五、「小人」的出現

儒家在對「君子」進行闡述的時候,採取了一種極為高明的理論技巧。那就是,不直接定義「君子」,只是反覆描繪它的對立面。

「君子」的對立面,就是「小人」。

用一系列的否定,來完成一種肯定。這種理論技巧,也可稱之為「邊緣裁切法」,或曰「劃界確認法」。這種方法,在邏輯學上,是通過確認外延,來包圍內涵。

因此,「小人」的出現,對「君子」特別重要。其實不僅在理論概念上是這樣,即使在生活實際中也是這樣。如果沒有小人,君子就缺少了對比,顯現不出來了。

「小人」,在古代未必是貶義,而是指向著一些低微的社會地位和生態群落。誠如俞樾在《群經平議》中所說:「古書言君子、小人,大都以位言,漢世說如此。後儒專以人品言君子、小人,非古義也。」

但是,生態積澱人品。終於,這組對比變成了人品對比。我認為,「後儒」的這種轉變,亦合「古儒」之意。

君子和小人的劃分,使君子這一人格理想更堅硬了。在漢語中,「人格」之「格」,是由一系列拒絕、擺脫、否決來實現的。在君子邊上緊緊貼著一個小人,就是提醒君子必須時時行使推拒權、切割權,這使君子有了自立的框范。

君子和小人的劃分,並不一定出現在不同人群之間。同一群人,甚至同一個人,也會有君子成分和小人成分的較量。我說過,連我們自己身上,也潛伏著不少君子和小人的暗鬥。這也就構成了我們自己的近距離選擇。唐代吳兢在《貞觀政要·教戒太子諸王》中說:

君子、小人本無常。行善事則為君子,行惡事則為小人。

《貞觀政要·教戒太子諸王》

這就說得很清楚了,其間的區分不在於兩個穩定的族群,而在於我們內心的一念之差,我們行為的一步進退。我覺得這種思想,與薩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存在主義哲學中有關「由選擇決定人的本質」的論述頗為相近,卻又早了薩特那麼多年。

儒家讓君子和小人相鄰咫尺,其實也為人們提供了自我修煉長途中的一個個岔道,讓大家在岔道口一次次選擇。然後,才說得上誰是君子。

君子,是選擇的結果。小人,是儒家故意設定的錯誤答案。設定錯誤答案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選錯,而是為了讓你選對。

《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