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千秋歲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夕陽無限好

沒有過太長時間。天光峰畔的流雲還沒有完全流到上德峰那些地方,虛境裡的連綿閃電便停止了。

在那片高遠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一片明亮的光澤,就像一面數百里的鏡子。

那是虛境與真實天空的分界線。

鏡子裡出現了兩個小黑點,漸大。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先後落到天光峰頂,身上看不到傷口,臉色也很正常。

當年太平真人為了青山掌門之位直接殺得血流成河,屠了莫成峰,但那畢竟是特例。

像今天這種情形不可能以生死論勝負,彼此清楚便好。

那麼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廣元真人走回適越峰的人群裡。

方景天留在原地。

峰間隱有騷動,適越峰的長老們發出有些遺憾的歎息。

終究是晚了三十年,雖然都是通天境大物,還是有所區別。

方景天向著廬下走去。

銀眉輕飄。

那把椅子便在廬下。

路過那座石碑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對著元龜行了一禮。

元龜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方景走到廬下,轉身準備坐下。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那把椅子就這樣倒了下去,摔碎成了一堆木條。

天光峰頂一片死寂。

那把椅子代表著青山掌門的位置,方景天還沒有來得及坐上去便碎了……

換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憤怒或者羞惱。

一名昔來峰長老厲聲喝道:「這是誰做的!好大的膽子!」

元曲站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這要是坐上去才裂開……那才叫尷尬。」

此時的峰頂安靜至極,他的聲音再小,也清楚地落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青山弟子們這時候正處於震驚與緊張的情緒裡,沒有什麼反應,鏡宗一名女弟子則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名昔來峰長老霍然轉身,盯著那名女弟子說道:「你笑什麼?」

被如劍般的森然目光一盯,那名女弟子嚇了一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雀娘將她護到身後,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平靜說道:「我徒兒自笑她的,與你有何干係?」

那名昔來峰長老知道她與井九之間的師生關係,更知道她是鏡宗定好的下一代宗主,強行壓抑住心頭的怒意,望向青山弟子們喝道:「是誰做的!給我站出來!」

依然一片安靜,青山弟子們看著就像一片樹林。

忽然,樹林裡生出一根高枝兒。

那是有人舉起了手。

人群騷動起來,無數道視線望向那處。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右手則是舉的很直,就像旗桿一樣有精神。

那名昔來峰長老微怒說道:「卓師侄,你刻意毀掉宗門聖物,意欲何為?」

「不就是把椅子?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可沒說過這是什麼聖物。」卓如歲抬起頭來,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那天出關的時候太高興,一不小心把這椅子弄壞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著的,有什麼問題?」

那名昔來峰長老不由語塞,要知道卓如歲可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不說境界與天賦,只說他是前任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這句話便極難應……

方景天淡然說道:「說的不錯,這就是把椅子,並不重要。」

今日廣元真人敗在他的手下,青山九峰再沒有人夠資格與他來爭青山掌門之位,沒有那把椅子,難道他就不是掌門了?

「有沒有那把椅子都可以當掌門,但你連承天劍都沒有,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一道平靜甚至漠然的聲音在峰頂響了起來。

青山弟子們一片嘩然,紛紛望了過去。

有些年輕的弟子經過指點,才知道說話的是神末峰主趙臘月。

這些年輕人聽說過神末峰的故事,卻不知道她當年的風采,不由很是吃驚,心想她居然如此強硬!

各峰長老與各派代表倒是很平靜,甚至有一種終於開始了的感覺。

神末峰的人怎麼可能讓方景天做青山掌門。

方景天銀眉微飄,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道:「師妹不服?」

趙臘月說道:「當然。」

方景天的視線在各峰長老與弟子們的身上拂過,緩聲說道:「那還有誰不服?」

「師叔……我這手都還沒放下來呢。」卓如歲舉著右手一臉無辜說道。

……

……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好吧,她和景陽真人的關係比較複雜。

卓如歲是前任掌門真人柳詞最疼愛的關門弟子。

他們在青山九峰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現在成為破海巔峰的真正強者後,更加非凡。

而且他們很年輕。

在青山宗的歷史上,以修行破境的速度來算,他們能排進前三。

還有一位是景陽真人。

他們是青山宗的未來,也是現在。

他們同時站出來反對方景天成為青山掌門,必然會影響很多青山弟子的態度,而且本身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廣元真人不想青山紛爭落在那些外人的眼裡,對趙臘月與卓如歲認真說道:「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掌門。」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他還沒死呢。」

卓如歲跟著說道:「著什麼急?」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井九。

問題是井九在朝歌城沉睡了一百多年,還要繼續沉睡多少年?

那名昔來峰長老厲聲說道:「這是去年青山大會商議好的章程,你們這時候忽然反對,算什麼?」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那時候我在閉關。」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在閉關。」

趙臘月說道:「你們商議好的事情,我自然不認。」

卓如歲跟著說道:「我也不認。」

那名昔來峰長老忍不住了,說道:「卓師侄,你又不能代表天光峰,你認不認並不重要。」

卓如歲耷拉著眼睛說道:「我知道天光峰裡有很多弟子都被你們收買了……但我想總有些人會支持我吧?」

聽著這話,很多道視線落在了天光峰眾人的身上。

過南山歎了口氣,說道:「都依你。」

墨池長老歎道:「你……你……咋……說……咋是。」

卓如歲看著那名昔來峰長老無辜說道:「您看,我也沒辦法,聲望就是這麼高。」

就在這個時候,雀娘緩步向場間走了幾步,對著方景天款款一禮,輕聲說道:「按理來說,這是青山宗的事情,我們這些外派之人不應說些什麼,但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景陽真人是我的先生,我這個做學生的總要問一句,先生他為了青山宗殫盡竭慮,獨抗仙人,現在還在朝歌城養傷,結果青山便要選一位新的掌門,這把先生放在了哪裡?」

這句話真的很難回答,元曲暗讚一聲,不愧是棋道高手。

鹿國公也毫不猶豫地開口了,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此言不差。朝廷向來尊重青山宗,但天下皆知掌門真人是陛下的叔祖,按照先皇遺詔,尊他一聲太上皇也不為過,青山宗如此行事,難道就沒考慮過朝廷的顏面?不妨明說,陛下對此事非常不滿,要我來問一聲,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這個指責更麻煩,元曲暗讚一聲,皇宮裡的人果然更髒些。

緊接著,果成寺與懸鈴宗也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只有大澤與其餘幾個宗派保持著沉默。

方景天望向朝歌城的方向,銀眉微飄,默然想著顧清那邊果然出了問題,希望師父那邊不會有問題。

他收回視線望向雀娘、鹿國公等人,平靜說道:「這是青山宗的事,不管你們有什麼身份,有什麼道理,都沒用。」

然後他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便是對庵主,我也是這句話,因為這是青山的事。」

聲音落處,一道清冽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如梅枝般在天地之間蔓延,雖遇罡風而不折。

這便是通天境大物的威嚴,這便是青山強者的魄力。

這是青山之事。

這是青山。

只有青山人,可定青山事。

廣元真人沒有說話。

成由天沉默不語。

遠處的碧湖峰頂,劉阿大慢慢踱至最高的那棵大樹之巔,望向天光峰方向,豎瞳微瞇,不知是陽光太烈,還是心思太亂。

忽然,它衝著天光峰喵嗚了一聲。

滿天如梅枝的劍意來到極高的天穹處,把滿天陽光切割開來。

那聲喵嗚就像火種,點燃了那些陽光碎片,化作無數晚霞。

假的晚霞落在天光峰頂。

卓如歲感慨說道:「真美。」

灰暗的吞舟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前。

那劍在夕陽裡慢慢飄著,如秋日落葉一般,彷彿隨時準備燃燒。

趙臘月說道:「是啊。」

……

……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