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十
  等到楊登科煤屋裡堆了四捆向校長的詩集時,聶小菊終於如願以償做上了董少雲所在實驗班的班主任。
  那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楊聶上學去了,家裡一下子靜下來。楊登科瞥一眼牆上的石英鐘,見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反正去早了也無事可做,準備上床小睡一會。躺下沒兩分鐘,聶小菊因下午沒課,也洗完碗進來了。楊登科見她一臉的燦爛,估計她做實驗班班主任的事已經得到落實,卻故意問道:「看你臉色不錯,是不是學校發了獎金?」
  聶小菊伏下身來,在楊登科腮上吻吻,說:「是你當校長就好了,我天天找你要獎金。」楊登科身上一熱,把聶小菊拖到床上,幾下將她剝光,喘著粗氣道:「學校沒有獎金,那我獎你嘛。」聶小菊因為高興,心上早已漲滿春潮,努力配合著楊登科。楊登科感到從未有過的激昂,不禁雄風大振。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暴風驟雨很快過去,兩人都得到了極大滿足。聶小菊偎在楊登科胸前,告訴他向校長已經正式跟她交待了,立即接手實驗班班主任工作。楊登科說:「向校長是怎樣把很有背景的姓朱的擺平的?」聶小菊說:「向校長將姓朱的提了教研室主任,並從市委黨校給姓朱的要了個青年幹部脫產培訓學習的指標,說要把姓朱的當做學校領導來培養,這樣姓朱的便高高興興地到黨校去報了名,明天就和我打實驗班的移交。」楊登科說:「這事真難為向校長了,他可是煞費苦心啊。」
  聶小菊接手實驗班班主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認識董志良的兒子董少雲。這也不奇怪,聶小菊本來就是奔著這個董少雲去的嘛。董少雲長得壯壯實實的,滿臉都是青春痘。一雙小眼睛,不太敢正眼看人,顯得有些羞澀。聶小菊憑自己多年的教學生涯,知道這樣的學生性格內向,卻非常聰明,如果跟老師玩起心計來,還不是特別容易對付。
  為更多掌握董少雲的情況,聶小菊把班上學生的學籍檔案調出來查了查,發現董少雲初一時成績一般,到了初二卻攀升到了前五名,可是進入初三後又落了下去,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竟然老在班上倒數四五名左右徘徊。照這樣下去,董少雲要想順利升入重點高中肯定是沒有希望的,而學校辦這個實驗班的惟一目的就是提高重點高中升學率。說穿了,升學率就是搖錢樹,就是聚寶盆,學校完全有理由把升學率進行到底。因為沒有了升學率,搖錢樹就會轟然倒掉,聚寶盆就將徹底粉碎,那所謂的素質教育是帶不來足額的生源,帶不來巨大經濟效益和豐厚福利的,只能讓你喝西北風。
  此時的聶小菊當然沒工夫去理會升學率的是是非非,她暗自琢磨起董少雲來,覺得他身上大有文章可做。想想看,如果董少雲的成績在班上總是遙遙領先,你這個班主任還怎麼讓他進步?你不能讓他進步,又怎麼打動得了董志良,最後讓楊登科做上他的專車司機?
  聶小菊回家後,把情況和自己的想法跟楊登科說了說,他也覺得這裡面有戲,兩人一齊研究起董少雲來。楊登科雖然沒做過老師,但他很快看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說:「董少雲過去成績一般,後來提高很快,看得出他是塊讀書的好料子,現在他的成績落了下去,說明他的心思出了偏差,已經不在學習上,那麼他的心思到底在哪裡呢?只要把這個情況弄清楚了,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聶小菊抬眼望著楊登科,說:「真看不出,你還很在行的,如果你來做老師,恐怕比我強多了。」楊登科得意道:「你以為我就知道摸方向盤?人不可貌相嘛。」又說:「這事還不能太急,得慢慢來。」聶小菊頷首道:「我也是這麼想的,觀察一段再說。」
  通過進一步的觀察,聶小菊發現董少雲的心思的確沒用在學習上。比如上課的時候,他人坐在教室裡,注意力卻總是集中不起來,老走神。他很少看黑板和老師,偶爾往講台方向瞟一眼,眼神也飄飄忽忽的,像是剛睡醒一般。聶小菊經常有意識地喊他回答問題,他要麼答非所問,要麼一臉茫然。如果是別的學生這個樣子,聶小菊早來了火,把他趕到教室外面去了,但對董少雲還不能過於簡單,這樣會把事情弄糟的。
  奇怪的是董少雲上課心猿意馬的,下課後卻很用功,常常一動不動坐在座位上做作業,極少跟同學們打交道。下午放學後,其他同學還在做老師佈置的作業,他已經交了作業,背著書包回家了,那獨往獨來的樣子,真像武打小說裡的獨行俠,有幾分神秘。
  聶小菊把董少雲這些情況跟楊登科一說,楊登科認真想了想,說:「他出了校門後,是不是就直接回了家?」聶小菊說:「不直接回家,又去了哪裡?」楊登科說:「如今到處都是網吧,他是不是進了網吧?如果是上網上入了迷,那是最影響學習的。」聶小菊說:「這個我也問了班上學生,他們都沒聽說過董少雲有上網的愛好,而且學校曾經多次聯合文化部門,在學生放學後對學校周圍的網吧進行過全面排查,實驗班每次都能逮到十多個學生,董少雲卻一次也沒在場。」楊登科皺了皺眉,說:「這就有點奇怪了。」
  這天楊登科特意跟隨聶小菊去了實驗班。在聶小菊的指點下,楊登科隔著窗玻璃認識了董少雲,那簡直就是披著董志良的一張皮,尤其是那雙不大卻有神的眼睛,彷彿是從董志良臉上拓下來的。下午楊登科提前下班出了農業局,還開走了那輛豪華型桑塔拿。曾德平做辦公室主任後加強了對小車的管理,沒有特殊情況,下班後小車都得鎖進局裡的車庫,這天下午楊登科是在曾德平那裡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把桑塔拿開走的。
  楊登科沒將桑塔拿開進九中大門,而是停在了街邊。也沒下車,眼睛一直乜斜著大門口。
  沒多久,就見董少雲低頭出了校門,然後橫過馬路,到了對面的公共汽車停靠點上。不一會後面來了5路車,楊登科知道那是去市委方向的,董少雲應該上那趟車。可那小子卻站著沒動,等5路車開走後,身子一閃上了緊隨其後的10路車。
  楊登科二話不說,打響馬達,將桑塔拿駛入街心,向10路車追過去。
  10路車在下一個停靠點就跟5路車分了道,駛向貴水大橋。橋那頭有一個停靠點,10路車一停穩,董少雲就下去了,左右看看,然後扯扯背上的書包,橫過大街,往新建設而成的開發區方向走去。開發區裡很熱鬧,什麼建材城、農貿市場、木材交易市場,應有盡有。楊登科怎麼也弄不清,董少雲一個初三的學生到這些地方來幹什麼。
  正在楊登科這麼納悶著的時候,董少雲胸脯挺了挺,進了木材交易市場旁邊的托運大市場。托運市場門口車多人多,小車一下子還沒法擠進去,楊登科只得將車停在離市場不遠的空地,開門下了車。等他追進托運市場後,早沒了董少雲的影子。楊登科只怪自己動作慢了半拍,背著手在市場裡轉悠起來。
  還沒轉上半圈,就發現了董少雲,他正夾在一夥五大三粗的民工中間,隆著肩背往一輛東風牌大卡車上扛麻袋。楊登科很是納悶兒,怎麼也沒想到董少雲會跑到這樣的地方來幹這種重體力活。是來賺錢嗎?那麼好的家庭條件,還少了他花的?是來體驗生活?他又不是作家或者演員什麼的,就是所謂的作家和演員,也沒聽說過誰肯遭這樣的活罪。何況他還只有十四五歲,還不是幹這種重活的年齡,雖然他長得粗壯結實。
  楊登科沒去驚動董少雲,朝斜對面一家門面走去,那裡也有人正往車上裝貨。楊登科以替人找工作為借口,上前跟一個老闆模樣的男人搭訕。那男人只顧對著民工指手畫腳,把楊登科晾在一邊。直到貨物裝就,貨車緩緩開走,老闆才過來搭理他。楊登科這才瞭解到,一般五到七個人裝一車貨,開價三十到五十元不等,主要以貨物多少輕重來定,也就是說裝一車貨,人平可得六元左右。一車貨大約裝半個多小時,若貨主多,有車可裝,兩三個小時下來可領到二三十元裝車費。楊登科初步估算了一下,董少雲利用放學後這兩三個小時來裝車,可能也就是這麼個收入。
  晚上回家後,楊登科把董少雲的行蹤跟聶小菊一說,聶小菊也甚覺奇怪,不知董少雲為什麼要偷偷去托運市場賣苦力賺錢。兩人做了分析,董少雲父母肯定不知道這事,不然他們是決不會讓兒子去受罪的。現在都是獨生子女,誰都有疼子之心。楊登科和聶小菊怕簡單行事弄巧成拙,決定先不驚動董少雲的父母,等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再說。
  聶小菊當了十多年的老師了,知道凡是兒女出現異常,根源都在家裡。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像董志良那樣看上去夫榮妻貴的家庭,自然要什麼有什麼,一般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就是有問題,他們都是聰明人,也會盡量做到不影響兒女的成長。當然有一般就有不一般,聶小菊和楊登科兩人側面一瞭解,才知道董志良家裡的情況還真的不一般。
  原來董志良在郊區做區長時,曾跟一個叫袁芬芳的女老闆有染,這事後來被董夫人知道了,兩人鬧得差點離了婚。袁芬芳原是貴都市歌劇院一位當家演員,長得頗有姿色,儘管已經年過三十,依然風韻不減。歌劇院過去紅火過一段,後來國家財政體制發生變化,政府不再全額安排他們的工資福利,一夜工夫垮了台,演員們都作鳥獸散。袁芬芳自然也難逃下崗命運,在街上開門面賣起了服裝。半年下來,服裝積壓在店子裡沒賣出去幾件,袁芬芳只好虧本拋掉服裝,改做文化用品生意。做文化用品生意的人多如牛毛,錢也不容易賺,做了一年連本錢都沒賺回來。袁芬芳一時竟沒了主張。心裡頭卻不服輸,自己要能力有能力,要姿色有姿色,怎麼卻做什麼虧什麼,一事無成呢?
  那天袁芬芳在店子裡枯坐了兩三個小時,才好不容易進來一位美髯飄逸,約莫六十開外的客人。仔細一瞧,竟是原來歌劇院的孟老院長。孟院長是來買毛筆的,也沒看櫃檯裡坐的何人,進門就嚷道:「狼毫狼毫。」袁芬芳已經認出了孟院長,卻不吱聲,拿了幾支狼毫攤到櫃檯上,任孟院長選擇。孟院長低頭選了一會,看中了一支,掏錢往袁芬芳手上遞。袁芬芳沒接錢,開口道:「不就一支狼毫嗎?拿走就是,別數錢了。」
  孟院長這才抬了頭,見是過去的弟子袁芬芳,幾分驚喜,兩人隔著櫃檯說起話來。原來歌劇院倒閉之後,孟院長資歷深厚,沒像袁芬芳他們一樣下崗,被市裡安排到了群眾藝術館,搞些群眾文化輔導工作。如今的群眾文化無非是打牌賭博,吃吃喝喝,群眾洗腳,幹部按摩,夜晚燒香,白天拜佛,有閒蹦迪,無聊QQ,也用不著你群藝館的人去輔導,孟院長就天天在家練練毛筆字,當作消遣。畢竟是搞藝術出身的,悟性高,練字練得多了,孟院長慢慢就對方方正正的漢字的結構形意有了一些獨特的感悟,碰上老同事老熟人,就愛給對方測測字,有時還測得挺準的。
  這天兩人聊得興起,孟院長也提出要給袁芬芳測字。袁芬芳想起自己做了幾年生意,總是沒什麼起色,不知原因何在,孟院長要給她測字,也就來了興致,說:「孟院長要給學生測字,我何樂而不為?但我可沒測字費給孟院長喲。」孟院長說:「不是測著玩嗎?誰要你的測字費?測什麼字,你說吧。」袁芬芳也沒深想,說:「我姓袁,就測袁字吧。」
  孟院長沉吟片刻,說:「袁字帶土,內含口衣二字,也就是說,只要有了土,就衣食無憂了。」袁芬芳一時沒能完全明白孟院長的話,說:「土是什麼東西?我們天天生活在地球上,還離了土不成?」孟院長卻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芬芳你現在也算是生意場中人了吧?」袁芬芳說:「這自然。」孟院長笑道:「過去我們是搞舞台藝術的,舞台是什麼?舞台就是場子。有道是人生大舞台,說白了人生就是場子。人生場子很多,官場戰場商場情場歡場,豐富得很吶。」
  袁芬芳覺得孟院長說遠了,說:「孟院長,我的字你還沒測完呢。」孟院長說:「你別急嘛。我給你認真分析過了,你現在不在戰場官場,也不在情場歡場,你現在做上了生意,正身處商場,根據你提供的這個袁字,你做生意,別的行當很難成事,如果跟土打上交道,肯定只贏不虧,豐衣足食。」說得袁芬芳直點頭。
  孟院長測完字,就要離去,便一邊抓了筆,一邊拿了剛才沒遞出的錢,要往袁芬芳手上塞。袁芬芳更加不肯收他的錢了,說:「你測字不收我的錢,我給筆不收你的錢,這不就兩抵了麼?」孟院長說:「我測字是信口開河,你這筆是出了成本的,我怎麼好白拿?」袁芬芳說:「你那可是知識產權,更值錢嘛。」
  說得孟院長滿心歡喜,不再堅持,拿了筆,轉身出了門。
  望著孟院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袁芬芳將他的話琢磨了又琢磨,覺得有幾分道理,卻一直苦於參不透其中奧妙。直到有一天悶得發慌,關了店門,跟朋友到郊外去踏青,見有人忙著圈地打樁,忽然記起孟院長給自己測的字,心下尋思,貴都市正在大搞城市擴建,做地產生意肯定有利可圖,何不在這方面發展發展?
  袁芬芳是個說幹就幹的女人,先摸清了地產生意行情,再憑借自己的姿色和三寸不爛之舌,辦理了土地經營許可證,然後四處融資,準備購置土地。只是地產市場情況相當複雜,有了經營資質和資金還不行,還得有人在背後扶持你。一來二去的,袁芬芳就跟當時正在郊區做區長的董志良熟悉起來。女人的姿色其實就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幾個回合下來,袁芬芳就把董志良套牢在了自己的石榴裙下。在這位大權在握的區長大人的照應下,袁芬芳很快在郊區政府轄區內購置了兩塊黃金地皮,一轉手就淨賺了五十多萬。金錢和色相其實有時跟不干膠差不多,兩人從此粘得更緊,怎麼撕也撕不開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董夫人很快就知道了董志良和袁芬芳的事,哪裡嚥得下這口窩囊氣?不免河東獅吼,大吵大鬧,弄得家無寧日。這內戰一開,傷害最大的還是孩子,董少雲情緒受到嚴重影響,再沒心思讀書,成績一落千丈。董志良夫婦這才意識到這麼吵鬧下去會毀了兒子,兩人達成協議,董志良離開郊區和袁芬芳,董夫人也不再吵鬧。可為時已晚,董少雲已經厭煩了這個家庭,暗暗準備離開父母,只是苦於沒有錢,又不屑向他已經瞧不起的父母伸手,才每天悄悄到托運市場去搞搬運,想賺足一定數額後,一走了之。
  關於董志良的家庭風波,市委大院裡可說婦孺皆知,有一陣曾是人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談資。楊登科和聶小菊不難打聽得到。至於董少雲心裡的想法,聶小菊是通過一個多星期的認真觀察和摸底,才在班上找到惟一一個跟董少雲有些交往的學生,是他悄悄透露給聶小菊的,那學生還囑托聶小菊千萬不要說出去,不然董少雲會殺了他的。
  聶小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跟楊登科商量對策,覺得像董少雲這樣的少年,正處於叛逆心理最重的年齡,弄不好就會釀成大錯。他們決定還是不驚動董家大人,先把董少雲引導到正常的學習軌道上來,再讓他慢慢放棄原來的計劃。聶小菊尋找各種機會接近董少雲,課堂內外格外關注他。聶小菊是教地理的,她發現董少雲平時不太聽課,但地理知識卻很不錯。有時搞測驗,聶小菊有意出些課本上沒有的偏題怪題,其他同學一無所知,董少雲卻瞭如指掌。這恐怕是他準備獨自一人出去闖世界,對地理方面的知識比較留意的原故。
  聶小菊準備到董家去做一次家訪。本來想叫上楊登科一起去的,覺得暫時沒必要讓董志良知道她是楊登科的老婆,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在董志良和董夫人前面,聶小菊一字未提董少雲在托運市場打工賺錢的事,而是真誠地肯定了他的優點,並拿初二的學習成績打比方,說明他們的兒子智商不低,至於初三突然退步,可能與青春期的少年心理不太穩定有關,誰都會有這麼一段過程,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只要家庭和學校積極配合起來,共同關心體貼孩子,創造一個良好的生活學習環境,董少雲是會走出低谷的。
  兒子退步這麼大,董志良夫婦其實早就知道了,心裡清楚是兩人吵架吵成這樣的,後悔莫及。也曾跟前一任班主任朱老師交換過意見,朱老師對董家的情況多少知道一些,把責任全部推到了董志良夫婦頭上,說董少雲絕對不可能恢復到過去的學習成績了。夫妻倆回頭再做董少雲的思想工作,無奈他根本不理睬他們,他們也是一點辦法沒有。現在聽新上任的班主任這麼一說,兩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這天晚上聶小菊上門做家訪時,董少雲只跟聶小菊見過一面,便以家庭作業沒做完為由進了自己的小屋。他自然想知道老師會在父母前面說些什麼,一直悄悄躲在門後,把外面大人們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學業挺不錯的董少雲本來是可以給班上帶來榮譽的,後來成績突然下降,對班上日後的升學率自然要產生不利影響,前任班主任朱老師也就不太把董少雲當人,對他總是惡語相加,恨不得一腳將他踢出校門,才解心頭惡氣。聶小菊做實驗班班主任後,卻一點也不歧視董少雲,相反處處關心愛護他,董少雲自然心生感激,備覺溫馨。現在聶小菊又在他父母面前這麼肯定他,讚揚他,董少雲又不是鐵石心腸,更是感動不已,當時就趴在門上流下了眼淚,差點就抑不住,要跑出去,撲到聶小菊懷裡悲哭一場了。
  這次家訪後,細心的聶小菊發現董少雲跟過去有了一些微妙變化。至少臉上不再那麼憂鬱了。上她課的時候,也比以前專心了許多。恰好市團委和教育局聯合舉辦江山如此多嬌地理知識大獎賽,號召全市中學生參加。聶小菊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改變董少雲的機會,就動員他去報名。開始董少雲不答應,經不住聶小菊左勸右說,才勉強同意了。知識大獎賽先要分片進行選拔賽,優勝者再到市裡參加總決賽。董少雲也不怎麼用功,但以他為首還有兩名同學共同組成的參賽小組竟在選拔賽上一舉奪魁,順利進入決賽圈。
  為了讓他們的決賽取得好名次,聶小菊打算好好輔導一下董少雲三個。星期五就跟他們打了招呼,可星期六上午聶小菊在教室裡等了半個多小時,三個人才匆匆趕了來。一看董少雲那張臉,貓抓過一樣潰爛得不成體統,聶小菊不覺嚇了一跳。開始還以為他是在街上打了架,過去仔細一瞧,發現原先那些青春痘不見了,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問,果然是在街上一家美容所做的。出這個主意的是那位天天梳洗得油頭粉面的姓李的同學,理由是要參加決賽了,董少雲一臉的青春痘會給評委造成不好印象,影響成績。
  聶小菊叫苦不迭,說:「現在董少雲成了這個樣子,就不影響成績了?」姓李的說:「美容師說了,開始會難看一點,過兩天就好了。」聶小菊來了火,吼道:「放屁!感染了怎麼辦?」拉著董少雲上了市立醫院。醫生問明了情況,又捧過董少雲的臉瞧了瞧,說:「你這種情況也不是一例兩例了,經常有年輕人在外面把臉弄得一塌糊塗,才跑到我們這裡來。好在還來得及,再拖一兩天就要破相了。」嚇得董少雲和那位姓李的同學直咂舌。
  往醫院跑了幾天,又是消炎,又是清洗,董少雲臉上的潰爛才得到有效控制,不久就基本恢復過來。只是那被割去的青春痘又冒了出來,彷彿比過去更加顯眼了,讓董少雲煩惱透頂。聶小菊回家跟楊登科說起此事,楊登科忽然想起老家有一位草藥郎中善治這種痼疾,在當地頗負盛名,可以帶董少雲去看看,也許管用。聶小菊認為去試試也無妨,就讓楊登科星期天開著局裡的桑塔拿,帶董少雲去鄉下跑了一趟。
  草藥郎中的藥還真管用,一個療程下來,董少雲臉上的青春痘就消失得差不多了。不久江山如此多嬌知識總決賽拉開帷幕,以董少雲為主力的參賽小組登上了設在市委大禮堂的賽場。董少雲發揮得非常出色,一些難度非常大的問題他都對答如流,帶領參賽小組拿下了惟一的第一名,每人領到價值兩千元的獎品,董少雲還代表參賽小組在表彰大會上發了言,並當場接受了報社和電視台的專訪,回校後學校相應給予了獎勵,也算是風光一時了。
  作為輔導老師,聶小菊也得到一個羊皮公文包,大賽組織人說是花三百多元買的。
  董少雲就這樣重新回到過去,步入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的軌道。董志良夫婦非常感激聶小菊,拿了紅包到學校去找她,被她婉拒了。聶小菊說:「我不要你們做家長的感謝,只要董少雲好好學習,考上市裡重點中學就行了。」董志良夫婦沒法,又不好勉強聶小菊,只得回頭教育董少雲,要他一定爭氣,不要讓聶老師失望。
  不想董少雲不願在父母面前說什麼,覺得這一切跟他們沒關,他完全是出於對聶老師的感恩和敬愛才這麼做的。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報答聶老師,而沒有其他任何理由。董少雲這樣的年齡最需要的是理解和同情,卻沒法跟父母溝通。何況他心裡還藏著一個秘密,憋久了實在難受。後來他終於走進了聶小菊的辦公室,想把一切都跟他說了。可一見到聶小菊,他又不知從何說起,站在門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聶小菊當然明白董少雲的心事,卻故意道:「少雲你找老師有事嗎?」董少雲還是欲言又止的樣子。聶小菊就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扶正椅子讓他坐了。還捧過他的臉仔細瞧了瞧,說:「那次如果你沒去街上點痘,老師恐怕也沒想起給你找草藥郎中。有時壞事還真能轉變為好事,看你現在都成了美男子了。」
  聶小菊的話暖遍了董少雲全身,他靦腆地笑了。他不再猶豫,慌忙從衣服裡拿出一張存折,往聶小菊前面一放,便匆匆走了。
  那是一張兩千元的存折。聶小菊自然清楚這兩千元的來歷,更清楚董少雲把存折放到她這裡的用意。下午放學後,聶小菊留下董少雲,對他說:「這張存折不能放在我這裡。」董少雲不敢望聶小菊,低著頭說:「我不想把我的秘密告訴另外的人。」聶小菊說:「不,你應該和你父母溝通,而這張存折是一個非常好的契機。」
  這天下午聶小菊把董少雲帶到了自己家裡。她像親生母親一樣給他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讓他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然後讓楊登科開了車,一起送董少雲回家。車子開到董少雲家樓下,楊登科坐在車裡沒動,只聶小菊陪董少雲上了樓。
  當著聶小菊的面,董少雲把那兩千元錢的存折交給了父母,並說明了這錢的來歷和當初打工弄錢的意圖。董志良夫婦頓時就傻了眼,怎麼也不相信兒子所說會是真的。
  可眼前的存折一點不假,董少雲說的話真真切切,想不相信還不能。他們感到非常慚愧,也非常害怕。是呀,如果不是聶小菊那麼苦心孤詣,因勢利導,循循善誘,將董少雲扭轉過來,現在他們的兒子也不知到了何方。董夫人眼淚雙流,既心疼兒子打工時所受的苦,又痛悔當初兩人吵得家無寧日,害慘了兒子。她又驚又喜,一把將董少雲摟進懷抱,像是生怕他會突然離她而去似的。
  董志良夫婦不知怎麼感謝聶小菊才好,送金送銀送錢送財嘛,他們已被拒絕了一回,現在聶小菊更不會接受。其實就是聶小菊能收下他們的財物,也無法報答她的大恩大德啊。聶小菊呢,當然不是來領賞的,她見目的已經達到,沒在董家待好久就出了門。
  夫婦倆趕忙彎了腰,雙雙出門送大恩人下樓。
  楊登科還在樓下等著。董志良還沒下完樓就看見了自己單位的桑塔拿。他自然知道開桑塔拿的司機就是楊登科,還以為楊登科是陪局裡職工到這棟樓裡來找人。直到聶小菊要上桑塔拿了,告訴他楊登科是她丈夫,董志良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