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七十章 一曲冥河遠

禪子臉上露出一抹憫色,說道:「當年之事我未曾親身經歷,現在想來,前輩行事確實有些不妥,但……」

高空忽然傳來白真人的聲音:「有何不妥?禪子還請慎言。」

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木訥,卻極為強硬,便顯得更加冷厲。

朝歌城上空忽然落下雪來。

一道比白真人還要更加冷厲的聲音響起。

「不妥之處很多,首先便是當年中州出手之時可曾想過會將我青山置於何地?」

三尺寒劍破風雪而至,站在劍上的那位肅容老者,自然便是青山劍律元騎鯨。

元騎鯨看著天空某處面無表情看了一眼,然後望向冥皇,卻沒有說話。

冥皇看著他微笑說道:「你應該聽到了,我說過如此活著,不如死去。」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已經活了六百年。」

冥皇說道:「無聲無息而死,與此時的情形自然不同。」

今日朝歌城震動,人族強者齊至,卻依然無法阻止他帶著中州派老祖一道死去。

這種死法才算有些價值,而且有意思。

白真人再也無法忍耐,聲音如雷般在朝歌城上空響起。

「你以為自己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吾派龍神若受損傷,我便要去你冥部,殺你族一萬子民殉葬!」

「人族真是複雜,某些人有趣,某些人無趣,某些人有信,某些人無信。」

冥皇看著天空微嘲說道:「你姓白,想來便是那位的女兒,那便是無趣無信之人,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

白真人沉聲說道:「你就真的不怕?」

冥皇果然沒有再理她,望向禪子說道:「你確定她去我冥部斬殺萬人有道理?」

禪子微笑說道:「自然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蒼龍真的死了,白真人下冥殺人洩憤,他與果成寺會出面阻止。

冥皇怔了怔,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回答,然後大笑起來。

「你這小娃娃有趣,想來也有信,不錯。」

禪子準備繼續勸說兩句,被冥皇舉手阻止,反問道:「你們會放我回去嗎?」

朝歌城上空一片安靜。

不管當年人族強者的行事究竟是否無恥,但事情已經做了,沒有人會放他離開。

不管是一茅齋還是禪子,更不用說中州派。

「那就不必再說了。」

冥皇感慨說道,然後轉身望向蒼龍。

這時候的他就像是蒼龍眼前的一粒塵埃,不知為何卻比蒼龍要顯得更加高大。

「你的境界如此之高,龍息威力如此之大,龍牙可以貫穿世間最堅硬的事物,為何卻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冥皇看著蒼龍認真問道。

朝歌城上空更加安靜,人們知道接下來聽到的可能是冥皇留給世界的最後一段話。

「因為你太貪,總想把更多的東西吃進自己的腹中,這些貪慾都是毒,被你吃進腹中的最終都會成為你的負累。」

冥皇背著雙手,說道:「壺中自有天地寬,這話不錯,留在裡面也確實逍遙,但常年坐在壺中觀天,你的眼界會越變越小,直至最後,你再也沒有離開那個壺的勇氣與渴望,只想就這麼活著,被貪心戰勝了對天地的探究欲,那這樣的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分別?所以你今天會死。」

說完這段話,他轉過身來,視線依次在柳詞、神皇、談真人、禪子的臉上拂過,深深看了一眼元騎鯨。

然後他抬頭望向天空裡某處,白真人便應該在那裡。

「你們人族就像這條龍一樣貪婪,那麼將來你們會不會也因此而亡?」

言盡於此。

一根玉骨從蒼龍嘴裡緩緩飛出,落在冥皇的手裡。

這是碧潭裡殘存多年的那位大妖遺骸。

冥皇把那根玉骨舉至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沒有什麼音調起伏,只是悠悠,平緩清雅,不悲傷,不愉悅,沒有什麼情緒。

他的笛聲就像是一陣清風,本就沒有什麼意思。

湖面生波,那是水的問題。

萬松成濤,那是樹的問題。

悠揚的笛聲迴響在朝歌城上空,彷彿能夠拂平人心以及河裡的朵朵浪花。

「這是什麼曲子?」

布秋霄心有所感,輕聲問道。

「冥河搖籃曲。」

禪子說道:「冥部子民死後葬於冥河,親友故朋便會在河畔奏起此曲,祈願浪花寧靜,讓睡著的逝者不被打擾。」

曲罷。

冥皇的神魂散飄於風裡。

蒼龍再沒有氣息,緩緩向著地面落下。

隨之而落的是一場雨。

遠方的雲夢山裡傳來一聲極為憤怒與痛苦的清嘯。

那是麒麟的叫聲。

……

……

那場春雨十餘日後,朝歌城漸漸恢復正常。

中州派寒食谷與青山宗適越峰領頭,各大宗派的修行者一起出力,沒用多長時間便修復了受損的街道與建築,民眾終於被允許回到城裡。見到嶄新的房屋,很多百姓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屋裡別的損失,會由朝廷進行補償。

至於那天的事情會給百姓們帶來怎樣的震撼,不在朝廷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天傍晚,修復一新的太常寺召集了一場極為重要的會議。

鎮魔獄事變造成的損失究竟該如何分割自然是議題之一,但那是小事。

真正重要的是查明鎮魔獄驚變的原因。

柳詞這樣的通天大物早已各自歸了山門,事情卻要查清楚。

除了水月庵各派都來了,共計三十七派都是歷年梅會的主要參與者,風刀教甚至西海劍派都有代表出席。

主持會議的不是太常寺卿鹿國公,也不是和國公,而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渡海僧。

這位高僧作為禪子與果成寺住持的全權代表,得到了所有與會者的認同。

渡海僧宣告開始後,太常寺裡始終沒有人說話,沉默而壓抑。

某些宗派代表想著蒼龍的遺骸這時候還在自己座位下方的地底,更是心生不安。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當事者。

這裡的當事二字說的不止是當時在場,也是因為他與鎮魔獄的關係最為密切。

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便是中州派的鎮派神獸蒼龍。

越千門看著鹿國公寒聲問道:「當日鎮魔獄有變,為何國公攔著我,不讓我進去?」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