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光再亮,終究冰涼(7)

鄭微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別告訴我你是在這裡散步。」公司給他安排的住處在新的11棟,那邊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綠化帶。「你那麼忙,來這裡幹什麼?」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個不相關的人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話說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麼一番酸澀譏諷的滋味揮之不去。

他什麼都沒說。

鄭微苦笑一聲,繼續就要再去找鼠寶。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燈光。」

他總是如此,一腳把她踩進塵土裡,還埋怨說,你站得太低,我聽不到你說話。

鄭微嘲弄道:「是不是因為你的大樓即將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開始懷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誤差?」

他依舊沉默,沒有爭辯。於是她回頭,「如果我不下樓,你就一直站在這裡?就算你站在這裡落地生根,又能怎麼樣?中國那麼大,你既然已經如願以償地鍍金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中建,偏偏還選了二分。是不是這樣衣錦還鄉的感覺讓你覺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過說實話,我真看不起你這個樣子。」

陳孝正說:「從工地回來之後,人事部問我,你最想去哪個部門。我心裡想,那裡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當我聽見自己說『二分』的時候,自己都不敢相信。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沒有資格再站在你身邊,如果只能看著,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靜說得對,陳孝正其實是個太沒有安全感的人。一個被逼迫著長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麼冷靜克制,驕傲清高,也只是個孩子。這個孩子總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結果傷人傷己。

鄭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話:我長大了,他還沒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鄭微靠在單槓上,冰冷的鐵欄給了她支撐。

三年裡,她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當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說:「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選擇,或是若無其事地微笑,或是頭也不回地走開。然而她始終高估了自己,當這一幕出現,她如同所有軟弱的女子,唯一的渴望,只是流淚。

當她在漸漸低頭的他面前慢慢閉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邊流連。在放棄了思考之前,她想,對也好,錯也罷,就讓他這樣吧。

然而,一切錯在月亮太亮,最後一刻,她忽然記起了多年以前校園靜謐的籃球場上,她也是這樣在他懷裡半仰著頭,那個夜晚,月亮也是這樣亮。她曾經說,那將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後來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終究冰涼。

「不。」她在那個吻落下來之前別開了自己的臉。陳孝正也如夢初醒,彷彿打了個寒戰,驟然鬆開了她。

一聲難聽的貓叫聲傳來,鄭微立刻循聲望去,鼠寶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看著他們,兩隻小眼睛在夜色裡泛著幽光。

她跑了過去,它也並不再逃,彷彿玩累了,遲早等待著她的尋找。

「鼠寶,我們回家。」

那夜鄭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去張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第二天兩人在電梯裡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電梯裡滿滿當當都是相熟的同事,鄭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著招呼,最後看著站在身邊的他,「陳助理早。」

他還是那樣整潔得一絲不苟,白色的襯衣每一處細小的褶皺都恰到好處地挺括,笑容隨和,眼神疏遠。在一群表情疲憊,睡眼惺忪的同事裡,他的冷清就像一面牆,將他無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鄭微,回應她的問候,「早。」

電梯停在六樓,他欠身讓她先行,鄭微連忙做了個手勢,「您先請。」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鄭微才緊隨其後離開電梯,隨即兩人各自走進辦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夢了無痕。

然而從此鄭微每次晚歸,步入樓梯口的時候腳步總是躊躇,她從不往那個方向看,的一盞燈卻總是亮至夜深。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