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於刀從中(上)

    雨下個不停,冷風兒吹,尤其是在首都斗角機場的停機坪上,秋風秋雨更是愁煞死個人,從人們的外衣袖口往裡灌著,瞬間便能冷卻人們歸家的熱切心情和身體。

    坐在自行轉運快線列車中的旅客們,看著停機坪上行走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心想這般寒冷的天氣,難道他們想走回大樓?最開始的時候,旅客們以為這是一對父女,可是看著那名軍官年輕的面孔,只好推翻了這個結論,不禁覺得十分奇怪。

    淒冷的秋雨不停下著,寒風橫橫地刮了過來。

    風雨中,許樂左手撐著大黑傘,右手牽著鍾家小千金的手,向停機坪的側方走去。因為擔心小女孩淋著雨,他把大部分的傘面都傾向了右方,左半邊身子早已打濕,深青色的軍裝如被墨汁漆塗了一般。

    小女孩兒左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右手環抱著那個舊娃娃,沉默不語跟著許樂快步向前碎碎走著,雖然辛苦,卻沒有開口說什麼,漂亮的長睫毛輕眨,眼睛笑瞇瞇的有如彎月。

    她小藍裙下的白襪黑鞋在淺淺水泊中嗒嗒地快速奔走,才來得及跟上許樂的速度,隨著她碎碎辛苦的腳步,從家裡帶過來的小書包一跳一跳,頭頂微濕的整齊黑髮也一跳一跳,就像這孩子此時雀躍的心情。

    許樂終於反應了過來,放緩了腳步,同時把黑傘往那邊再傾了傾,大小二人一路並未有太多的交談,只是這樣沉默安靜地走著,別有一份默契與美妙的節奏感,就像三年前在太空飛船三十二區裡那樣。

    並沒有走多遠,蘭曉龍少校從那輛黑色的汽車上走了下來,將兩個人迎到了車上,自己卻坐上了後方那輛墨綠色的軍車。

    黑車裡十分溫暖,將外界的冷雨秋風全部隔絕在外,許樂取出一條毛巾在暖風口前溫了溫,然後覆在鍾煙花的小腦袋上胡亂地擦了擦,本想解釋一下後面那輛軍車和七組那些漢子的身份,但看著小傢伙骨碌骨碌直轉的眼眸,似乎對這些事情並不怎麼感興趣。

    也對,鍾家小千金每次出門的時候,只怕都會跟著一群特種兵,像這種陣勢在她看來,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書包和舊娃娃安靜地躺在後座上,許樂安靜地替小西瓜把濕發擦乾,心裡卻想著別的事情,唇角泛起一絲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還是被小女孩望著窗外雨點的神情擊碎,他竟鬼使神差地向電話那頭的鍾夫人提出帶她玩兩天,而更莫名其妙的是,鍾夫人竟是在一番沉忖之後,答應了這個荒唐而不負責任的請求。

    要知道西林鍾家這一代只有小西瓜一個繼承人,她在首都星圈一直接受著無以復加的嚴密看護,鍾夫人怎麼可能答應讓她跟著許樂離開?

    「這下你滿足了吧?」許樂將白毛巾扔到後排,無可奈何地望著小女孩說道。

    鍾煙花如同墨漆般的眼眸向上看了看,似乎在思考,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俏直可愛的小鼻子裡憋出嗯這個單字。

    她用力地揉了揉頭髮,格格笑著向四周甩了甩,就像一個剛從雨天回到家裡的小狗狗般,無比可愛。

    ……

    ……

    在望都公寓樓下,許樂十分仔細地叮囑軍車裡幾個人,主要是交待蘭曉龍。他並不適應七組這群漢子像保鏢般天天跟著自己,但今天要帶小西瓜回家,鍾家小千金第一次遠離父母的庇護出門遊玩,如果身邊沒有這麼安全方面的專家,他還真無法放心,哪怕鍾夫人在電話裡說,保護小女孩的安全力量也會跟著來首都。

    「喊李叔。」推開公寓的門,許樂指著沙發上的李維,對鍾煙花說道。

    鍾煙花看了沙發上那個男人一眼,嗯了一聲,喚道:「李叔。」

    這聲叔叔並沒有太多恭敬親熱的味道,小女孩清秀的臉蛋上掛著淡淡驕傲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沒有鍾夫人隱在深處的那抹親切,卻將外在的表情學了個十足,年紀雖小,卻已經有了那麼點兒貴氣逼人的意思。

    李維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嘴裡叼著煙卷,手裡端著酒杯,一副江湖匪類或敗類的模樣,驟見許樂領了個冰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回家,唬了一跳,趕緊把身上的煙灰撣掉,問道:「誰家的孩子,長的還真夠漂亮的。」

    許樂苦笑一聲,總不能實話實說這是西林大區的小公主,搖頭歎息道:「棲霞那邊一朋友的小孩兒,想來首都玩,所以我就帶回來了。」

    「那感情好,我這也是鄉巴佬第一次進首都,正想讓你陪我去逛逛,又怕你忙,剛好我和這小丫頭搭……」李維忽然間收了聲音,因為他看著這名小女孩兒臉上的淡淡冷漠,覺察出對方肯定不是一個鄉下丫頭。

    鍾煙花並沒像許樂以為的那樣——好奇地在各個房間內奔跑,欣賞社會下層人民樸素而真切的小幸福,然後陶醉其中,大笑著撲到沙發上拚命蹦跳——那是電視劇裡面的小女生會做的事情,很明顯這位小千金沒有這種無聊的愛好,她只是安靜地在客廳裡轉了一圈,目光裡帶著一絲審慎,一絲好奇。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了電視光幕下方一疊微型光盤上,她好奇地看著像硬幣般的光盤,低下小腦袋認真地研究了半天,忽然抬起頭來,望著許樂和李維兩個人,無比認真嚴肅地說道:「這……是盜版。」

    許樂和李維互視一眼,感到無盡慚愧和尷尬,他們小時候在東林當孤兒,自然養成了購買便宜盜版的壞習慣,這時候被一個八九歲的小女生嚴肅地批評,臉上實在是忍不住有些發燒。

    誰知道緊接著鍾煙花竟格格地笑出聲來!

    小女孩興奮地尖叫道:「太好了!總聽他們說盜版,可我一次都沒看過!」

    她懷抱著那一摞盜版光盤轉過身來,說道:「許樂哥哥,我從來沒有看過盜版,聯邦電視台又不做我最喜歡的全金屬狂潮光盤,所以我每次只能看重播,但那個台的廣告太多了……」

    她天真望著許樂,無比認真地疑惑問道:「聽說盜版沒有廣告,是不是真的?」

    「呃……」許樂張大了嘴,半晌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要不然……你看一下這個傳說中的盜版?」

    ……

    ……

    鍾煙花小朋友倔強悲傷說出的一連串的一個人,擊打的許樂柔腸寸斷,父愛叢生,毅然決然,稀里糊塗地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家。

    他本以為離開那間別墅,小女孩兒會興奮的驚聲尖叫,剪爛床單扮女巫嚇人,連夜去遊樂場玩心跳,去快餐店吃垃圾食物,去瘋狂地玩遊戲機,甚至他都做好了陪她去坐雪山飛龍的心理準備——雪山飛龍是宇宙裡最長最驚險的過山車。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鍾煙花小姑娘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一盤新炸出來的土豆條,乖巧無比地看著光幕上的電視劇,不,準確來說是盜版光盤。

    「這是誰家的小孩兒,連盜版都沒看過,太可憐了吧?」李維看著正在收拾廚房的許樂,感慨萬分。

    許樂根本不敢去看客廳裡的小女孩,事實上他早就已經傻了,心想七大家的家教未免也太正經嚴肅了些,話說當年邰之源沒吃過蔥油餅還能接受,沒看過盜版……他生出給那位太子爺打電話的衝動,想詢問一下他在被白琪姑娘破身之前,究竟有沒有看過色情片。

    初秋節只有這麼幾天,許樂很想讓小西瓜過的開心一些,自然不可能讓她天天呆在家裡看盜版,思來想去,竟想不出帶小女孩去哪裡玩,忽然間想到自己少的可憐的朋友當中,好像就是西山大院那個紅衣女子已經當了媽,便直接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你趁早把那點斑點狗給我拖回去宰了,趁我還沒有喊衛兵把他槍殺之前。」電話一通,鄒郁姑娘寒冷到了極點,憤怒到了極點的聲音便噴了出來,直接把許樂的耳朵震的有些發麻。

    他愕然地拿著手機,花了兩秒鐘的時間才想明白,斑點狗……想必是說施公子那個花貨,這一天多時間沒見到他的人影兒,難道他跑到了西山大院?

    西山大院?一個[***]軍的間諜跑到聯邦軍隊最森嚴的大院門口!雖說聯邦在玩大和解,但施清海這等做法未免也太生猛了些吧?

    「他堵在大院門口算什麼意思?居然還跟哨兵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吞雲吐霧……許樂,我警告你,趁著那幫進出的將軍們還沒有猜出什麼,趁著我那老爸還沒回來,你趁早把他拖走埋掉,不然就算我不槍殺他,多的是人會把他斃了。」

    電話裡鄒郁的聲音異常寒冷,就像是臨海州夜店前的那個紅衣少女,然而許樂拿著手機只能愁苦地皺著眉頭,心想那位小爺想玩的把戲,自己去勸也沒有什麼用處,猶豫說道:「估計是想見你或孩子一面,你見見又怕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起來。許樂餘光瞄到客廳裡正在打呵欠,卻依然緊盯著電視光幕的小女孩兒,趕緊把自己關於某千金的煩惱說了一遍,沒料著鄒家這位千金愣了愣後,乾脆無比說道:

    「滾。」

    ……

    ……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