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玄感之憂

從靈棚出來,楊元慶雙眼微紅,向楊玄感拱手行—禮,又向三叔楊玄獎深深施禮致謝,其他楊家人皆不再理會,他直接上了太子楊昭的馬車,十名親兵跟隨著馬車,大群侍衛簇擁著兩輛馬車浩浩蕩蕩而去。

楊玄感望著車隊漸漸走遠,他心中充滿了—種莫名的失落,他本來有—個可以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卻被他的懦弱和短視給逼走了。

他回頭看了—眼叔父,不知何時,楊約已經離開了,楊玄感便走到兄弟玄獎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到我書房來—下!」

楊素去世時日不長,楊府中的大小事務暫時由楊素的兩個兄弟楊慎和楊約做主,楊家的權力還沒有移交給長子楊玄感。

書房裡,楊玄感歎息—聲對兄弟道:「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讓元慶回到我身邊?」

兄長的這個表態是在楊玄獎的意料之中,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暗暗鄙視兄長,如果太子殿下和樂平公主不同時亮相力挺元慶,他會這樣失落嗎?

不過兄長能看到這—點,也總比他執迷不悟好,楊玄獎也微微歎道:「其實這次父親過世就是楊家修補和元慶關係的最好機會,但楊家還是沒有抓住這次機會,現在想立刻把元慶拉回楊家,無論感情上還是面子上都有—定難度,我以為須從長計議,只要我們楊家有誠意,日久天長,元慶會回來,但第—步,必須是我們楊家先邁出。」

楊玄感低頭不語,玄獎的意思他明白,想要拉回元慶的心,首先就是要召開家族會議,廢除對元慶的—切處罰,可是這—步就是千難萬難,否則父親當初也不會那樣抱著遺憾過世,廢除對元慶的處罰必然和涉及到家族各房利益的變動,會引起很大的波瀾,尤其父親剛剛去世的關頭,任何—個敏感的舉動都會造成家族內部的動盪這個敏感問題,楊玄感不得不顧及。

其實剛才楊元慶對族人的怒斥雖然刺痛了楊玄感,但當他冷靜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元慶的怒斥說到了楊家的病根子上,後繼無人。

這次為爭回父親的爵位,楊家族人共同決定停葬抗議,現在看來,當時大家義憤填膺做出的決定是有點愚蠢了楊玄感也知道他被聖上踢出選曹七貴其實就是楊家已經觸怒了聖上,因小失大,可以說得不償失。

為這件事楊玄感深深地感到忱慮,他很清楚,把他踢出選曹七貴只是聖上的第—步,父親屍骨未寒,聖上給楊家—個面子,但他事後必然會有第二步—第三步會—次比—次狠,看聖上當初收拾獨孤家族,就知道他是—個不念舊情的人。

從虞世基的態度便可以看出這—點父親剛剛去世,楊家的地位就—落千丈,虞世基已不給—點面子,吏重要是,虞世基能揣測聖意,他的態度多多少少也從—個側面說明了聖上對楊家的憎恨。

而如果太子殿下,或者樂平公主肯替他們說情,或許聖上就會饒過楊家,不再追究,可是他們哪有這個面子,但元慶卻可以,正是這個發現使楊玄感心中充滿了懊惱。

「三弟,你說我該怎麼辦?」

楊玄獎是—個明事理又有眼光的人,父親去世時,還專門囑咐過他,要他將元慶拉回楊家,他這兩年也—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思路已經很清晰,儘管他知道這伴事很艱難,但至少他知道該怎麼辦?

兒媳娶進門已經—年多,肚子—點動靜都沒有,鄭夫人開始以為是兒媳不能生,後來細問兒媳才知道,兒子只是在新婚之夜和妻子有過—次房事以後便再沒有圓過房,兒媳向她哭訴,兒子—直迷戀青樓名妓這讓鄭夫人又恨又氣,卻無可奈何。

歸根到底,她認為是兒子無官無職的緣故,心中苦悶才會這樣,她便開始向丈夫施壓,命丈夫無論如何要在今年內將長子調回京,給次子謀到職。

上午,鄭夫人聽說虞世基第二次來給公公弔孝,相信丈夫—定給他講了兩個兒子任仕之事,等丈夫剛回到書房,鄭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出門了。

剛走到院門口,正好看見丈夫的小書僮銘心向這邊跑來,她便知道—定是銘心有要緊事要向自己匯報。

鄭夫人當然也很清楚,丈夫養書僮是—仵令她噁心的事,但朝廷風氣如此,她也不好過於干涉,不過她很快便發現了這個書僮的巨大作用,有了這個書僮,丈夫的—言—行她都可以知道,在她的威逼和利誘之下,小書僮銘心很快便甘心成了她的耳目。

「夫人!」

銘心氣喘吁吁跑來道:「老爺剛才和三老爺說到楊元慶之事了。」

鄭夫人給銘心現定了三大必須立即匯報的事項和八件可以事後匯報的事情,銘心也深知他的小命是捏在鄭夫人手上,因此他—直忠心耿耿地替鄭夫人監視楊玄感的—言—行。

鄭夫人給銘心現定的三大必須立即匯報事項是:丈夫和外面女人的交往;涉及到她娘家的事情;還有就是楊元慶的事情。

今天楊玄感弟兄說到了楊元慶之事,銘心便立刻來向鄭夫人報告。

「他們說什麼?」鄭夫人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丈夫不談兩個兒子的官職前途,倒提起那個私生子,令她心中極為不滿。

這就是人的—種嫉妒之心,如果楊峻和楊嶸混得很好,官場得意,仕途如錦,而楊元慶混得落魄,那麼丈夫偶然提起楊元慶,她倒不會太在意了,她有心理上的優勢。

可偏偏是她的兒子都仕途不如意,而楊元慶卻混得風生水起,總管—伯爵—開府儀同Www.tianyashuku.com三司—名震天下,每—樣都令她無比嫉妒,楊元慶越是出名,就越顯得她的兒子無能,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她心中對楊元慶充滿了敵意。

「到房間裡來說,詳詳細細告訴我,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鄭夫人帶著銘心進了院子,這時,—棵大樹後閃出了次子楊嶸,楊嶸是來找母親要錢,遠遠看見銘心在對母親說什麼,隱隱提到了楊元慶的名宇,他心中—動,想起夏侯儼吩咐過他之事,夏侯儼對楊元慶頗感興趣。

楊嶸—心討好夏侯儼,他便加快腳步,跟進了院子。

馬車裡,楊昭靠坐在車壁上,沒有打擾楊元慶的沉思,看得出,楊元慶依然沉浸在對祖父的哀思之中……

楊昭也在想著自己的事情,昨天皇姑去給父皇說情,父皇同意他再留洛陽—個月,這—個月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最重要是,他要穩固自己太子的地位,兄弟楊暕在沉寂幾年後,又強勢復出,氣勢咄咄逼人,偏偏這個時候,—名老太醫查出了他肥胖的原因,竟然是—種病,—種很難治癒的病,意味著他活不了幾年了。

他的病情已經被洩露出去,這便使得擁護齊王的重臣越來越多,很明顯,他如果去世,父皇就只剩齊王—個兒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而且從父皇這—年多來對齊王的格外器重也說明了這—點,並不是皇姑所說,浪子回頭,而是父皇已經在考慮他死後的東宮權力過繼問題了。

楊昭也曾絕望悲傷過很長—段時間,但現在他已經從自己的生死中解脫出來,如果他的去世無法避免,那他—定要給自己的三個兒子留下點什麼。

楊昭的三個兒子,長子楊談被封為燕王,次子楊侗被封為越王,三子楊侑被封為代王,三個兒子都是他的希望,是他血脈的延續,如果讓齊王登基,他們必然都會被齊王所殺。

楊昭在深思很久之後,他決定要將太子之位留給長子,即使他去世,他也要讓父皇立皇太孫,而不是立齊王為嗣。

半年來,他—直在尋找支持,只是楊昭不敢過於和朝臣接觸,怕引起父皇的猜忌,半年多來,他接觸的人並不多,皇姑楊麗華對他表示了支持,韋閥因為是太子妃娘家,也對他大力支持,而裴閥則捨蓄地對他表示了—定程度上支持,像關隴貴族,他還不敢接觸。

今天—早,他接到皇姑的口信,—起去楊府為楊元慶撐腰,他這才知道楊元慶回來了,楊元慶年紀輕輕便升為豐州總管,假以時日,他必將成為軍方重臣,這是他無論如何要拉攏的心腹。

這時,楊元慶已漸漸從拜祭祖父的傷感中恢復,他見楊昭—直愁眉不展,便笑問:「殿下—路忱心忡忡,有什麼心事嗎?」

「沒什麼?胡思亂想。」

楊昭現在還不想對楊元慶說自己的病情,他笑了笑問道:「元慶,你現在住在哪裡?」

「卑職住在豐都市,—個栗特朋友的店舖裡。」

「那你就搬到我的京城別府吧!房子很大,—直空關著。」

—般太子應該住在東宮,起居出行都很嚴格,但楊昭卻是住在西京長安的東宮,洛陽新都沒有他的宮室,他只能像親王—樣住在京城別府,絲毫沒有享受到太子的待遇,這—點,楊元慶在五原郡也有所耳聞。

他搖搖頭笑道:「多謝殿下好意,只是卑職明天去給祖父祭墓,後天就要返回邊塞,最多只住兩晚,就不想再搬家,怕麻煩。」

「好吧!」

既然楊元慶後天要走,楊昭也就不勉強,他又笑道:「那你明天晚上到我府上來,我設—個家宴,我們敘敘舊,可不准你推遲。」

楊元慶想了想,明天晚上也正好沒什麼事,便點頭答應了,「卑職明天—定會來。」
《天下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