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守望者 第三十五章 點燃我胸中的朝陽

沒有人理會沈雲埋的自戀。

他有些無趣地歎了口氣,繼續抬頭望天。

隔著極近的距離,看著天空平面裡的那些雪花,他下意識裡想伸手摸摸,然後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手。

如果他知道在星球那邊的雲師已經做成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不會生出很多嫉妒。

可能是因為天空太低的原因,遠方那顆遙遠而虛假的太陽也落到了下方,離地面非常近,自然變成了落日。

暮光照耀著山崖。

仙人們正在死去。

真的有了些諸神黃昏的意思。

當然沒有人願意就這樣死了,尤其是能活很多年的仙人在面臨絕境的時候,會比普通人更加冷靜,也更加堅定。

曾舉等仙人按照沈雲埋事先的安排,盤膝坐在各自的位置,早已調息至巔峰狀態,隨時可以發出最強的攻擊。

蘇子葉與元曲不引人注意地坐在香案後面,藉著陳崖的殘軀遮蔽著別人的視線,悄悄用神識進行著交流。

「就這麼一塊石頭,擋不住我們兩個人啊。」

「抓著他的頭倒舉會不會擴大一些面積?」

「你豬頭啊?」

「那怎麼辦?要不然到時候我舉著他,你蹲在我下面?」

「我憑什麼要受胯下之辱?」

「我是神末峰嫡傳弟子,你只是旁門左道。」

「……好。」

「不用提前生氣,如果這座陣法像沈雲埋吹的那樣厲害,說不定真能擋住。」

「你也知道他是在吹……什麼集眾仙之力橫掃宇宙……我看他就是個掃帚星!」

「掃帚星是什麼?」

「戰艦上課的時候你又走神了,那是遠古文明的一種說法,就是彗星,代表凶兆。」

「不要迷信。」

「哪裡是迷信?如果不是他和童顏把我們從朝天大陸騙到這裡來,我們會遇到這些事嗎?」

……

……

蘇子葉、元曲等人離開朝天大陸確實是因為童顏的那封信。

趙臘月與柳十歲則是自己選擇的飛昇。

他們來火星的時候沈雲埋已經完成了陣法佈置,所以沒有參與佈陣,繼續在崖邊陪著井九。

柳十歲把所有法寶都拿了出來。不二劍、冥皇之璽、萬魂幡、管城筆、龍尾硯、打神鞭、萬界鏡……有些法寶他在前面兩次戰鬥裡用過,有些則一直留著沒用,這時候全部被他整齊地排在身前的地面上。

看著這幕畫面,感受著那些法寶上的威能,曾舉以及神打先師等人再次震撼無語。

朝天大陸最厲害的法寶,只怕有一大半都在這裡!

這傢伙飛昇的時候真是把修行界的家底都掏空了嗎?

震撼之餘,眾人忽然多出了很多信心。

這座太陽系劍陣再如何厲害,這麼多法寶就算不停砸也能撐一段時間吧?

「你這是在擺地攤?」沈雲埋大笑說道:「要不要賣我幾件?」

所謂賣他幾件自然是借他幾件使使的意思,他現在沒有身體,用神識控制法寶便是唯一的作戰手段。

那些法寶,他看著也有些眼饞。

柳十歲看了趙臘月一眼。

「不賣。」趙臘月不再理沈雲埋,閉目繼續養劍。

初子劍在她的頭頂緩緩懸轉著。

這劍她已經數百年沒有用過,上次用的時候還是殺洛淮南,難免有些不順手。

更準確地說是不順意。

在即將到來的劫難裡,哪怕是最輕微的一絲不順意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確定養劍來不及之後,她毫不猶豫摘下初子劍,右手握著劍柄,左手握著劍身,直接拉到了劍尾。

就像當初在白城小廟裡,井九為曹園的殘刀開鋒一般。

鮮血從她的掌心溢出,塗滿了整個初子劍的劍身,嗡的一聲開始燃燒。

火焰消失後,初子劍變得通體血紅,添了一抹凜冽至極的殺意。

這幕畫面就像柳十歲地攤上的法寶一樣,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井九都看了她一眼。

阿大蹲在他膝頭,看著趙臘月手裡的劍,心想這是要重新做一把弗思劍還是血戰到底的意思?

忽然它感覺到井九的身體動了一下,震驚地抬頭望去。

井九在抬頭望天。

雪姬也在望著天空。

……

……

趙臘月與柳十歲望向了井九。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很明顯,他在天空裡看到了些什麼。

除了他與雪姬,別人都無法看到。

「啊啊啊啊啊!」

沈雲埋興奮的聲音忽然響徹崖間。

「卓……卓如歲……是這個名字吧?好名字!」

聽到他的話,眾仙人精神一振,心想難道等待多時的信息真的到來了?

沈雲埋大笑著繼續說道:「哈哈哈哈……姓彭的,我比你先看到……我比你強……井九這個騙子!」

彭郎覺得自己很無辜,心想我又沒想和你比,而且我現在的任務是看著岳母,哪有閒心看天?

沈雲埋的笑聲忽然消失,聲音裡帶著一些疑惑與不安:「好像還不夠。」

「夠了。」井九說道。

卓如歲播放到太陽系空間裡的那些數據確實有所缺失,但對雪姬來說足夠了。

雪姬與他等著的便是這座劍陣落下。

他們看著天空是在等卓如歲的消息,也是在觀察這座劍陣的變化。

隱藏再深的規律,都容易在變化的過程裡顯現出來,比如蘋果從枝頭落下。

雪姬與他通過觀察變陣已經掌握了很多太陽系劍陣的規律,這時候再加上卓如歲提供的數據便能算出陣眼的位置。

至於怎樣計算,當然是童顏等人在崖壁上寫的那篇文章。

「能不能通過數據直接算到祖星的位置?」雀娘帶著些希望問道。

井九說道:「不能。」

卓如歲在祖星發出的信息,是由陣樞入陣眼,再被太陽放大散播到劍陣裡的每一處。

最後被他與雪姬看到的這些信息裡有陣眼與太陽的相互關係,卻沒有祖星的空間座標。

事實上,卓如歲根本不知道祖星的空間座標,這便是身在此山中的麻煩。

……

……

井九與雀娘簡短的兩句對話間已經有很多事情發生。

寒蟬用盡全力扇動翅膀,一秒鐘便扇了幾萬次。

那些無形的蚊子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崖壁上不停排列組合,最終算出了結果。

有十幾隻蚊子無法承受這種強度,就此死去,變成能夠看到的小黑點向著崖下飄落。

雪姬親手把寒蟬摘了下來,放在了阿大的身上。

這是何其鄭重的拜託。

阿大眼瞳縮小成粒,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更覺得好不吉利……這是托孤還是幹嘛?

所有人都知道雪姬要走了,崖間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曾舉與倪仙人等幾位向她鄭重行禮。

趙臘月等人也低頭致意。

彭郎沒有低頭,因為他要跟著雪姬離開。

雪姬先看了趙臘月一眼。

然後她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伸向身前的地攤。

嗡的一聲。

雪姬從崖邊消失。

天空的那邊出現一道白線,線的前端伸向極深遠的宇宙裡,根本不知是何處。

數道劍意自衣衫裡飄出,彭郎御劍而起,卻發現自己沒有離開,只是身體搖晃了兩下。

他低頭看著壓在自己腳背上的龍尾硯,自然知道是柳十歲所為,不由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當他坐下的時候,趙臘月卻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塊透明的冰塊前。

正在徒勞追逐雪姬身影的那些視線都收了回來,落在她的身上。

曾舉有些不安問道:「臘月真人,你……」

不待他把話說完,趙臘月握著初子劍便向透明冰塊斬了下去。

擦的一聲輕響,透明冰塊整齊地分成了兩塊,倒在了崖石間,露出了花溪的身影。

眾人很吃驚,心想你既然不是要殺她,那把冰塊斬開做什麼?

更令人們吃驚的是,那個透明冰塊是雪姬的手段,無比堅固,怎麼如此輕易地被破了?

趙臘月落劍後,才確認這個透明冰塊與青山劍獄裡曾經的千里冰封陣一脈同源。

當年井九就是用這座劍陣把雪姬囚禁在那個房間裡,誰能想到雪姬竟是借此機會掌握了這種陣法。

她回首望向宇宙裡那道正在被劍意斬散的白線,心裡生出了更多的信心——雪姬肯定能夠破掉陣眼!

「說來也是有趣,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到你,但看到你的背影便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花溪拍掉衣服上的雪霜,從崖石間走了過來,揮著小手與曾舉等人打了個招呼,站到了趙臘月的身邊,隨著她的視線一道望向宇宙,微笑說道:「你覺得她真的能找到陣眼?」

趙臘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揮了揮手。

數道劍意從她指尖飄離,鑽進了花溪的耳朵裡,迅速消失不見。

花溪臉色蒼白,說道:「你想做什麼?」

趙臘月說道:「不要動,不要說話。」

那數道劍意鑽進花溪的耳朵,進入了她的大腦裡。

此刻那些劍意很安靜,可如果花溪想做些什麼事情,那些劍意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她的大腦絞成碎末。

就算青山祖師忽然出現在這裡,也無法救她。

這種威脅方式直接、快速,而且極為冷酷。

看到這幕畫面的仙人們表情微異。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

花溪在崖石間坐下,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雪姬離開之前看了趙臘月一眼,就是交代她做這件事情。

哪怕現在花溪看著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依然是雪姬最警惕、忌憚的對象。

她必須保證自己離開後,花溪依然被完美控制。

選擇趙臘月的理由很簡單,環顧崖間只有她最敢殺人。

從劍意入腦這個手段來看,雪姬的選擇沒有錯,趙臘月比她想的還要更冷酷。

花溪的表情忽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麼。

天空裡響起破裂的聲音,因為隔得極近,所以特別清楚而響亮。

雪姬離開後,沒有源源不斷的深層寒意,被凍凝的天空很快便撐不住了。

數十里外的天空首先出現一道裂口。

無數道劍光從裂口裡湧了進來。

「開始。」

沈雲埋的聲音比平時少了很多輕佻,顯得非常認真。

曾舉把柳十歲給他的紙扇收好,插回腰間,自袖子裡取出另一把扇子向著天空扇去。

無數道狂風離地而起,很快便貼住了凍凝的天空,如冰上的雪團般各著四面八方而去。

緊接著,倪仙人及幾位仙人都拿出法寶對著天空轟了過去。

法寶的光毫瞬間取代暮光,照亮了山崖以及數百里範圍內的天空。

生死存亡之際,仙人們哪裡還會藏私,拿出來的都是自家的保命法寶,威力非常巨大。

就連董先生也顧不得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的眼神,拿出一柄玉尺對著天空擲去。

換作平時沈雲埋肯定要嘲笑此人一番,但這時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佈陣上,哪裡會理會。

機器人發出喀喀的聲音,粗壯的機械臂舉至胸口,然後伸了進去。

機械手指輕輕觸著沈雲埋的耳垂,從那個耳釘裡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型裝置。

神打先師神情微異說道:「核動力爐?」

核動力爐早就做好了激發的前期準備,隨著沈雲埋的意識控制,瞬間發出嗡鳴的聲音,開始發出明亮的光線。

嗡鳴聲越來越響,核動力爐裡的線路越來越亮,最終從前端噴射出一道光熱的洪流!

破爛的機器人雙手握著噴槍,伴著沈雲埋的一聲喝,倒著插進了頭頂的地面。

那片崖石裡有他早就畫好的陣線。

繁複的線條集中的地方,便是他的陣眼。

核動力爐噴射出的光熱洪流進入陣眼,順著那些陣線快速移走,很快便把奧林匹斯山的山頂點亮。

那些源源不斷的仙氣層級的光熱,輸送到陣法的各個位置,與那些仙人祭出的法寶相連,天空頓時變得更為明亮。

凍凝的天空漸漸分解,越來越多的劍意落下,太陽系劍陣正在吞噬火星。

那些法寶構成的光毫,漸漸連在了一起,織成了一道數十里方圓的無形屏障。

兩邊正式相遇。

來自太陽系劍陣的無窮力量,就像真實的天空一般。

轟轟巨響不斷,奧林匹斯山緩慢下降,仙人們則承受了更大的重量。

倪仙人這些天在破陣推演裡消耗了太多精神,竟是片刻都沒能撐住,噴出一口鮮血便昏了過去。

不待沈雲埋安排備用仙人上前,只見劍影輕飄,柳十歲便來到了倪仙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腳踏熄了仙血引發的火焰。

他沒有學過沈雲埋的陣法,但承天劍學的極好,大概明白應該如何主陣,而且境界實力與法寶層階都比倪仙人強很多。

看著是他,沈雲埋不再擔心,轉而開始命令其餘幾位仙人與雀娘對陣法進行微調。

柳十歲拿起冥皇之璽,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揮手便把龍尾硯扔向了天空。

九件法寶在核動力爐源源不斷提供的仙氣激發下,綻放出比本身強盛無數倍的光線,終於撐住了落下的天空。

但太陽系劍陣的威力實在太過強大,誰也不知道仙人們能不能撐到陣法穩定的那一刻。

兩座陣法的相遇帶來了無數道如同雷鳴般的破裂聲。

雷鳴裡響起曾舉的聲音:「撐住了!」

蘇子葉在鬼影滾滾的幡裡大聲喊著:「撐住了!」

不知何處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仙人們也紛紛喊了起來。

就像戰場上渾身是血、卻死守著防線的同袍。

就像河岸邊疲憊至極、卻緊抓著纖繩的船夫。

不知何時,喊聲停了。

崖間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

但沒有一個人離開自己的位置。

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坐在崖石裡,看著這幕畫面沉默不語。

崖外的風暴忽然消失。

天空忽然變得安靜。

這是陣法穩定的跡象。

遠處傳來山石崩落的聲音。

昏暗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了些,只見劍意已經落在了火星的每個地方,西北荒原上的環形基地已經變成了粉末。

山頂卻是一切如前。

這座臨時構築的陣法就像是一個泡,或者像是簡易的整體浴簾,從頭到腳罩住這座太陽系最高的山。

天空甚至比先前還要變得更高了些。

那台破爛的機器人終於可以挺直身體坐著,甚至下一刻慢慢站了起來。

沈雲埋在控制室裡看著那顆遙遠的藍色星球,沉默了很長時間。

「小時候你讓我去圖書館裡看那些神話故事,裡面有個英雄,把自己的心臟掏出來當作火把,照亮前路,帶著人們走出幽暗的森林,最後才溘然逝去,我剛才的動作像不像?但我不一樣……我不會死!」

他微笑說道:「父親,你覺得你是唯一的太陽嗎?不,我才是,還是七八點鐘的那種。」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