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覓小詩

    「木谷是林家的產業。林半山破門之後,再也不肯理家族裡的事情,林家上代的老頭兒們當然不會甘心,死乞白賴地派人進林園,恬不知恥地學著林園的范兒,才整了這麼一個地方。」

    利孝通用兩根手指搓著粗煙草,低頭說道:「這片園子不止學了其形,也得了其神,加上特區政斧在山那邊修的大片娛樂場所,很適合全家來度假。據說席格總統前年來度暑的時候,都極為喜歡……只可惜這片山要比林園後面的白山差些,而且也沒有機場,不怎麼方便,好在山間多有雲霧,也算是彌補了一部分。」

    許樂喝了一口紅酒,抿了抿嘴唇,首都星圈的高級場合,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林園,時常坐在竹居流水畔。他對落地玻璃窗外那道夜幕下的白山,不時起降的私人飛機記憶極為深刻,那是聯邦富貴對他心靈的第一次衝擊,此時聽著利孝通的話,想著進入莊園後的滿眼清貴之氣,心想難怪。

    李維不認識利孝通,只知道這個面相陰沉的年輕公子哥大概是什麼大人物,卻怎樣也無法聯想到此人竟是傳說中的七大家繼承人之一。

    他有些笨拙地拿著粗煙草,低頭認真聽著許樂和利七少說話。二人談話中的總統,私人機場之類陌生遙遠的詞彙,讓他變得更加沉默,不想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說出一些可笑的話,以許樂朋友的身份才能進入這座莊園,他不想給許樂丟臉。

    狠狠一頭撞進聯邦最頂端的這個圈子已經有些時曰,許樂依然還沒有弄明白粗煙草和紅酒的牌子或所謂底蘊,至於什麼年份,雨水,土壤酸鹼度和口感之間的複雜關係,更是讓他一頭霧水。

    如果讓他按照圖書館裡的藝術品鑒大辭典,對屋內的書畫做一番背誦式的評價,或許反而更容易些,但這並不影響他一口煙草,一口紅酒地吞嚥享受,對於享受這種事情,也許知其所以然能夠享受的更有層次,但只能知其然,至少也能滿足感官上的生理感覺。

    將粗煙草擱在紅色糙米石製成的闊大煙缸上,許樂至少學會了不彈煙灰。他略一沉默後,對利孝通說道:「利林兩家都恨不得我要死,因為你的關係,或許你們利家還能容忍一下我。林家……我打過林斗海,踩過林遠湖,這在他家的產業裡做客,感覺總是有些怪異。」

    「這是開門的生意。像我們生長的這種家庭,永遠不會把恩怨全部擺到面上解決。」利孝通淡淡說道:「大家都是要講規矩的,林斗海雖然爭勇鬥狠,但也不可能拿自動步槍過來把你掃了……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和林半山這兩個異類外,誰會做這種事情?」

    許樂聽出這句話裡隱著的某種意味,笑了笑。

    「有件巧事,來了我才知道,林斗海和那位在酒會上被你整治了一把的領袖公子也在,不過想來他們兩個不敢來打擾你的興致。」利孝通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微笑敬道:「現在聯邦裡還有多少人敢來惹你?」

    「這話說的我像紈褲似的。」

    「對了,沒想到你帶了個小朋友過來,今天本來準備介紹一些人給你認識認識。」

    利孝通放下酒杯,說道:「當然都是一些有所圖之人,在S1的州里說話也有些力量,除了裡面偶爾幾個人是瞧中我手頭這點兒小閒錢,其他的人只是來做提前的投資。光這一點你也能明白,不是些真正強力的人士,頂多是二線。」

    許樂明白,即便利七少一直是鐵算利家名義上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但只要那位漂亮的利修竹還好好活著,不再犯上次總統大選那種決定姓的大錯,他在競爭之中始終處於劣勢。

    「你的錢可不是小閒錢。」

    大概是因為許樂的橫空出世,鐵算利家的老頭子們第一次發現了利家薄情老七的投資眼光,短短十幾個月內,他手裡能夠控制的私人投資基金便漲到了九點七個億。這筆錢放在聯邦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稱為大富,但在利孝通這種人的眼中,和自家那浩若星辰的財富比較,自然只是點小閒錢。

    「我對那些投資沒有太大興趣,這些錢我準備全部給你留著。」利孝通臉色冷峻,衣領就像下雪天於樹枝堅持的細葉那般,整齊而寒冷,「分散投資往往比較愚蠢,雖然你答應替我引見的那位太子爺還是沒有見著,但我現在越來越相信,僅僅投資你,我將來就一定會獲得無數倍的收益。」

    利孝通說的很認真,許樂聽的也很清楚,七少爺如果真能獲得他的私人友誼,將來在家族爭奪繼承權的戰爭中,那些老頭子們總要掂量一下費城那位老爺子的態度,雖然這肯定不是決定姓的,卻也是極重的籌碼。

    「我和那位老爺子只見過一面。」許樂提醒道。

    「無所謂,至少現在誰都認為你和費城李家有關係。」利孝通微微一笑,眉眼間的冷意漸漸斂去,「甚至有人在猜,你是不是那位老爺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許樂沒有把嘴裡的紅酒噴出去,緩緩地嚥下,只覺一片苦澀,搖頭歎息道:「這年齡明明也對不上啊。」

    「那又如何?總統和議會現在做的那些手腳,讓家裡那些老頭子們苦惱的不行。」利孝通淡淡說道:「現在的聯邦已經不是從前的聯邦,除了那位夫人之外,誰還敢和政斧正面對著幹?也就只有西林那頭老虎還敢在聯席會議上痛罵國安委的官員,為什麼?自然是因為他手裡有人有槍。家裡一直羨慕的要命,一直試圖和軍方建立某種親密的關係,只是一直還沒有進展,我這邊的進展似乎更快一些,他們當然願意樂見其成。」

    許樂知道利家現在面臨的最大麻煩,便是由帕布爾總統提出、聯邦管理委員會強行通過的金融合算法,只是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利家想和軍方建立親密關係的另一條道路是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被侍女帶去房間裡的鍾煙花,終於穿好了「衣服」,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小女孩兒來到許樂的面前,將兩隻手托著下巴,眨著眼睛,笑瞇瞇地說道:「許樂哥哥,好不好看?」

    許樂看著面前的可愛的小浣熊,沒想到利七少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讓小女孩開心的方法,不由感到無比佩服。那八朵初荷般的少女早已退去,只留下了兩個負責此間的招待工作,許樂看著那名眉眼清秀的小姑娘,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那是你的圈子,如果需要我見一下,我呆會兒回來。」許樂站起身業,牽著鍾煙花毛茸茸的浣熊裝小手,望著利孝通苦笑說道:「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陪她玩。」

    他很清楚,利孝通今天安排的聚會,不見得是試圖把他拖進某個圈子中,但想來也是存著一些借勢的意思,畢竟他這個聯邦最年輕中校的來歷,已經在聯邦上層社會裡傳的沸沸揚揚,他如果出現,對於利七少來說,肯定有所加分。

    利孝通無所謂地攤開右手,示意請君自便。

    看著許樂和那個打扮成浣熊的小女孩消失的背影,他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這是誰家的孩子,居然讓許樂如此寵溺,看那眉眼間的淡淡驕傲與在木谷莊園清貴豪奢環境下的從容,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

    但他怎樣也沒有想到西林鍾家去,在他看來,許樂這個挖坑兵出身的傢伙,和邰家太子爺相交莫逆,又被費城那位老爺子用心呵護培養,已然是命勢沖天,如果那小女孩是鍾家小公主,利七少只怕會痛苦地揪頭髮,感歎這小子的運勢已然逆天。

    ……

    ……

    許樂帶著小女孩去山前的遊樂場享受不再是一個人的生活,李維卻不知道為什麼留了下來。木谷二號院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利孝通也沒有時間再去照顧這位不知道底細的人物,吩咐了管家幾聲,便開始認真地與那些客人們交談起來。

    這些客人穿著看上去都很樸素,但如果認真研究一下,一定會被上面用蠶絲繡著的手工符號所代表的金錢震懾一把。

    李維不懂這些,他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小人物的鑽營精神,讓他只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便能清楚地判斷出,夠資格出現在這間大屋裡的中年人、青年人,都不是一般人。除了明顯有幾個像自己一般緊張的傢伙之外,其餘的都是大人物。

    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李維將自己的緊張掩飾的極好,感歎之餘,將耳朵豎的極高,尤其是聽到其中有兩個胖子是做對百慕大貿易的大商人時,耳尖微微顫了顫。

    唯一留下來的那位初荷少女,安安靜靜,好奇而懵懂地聽著自己在聯邦文藝學院裡絕對聽不到的話題,忽然被李維招到了身邊。

    李維壓低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詩。」少女有些緊張,又有些小可愛地回答道。

    李維低聲說道:「能不能給我紙和筆?」

    小詩姑娘以為這個男人是要留自己的聯繫方式,清秀動人的眉眼裡蕩起一絲得意。雖然這位客人穿的是真樸素,而不是像那些人一樣的假樸素,但她只知道能來這裡的都不是小人物,說不定這位客人就是喜歡玩這個調調兒,

    一念及此,她眉眼間的那絲得意化為溫柔,輕聲說道:「等會兒。」

    然而令她深切失望的是,這位年輕的客人拿到紙筆之後,並沒有再理會自己,而是低眉順眼地湊到了那些賓客的身旁,開始與對方交換名片。
《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