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千秋歲 第三十九章 太平時節,不落閒棋

元曲沒有直接馭劍離開,而是走下了雲行峰。

那把劍現在還沒有名字,他打算請師父或者掌門師叔贈一個。

有了名字才能更好的交流感情,繼而做到真正的人劍合一,任何事情太急都沒有好處。

來到雲行峰下,收到消息的青山同門紛紛上前恭喜,甚至有幾位長老都出面了,顯得很是熱情。

井九做了掌門之後沒有按慣例搬去天光峰,還是在神末峰住著,神末峰的人與猴子自然水漲船高。

更何況前些天,廣元真人與適越峰的弟子被打發去了西海接替碧湖峰,據說連這次掌門即位大典都不讓回來。

為什麼會這樣?當然與前些年宣讀遺詔時的爭執有關。

青山弟子們再次確認掌門真人是個小心眼,對待元曲這些神末峰弟子,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

……

那把曲折而附著霜花的劍,被井九養在雲行峰已經五年。

那場春雨已經六年。

懸鈴宗內亂已經七年。

西海之戰已經九年。

鹿家分茶已經十年。

也就是那一年,井九離開青山,四處搜尋寶物磨劍,想要修復自己的右手,深入冷山地底,在那道透明巨牆之前與冥師相見,定下十年之約。

現在約定的時間到了。

冬至那天,東海畔起了一場陰風,通天井畔的符紙微微飄起,散發出強烈的威壓。

陰暗的崖下傳來雷鳴般的吼聲,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模樣醜陋、像是石頭與植物組成的山怪慢慢顯現出身形。

即便是鬼差也沒辦法突破果成寺與水月庵前代大德設下的陣法,只能停在數十丈下的崖間,抬頭望著灰暗的天空。

一片落葉從鬼差的額頂飄落,隨著陰風而起,悄無聲息地越過那些陣法,落在了井邊。

那片落葉實際上是一個人。

那人臉色蒼白,容顏稚嫩,眉毛極淡,眼神淡漠,正是童顏。

童顏的手裡提著一個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

他動用了天地遁法,依然觸動了陣法,崖壁上的那些符文開始散發光明,如烈陽一般。

下方的那名鬼差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倒轉身來,向著幽暗的地底爬去。

童顏望向四周,心情有些異樣。

前段時間,祭司們的攻勢終於緩了下來,冥師便提出讓他回到大陸表面,去做那件大事。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冥師與井九的十年之約。

為什麼現在井九不在這裡?通天井畔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符文就算識出自己的玄門正宗道法,又怎麼會放過那個箱子。

童顏神情嚴峻,雙眉漸濃,忽然發現那些符文漸漸斂了光芒。

一乘青簾小轎隨風而至,輕輕地落在他的身前。

童顏看著青簾小轎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提著箱子走了進去。

青簾小轎裡沒有人,看著也很尋常,但絕非如此。

童顏沒有去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去了何處,把箱子放到腳下,閉上了眼睛。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應該便是離開了地面,飛了起來。

十餘息後,童顏睜開眼睛,猶豫了會兒,還是伸手掀起了轎簾一角。

修行界都知道,青簾小轎是水月庵的聖物,也不知道井九是用什麼方法,居然可以借來一用。

轎簾掀開,卻沒有風灌進來,也沒有任何聲音。

下方的原野與青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後掠,根本無法看清楚細節。

童顏沒有放下轎簾,靜靜看著那些無法看清的風景。

在冥界停留了這些年,那些黑白與火的顏色看的太多,如此青翠而豐富的色澤真是很久沒見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青簾小轎漸漸慢了下來,高度也漸漸降低,來到了地面。

小鎮上到處都是霧氣,行人在霧氣裡穿行,有的習以為常,有的臉上滿是驚喜,不停伸手撈著霧氣,明顯是遊客。

青簾小轎在其間緩慢前行,人們的議論聲清楚地傳了進來。

奇怪的是,那些行人彷彿看不到青簾小轎,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

水月庵的聖物自有其神妙之處。

小鎮很是熱鬧,那些議論聲不絕於耳,沒用多長時間,童顏便知道了這裡是何處,以及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裡離青山極近,叫做雲集鎮,鎮上最近有一次極盛大的節慶,慶祝朝廷免了天南三年稅賦。

而朝廷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為那位叫做井九的真人準備正式就任青山掌門。

青簾小轎穿過霧氣與人群,將那些議論聲留在後方,來到鎮外山前的一處大宅院裡。

山間有道小溪流淌而落,穿過那片宅院,兩岸花樹不繁卻隨處可見,明明是細心設計卻有一種天然野趣。

霧氣在花樹宅院之間隨著溪水一道流淌,安靜而清心,真可謂是人間仙境。

青簾小轎停在了宅院裡,意思很清楚,這裡便是童顏以後居住的地方。

童顏看了眼身前的箱子,說道:「我要去劍獄。」

箱子裡隱約傳來些撞擊的聲音,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恐懼。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再次飛起,破開雲霧,直接來到高空,向著前方的青秀群峰而去。

沒過多長時間,數道劍光照亮天穹,過南山帶著幾名青山弟子迎了上來。

青山宗與水月庵以前的關係很複雜,亦敵亦友,時敵時友,只看連三月的心情,現在情形則是完全不同,雙方已經是非常穩固的盟友關係,在果成寺之會裡,水月庵明確地站在了青山這邊,根本沒理會白真人的心情。

過南山等人自然以為青簾小轎裡坐著的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自然不會盤查,恭敬行禮,便讓開通道。

他們哪裡想得到,青簾小轎裡坐著的是失蹤多年的童顏。

……

……

青簾小轎飛到群峰之間,卻沒有按著過南山的引領去天光峰,而是直接折向了上德峰。

過南山怔了怔,心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難道與劍律師伯有舊?

前輩與師長想提前見面說話,他們這些晚輩弟子自然不敢阻止,只好隨之去了上德峰。

上德峰的冰雪終年不化,嚴寒刺骨,而且與天光峰的關係向來糟糕,過南山把人送到後沒做停留便走了。

元騎鯨看著青簾小轎,微微皺眉,明顯有些不悅。

他最不喜歡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也不想沾惹這些東西,根本不去看青簾小轎裡是誰,便轉身離開。

只是離開前他沒有忘記吩咐遲宴,青簾小轎離開之前,誰都不准靠近洞府半步。

童顏提著箱子從青簾小轎裡走了出來,來到了井畔,伸手按著滿是雪霜的井壁,看著幽深的井底,搖了搖頭。

剛從那個幽深的通天井裡爬出來,便要再進這座寒井,他心想自己與井這個字真的有些犯沖。

再如何不喜,終究也是要去,他提著箱子跳入井裡,隨著那道天光一道緩緩落下。

不知飄了多長時間,他來到了地底。

黑山般的屍狗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童顏,眼神很溫暖,彷彿有些同情這個小孩子。

在幽暗的世界裡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它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

童顏看到它的眼神,胸口也溫暖起來,尊敬行禮,提著箱子向著劍獄深處走去。

……

……

劍獄的通道非常寂靜,就像墳墓一般,與童顏數年前來時一樣。

忽然,一座囚室的門發出極其沉悶的聲音,明顯是裡面的囚犯在撞擊。

緊接著,又有幾座囚室出現了相似的情形,同時能夠聽到那些囚犯發出憤怒的厲嘯。

童顏心想不愧是皇族的血脈,隔著箱子與囚室,居然都能讓子民聞到自己的味道。

通道越往前,越是乾燥明亮,來到那個大廳裡,童顏下意識裡停下腳步,望向那個孤伶伶的囚室,皺了皺眉。

他一直在想,青山宗會把雪姬藏在哪裡。

劍獄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不可能的選擇。

雪姬怎麼可能同意做一個囚徒?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向著通道前方而去,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清美的群峰之間。

碧空太藍,陽光太柔和,青草太青,美好的並非真實,這裡就是青山的隱峰。

前方有座青山,野花開遍,看似雜亂的枝蔓裡隱約透露著某種規律感。

童顏再次皺眉,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

那座青山裡的洞府外,寶石散發著清楚的紅光,表明有人在裡面隱修。

……

……

回到自己的洞府裡,童顏佈置好陣法,沒有忘記伸手到桌下,讓洞府外的寶石由綠轉紅,然後打開了箱子。

阿飄從箱子飄了出來,如葉子般的黑髮遮著額頭,半透明的臉很是蒼白,就像是塗了粉一般,看著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童顏說道:「大典結束之後,掌門真人便會來見你。」

阿飄看著石桌上的棋盤,說道:「這裡有一盤棋沒有下完。」

那些散亂的棋子,是幾年前井九與童顏分兩次落下的,代表著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的局勢。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想下棋?」

阿飄說道:「在下面從來沒贏過你,真沒什麼興趣,不過這次落子的不是我。」

聽到這句話,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現在是青山掌門,你們還能怎麼贏?」

阿飄來到他的身前,手掌拍向他的胸口。

看似簡單的動作,因為太過迅速,快若閃電,竟給人一種無法躲開的感覺。

童顏在冥界停留了數年時間,真元流散極多,處於極虛弱的狀態裡,更加無法躲開。

啪的一聲輕響,阿飄如葉子般的小手落在了童顏的胸口。

童顏臉色更加蒼白,兩道鮮血從耳裡流了出來。

「你也應該算我半個先生,但是抱歉,有些事情必須要做,只好委屈你了。」

阿飄看著他認真說道。

童顏抬起手來,擦掉臉頰上的血水,說道:「你出手的時間不對。」

阿飄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童顏說道:「你應該在外面的時候搶先出手。」

阿飄的眼裡生出一抹懼色,說道:「那個青簾小轎有些古怪,讓我很害怕。」

童顏說道:「這裡是青山隱峰,就算你殺了我,也沒辦法出去。」

「是嗎?」

阿飄走到洞府門前,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根竹笛,湊到唇邊吹了幾個音符。

石門無風而開。

阿飄轉身望向童顏,笑著說道:「你說我會是掌門真人的學生,但其實在那之前,我就有位先生呢。」

童顏說道:「那位先生想來不凡。」

阿飄說道:「吾師太平真人,當然不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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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