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成太尉死了(4)

宮胤緩緩抬起目光,前方一片黑暗,層雲更深,他的目光,卻似乎穿透黑暗和距離,看見了十五里外,躁動不安的亢龍大營。

以強硬力量壓制在原地的亢龍軍,一旦遭遇刺激,會爆發出怎樣的後果?

「我成孤漠,不會以自身威望逼迫亢龍隨我造反,葬送那許多同袍性命。大荒士兵,不想自相殘殺!所以我只帶了這些兄弟們來,在宮城前向您情願。對於您,我仁至義盡。我對得起您,對得起亢龍!」成孤漠聲音慘厲,「所以,國師!若您倒行逆施,請您想像亢龍的失望和憤怒!」

景橫波捏緊了手下的城牆,冰涼的青磚將要咯破手心,她似毫無所覺。

成孤漠這一手,不可謂不狠。

他不造反,卻帶了死士前來請願,合情合理,光風霽月,整個亢龍大營必定都為他委屈,都關注著事件的進展,這和當初他在琉璃坊的憤激表現不同,這回他佔據了道理的制高點,無可指摘。令宮胤無法再以家國大義之名策反,將他逼入死角。

她心中模模糊糊掠過一個想法——他行事風格已變,背後必有高人指點……

「失望憤怒的不止是亢龍!」緋羅一聲高叫,走到成孤漠身邊,席地坐下。

浮水部的屬下百姓,抬著成太尉的屍首,走上前,坐下。

禮相由司中官員們扶著,顫巍巍走到最前面,坐下。

趙士值由人推著輪椅,行到最前,在他人攙扶下掙扎著從輪椅上滑下,跪在地上。

他與眾不同,此時也不忘做戲,雙手拄地,仰頭向宮城,長聲嘶號。

「國師!趙士值為您憂心如焚!天下蒼生,盡懸於您一念之間!請國師萬萬不可自誤!」

喊聲淒越,天上忽落幾點零星雪片,眾人茫然抬頭,正看見深黑的天幕上,有星星碎點,旋轉飄落。

今冬的第一場雪,提前來了。

「蒼天有語,雪我沉冤!」趙士值雙手向天,大聲哭號。

「蒼天有語,爾敢有違?」緋羅銳聲高叫,「宮胤!你真的要為一個妖女,違逆蒼天,違逆民意,違逆這整個朝廷,忠心軍隊,天下士子,六國八部嗎!」

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最近的請願者已經觸及守宮門的玉照護衛的衣角。那些冰冷的護衛,眼中也微微露出惶然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輕輕顫抖。

宮城下呼聲如潮。

宮牆上宮胤一言不發。

氣氛繃緊如弦,似乎指尖一彈,便要銳聲崩斷。

「報——」

忽有一聲高喊,驚破此刻壓抑。人人渾身一顫,宮城上宮胤霍然抬頭,看向來者方向。

那是雪色一騎,馬頭插白羽,標準的玉照斥候騎士裝扮。一騎閃電般穿越廣場,濺起廣場上碎雪泥濘,眾人惶然抬頭,看見高大馬身之上,騎士渾身汗濕血染!

景橫波心猛地一跳。

「報——亢龍大營發生嘯營!」

皇城廣場對立尖銳,堂皇府邸相談甚歡。

錦帳繡幄之間有舞女翩翩,做霓裳之舞,赤足深陷於柔軟的金黃地毯,雪白腳踝上金鈴低微脆響,不覺清亮,反更添幾分奢靡柔媚氣氛。

「請。」耶律祁銀黑色衣袖曼妙拂過桌面,修長手指拈金盃,從容一敬。

「請。」客人一飲而盡。

相視一笑。

客人的笑容只看得見下半截,他戴了銀製面具,只露薄薄嘴唇,和方正下巴。

「下雪了。」耶律祁忽然抬頭看窗外,「今年的雪來得真早。」

「下雪了。」客人也側身去看雪,「不知道皇城廣場的雪,是否更冷一些。不過我想宮國師,此刻定然不會如你我這般,有心思去討論雪來早來遲。」

耶律祁一笑,「或許他可以和半個朝廷的人,討論一下雪和血哪個更冷。」

「如果真這麼討論了,」客人微笑,「想必耶律國師以後便可以和在下,討論一下玉照宮寶座到底有多寬了。」

耶律祁唇角勾起一抹淺淺弧度,似這酒液搖曳醉人。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宮胤未必會輸。」

「他有很大可能不輸。」客人道,「他久掌大權,積威甚重,帝歌附近的兵權都在他手上,廣場上那麼多人,沒有一個敢真正針對他。都只要求他處死女王。只要他能狠下心,殺了景橫波,他依舊是大荒獨掌大權的右國師。」

耶律祁斟酒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笑道:「你覺得,他會殺,還是不會殺?」

「你覺得呢?」客人反問。

「梟雄者,冷情絕性也,」耶律祁聳聳肩,「哪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不就是殺一個女人麼?換誰,都該有正確抉擇吧。」

「如果換耶律國師抉擇呢?」

耶律祁端杯的手又是微微一頓,隨即笑道:「這還用問嗎?」

「耶律國師神情似言不由衷。」客人緊緊盯著他。

「不必操心我的神情,畢竟需要做取捨的不是我。」耶律祁笑容似有冷意。

客人微微一笑,回到剛才話題,「宮胤不會殺。」

「哦?」耶律祁的神情頗有些古怪。

「他和別人不同。他不喜歡受人威脅,他不喜歡背叛,他還因為某些原因,對某些感情特別在意。」客人道。

「哦,比如?」

「無可奉告。」客人笑,「我只能說,這個女王,對他是不同的。」

「既如此,」耶律祁神情複雜地長出一口氣,「他豈不是要眾叛親離?為景橫波選擇放棄國師大位?」

「所以要恭喜耶律國師啊。」客人微笑,「您我費心籌劃,這不是終見成果了麼?」

耶律祁一杯酒端在手中,似在凝神,半晌卻搖搖頭,「不,不對。」

「哦?」

「以宮胤的性情智慧,就算被逼到死角,都有可能絕地反攻。而且對於這種情形,他並不是毫無準備,說不定他也一直在等著這一日,好看清楚所有反對他的勢力。我們切不可高興太早。」

「您說得對。宮胤這個人,不喜歡被逼到死角,所以必然有所準備。但他的準備,也就是將兵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給任何人有機會滲入宮廷。將趙士值等人架空,不給他們翻覆朝政。可以說,從帝歌和朝政掌握上,他到現在還是無懈可擊,誰也動不了他。可問題在於,他可以掌控一切外在力量,卻無法一手掌控人心,現在真正能逼住他的,是人心。」

《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