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千秋歲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信自己

平詠佳問道:「什麼事?」

顧清沒有說話,對阿飄說道:「陛下在宮裡等你。」

阿飄吹了吹額頭上的黑髮,翻了個白眼,散發出沒好氣的光線,說道:「我可是未來的冥皇,一喊就來,一喊就走,還要不要面子了?」

不管要不要面子,該走還是得走,書房地道開啟,她氣鼓鼓地走了進去,走出來時便是鹿國公府的臥室。

花架上擱著件一看便知極貴重的瓷器,阿飄想著多年前的師門傳聞,臉上投射出好奇與躍躍欲試的光線,心癢難耐,負在身後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一根指頭。

白髮蒼蒼的鹿國公走了進來,看著她臉上的光線便知道她在想什麼,趕緊說道:「沒必要!沒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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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國公帶著阿飄進了皇宮,自然小心遮掩,沒讓任何人發現。

朝會還沒有結束,他先把她帶去了太后的寢宮。

胡太后看著阿飄,頓時從榻上爬了起來,擦掉眼角的淚痕,把她抱進了懷裡,心疼說道:「怎麼去了這麼多年才回來,瞅瞅,這臉白的,這身子瘦的,定是沒有吃好。」

朝歌城一役後,阿飄在皇宮裡住了好幾年,胡太后一直想要個女兒,對她疼愛有加。阿飄對她很親熱,但聽著這話還是忍不住說道:「下面又沒太陽,當然會更白。」

胡太后笑罵道:「一開口就知道是神末峰的弟子,不會好好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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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堯回殿裡取件重要事物,聽著母后抱怨都沒與阿飄說什麼話,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母親,她畢竟是未來的冥皇,您不能總把她當小孩子看,還是應該尊重些。」

胡太后聽著便惱了,說道:「我把你父皇送我的珠花都給了她,還要怎麼尊重?」

景堯很是無奈,心想這就不是一回事,接著又想起某些傳聞,猶豫片刻後說道:「有件事情,我說了您別生氣,只是師父他就要成親了,您還是注意一下,不要總……」

胡太后面如冰霜,重重地一拍案幾,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為何時常召他進殿,你不清楚是為了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要避嫌嗎?我都和他隔著十幾丈,眼睛眉毛都看不清楚,你還要我怎麼避嫌?我搬去棋盤山,還是你要回我老家的山洞?你給我說清楚!」

景堯哪裡還敢說什麼,趕緊上前跪著,哄了半天才總算把她哄好,然後逃一般地離了寢宮。待他離開之後,胡太后的怒意頓時消失無蹤,變得異常平靜,只是下一刻又忽然抬起雙手摀住了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

……

井宅裡,平詠佳看著空空的庭院,說道:「師兄,什麼時候再種棵樹吧,難道師姑還沒消氣?」

顧清微笑說道:「轉話題也這般生硬,看來在冥界這些年,小師妹把你照看的不錯。」

平詠佳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總覺得師兄鄭重其事要我回來,必然不是小事,有些緊張。」

「確實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說比較危險。」顧清說道:「當年朝歌城一役,不老林也算是出了些力,所以朝廷事後沒有追緝太緊,卻沒想到讓他們在朝歌城漸漸生根,這些年很是弄出了些事端,不過這樣一來,不老林也露出了更多面目,去年秋天的時候讓我找到一條線索,大致確認了太平真人的位置,我這次請你回來便是想讓你助我把他抓住,或者直接殺死。」

平詠佳很是吃驚,說道:「我?就我?就憑我?」

顧清說道:「沒人知道不老林在朝廷與各宗派裡到底有誰,我只能信任自己人。」

聽到自己人三個字,平詠佳再沒有任何畏懼,但還是有些疑慮,說道:「我和你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啊。」

「我現在有皇城大陣,如果太平真人進了朝歌城,可以暫時把他控制在某個地方。」

顧清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樣,把劍意激發出來,殺死他。」

平詠佳撓了撓頭,說道:「你說的是誅仙劍陣?」

「不錯,當時你的劍意被師父在用,朝天大陸便只有你知道誅仙劍陣如何施展。」

顧清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你那時候會在皇宮裡,隔空佈陣就好。」

平詠佳有些緊張說道:「誅仙劍陣倒確實經常出現在我夢裡,可是我沒有自信。」

顧清說道:「我最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承天劍法的三隱式,我們可以參討一下。」

……

……

當顧清與平詠佳這對師兄弟頭對著頭低聲商量著那件大事的時候,他們的師父就躺在不遠處的榻上,閉著眼睛,依舊美不堪言,蓮花不曾蒙塵。

井九沉睡了百年時間,朝天大陸還有很多人記得他,青山裡的那些弟子們更不會忘記這位老祖。

但記得與想念是兩回事。

世間的人們忙著高歌生命的多彩,哪裡會想他呢?

也就是神末峰的這些人和別處的傳人們會經常想念他,希望他能盡早醒來。

現在這些人正面臨著人世間最麻煩、最危險的境況,自然更加想念他,心想如果他在,這些事情會發生嗎?

問題是,就算井九這時候真的醒來,難道就能解決這一切?

……

……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北方那座遙遠的冰峰上,帶著些血色。

她也在想這個問題,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我為什麼要指望你?

哪怕你是井九。

既然你沒有陪我進雪原,沒有陪我六年,那我就要一個人走出去。

弗思劍無風而動,割裂衣袖與裙擺,然後如針線般,把那些布帶緊緊地纏繞在她的雙臂與大腿上。

飄然的仙家意味,頓時變成了鐵血的戰場味道。

趙臘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握住弗思劍的劍柄,低喝一聲,踏碎冰雪,向著天空裡的那些雪魅迎了上去。

擦,一道血色的劍光斬開了藍色的冰川,然後劃破了更藍的天空。

無數的晶屑滿天飛舞,比寒冷更寒,如箭雨一般,射向四周,然後在地面彈起,被呼嘯的風再次捲起。

十餘道寒冷而可怕的氣息,如冷酷的野獸一般,撲向她的身體,如撕咬一般,傷害著她的身體,磋磨著她的精神。

冰川前不停響起轟擊的聲音。

她不停地落下,然後飛起。

鮮血就像冰屑一般到處噴灑。

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蒼白,握著劍柄的雙手卻還是那樣穩定,眼神還是那樣冷漠。

天光漸漸的暗了,便是入了夜。

不知是逃遁還是追殺,她與那些雪魅從冰川處來到了雪原上。

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那些雪國女王的親衛,看著就像神話裡的怪物一般可怕。

這些怪物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疲憊,從始至終都沒有降低過攻擊的力度與頻率。

她的白衣破了很多道口子,只靠繫在手臂與大腿上的布帶維繫著,看著就像準備去溪裡摸魚的小丫頭。

鮮血不再噴濺,不是因為雪魅無法再傷到她,而是因為她的血已經快要流光了。

被雪魅利爪撕開的血肉,泛著令人心悸的淡粉色。

清晨的雪原上到處都是裂口,就像她的身體一樣。

雪魅死了很多只,到處都能看到屍骸的碎片,還有五隻雪魅沒有死,也沒有受什麼重傷,圍住了她。

她的呼吸很沉重,胸膛微微起伏,身上到處都是破布以及像破布一樣的、被撕爛的皮肉。

有好幾處甚至能夠看到玉一般的骨頭。

繁星不忍看此畫面,漸漸隱於夜色,很快便被晨光代替。

她不行了。

事實上,被崑崙掌門何渭偷襲,落到冰川表面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行了。

但她還是繼續戰鬥了一天一夜時間。

微風拂動野草般的短髮,拂過她血肉模糊的身軀,帶來不亞於凌遲般的痛苦,卻無法讓她的濃眉顫抖一絲。

她緩緩鬆開左手,只用右手提著弗思劍,就像提著剛從溪裡摸出來的一尾魚。

她低著頭看著腳前被自己汗水滴穿的雪面,沒有說話。

她疲憊到了極點,但沒有坐下,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下,便再也無法站起。

五隻雪魅看著她,如晶石般的眼眸彷彿變幻出了某種情緒。

情緒對這種高階雪國怪物來說,本就是極罕見的事情,更何況它們此時的情緒是尊敬。

雪國的規則非常簡單,尊敬只會是低階生命給予高階生命的禮讚。

它們是雪國女王的親衛,過往無數年裡,這種尊敬只會給予女王陛下。

只是尊敬不代表就此別過,它們向著趙臘月走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帶出的陰影,如山一般漸漸合攏。

趙臘月很擅長推演計算,知道下一刻便是死亡,不會有任何意外。

在長夜即將到來的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後又想了很多事情,氣息卻漸漸平靜下來。

大道在上,沒有修道者可以溫和而平靜地接受長夜,但當長夜真的來臨時,能平靜些也是好事。

……

……

(最後這句話取自公眾號一位讀者的評論。)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