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迷神引 第九十二章 萬物一劍(下)

——但那不是我的萬物一劍。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才承認西來領悟並且掌握的,就是青山宗開派祖師留下的萬物一劍真義,為何這時候會說這樣的話?

長街靜寂無聲,天空也沒有聲音,因為雨停了,雲也沒有動,人們甚至不敢呼吸。

難道說井九的劍道已經超越了青山宗的開派祖師?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就算他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這也未免太過自信了吧?

那位孫長老下意識裡想笑,卻笑不出來,因為對方是景陽真人,因為彭郎的眼裡滿是敬畏的神情。

西來也沒有笑,他看著靜止在天地間的無數萬顆雨珠,微微瞇眼。

那些雨珠在動,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改變著角度與方位,卻不知道最終要在何時停止。

「祖師領悟的萬物一劍,簡單但不淺,誰都能想到,要做到卻是極難,可是我依然不滿足。」

井九走回古董店的廢墟前。

無數顆雨珠被撞碎,但依然靜止在空中。

「我所追求的劍道境界,不是萬物皆可為劍,而是萬物為一劍。」

井九走到西來身前,舉起右手。

隨著他的動作,數十丈外一間酒樓二層桌下遺落的一雙筷子飄了起來,對準了街上。

靜止的風彷彿也有了方向,天上的雲被雨水牽出的絲也有了方向。

滿天的雨珠也停止了,那些金葉子與豆子都用自己最銳利的一面對準了長街上的西來。

甚至就連彭郎手裡的斷劍、趙臘月腰帶裡的兩截斷劍,場間所有的劍,沒有動,卻有了將要飛起的感覺。

所有的事物,如果有形狀便會有相對鋒銳的一面,那便是劍。

如果沒有形狀,沒有存在,依然會有軌跡,那還是劍。

就像西來曾經做到過的那樣,萬物皆可為劍。

但這時候的世間萬物並非只是變成了劍,彼此依然是分離的,而是彷彿形成了一個整體。

那些雨珠與劍、雲絲與縫隙,沒有劍意的牴觸,是那樣的協調。

世間萬物便是天地。

皆為一劍。

你在天地之間。

便在這一劍裡。

如果能躲開?

……

……

西來看著滿天的雨,滿天地的劍,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略有些蒼白。

「這不是劍。」他收回視線看著井九認真說道。

像這種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不會像小孩子或者卓如歲那樣耍賴皮,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劍陣。」

西來說道:「就像青山劍陣,只不過合了。」

井九說道:「有道理。」

那天夜裡,雪姬帶著青山群劍直接殺死了白刃仙人,用的就是承天劍法。

換句話說,她就是以自己超卓的境界,強大到難以想像的實力,直接把群劍變成了一座青山劍陣。

井九這時候做的事情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帶動的是世間萬物,這座劍陣的範圍大到難以想像。

西來帶著些感慨的意味問道:「這座劍陣叫什麼名字?」

井九不會取名字。

元曲以及他的劍便是明證。

而且他很懶。

他想了想,說道:「就叫萬物劍陣吧。」

……

……

天地萬物為一劍。

那麼這座萬物劍陣自然包容天地。

整個朝天大陸都是森然的劍意。

只不過這種劍意太過高遠,很難被凡人以及那些生靈感知到。

禪子從門檻上站起身來,感受著紅色山崖裡隱而未發的劍意,頭皮有些隱隱發麻。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雪原裡的異象,那些終年不化的積雪竟彷彿也生出了劍意。

他帶著幾分不知因何而起的激動與期待,望向雪原最深處那座孤冷的冰峰,接觸到了雪國女王的神識。

那道神識依然宏大、是整個大陸最高階的存在,但不再像過往無數萬年裡那般霸道以及囂張,而是多出了幾分警惕與不安。

「我……」禪子說了句髒話,喃喃說道:「原來你也會害怕啊?」

冥界裡也感受到了無所不在的劍意。

扛著滿是岩漿的天空的那座大佛,閉著眼睛感受著。

岩漿上方的布秋霄,看著大原城的方向,唇角帶著微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大佛緩緩睜開眼睛,用渾厚而無缺的聲音,像鐘聲般宣告。

「真人要走了啊。」

擁有冥皇之璽的阿飄,依然沒有太多威嚴,每天都對著那棵沒有顏色的樹上生出來的青葉傻笑。

她忽然感受到了青葉裡的那縷劍意,眼睛頓時變得明亮無比,毫不猶豫向著天空飛去。

冥宮裡的大臣與強者們,以為陛下又是呆的無聊了,想去天上尋刀聖說話,忽然發現陛下飛去的方向是通天井,不由大驚失聲,紛紛喊道:「陛下不可!」

雖然陛下說她是青山掌門真人最疼愛的關門弟子,但人族如此陰險狡詐,怎麼能信?

就算景陽真人醒了,萬一人族強者盡起來攻,他一個人又怎麼能護得住陛下?

阿飄根本不理這些臣子,很快便消失在通天井裡,只留下清脆而得意的聲音在整個冥界迴盪。

「我家先生舉世無敵!」

「不,我家先生古往今來劍道最強!」

「誰敢對付我!」

……

……

是的,當年冥皇被太平真人請去人間,最終在朝歌城被關進鎮魔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平真人不夠強。

梅會之後,太平真人已經是朝天大陸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依然稱不上舉世無敵。

只有今天站在滿天雨水裡的井九,才配得上這個形容。

「我不相信你們青山祖師當年沒有想到這樣的畫面,但他依然無法做到,因為他也在天地之間,為何你能不同?」

西來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說道:「祖師把萬物一劍視為工具,視為奴役,而我不同,他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的學生。」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與柳十歲想到那間洞府裡的兩張蒲團,再次看了平詠佳一眼。

當無恩門那艘破舊的劍舟被劍光摧毀的時候,西來其實便已經知道了這一戰的結局。

因為井九那時候還有餘力收劍。

但他還是想看看井九究竟怎樣破掉自己的萬物一劍。

現在他看到了,自然認輸。

能夠看到這樣的劍道,得到了對方的解釋,也算無憾。

他真正遺憾的,還是後事無著。

不知道很多年後的霧島,會不會再出現一個像曾經的他一樣的少年。

又或者像這個少年。

西來看著彭郎,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十歲過來。」

井九忽然對街那邊喊了一聲。

把長街與人世間隔絕開來的劍意,隨著這一戰的結束已經消失。

柳十歲不知道公子為何要喊自己,摸了摸頭,趕緊跑了過去。

井九說道:「他原名叫柳寶根,很小時候的險些被地河淹死,結果遇著了我。」

西來自然知道柳十歲。

這個青山弟子是令他師弟西王孫慘死以及雲台覆滅的最大原因。

他隱約猜到井九的意思,微微挑眉說道:「那也算運氣好。」

「是的,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運氣好,當然這也可能是我給他的本事,與何霑有些像。」

井九接著說道:「他天賦不錯,心性沉穩,所學極博,以前就學過你的潮來劍法,如何?」

……

……

這段對話穿過層層如珠簾般的雨滴,落在了所有人的耳裡,帶去了極大的震撼。

「這也太偏心了吧!」卓如歲用力一拍元曲的肩膀,說道:「你就不生氣?」

元曲無奈說道:「我是師侄,怎麼也輪不到我生氣。」

井九把柳十歲介紹給西來為傳人,這確實很令眾人吃驚,但不至於震撼如此。

真正的原因是,西來要把劍道傳給柳十歲,那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這也就意味著,井九沒有殺死西來的意思。

「為何不殺我?」西來問道。

井九說道:「為何要殺?」

西來說道:「確實問的多餘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了滿天雨水裡,只留下最後的一句交待。

「他走後,你再來尋我。」

這句話當然是對柳十歲說的,問題是……誰要走?

「走了。」

井九向著天空裡飛去,衣衫帶起數道劍光。

一道劍光觸著一滴雨珠。

啪的一聲輕響。

那些靜止了很長時間的雨珠,就這樣落了下來。

嘩嘩嘩嘩!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