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九章 原來不是你

想到那位勝者同樣戴著笠帽,人們恍然,心想這少女原來是那人的同伴,難怪會說這樣的話。

向晚書說道:「請指教,我這話何處虛偽?」

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怒意,自有一種壓迫感。

他性情溫和,不願惹事,但有人出言辱及師門,怎能不發聲?

場間頓時變得安靜,氣氛有些緊張。

站在崖畔的少女自然是趙臘月。

她看著向晚書漠然說道:「你說你若這般下棋,你師兄便要打你,豈不是說他這般下棋也應該被打?」

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勉強,但如果把向晚書先前那句話往深裡去想,也就是這個意思。

向晚書微微挑眉,說道:「虛偽二字究竟何解?」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他的棋下的很差,但不肯明說,你甚至很想打他,但不敢做,這就是虛偽。」

向晚書搖頭說道:「這不是虛偽,而是我想給你的同伴留些顏面。」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你有資格評價他?」

人群微有騷動,心想這話何其荒謬,與童顏對弈只被讓三子的人當然有資格評價你的同伴。

向晚書微微挑眉,說道:「不錯,我想告訴他,下棋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趙臘月說道:「相信我,對他來說,下棋就是世間最簡單的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想著,如果你看過那張竹躺椅旁的瓷盤,看到過瓷盤裡的那些沙礫,便會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向晚書說道:「是嗎?希望稍後有機會領教一番。」

「你不行,讓你師兄來吧。」

趙臘月的語氣很自然,就像在講一件尋常事。

人群一片嘩然。

西海劍派推出四海宴與梅會搶風頭,但誰都知道,無論底蘊還是別的方面,四海宴與梅會都有難以逾越的距離。

你以為自己的同伴拿了四海宴的棋道第一,便有資格與童顏下棋?

童顏是什麼人?是普通修道者見得到的嗎?

向晚書苦笑無語,心想原來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怒意也自消退,不再理會。

……

……

半個時辰後,向晚書再次看到了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四海宴的勝者以及受到正式邀請的賓客,稍後會從孤山處乘海舟進入高空裡的雲台。

向晚書自然可以憑道法踏空而上,但基於對西海劍派的尊重,還是選擇在這裡等待。

他望向崖畔,視線落在那兩個人的笠帽上,搖了搖頭,心想不知道是哪個宗派被寵壞了的弟子。

「感覺如何?有沒有意思?」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不多。」

趙臘月問道:「怎麼講?」

「下棋不是自己修行,而是靠對方的錯誤獲勝,這點比較無趣。」

他想了想又說道:「而且太簡單。」

……

……

海舟無帆,隨風而起,很快便遠離地面,駛入雲霧之中。

繚繞四周的雲霧裡,隱約能夠看到嶙峋的崖石,還有近在咫尺的樓台亭榭。

有些第一次到訪西海劍派的修行者,這才知道所謂雲台竟然就是雲裡的一座懸空山。

海舟停在峰頂,西海劍派的弟子上前,把眾人迎進一座巍峨壯觀的宮殿裡。

受邀前來的各宗派賓客已經在殿內各自安坐,欣賞著鮫人的歌舞,互相低聲交談著什麼。

向晚書、莫惜和井九,做為今次四海宴的勝者走入殿中。

很多人起身相迎,這是對四海宴的尊敬,自然更是對向晚書與莫惜師門的尊敬。

有一部分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因為來到殿內,他還是戴著笠帽,顯得有些怪異。

這些視線裡有一道隱在暗中,邪惡而且充滿了仇恨。

還有兩道視線則是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青山宗的松杉與林英良神情微變,心想他怎麼來了?難道他不知道清天司一直在找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

……

來到大殿深處,一個身影從雲霧裡漸漸顯現出來。

那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氣質威嚴,身著明黃衣衫,冕前垂著十餘道珠簾,看不清楚面容。

他居高臨下看著井九,如一位真正的帝王。

這就是西王孫,最近數年裡,修行界最神秘的大人物。

井九靜靜看著對方。

向晚書與莫惜已經回到前殿,不知道西海劍派送出了怎樣的珍寶。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這有些怪異。

「大道無垠,所以我們的眼光要放得更寬廣些,不能因為一棵樹就放棄了一整片樹林。」

西王孫的聲音很柔和,就像是珠簾上那些渾圓無暇的南海明珠。

這句話的前半段很像是師長對後輩的普通提點,後半句卻很古怪。

井九默然想著原來你不是他。

這時候,他知道了西王孫是誰,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不是誰。

西王孫似笑非笑看著井九。

有意思的是,他也以為自己知道這個戴著笠帽的年輕修行者是誰。

在他想來,對方應該是被朝廷追的急了,才會想到參加四海宴,來投靠自己。

他知道那天夜裡在海神廟發生的事情,但他沒有任何怒意,相反,他很欣賞對方的勇氣與能力,越發覺得這兩個年輕人有培養的潛質,雖然眼前這個背著鐵劍,明顯還沒能進入無彰境界,遠不如另外那人。

不過他不會讓西海劍派接收他們,而是會以別的名義。

所以他才會說出剛才的後半句話。

很安靜,井九沒有回應。

西王孫的眼睛漸漸瞇起,露出一抹冷酷的神色,說道:「如果你不想投靠孤,為何要來參加孤的四海宴?」

井九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真是一個出人意表的回答。

西王孫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說道:「那你還要孤的寶貝嗎?」

井九搖了搖頭。

聽到這話,西王孫以為他只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想以此示好,沉默片刻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

……

西海劍派的大殿非常寬廣,方圓足有千丈,薄霧依地而行,賓客散坐其間。

若不是修行者目力敏銳,只怕連彼此的臉都無法看清。

井九回到殿裡,走到趙臘月所坐案前,準備與她一道離開。

一道陰惻的聲音響了起來。

「宴席之上,居然還戴著笠帽,你們就這麼見不得人?還是說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見人?」

賓客們有些意外,向著聲音起處望去,發現說話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修道者,身著黑色道衣,容顏猥瑣。

識得此人身份的修道者低聲說了幾句,賓客們才知道,原來這位中年修道者便是散修竹介。

聽聞此人與西海劍派交好,今日出現在四海宴上並不令人意外。

竹介與他死去的兄長——黑龍寺主持竹貴一樣名聲極差,自然沒有誰願意搭理。放在平時他肯定會老老實實地吃完酒宴,事後再大肆宣揚一番西海劍派對自己諸多禮遇,自己與中州派天才弟子談笑無礙便罷了。

今天不一樣。

那兩個戴著笠帽的人,是他的殺兄仇人。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