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童子問曰:「履險蹈難謂之《蹇》,解難濟險謂之《解》,二卦之義相反而辭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謂也?」

曰:「聖人於斯二卦,辭則同而義則異,各於其《彖》言之矣,《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眾也』者是已。西南,坤也,坤道主順。凡居蹇難者,以順而後免於患。然順過乎柔,則入於邪。必順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解難者必順人之所欲,故曰『往得眾也』。」

童子問曰:「『損,損下益上』,『益,損上益下』,何謂也?」

曰:「上君而下民也。損民而益君,損矣;損君而益民,益矣。語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此之謂也。」

童子又曰:「《損》之《象》曰『君子以懲忿窒慾』,《益》之《象》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何謂也?」

曰:「嗚呼!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損益,天下之利害也。君子之自損忿欲爾,自益者,遷善而改過爾。然而肆其忿欲者,豈止一身之損哉?天下有被其害者矣。遷善而改過者,豈止一己之益哉?天下有蒙其利者矣。」

童子曰:「君子亦有過乎?」

曰:「湯、孔子,聖人也,皆有過矣。君子與眾人同者,不免乎有過也。其異乎眾人者,過而能改也。湯、孔子不免有過,則《易》之所謂損、益者,豈止一身之損益哉?」

童子問曰:「『夬,不利即戎』,何謂也?」

曰:「謂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盡。蓋君子者,養小人者也。小人之道長,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則必使小人受其賜而知君子之可尊也。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養小人。《夬》,剛決柔之卦也。五陽而一陰,決之雖易,而聖人不欲其盡決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窮也』。小人盛則決之,衰則養之,使知君子之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祿及下』。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極而必反,不可以不懼,故其《象》又曰『居德則忌』。」

童子問曰:「『困,亨。貞大人吉,無咎』,其《彖》曰『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謂也?」

曰:「『困,亨』者,困極而後亨,物之常理也,所謂《易》窮則變,變則通也。『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其曰『險以說』者,處險而不懼也。惟有守於其中,則不懼於其外。惟不懼,則不失其所亨,謂身雖困而志則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

童子又曰:「敢問『正大人吉,無咎』者,古之人孰可以當之?」

曰:「文王之羑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問曰:「《革》之《彖》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何謂也?」

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若君不君,則非君矣。是以至仁而伐桀、紂之惡,天之所欲誅而人之所欲去,湯、武誅而去之,故曰『順乎天而應乎人』也。」

童子又曰:「然則正乎?」

曰:「正者,常道也。堯傳舜、舜傳禹、禹傳子是已。權者,非常之時,必有非常之變也。湯、武是已。故其《彖》曰『《革》之時大矣哉』雲者,見其難之也。」

童子又曰:「湯、武之事,聖人貴之乎?」

曰:「孔子區區思文王而不已,其厚於此則薄於彼可知矣。」

童子又曰:「順天應人,豈非極稱之乎,何謂薄?」

曰:「聖人於《革》稱之者,適當其事爾。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於《乾》《坤》而稱湯、武,可乎?聖人於《坤》,以『履霜』為戒,以『黃裳』為吉也。」

童子問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謂也?」

曰:「非聖人之言也,何足問!《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無其辭,汝何從而得之?夫以新易舊,故謂之革,若以商革夏,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湯、武革命』者是也。然則以新革故一事爾,分於二卦者,其誰乎?」

童子又曰:「然則《鼎》之義何謂也?」

曰:「聖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飪也。』」

童子問曰:「《震》之辭曰『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者,何謂也?」

曰:「震者,雷也。驚乎百里,震之大者也。處大震之時,眾皆震驚,而獨能不失其守、不喪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故其《彖》曰『震驚百里,驚遠而懼邇也』,『不喪匕鬯,出可以守宗廟社稷,為祭主』者,謂可任以大事也。」

童子曰:「郭公夏五,聖人所以傳疑。《彖》之闕文奈何?」

曰:「聖人疑則傳疑也。若《震》之《彖》,其辭雖闕,其義則在,又何疑焉?」

童子問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謂也?」

曰:「《艮》者,君子止而不為之時也。時不可為矣則止,而以待其可為而為者也,故其《彖》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於斯時也,在其位者宜如何?思不出其位而已。然則位之所職,不敢廢也,《詩》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此之謂也。」

童子問曰:「『歸妹,征凶』,《彖》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人之終始也』,其卦辭凶而《彖》辭吉,何謂也?」

曰:「合二姓,具六禮,而歸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謂歸妹者也。若婚不以禮而從人者,卦所謂征凶者也。」

童子曰:「敢問何以知之?」

曰:「《鹹》之辭曰『取女吉』,其為卦也,艮下而兌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剛』,『男下女』,是以吉也。《漸》之辭曰『女歸吉』,其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剛,以男下女,皆與《鹹》同,故又曰『女歸吉』也。《歸妹》之為卦也不然,兌下而震上,其上剛下柔,以女下男,正與《鹹》、《漸》反,故彼吉則此凶矣,故其《彖》曰『征凶,位不當也』者,謂兌下震上也。」

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

曰:「夫婦所以正人倫,禮義所以養廉恥,故取女之禮,自納采至於親迎,無非男下女,而又有漸也,故《漸》之《彖》曰『漸之進也,女歸吉也』者是已。奈何《歸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問曰:「《兌》之《彖》曰『順乎天而應乎人』,何謂也?」

曰:「『兌,說也』。『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莫大於此矣。而所以能使民忘勞與死者,非順天應人則不可。由是見小惠不足以說人,而私愛不可以求說。」

童子問曰:「『萃,聚也』,其辭曰『王假有廟』,『渙,散也』,其辭又曰『王假有廟』,何謂也?」

曰:「謂《渙》為散者誰歟?《易》無其辭也。」

童子曰:「然則敢問《渙》之義?」

曰:「吾其敢為臆說乎!《渙》之卦辭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風行水上,渙』。而人之語者,冰釋汗浹皆曰渙。然則渙者,流行通達之謂也,與夫乖離分散之義異矣。嗚呼!王者富有九州四海,萬物之象莫大於《萃》,可以有廟矣;功德流行達於天下,莫大於《渙》,可以有廟矣。」

童子問曰:「《節》之辭曰『苦節,不可貞』者,自節過苦而不得其正歟?物被其節而不堪其苦歟?」

曰:「君子之所以節於己者,為其愛於物也,故其《彖》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者是也。節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夫所謂苦節者,節而太過,行於己不可久,雖久而不可施於人,故曰『不可正』也。」

童子曰:「敢問其人?」

曰:「異眾以取名,貴難而自刻者,皆苦節也。其人則鮑焦、於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問曰:「《小過》之《象》曰『君子以行過乎恭,喪過乎哀,用過乎儉』者,何謂也?」

曰:「是三者施於行己,雖有過焉,無害也。若施於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過也。蓋仁過乎愛,患之所生也;刑過乎威,亂之所起也。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問曰:「《既濟》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謂也?」

曰:「人情處危則慮深,居安則意怠,而患常生於怠忽也,是以君子既濟,則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問曰:「『火在水上,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謂也?」

曰:「《未濟》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濟也,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於所宜居之方,以相為用,所以濟乎未濟也。」

《易童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