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攝魂化境下

時雨毫無還手之力,除去最初那一下,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太大的痛苦,整個人如被定住,昏沉沉中,眼前似乎有一點微光閃爍。他極力迴避,仍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微光所吸引著,週身氣力也悠悠然趨附光芒而去,九竅百骸一片空虛。

其實早在前次施法被那人開傘屏障時,時雨已吃了些苦頭。越是面對強大的對手,他越需要凝神專注,一旦壓制不住對方,「攝魂化境」之術便會反噬,輕則前功盡棄,重則耗損修為。

他明知這次已很難全身而退,可又不肯輕易就範。對方心性堅忍難以控制,他故意以言語相激,以圖尋得破綻做最後一搏,興許自己與絨絨那廢物還有脫身的機會。只是沒想到對方破除幻境的速度遠比前兩次更快。一念之間,他已陷入險境。

原來他的元靈是殷紅色的,如丹砂,又如新血。若能凝聚成珠,不知是何等模樣……時雨心中只餘這一道殘念徘徊不去。

「且慢!」眼看時雨小命休矣,絨絨慌了神,哇哇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乞求道:「他是為了救我而來,都是我的錯。神君不是有事要問?只要饒了我們,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不值得我信任。」那人頭也不回道。

絨絨抽嚥著說:「我再也不敢了。我雖不比不上通曉萬物的神獸白澤,但也算見多識廣,如今君為刀俎,我為魚肉,神君再信我一回又有何妨?」

那人似乎覺得絨絨的話有幾分道理,殺他們易如反掌,不急在一時。他轉過身來,攤開的左手掌心中漸有血色之圖浮現,可見是一河流蜿蜒於巍峨孤峰之下,山上懸浮一日,水中卻倒影一月。

「你們可知圖中所繪為何處?」

絨絨伸長脖子仔細端詳她掌中之圖,神情幾次變幻。那人也不著急,定定等了她半盞茶的功夫才開口問道:「如何?」

絨絨斟酌道:「若從繪圖之人的心意來猜度,這圖中的山似為陪襯,水才是濃重著墨之處。可不管是這山還是水,必定都不是尋常的地方。」

「……」那人默然,似在等著她往下說,卻等到了更長的一段沉默。

掌中之圖淡去,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一字一句道:「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絨絨滿臉通紅,喏喏地說:「我確實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

時雨苦苦支撐,聽了這話,氣得險些撅了過去。虧她自詡「人間賽白澤」,天上地下如數家珍,兀自在那白烏人面前誇下海口,轉瞬就自己戳破了牛皮。

那人其實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然而還是免不了失望。

「你覺得很有趣是麼?」他按捺著看向絨絨。

絨絨一陣慌張,她哪知這白烏人掌中之圖那樣古怪,這下不但救不了時雨,恐怕連自己的小命也搭了進去。

「神君容我再想想,多給我一點時間,或許我就能勘破圖中奧秘。」

「還想故弄玄虛?」那人已無意再聽絨絨狡辯,心中的厭棄有一半也是因為自己。他竟然會相信這些反覆無常的妖孽。「罷了,多說無用……」

「不不不,我有用,我有用!」絨絨疑心他要下狠手,慌不迭道:「神君留我一命,我定能為君所用。」

白烏人沉默著,沒有接話,也沒有動手。

絨絨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在等著她解釋自己是如何「有用」。

絨絨臉上頓時重現了神采。她不敢再吹噓自己「博聞強識」,而論及法術修為,她這些年疏於修煉,與時雨相比都遠遠不如,白烏人更不會看在眼裡。那剩下來的,便唯有一途……

她錦帳束縛之下的身軀連滾數下,及至白烏人身畔,含淚道:「絨絨可助君修行,亦可枕席之上解君之憂。」

絨絨素來放浪形骸,偏偏生就了一副清秀佳人的相貌。此時她鬢髮絨亂,一雙眸子濕漉漉的,其風情媚態雖不似阿九嬌嬈,也自有一派坦蕩天真。

白烏人卻看了看在他足下蠕動的絨絨,反問道:「枕席之上我有何憂?」

這下連絨絨也一時語塞,弄不清他是真糊塗還是假正經,支吾了許久,硬著頭皮懇摯道:「君無憂,乃妾之幸也。」

時雨牽動唇角,似有鄙夷之意。絨絨這把軟骨頭遇上古怪的白烏人,實在荒誕之極,換作往日他定會笑出聲來。

「算了,我不與你計較。」白烏人不再理會絨絨。絨絨愕然,正想著追問他是否有饒過自己之意,一動之下才發覺身上纏繞的錦帳已盡數鬆開,不由大喜過望。

「你真的放了我?不是逗弄我吧!」她一溜煙爬起來,略鬆動手腳,又想起為時雨求情,期期艾艾地問:「那他……」

「我只說了不殺你。」白烏人有些不耐地打斷了絨絨,再看向時雨時,眼中只餘冰冷,「既無原形,也無往世,心思如此歹毒,你究竟是何物?」

《撫生·孤暮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