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陸塵和老馬站在天龍山頭一處僻靜地方,兩人仰著頭望著天空那一片血海滔滔,高空中狂風吹過時,血色雲彩飛揚起伏,看上去就像是大海波濤起伏翻滾,本是非常壯觀的景色,但唯獨是帶了那殷紅似血的氣息,卻是讓人看了毛骨悚然,生怕下一刻這無盡血海就要從頭頂倒下來了。

老馬看著那景色,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如此可怖,只怕當年窮凶極惡的魔教都沒搞出這麼噁心的東西來!」

陸塵沒有附議他的話,而是仔細回想了一會後,卻是對老馬搖搖頭,道:「那倒不是。」

老馬怔了一下,道:「怎麼,你以前還見過比這更厲害更可怕的異象?」

陸塵點頭道:「是,當年荒谷之戰中,魔教雲…守陽等人加上南蠻火之薩滿等高手,在荒谷裡開啟了一種『降神咒』法陣,其時天象大變,天穹破洞,狂風驚雷裡似有邪神將欲降臨。那時的景象,比現在要可怕多了。」

老馬有些驚訝,看著陸塵的眼神也隱約有幾分複雜,道:「那時我在外圍接應,並沒有進入荒谷中,所以這事情還是第一次聽說。嗯,這麼多年了,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陸塵看著他笑了笑,道:「這事死光頭也知道的,你聽他對外人說過嗎?」

老馬頓時抿緊了嘴,搖搖頭不再多話,不過看他眼裡仍然有掩飾不住的疑惑,顯然是對陸塵今天突然提起此事有些不解。

只不過陸塵看起來並無意為他解惑,話說了也就說了,他看了一眼天空,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片異象大概還只是開始吧,更多更可怕的事,應該還在後頭。」

老馬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你說得倒是輕鬆啊。」頓了一下後,他又鬱悶地道:「本來我現在早就躲到西陸去快活自在了,結果那差事被陳壑給搶了去。這下倒好了,我去不了,他也沒去成,現在整天在那家裡失魂落魄的,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可憐啊。」

陸塵默然片刻,眉頭微皺,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天夜裡他在那間臥房門口所看到的景象。哪怕以他的鐵石心腸,也是面上露出一陣不快之色,微微搖頭後歎息了一聲,道:「不管陳壑此人如何,他老婆孩子終究是死得冤枉…這件事頗有古怪詭譎之處,我們也要仔細追查。」

老馬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那天才對陳壑做了那個承諾?」

陸塵淡淡地道:「他更相信的應該是死光頭,而不是我吧。」說完,陸塵似乎不再像繼續這個話題了,便岔開了話題,道:「對了,最近白蓮有去找你麼,感覺有一陣子都沒見到她了。」

老馬道:「沒有,我最近也沒見過她。前段日子剛回來的時候,我看她情緒不佳,有些低沉,後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蘇青珺的那座房子裡,很少出來了。」

陸塵略感意外,道:「這倒是少見,換做以前,發生這麼大的事,她早就該出現了。也罷,好歹她跟我們也算有些交情,我們去看看她吧。」

老馬點頭道:「也行,她應該還住在蘇青珺屋子那裡,我們去看看。」

說罷,兩人便並肩向原本蘇青珺所住的那間屋子方向走去了,在他們身後,天空中血雲翻滾,血海滔滔,似乎正醞釀著要掀起更大的波濤。

仙城的天空中血海異象鋪天蓋地,仙城之下的地窟中血月城池裡卻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儘管這二者之間看起來十分相似,而且隱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些細節處發生改變的是血月城池這裡那股對人族修士的道行有壓制的神秘氣息,最近越發濃烈了,普通的修士來到這裡就好像進入了地獄一般,靈力翻滾逆行,異常難受。

所以現在除了一些必要的人事,血月城池這裡幾乎都沒有人進來,大部分時間都是空空蕩蕩的,猶如渺無人煙的鬼域。

但實際上,這裡還是有生氣的。

沒有植物,沒有動物,但卻有兩個人。

在那大宅的後院枯井之下,被繩索捆綁住不能動彈的白蓮臉色蒼白,全身蜷縮成一團,面上有一絲痛苦之色,似乎正承受著這裡無所不在的那股力量氣息的壓制。但是除此之外,不知為何,她的眼底深處卻似乎還有一絲暗自的快意。

因為就在她身邊不遠處,枯井的另一邊,還有一個身影此刻更加痛苦十倍百倍,身子躺倒在地上,雙手撕扯著自己的皮肉,地上點點滴滴,看去竟是鮮血淋淋。

第五百八十六章 禍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枯井中那個頭戴面具的人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在他身上肆虐的那種痛苦好像暫時饒過了他,悄悄隱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

那個人喘息稍定,然後站起身,在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後,忽然向白蓮這邊看了一眼。

面具猙獰恐怖,閃爍著一股詭異的光澤,但是也因此看不到那人面上的神情。白蓮身子微微縮了一下,面上露出幾分害怕的表情,至於之前眼裡的那點快意則是在面具人安靜下來後就立刻不見了。

現在的她所在這枯井下的一個角落裡,身子緊貼著石壁,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看上去真的就好像是一個年歲不算甚大的少女,無知又單純,並且在看到自己面前這個詭異的人時顯得十分害怕。

過了一會,連最後的那點喘息聲也消失了,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似乎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抬眼望向頭頂。

白蓮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只見枯井上方那個圓形的洞口外,什麼都沒有,除了那一片圓圓的血色天空。

「你是誰?」這個面具人聲音低沉而帶著幾分嘶啞的聲調,對白蓮問道。

白蓮縮了縮身子,然後怯生生地答道:「我剛才跟你說過了啊,我叫白蓮,是崑崙派弟子。」

在她說話的空隙中,白蓮眉目低垂,看起來十分害怕,正如一個無知少女一般。但實際上,她眼角的餘光仍是在不動聲色中悄悄掃了那邊一眼,同時心中念頭急轉不休,猜測著這個人的身份。

這一處地下洞窟和神秘城池,上有血月異象,外有浮雲司和星辰殿兩大堂口嚴密看守,顯然是一個極大的秘密,等閒人別說進來了,大概連具體詳細一些的事情真相都不知道。

白蓮自己就不知曉著底下的秘密,所以她才會好奇,並暗中跟著陸塵和青牛、黑狗等潛入這裡,而到了這個時候,她心中多少也醒悟過來,難怪陸塵和浮雲司血鶯他們做了那麼多的事,追蹤得那樣賣力,幾乎都要將仙城翻了個底朝天了,卻仍然還是一直找不到鬼長老的下落。

如果眼前這個人的確是鬼長老,就正好說明了為什麼浮雲司那邊無功而返了,大概誰也料想不到,鬼長老居然會就藏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吧!

只不過看此人的模樣,特別是剛才那痛苦到甚至自殘的舉動,白蓮心中也是有數,這位鬼長老不是身上有什麼極可怕的隱疾,就是在這片血月光輝籠罩的地下世界裡,受到了什麼嚴重影響。

甚至,還有可能二者皆是。

對面的鬼長老此刻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當然了,他臉上的面具遮擋住了他的容貌,是喜是悲也看不出來,只能望見他一雙眼眸中光芒深沉。他看著白蓮,沉默了片刻後,道:「只是普通崑崙弟子而已?」

白蓮沒有說話,但心中還是略微緊了一下。

片刻後,只聽那鬼長老說道:「普通崑崙弟子,怎麼會來到這裡?這洞窟外頭可是有許多人把守的吧;還有,你被我抓住時施展的那種道法神通,是不是叫風雪經,那東西可也不是普通玩意。」

白蓮幾乎是在一瞬間,心裡便做出了決定,隨後道:「我是崑崙派弟子,我師父道號叫做白晨,風雪經就是他教我的。不過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我在仙城這裡無依無靠。至於為什麼我到了這兒,也是因為太過無聊,就跟著那個名叫陸塵的人下來玩玩…前輩,前輩,我真的無意打擾你啊,求求你饒我一次吧?」

說到最後,白蓮眼中淚花泛起,居然看起來真的像是馬上就要哭了的模樣,只不過在她心裡卻是心念急速轉動著,正在苦思對策。

雖然她嘴上苦苦哀求著,但實際上白蓮心裡想的很清楚,此人不是鬼長老也罷了,若果然是鬼長老,那便不可能會放自己離開。

放走了去告密怎麼辦?

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看起來單純的陌生少女?

這種事白蓮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她也不相信眼前這個聲名狼藉、與正道真仙盟為敵數十載的魔教最後一個大敵,會犯這個錯誤。

是的,在白蓮看來,大概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無恥猥褻甚至殺了自己的可能性,都遠遠比他發善心的可能性更大。

那麼眼下便是九死一生的絕境了…打似乎也打不過此人,那麼,到底還有沒有一線生機呢?

聽到了白蓮哀求的鬼長老,看上去果然像是無動於衷的樣子,甚至沒有在這個時候更多猶豫遲疑一下,而是冷冷地看著白蓮,道:「風雪經倒是一個好東西,你師父居然傳給了你,看來對你的天資十分看重啊。」

白蓮道:「是,不瞞前輩說,師父只將風雪經傳給了我一人,我另外兩位師兄都沒有得到這個法門神通。」

「嗯?」鬼長老聽到這裡,第一次顯露出一點詫異,隨即沉吟片刻後,他看著白蓮,語氣森然,道,「想不到你倒是個有福氣的人,那風雪經是不世出的絕學,我…」

「前輩您想要麼?我交給您啊!」白蓮直接插口說道,語意堅定,神色懇切,好像在她對面的不是她的仇敵,而是對她有再生之恩的大恩人一般。

鬼長老窒了一下,大抵是沒料到眼前這小姑娘居然會是這種態度,風雪經在他這個層次的人物眼中,當然是一件極珍貴的寶物,只要有機會,肯定想要據為己有。但白蓮的反應與他原先料想的差了很遠,一時間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才說道:「這不是你師父的心血麼,你乃是化神真君的弟子,怎地半點沒有為他盡忠的念頭?」

白蓮面上掠過一絲難過神色,然後說道:「讓前輩見笑了,不瞞您說,自從師父過世後,我就在崑崙派中備受欺凌,特別是我那位師叔天瀾,更是對我冷酷無情…」

說到這裡時,她眼角餘光又偷偷瞄了一下鬼長老,果然看到鬼長老在聽到天瀾真君的名號時,身子微微一震,似乎精神一下子集中了過來。

白蓮心裡冷冷一笑,這麼多年來被天瀾真君碾壓追殺,要論對天瀾真君怨氣最大的,天下間大概無人可以比這位鬼長老更大了吧。

能否有一線生機,就看這位鬼長老對天瀾真君的恨意到底有多深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三姓師徒

距離在天龍山上發生的那起殺害婦孺滅門案已經有幾天了,這件事影響很大,據說甚至連幾位化神真君都關注了。畢竟這件事發生的地方就是在天龍山上,就在真仙盟心腹之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等於是在打所有真仙盟中人的臉。

幸好是現在魔教那邊基本已經被打垮,很難再興風作浪了,而且這次血腥意外的事件中也無人在現場發現任何與魔教有關係的線索,不然的話,只怕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早十年前,不,最多只是早五年前,甚至還更短時間內,這天底下唯一膽敢對真仙盟勢力範圍核心處做出這等駭人惡事的,也只有魔教這個邪門宗派了。而且按照慣例,魔教做了這種事後,必定是要留下表明身份的痕跡,等同於向真仙盟乃至全天下宣告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乃是我們做的。

所以,這次現場如此「乾淨」,其實也是從側面證明了魔教似乎與此事並無關係,這也讓許多浮雲司中的人鬆了一口氣。

畢竟如果要論殺人動機的話,對陳壑一家恨之入骨的頭號嫌疑,大概是要算魔教了,至於真仙盟中那些因為利益糾葛的對頭,估計也不太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只是現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陳壑一家被殺,真仙盟臉面丟了個乾淨,浮雲司甚至是天瀾真君的臉都可以說是被打了,於是許多人,包括真仙盟中各個山頭以及偌大仙城裡的大小勢力,這段時間裡都是格外關注浮雲司的動向。

浮雲司有動靜麼?

當然是有的!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如果沒動靜,那豈非和石頭人沒差別了。浮雲司從血鶯以下,整個龐大的勢力機器似乎都動了起來,從天龍山上查起,一路追索,無孔不入的探子追蹤著每一條可疑的線索和可疑的人,至於這中間有沒有用,外人卻是不知道的。

大家只知道那個可怕的兇手暫時還沒抓到,但浮雲司搜索的力度卻是越來越大,整個仙城似乎都被他們整得不得安寧,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太敢反抗,畢竟浮雲司這次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似乎是真的急了。

不管是臉面被打的羞惱,還是來自於更高層級那位神祇一般威嚴的真君的威脅,都很快轉化為對浮雲司人馬的壓力:那個兇手,不論死活,一定要找出來!

整座仙城一片肅穆,似乎連往日的繁華都略顯失色,大概是在這種強大力量的壓迫下人們變得謹慎小心了。

何毅從他很小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懂事的時候開始,就是一個很小心謹慎的人,他父母早亡,下邊還有一個更加不懂事的弟弟要照顧,這一路走來,其實真的是吃過很多的苦。小時候是為了吃飽飯,大了些進入崑崙派後,是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讓自己可以放心一點。

是的,他心裡從來都不放心,在他內心深處從來都覺得自己似乎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拉著年幼不懂事的弟弟茫然無措絕望地站在街頭的孩子。

他沒有安全感,他一無所有,他總覺得自己手上所有的東西隨時都可能失去,如今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孩子天真而誇張的夢,夢醒後一切成空,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孤獨絕望的世界。

這種心情他從未對人說過,包括他的弟弟何剛。原本一切看起來都在慢慢變好,他成為獨空真人的弟子,道行精進,聲望日起,前途無限,一切都會變好的,直到後來,接連不斷地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弟弟死了,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師父也死了,真正的兇手是他自己。有些路走錯了,原來就真的不能回頭,每一個深夜寂靜漆黑的時候,他獨處的時候都會回想往事,想著自己是不是或許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可是,世間沒有後悔藥,哪怕現在看起來他做的選擇是完全錯誤的。

天瀾真君完全不是一個他可以信任的人,哪怕他為了這位真君做了那麼多的事,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師父,也背叛了自己的前半生,但是在那個人的眼裡,自己也許就像是一隻螻蟻般無足輕重。

何毅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一無所有了。

他對此異常恐懼,哪怕世間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堅強強大,但是他知道自己內心的脆弱與膽小。

《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