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零六章 風雪故人來

聖旨一出,頓時引來無數議論。

靖王世子入京,想必便再難離開,這就是要他來當人質的意思?

問題在於滄州方面怎麼可能答應,如果拒旨,難道楚國便要開始內戰?

皇帝究竟在想什麼,還是說這是張大學士與朝廷大臣們的意思,不然這份旨意如何能夠出宮?有很多持陰謀論的人甚至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那個白癡皇帝難道是真的清醒過來,不願意再做傀儡,想外引強援,以確保自己的安全?

無數猜測在都城上空飄舞,就像樹上落下的黃葉。

隨著時間推移,寒意漸盛,滄州方面始終沒有動靜,人們越來越不安。

怎麼看靖王世子都沒有領旨的道理,難得的繁華盛世,便要因為那道聖旨而終結?

想到這種可能,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對宮裡那位白癡皇帝生出了恨意,心想這哪裡是什麼聖旨,完全就是糊塗至極的亂命!就連允許陛下頒旨的張大學士也受到了無數腹誹……

初雪落下,楚國都城氣氛異常寒冷。

守城的士兵搓著手,祈禱著宮裡那個白癡皇帝趕緊暴斃,大家趕緊忘了那道聖旨。

忽然,他看見城外的原野上遠遠行來了一支隊伍。

風雪裡,靖王世子來到了都城。

……

……

都城裡的寒風被暖意取代,差不多所有的百姓都湧到了街道兩邊。

無數道熱烈或好奇的視線,落在最前面的那輛車上。都城的寒冷遠遠不如滄州,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靖王世子雖然身子弱,依然開著窗,斜倚在窗畔,微笑與街邊的人們對視,揮手。

靖王世子在楚國非常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貌美如花,性情溫和,天生宿慧,完美至極。

他唯一的遺憾便是身有殘疾,不良於行,卻因此得到了更多憐愛。

看著窗中的世子,街上的百姓激動異常,那些女子看著他唇角的笑意,更是如癡如醉,雙腿微軟。

有人說道:「聽聞陛下也生得極美,就是腦子不怎麼好使。」

這話引來無數嘲諷與貶斥。

靖王世子為了楚國的和平,為了百姓遠離戰火,不惜以身冒險來到都城,如此大仁大勇,豈是那個白癡皇帝能比?

接著很多人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皇帝陛下既然是個白癡,必然糊塗,而且可能易怒,聯想到讓靖王世子入京的那道聖旨,萬一他真讓人把世子殺了怎麼辦?這個猜測很快便傳開,街道兩邊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些書生振臂一呼,帶著民眾如潮般捲向皇宮,要求面見大學士,為了楚國,務必要保住世子的性命。

……

……

雪亭裡,靖王世子見到了那位著名的白癡皇帝。

童顏終於見到井九。

時隔二十年,哪怕冷靜聰慧如他,也不免生出些感慨,說道:「以此處推及彼處,果成寺的蹈紅塵果然有道理。」

井九說道:「你以前沒進來過?」

童顏說道:「嗯。」

井九說道:「白早應該來過。」

童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前不是一個願意挑撥的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確實不很擅長。」

童顏說道:「我們終究都只能是我們,哪怕來到幻境,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我們還是我們。」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問道者來到幻境會轉生成什麼樣的人,與青天鑒沒有關係,只與他們自己有關。他們會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那種人、最深層記憶裡的自己、然後按照自己的眼光與格局以及最重要的意願成長,直至成功或者死去。比如白早一直視自己為未來的正道領袖,所以她出生便是公主,卻要承受無數考驗與艱難,其餘人也一樣。

「白師兄殺伐果斷,本就極得師尊的欣賞,但我沒想到,他的意志竟是如此強大,在這裡展現的更加充分。卓如歲就是想要戰鬥,所以他才會變成刺客,雖說在這裡的修行所得無法保留,但我想他在這裡得到的好處肯定最多。」

童顏說道:「何霑厭惡自己在現實裡的好運,所以在這裡他的運氣很差,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朋友的背叛,所以在這裡他會繼續遇到朋友,經歷背叛,直到他也學會這些,或者戰勝這些。」

井九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雀娘想下棋,所以轉生成棋館老闆的兒子,這也說明當初她一個女子修道,應該在鏡宗裡吃過不少苦。」

白早沒有轉生為男子,只是因為她在雲夢山裡備受寵愛,沒吃過什麼苦?

童顏不願意去想那個最深層的原因。

井九說道:「你呢?」

童顏說道:「據我推算,我將來可能會成為一名良相,或者軍師。」

無論良相還是軍師,都是輔佐的角色。

他要輔佐的是誰,非常明確。

井九的視線落在輪椅上。

童顏的腿上蓋著一張羊毛毯。

他在現實裡是中州派年輕強者,真正的仙家公子,為何會在幻境轉生為一個瘸子?

因為白早先天不足,柔弱多病,他憐惜極深,日夜想以身換之。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

井九默然想著。

連這麼聰明的人都避不開。

童顏知道他猜到了些什麼,把毛毯向上拉了拉,看著他說道:「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會轉生成為楚國的皇子?以你的性情意願,此事絕不可能發生,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在現實裡的真實身份,朝歌井家養不出來像你這樣的兒子。」

井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沒有人能算清楚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所有事情,包括你我。」

「二十六名問道者,被卓如歲殺了七人,我殺了兩人,還剩下十七人,其中有九人在我控制之中,隨時可以除掉,還剩下七個人便是奚一雲、何霑、卓如歲、白千軍、師妹,你……還有他。」

童顏看了眼雪亭外的那名侍衛,然後繼續說道。

「奚一雲始終沒有出現,有些詭異,卓如歲行蹤不定,很難抓住,我只能先嘗試控制你們五人。」

井九說道:「不能控制,便要試圖殺死,這些年你派了七批人來,確實有些煩人。」

十五歲後,他便沒有吃過東西,至於如何瞞過那些太監宮女,自然有柳十歲處理。

而且他深在皇宮,從來沒離開宮門一步,想要殺他確實非常不容易。

但童顏沒有放棄努力,只是沒能成功。

他再次望向亭外那名侍衛,說道:「我沒想到他這麼強,而且這麼有耐心。」

井九說道:「知道你要做什麼,應對起來自然不難。」

童顏說道:「問題是你怎麼確定那些人都是我派的?為什麼不能是張大學士?你對他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

井九說道:「與信任無關,只是他想殺我,必然會調集大軍來攻,不會用刺客這樣小氣的手段。」

童顏說道:「你對他評價很高。」

井九說道:「他幫我處理了很多事。」

童顏問道:「那為何不能是別的問道者?比如白千軍,又或者何霑?」

井九說道:「我是一個白癡皇帝,對他們沒有威脅。」

童顏說道:「沒有人會認為青山井九是白癡。」

井九說道:「白癡是白癡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我的選擇或者說道路是錯誤的,那麼我就是白癡。」

童顏說道:「我不這樣認為,雖然到此刻為止,我依然算不到你選擇的道路是什麼。」

井九說道:「你覺得我才是對的,所以想要殺我。」

童顏說道:「我一直認為你才是師妹最大的競爭者,其餘人不足為懼,所以只有殺死你我才能放心。」

井九說道:「你想的沒有錯。」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是錯的。」

……

……

青天鑒邊,向晚書與雀娘先後醒來,確認發生何事後,臉上不禁露出遺憾的神色,然後發現了彼此的存在。

雀娘微笑說道:「多謝。」

向晚書說道:「不必客氣。」

沒有更多的言語,二人閉上眼睛,開始消化在幻境裡的感悟。

兩天後他們睜開眼睛,對視一笑,向晚書準備說些什麼,忽然聽著遠方傳來了些聲音。

要知道這裡是回音谷深處,最近的觀戰者也離得極遠,居然能夠聽到聲音,可以想像那邊必然是一片嘩然。

雀娘心頭微動,起身掠向谷外,其餘的問道者不捨離開,只有向晚書想了想,馭起天地遁法追了上去。

來到回音谷外,看著那些高台上的修道者,尤其是某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雀娘與向晚書不禁有些恍惚。

但他們還來不及化解這種悵然,便被天上的畫面吸引了注意力。

還天珠嵌在青天鑒裡,便是幻境裡的太陽。

它投射在天空裡的畫面便是那個世界。

那個畫面是圓的,就像是某處尼姑庵裡的窗。

圓窗裡有一道寒枝,枝頭棲著一隻青鳥。

遠處是楚國的皇宮,在風雪裡若隱若現。

一名侍衛站在亭外,衣服上都是雪。

雪亭裡,井九與童顏靜靜對坐,中間的棋盤上已經落了一顆黑子。

看著這幕畫面,雀娘用手摀住嘴巴,才沒叫出聲來,眼睛卻已經濕了。

……

……

(開始休假啦,主要是大學同學二十年聚會,肯定要不停喝,剛好遇著國慶節,就偷個懶吧。

祝大家節日愉快,身體健康,十月八號再見噢。)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