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別忘了北京城寂寞的角落裡,野胖子也能有春天

〔一〕

我睡懵了,醒來時,萬念俱灰。我在哪裡?發生了什麼?我還活著嗎?然而我一開口卻是:「是不是該吃飯了?」

一個男聲響起:「嗯。」

我抬頭一看,我在車後排座,枕著郝澤宇的腿,他的腿上都是我的口水。我擦了擦嘴,拿袖子蹭了蹭郝澤宇的褲子,繼續躺在他腿上。我得想想,最近發生了什麼。這日子跟偶像劇似的,我的貧民大腦有點承受不住。

哦,想起來了。這是從機場去我家的路上。上次從哈爾濱走,我們沒回北京,直接去的巴厘島,把那網劇剩下的拍完,年三十這天我們才趕回北京。這一覺睡得我差點把這一個月發生的事兒都忘了。這間接反映我歸心似箭,想趕快把郝澤宇帶給爸媽看?哈哈。

郝澤宇看著窗外,手卻無意識地捏著我的臉,我逗他,拍他手,「幹嗎呀?雖說我臉胖吧,但你也不能把它當核桃把玩啊。」

他笑了,手還是在捏我的肥臉。

我明白,他有點緊張。人人都會緊張,可他緊張起來,怎麼這麼好看啊。我坐起身來,安慰他,「沒事,我爸媽又不會把你吃了。」

「你怎麼跟你爸媽說的?」

「我就說,今年年夜飯,我帶個驚喜回來。」

他還是擔心,「你爸媽要是不喜歡我,該怎麼辦啊?」

「會有不喜歡你的人嗎?」

他還真想了一會兒,「你剛帶我的時候,很難喜歡我吧?」

我卡殼,轉移話題,「我爸媽怎麼可能不喜歡你,我們家最喜歡佔便宜了,他們閨女佔了這麼大的便宜。」

我故意打岔,這讓他有點放鬆,他也笑,「是我佔你便宜吧,你家還有四合院呢。」

我翻白眼,「四合院?那是大雜院,往多了說就40平方米,還沒有廁所,條件特差。」

他傻乎乎地說一句,「那我明年好好賺錢,買個真的四合院讓你住。」

窗外有人放鞭炮,他看向窗外,「時間真快,去年這個時候,你快來我家給我買麥當勞了。」

我推了他一下,「怎麼感覺你又要喪了。」

「現在太美好了,好得不像是真的。」他看看我,「剛才我也挺困的,可我不敢睡,怕萬一這是夢,醒來之後,又是我一個人過年,該怎麼辦。」他又開始玩我的手指,一隻隻捏,「一直這樣就好了,車就這麼開著,一切都不會變。」

我正要說話,司機師傅打斷他,「那可不行,我還得回家看春晚呢。」

我跟師傅說:「他開玩笑吶。」

師傅說:「年三十的,都高高興興的,回家還不高興?」

「師傅您這話說得真好,回家還不高興?」我抓住郝澤宇的手,「咱們回家。」

師傅又說:「小伙子,你是演員嗎?我看你特眼熟……」

完了,忘記跟演員談戀愛的劣勢,就是會被路人認出。那個「不」字,我正要脫口而出,這師傅嘴可真快,再一次地打斷我。

他說:「我想起來了!你演過《還珠格格》,爾康是吧!」

郝澤宇笑了,「那可不,那是我1996年演的。」

我快進家門,還有點氣這事兒——我家郝澤宇的鼻孔有那麼大嗎?

〔二〕

爸媽見到郝澤宇,的確很驚喜,二老讓郝澤宇隨便坐,弄得郝澤宇跟得痔瘡似的,站站坐坐,有點尷尬,他也不知道叫爸媽什麼,只好拉出行李箱,拿禮物。

媽這人特假,不等郝澤宇動手,自己就拿了,狂誇,說這水這霜這面膜真好,還配個袋。

「媽,那是郝澤宇的洗漱包。

媽假笑,又拿起那件貂皮,一邊愛不釋手,一邊往郝澤宇那邊推,說太貴重啦這不合適。

「媽,那是他送我的!」

媽說更不合適了。

郝澤宇特誠懇地說:「沒什麼不合適,我們東北男的,就愛給自己的對象買貂。」

我一臉羞澀,秀恩愛(秀男朋友有錢)秀到爸媽這兒來了,真不好意思,嘻嘻。

爸媽互看一眼,媽問:「你對像誰啊?」

「我啊,」我有點小羞澀,「媽,東北管女朋友,都叫對象。」

屋子突然靜了,只剩下雞賊在郝澤宇的腳邊嗚嗚轉悠,意思是你抱抱我啊。

媽一腳把雞賊踹到一邊,雞賊嚇得嗚嗚叫,意思是媽呀你踹我幹嘛呀!

爸開口了,「什什麼時候的事兒?」爸怎麼著急了——他一著急就結巴。

我回:「我去澳門那時候吧。」

「那那那時候,你你你跟姓楊的剛分吧?」

「昂,沒錯啊,怎麼了?」

爸沒聲了,媽突然哦了一聲,「懂了。」

「您懂什麼了?」

「你們拍真人秀呢吧,假裝領回一個女婿,看家長什麼反應,」媽探頭,「攝像機哪兒呢?」

終於給爸媽解釋信了,爸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媽拉進廚房下餃子去了。

郝澤宇抱著雞賊,假裝很有興趣的樣子,臉上的笑容都僵了。我揉揉他的臉,安慰道:「你看你這個大驚喜,都把爸媽給驚喜成什麼樣了。」

吃餃子時,有點冷場。這時候,我從來沒有如此熱愛春晚和我媽。我全心投入到電視上的春晚,媽跟我說相聲似的,一個逗哏,一個捧哏,母女同心,努力在把這個場子搞熱。

我正吃餃子呢,馮鞏出來,又說「我想死你們了」時,我笑得滿地打滾,嘴裡的餃子準確地卡在了嗓子眼。我說不出話來,手不停揮舞,郝澤宇和媽都愣住了。

爸看出來了,放下筷子,「還愣著幹嘛啊,閨女噎住了!」

媽缺心眼,還夾個餃子讓我衝下去,還是爸利索,朝我胸口捶了幾拳,我這才把餃子吐了出來。自此,我這個逗哏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媽這捧哏的說了會兒單口相聲,沒人捧場,也放棄了,只好嗑瓜子。

爸終於正視郝澤宇,他開腔,「小郝,咱喝點?」啊?爸平常也不愛喝酒啊。

郝澤宇很高興,猛點頭。

家裡就一瓶白酒,爸說酒不夠。媽跟我眼神交流一下,這場面,我不能走,還得她去買。

媽剛要站起來,爸攔住,特客氣讓郝澤宇去買。我不放心,站起來要陪他去,爸說你坐下。

郝澤宇跟我擠一下眼睛,笑著出門買酒了。

媽把瓜子扔到桌上,看了看爸,沒好氣地說:「行了,人走了,有話趕緊說!」

爸接連喝了幾杯,看著我,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是苦笑了一下,給自己滿上一杯,端起來又要喝。

本來我有一肚子氣,想發火來著,但看爸這態度,我把爸的酒杯搶過來,也想一口乾,但太久不喝白的了,又嗆著了。

媽有點生氣,「你們爺倆幹嘛呢!說話啊!」

擦了擦嘴,我看著爸說,「我真謝謝您!您今天特讓我有自信,本來,我覺得人家這種人上人,配我太富餘了,但您今天這態度,我明白了,肯定是他配不上我啊,要不然您也不能這麼甩臉子。楊馥源那樣的不行,郝澤宇這樣的也不行,我發現了,只要是個男的,您都不滿意,您到底想怎麼樣啊?您說啊!」

爸抹抹臉,慢慢悠悠地說:「你讓我說什麼?說什麼,都裡外不是人。」

他拿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搖搖晃晃回屋了。

我急了,站起身,「媽!你看看你男人!太欺負人了,好歹罵幾句啊!連罵都懶得罵了!郝澤宇有那麼差嗎?」

媽瞪我,「先看你男人吧!門口剛有個人影晃過去,別再是他聽見給跑了。」這個時候,才感受到我媽的雄韜偉略。她接著下指示,「我管你爸,你管他。趕緊出去找他,他是客,不能讓客人就這麼跑了。」

我起身就往外跑,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媽嘴裡的這個「客」字,太讓人心驚肉跳。我瞪著媽,「那貂大衣,您要真喜歡,我給您。」

「喲,收買我呢!」

「媽……」我跺腳,「您給我個准信兒。」准信兒當然不是那件貂皮大衣。

媽太懂我了,「魚找魚蝦找蝦,他這大龍蝦非要找你這小蝦米,就是眼瞎,但我不歧視殘疾人。」

我一出大院門口,就碰到郝澤宇了。他蹲在那兒抽煙呢,看著他腳下一地煙頭,我放下心來,媽剛才應該眼花了,他應該一直在這兒抽煙。

他抬頭看我,眼神跟小狗一樣,「聊完了?」

本來我攢了一肚子台詞來忽悠他,但看他臉上掛著的淡淡的笑,我想插科打諢都不知道在哪兒下嘴,乾脆奪過他嘴裡的煙,蹲下抽了起來。我倆看上去感覺很像是並排在公廁拉屎的鄰居。

他反而安慰我,「沒事兒。」

「你知道是什麼事,就說沒事兒?」我沒好氣。

「我心裡反而踏實了,要不然咱倆這也太順利了,都不像是真的。」

他伸手攬住我,「只要你喜歡我就行了,說實話,我一直都不相信別人會愛上我……」

就聽不慣他說這喪詞兒,「我還不相信別人會愛上我呢!……哎,你老蹭我幹嘛?」我穿個破羽絨服,鼓鼓囊囊的,跟肉山一樣,郝澤宇夠不著我的肩頭。

郝澤宇真心地笑了,「瞧你胖的。」

今晚,這個胖,聽上去特刺耳,「誰胖了!」

「我胖,我是大胖子還不行啊。」他掐掐我的臉蛋。

我打他手,「我問你啊,你是不是有奇怪的癖好,專門喜歡胖女孩。」

他翻白眼,手指著自己眼睛,「聽你說這話,我眼皮都快翻脫臼了。」

我生氣,「別打岔,快說,你是不是喜歡胖子?」

他收斂了笑意,說:「我不喜歡胖子,但我喜歡你。」

回去後,我倆神色恢復平常,媽也顯得很自然,「哎呀,老福喝了兩盅,上頭了!回屋睡覺去了,來,阿姨陪你喝點。」

媽表現不錯,做了一個未來丈母娘應該做的事情:喝酒時順勢把他家底兒摸了一遍,讓這場面顯得正式一點。

過了十二點,把郝澤宇送走,他上車前,我倆握了一會兒手,跟互相輸送元氣似的,一方面是因為熱戀,另一方面是我倆心中皆有忐忑。

回家後,我面對媽,無語凝噎,百感交集,終於擠出一句,「媽,謝謝您。」

「甭謝我,你得謝那貂。」

〔三〕

大年初一,按理要去爺爺奶奶那邊拜年,我不想去,又不能不去,要不爸太沒面子了,因為媽可不去拜年。我們老福家現在還保持著滿清遺老遺少的風采,過年講究忒多。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不知道的還以為一群精神病在演清宮戲呢。他們窮而有傲骨,通婚最起碼也得是鑲黃旗,因此我媽這一個勞苦大眾出身的,頗不受老福家待見,爸為了跟媽結婚,主動放棄了房產,年三十也不回那邊過。

當然遺產也沒什麼,就是一個破四合院的一小間。幾個叔叔姑姑都住鄰對門,下一代表姐堂兄有了孩子,也過來蹭住,生怕將來拆遷,誰家多佔了幾厘米的便宜。媽為了爸的面子,大年初一少不了過來忍一天。後來姥姥過世,爸那邊都沒人過問,媽打從那年開始,就不來拜年了。

但今年怪了,媽竟然主動說要過去。今兒氣溫都零上了,一路上,穿貂的媽一直淌汗,臉上的粉一道一道的,我忍不住說,「您至於嗎?」

後來見到我那些叔叔嬸嬸的表情,我明白了,太至於了。

見面時,各位親戚正在請安行大禮呢,二位姑姑更是誇張,交換搭著手,膝蓋一屈,相互說著姐姐妹妹過年好啊,跟《甄嬛傳》裡妃子相見似的。

媽笑說:「我也不懂這老理兒,就不跟你們演《甄嬛傳》了。」媽那身貂皮大衣,特扎眼。

二姑上下打量,冷笑,「您這一身,可不敢讓您行禮。」

三姑說道,「闊啊,穿貂啦!」

「大福子給買的,」貂跟長在媽身上似的,她彷彿在摸著自己的毛,「我不要,非要買,今年賺幾個錢就不知道該怎麼花了。」媽總算揚眉吐氣了。

如此出息的我,跪在地上,說著過年好啊大娘大爺叔叔嬸嬸姑姑姑父。大伯說我禮數不周全,為了壓歲錢,我忍。

「阿牟其、阿牟、姑爸爸、窩克……」這幾句滿語稱呼,格格我就不給諸位平民百姓翻譯了,「祝您們萬事如意,永保安康!」最後這一句,我直接喊出播音腔來。好在大清朝早被推翻了,當格格可真累。

接下來是壓歲錢環節,二姑攔住了眾人,「壓歲錢不用了,她是訂過親的人了。」

堂弟忍不住說:「不是又吹了嗎?」

「那也算。」

二姑說雖然不給壓歲錢了,但給我保個大媒。她從手機裡翻出一黑胖子照片,說這是愛新覺羅家的曾孫,干城管的,雖然是二婚,但我倆胖得特有夫妻相。

我看著照片,猛吸一口氣。二姑,我是你親外甥女啊,你不能這麼害我啊!

三姑也是要害我,她怨二姑,給我保了這麼好的媒,怎麼不給她兒子找對象啊。

三姑說表弟失戀,跟活不起一樣,她拿我舉例子,說我被人退親了,還這麼堅強。

三姑讓我待會兒去她屋,好好勸勸表弟,因為這種痛苦:「只有你能懂。」

我覺得那件貂皮大衣,讓二位姑姑積累太多仇恨了。我說:「不,還是三姑您更懂。」

背景提要:三姑離婚才半年。

我拉住二姑的手,「二姑你也比較懂——我二姑父跟那狐狸精斷了嗎?」

爸把我拉到院裡,怕他們聽見,小聲說,「你說這個幹嘛?」

「給你介紹個二婚,你樂意啊!」

「你就說你有男朋友,不就得了嗎?」

嘿,終於逮到個撒野的機會了——我這氣兒都還沒出呢!「我可不敢有男朋友,領回一個,你看不上一個!」

爸有點尷尬,「你小點聲。」

我越發理直氣壯起來,「我就不明白了,郝澤宇哪點讓人不滿意啊,一般人家落到這種女婿,樂不得呢,我都配不上人家……」

爸也急了,「你也知道配不上人家!」

我氣:「誰說我配不上人家!」

「你剛才說的。」

「我那是跟你客氣!您還當真了!我配得上配得上配得上!」

「你哪兒配得上?他多大,你多大?」

「嘿,我跟永康在一起的時候,我媽不同意,你當著她面還說女大三抱金磚呢,我比郝澤宇大四歲,怎麼這金磚我就抱不上了!」

「他什麼身份?你什麼身份?」

「我一靠自己能耐吃飯的事業女性,他一演員——對了,你還說他就是一讀過藝校的戲子呢,我好歹是個滿清的格格,怎麼就配不上這戲子了?」

爸怒了,「他多少斤,你多少斤!」

這還真的讓我無話可說,我惱羞成怒,「我這麼胖,還不是你從小喂的!」

我剛要痛斥他把我喂胖的惡行,他止住我,「你別跟我嚷嚷!知道你不願聽這話,可說這些,我心裡就不難受啊!」

最見不得爸說這些,我語氣軟下來,「爸,我是真喜歡他。」

爸特悲哀地說:「我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放著光,爸從沒見過你那樣。爸也能看出他喜歡你,可喜歡這種東西啊,最靠不住了。今天喜歡,明天要是不喜歡了呢。他離了你,有大把的小姑娘跟在後面,你離了他,你還能喜歡誰啊?還能看上誰啊?」

我一聽就樂了,原來爸的心病在這兒啊。我樂觀地找解決辦法,「您覺得我不夠好,我就變好!您覺得我不夠瘦,那我就變瘦!」

「你是我閨女,你能變成什麼樣我清楚,爸比誰都希望你能變好,但有些好,咱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

我被五雷轟頂。生活對我很殘酷,但我不自卑,因為我最愛的男人,我爸,覺得我最棒!誰說不行,我都不往心裡去,可爸今兒竟然說我不行!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爸。

爸有點哽咽,他說:「福子啊,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啊。如果你倆談戀愛,非要有人做壞人,那就是我做吧。將來你倆不成,你想怨他,你也找不著。但爸永遠在這兒,你可以怨爸。到頭來,你總不至於怨自己。」他回屋了。

我站在院子發呆。堂姐看我不高興,拉我去胡同口抽煙解悶。堂姐打量我的褲子,納悶,「天這麼暖和,你怎麼穿棉褲來?」

「啊,我連秋褲都沒穿。」

她掐了掐我的褲子,搖搖頭,「以前你胖得跟玩似的,現在你胖得也太正經了。」堂姐的修辭手法,真逗。

我笑說:「你說我胖成這樣,誰會相信,小時候都說咱倆長得像呢。我記得那會兒去醫院打針,我挨了兩針,原來護士弄錯了,以為我是你呢。」

「誰讓你一上初中,就跟吹氣球一樣,胖起來了。」

「小時候,我還以為會長成你這樣的大美女呢,結果胖成這樣了,」我問她,「姐你多重啊?」

「102斤,怎麼了?」

我把頭靠在姐的肩頭,「我在想,如果我瘦成102斤,會是什麼樣?」

〔四〕

趁著郝澤宇出通告,終於把他甩掉了,這幾天他黏我的程度,簡直了,耽誤我辦正事!

正事是誰,彭松呀!我是不是好久沒提他了?彭松的粉絲在哪裡,讓我看到你們揮舞的雙手!我這生活要是戲,彭松絕對是男二,妥妥的!哎,老牛是什麼戲份?就算個女二吧……

我鄭重請彭松吃飯,彭松熱淚盈眶,「真是鐵樹開花,這輩子你就沒請我吃過飯!」

「誰說的?小時候,我老給你買小浣熊乾脆面呢!」

我話題不斷往我倆溫馨的童年往事上拐,企圖製造溫情氣氛,然後順勢告訴他,我和郝澤宇的事兒——現在我太需要小夥伴的支持了!然而我百轉千回的沒完了,連我初潮讓他幫我買衛生巾的事兒,都說了半小時。

他玩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說話,最後悶頭問:「到底什麼事兒?」

「啊,沒事。」

他抬頭看我一眼,繼續玩手機,「懷孕了?」

「啊?」

他歎一口氣:「這一天,終於來了。」小松子把手機放下,看著我,「懷了呢,你要是不想要,我陪你打,錢不夠我掏。想要呢,咱們想辦法生,反正有我這個舅舅在,孩子沒爸也沒什麼。」

我哭笑不得,「你想什麼呢!」

「你這種賠錢貨,知道多讓我擔心嗎?你這身形一看就是易孕體質,專搞姐弟戀,現在的小男孩生殖能力多旺盛啊,我就怕你懷孕了人家不負責,擔心了多少年!不過後來,我存了個未雨綢繆基金,萬一你意外懷孕,咱爸媽那點養老錢,也不至於跟你一塊兒賠出去。」

「你才懷孕了呢!我沒懷孕!」

「啊?沒懷孕?那你是要借錢?借多少?」

「誰要借錢了!」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怒了,「你又不懷孕,又不借錢,幹嗎弄請吃飯這麼隆重的事兒!」

「沒事就不能找你啊!」

「你沒事找過我嗎?」

我無話可說,還真是這樣。我斟酌一下,低下頭,不敢直視他,「今天找你,是姐這裡有個喜悅,想跟我最親愛的弟弟分享一下……」

「我去!」

我不滿他的態度,抬起頭,「你罵什麼人啊!」

「牛姑姑要自殺!」

我笑了,怎麼可能?全世界的人都自殺了,老牛也會堅強地活著,還能自己有絲分裂為人類繁衍做出貢獻。

彭松見我不信,把手機遞過來。老牛最新一條朋友圈,是一張手腕正在流血的照片,那手胖胖的,正是老牛。配文是:想死。

彭松一路闖紅燈,生死時速。我嚇得眼淚直流,沒準我先死在老牛前頭了。

我想了老牛的一生,他多不容易,嘴毒心軟,永遠被辜負,永遠照顧別人,但誰照顧他呢?想到這兒,我哭得更厲害了。

到門口,彭松匡匡匡地敲門,喊著讓老牛開門,裡面不應。淚流滿面的我把彭松推開,使勁撞門。

我邊撞邊哭邊喊,「老牛你過幾年再死行不行啊,我還沒發達到報答你呢!」

「老牛啊,你別死啊,我和郝澤宇好了,還沒告訴你呢……」話還沒說完,門被我撞開了,我隨著慣性,滾到了老牛的房子裡。

我趴在地上,抬起頭要找老牛的屍體。誰知道,老牛圍著浴巾,站在我面前,瞪著我。

我哭號,「老牛,你沒死啊!」

他特冷靜地問:「你跟我的藝人好了?」

門口的彭松撲哧笑了,「你跟小宇?甭逗了!愚人節也沒到日子啊?」

我趴在地上,不敢說話。

一會兒,彭松才相信我說的話,說了一句,我去!

〔五〕

老牛家有個香水櫃,都是貴的香精,他不慎打碎最貴的一瓶,收拾時又割破了手腕,老牛拍了張照片,感慨自己命苦,沒想到讓一部分人誤會了,我倆這對二百五還衝過來救人。當然這不重要,現在老牛就是死了,他也會活過來,弄明白我跟郝澤宇這事兒。

他給郝澤宇打電話。老牛的手機話筒聲音太大了,我聽得清清楚楚。

郝澤宇說:「既然你問了,我就不瞞著你了,我倆是在談戀愛,其實從澳門回來就想告訴你的,但福子不讓我說。」他停頓了一下,「老牛,你沒不高興吧?」

老牛對著手機甜美地笑:「這是喜事兒,我替你高興!」他掛掉電話,笑容還浮在他臉上,心懷鬼胎似的。

我打了個寒戰,冒出了一句,「老牛,對,對不起啊。」

「挺好的,」他想了想,「你沒懷孕吧?」

「沒有!」我矢口否認,同時又有點悲憤,「我到底是有多適合懷孕?」

「沒懷就好,懷了還得……」老牛不說。

彭松突然問:「懷了就怎麼了?」

「沒什麼。」

彭松冷了,「懷了就把福子就地活埋,別影響你家搖錢樹的形象是吧?」

「是!春天埋,秋天長出一堆福子!」老牛爆發了,「有病吧你,我惹到你了嗎?還你家我家?說話再這麼陰陽怪氣的,信不信我把你嘴縫上!」

他倆怎麼吵上了?我馬上明白過來了,這倆人有氣不好意思朝我發,所以在對吵消耗怒氣值。我想打岔,趕快打開電視,「哎今晚上有跑男,這期聽說特好看!」我遙控器亂按,天助我也,電視上正在播郝澤宇的採訪,說感情觀呢。

我假裝驚喜,「你們看,咱們家大明星,真帥!」

然而倆人沒理我,吵得天昏地暗,跟電視裡的郝澤宇交相輝映。

彭松說:「你瞎支持個屁啊?你支持得過來嗎!到時候這事兒爆出來,你還不是捨福子保小宇……」

老牛說:「那您老說怎麼辦?現在就拆散他們倆?藝人跟工作人員好了的多了,不都活得好好的嗎……」

電視裡的郝澤宇說:「我喜歡棉被一樣的女孩……」

彭松說:「……活得好好的,都是明星!那些工作人員呢?丟了工作回到老家的一大堆,瘋了傻了的不計其數,普通人跟明星談戀愛,從來沒有好下場……」

老牛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沒好下場了?我就納悶了,人倆談戀愛,我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啊?你是暗戀郝澤宇還是暗戀福子?」

電視裡的郝澤宇說:「……難過的時候,她能給我溫暖,我把她拿出去曬,臉貼在上面,都是太陽的味道……」

我呵呵一笑,還太陽的味道?我現在都快被這倆人的口水噴霉了。咦?倆人怎麼不吵了,都在看我。難道我的笑聲太像豬?看看手裡,原來是我下意識地從茶几那兒拿出了一個麵包在啃。我連忙放回去。

彭松罵我:「真是什麼時候都想著吃!」

我煩了,「我不吃幹什麼呀?看著你倆吵架?你倆跟有病似的,現在最應該幹什麼?應該同仇敵愾罵我啊,老牛你應該罵我是狐狸精啊,給你找事兒。」

老牛翻白眼,「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哪有長成你這樣的狐狸精。」

我繼續說,「小松子,你應該罵我怎麼現在才告訴你。」

彭松臉色好點,但嘴裡還不饒人,「你還有臉提?」

「有臉啊,今兒我請你吃飯,就是要告訴你這事兒,我發誓,我和郝澤宇的事兒,全世界最想告訴的就是你。」

彭松高興點,「少忽悠我……」

「誰忽悠你了,因為你能幫我勸勸爸,要不然我幹嘛跟你說呀。」

彭松臉色變了,「那你就別告訴我,我真不稀罕知道。」他怎麼了,剛不已經轉好了嗎?我哪句話又講錯了?

彭松氣得手都在抖,「福子女士,你真牛,談個戀愛,還把你腦回路談通了?學聰明了?我還幫你勸爸?我閒得蛋疼,管你的事兒!誰能幫你勸爸,你找誰去!」他揚長而去。

氣死我了,他這是什麼態度!「老牛,你說他多過分,我怎麼他了?」

老牛搖搖頭,「換我,我也生氣,有事兒求他,你才找他?你們這關係也夠畸形的。」

「可他是我弟啊。」

「我可沒覺得,他是把你當成最親的姐,你卻把他當你們胡同的片兒警,憑什麼呀?他又不暗戀你,憑什麼這麼一直癡心付出啊?」

老牛看我一頭霧水,不理我了,開始調台看電視,最後停留在一部特難看的電視劇上。

我想了一會兒,還真是,好像這麼多年,我都沒關心過他,他過生日,我連個禮物都不送,他倒是一直惦記著我,我在《時尚風潮》上班第一年的情人節,落單了,他還往辦公室送了好大一束玫瑰撐場……

我行屍走肉地陪老牛看了一會兒,卻依舊嘴硬,「那他也不能咒我啊,我跟郝澤宇剛在一塊,他就說跟明星談戀愛沒好下場,老牛,你評評理。」

老牛笑了,眼睛依然看著屏幕,「我還真沒資格反駁人家,我就是個例子。」

他指指電視上的男主角,「這是我前男友。」

我驚訝,「啊?他?他多紅啊!嘿,老牛原來你有這麼大一個八卦藏著,這不像你啊!你幹嘛不說啊?」

他眼睛依舊沒離開屏幕,「怎麼說啊,跟誰說?誰都想,你意淫呢吧,他怎麼會跟你這個大胖子好過。」他臉上全是柔情,「可是我也瘦過啊,我年輕時多漂亮,那時候咱們這個圈子都知道我這個比明星還漂亮的助理,好多大款還說要包我呢。那時候他就一北漂的小演員,追我追了好久,我才答應。就待一塊三個月,可那時候我是真高興,雖然他紅了之後就把我踹了……」老牛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調皮地說:「你知道世界上最慘的是什麼嗎?就是負心漢在電視上紅到發紫,你在電視下肥成一死胖子。」他說的每個字,都沾著悲哀的味兒。

我想說點安慰的話,給老牛,也是給自己聽。終於冒出一句詞不達意的,「郝澤宇不會跟他一樣的!」

我覺得這話說得挺好的,但老牛臉上的笑凝固了,又慢慢褪去,臉沉下來,爾後,他又笑了,那笑和聲音都很陌生,「哎喲,不是他倆不一樣,是您跟我不一樣吧?」這話說完,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我忍不住說:「老牛你剛才什麼表情,變臉吶?」

他特假地笑,好像我是外人似的,他說:「我這是替你高興啊,哎呀,我們福子談戀愛了,應該香噴噴的啊,我送你一瓶香水吧。」

老牛的香水可貴了,我高興了,拿過香水,正要感謝老牛。

老牛一揮手,「本宮倦了,你該走了。」

我不願意,「不行,你得跟我多聊聊,我現在一肚子委屈好難過。」

他哈哈大笑,「您這難過跟秀恩愛似的,我會嫉妒的。福子,我真累了,咱們改天聊。」

我還不走,老牛急了,「一瓶不行?我再送你一瓶。」

關門的剎那,我不知道是不是餓了,恍惚看到老牛拉下來的臉。外面冷風一吹,我明白過來,老牛這是要跟我生疏了。本來老牛想跟我說點體己話吧,結果我可好,直接來一句「郝澤宇不會跟他一樣的」,狠狠紮了回去,讓老牛怎麼想?福子是大明星的女朋友了,可別把我跟你一塊兒比?想想老牛一貫的好,我悔恨不已,連忙給老牛打電話,老牛按掉了,再打,他關機了。

再上去敲門?那不合適。

手機裡,郝澤宇發來信息,問沒事吧?

此時我很想哭,在第一滴眼淚要落下的時候,我憋了回去。想哭,也別在這兒哭。有事兒,我也得弄成沒事。敲不成這扇門,那我敲另外一扇門。

〔六〕

我殺到彭松家豪宅,按樓下門禁,沒人應,我再看窗戶,他家黑著呢。

我心裡騰出一股火兒,今兒真不順,一切都不按照我的劇本走。轉身要走,卻發現彭松喪著臉一身酒氣地回來了。

我見狀,更生氣了,把他推了一個趔趄,「至於嗎?我怎麼你了,你還喝酒!對,我就是有事兒才找你!我有好事兒從來沒想過你!就因為你能幫我勸爸,我才跟你說這事兒!怎麼了?誰讓你是我弟!我是你姐!你活該受著這些,你就應該管我!」

彭松也火了,「我該你的欠你的!」

「你就該我!你就欠我!誰讓你從小就找我玩!誰讓你老去我們家吃飯!誰讓你這麼多年和我都沒分開過!誰讓我的所有秘密,你都知道!誰讓我不好的時候,總是你衝出來拉我一把,除了爸媽,誰讓你是我最親的人!你不該我不欠我,成嗎?不成!」我眼淚像是開了水龍頭,使勁往外蹦。

彭松凶我,「哭什麼!哭你就有理了?」

我跳腳,「我就哭!我就有理!我犯了什麼錯嗎?不就是跟郝澤宇好了嗎?爸不同意,老牛要跟我生疏,你也這樣,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跟郝澤宇在一起!你們反對什麼,我都知道!我知道跟他在一塊不能見光,不能逛街,不能隨便拉手,我還得看著他在戲裡跟其他人親!看他在電視裡說自己單身!他混得好,我擔心他沒準就不愛我了,他混得差,我擔心沒準我就不愛他了。可我現在攔不住啊,他愛我我愛他啊!我不管將來能不能結婚,我不管能在一起多久,就是有一天我懷孕他把我踹了,我也心甘情願!不是他要我這樣,是我想這樣,這種感覺特爽!我覺得我特棒!我不是以前的福子了!以前我連愛這個字都不敢想,因為我覺得我不配!現在我覺得我配得上了,不是配上郝澤宇這樣的人了,是任何人,我都覺得配得上!因為我很棒!」說罷,我哇哇大哭!

樓上好幾處燈亮起,好多人到窗口說讓不讓人睡覺了,保安也過來勸,說母子二人別吵架。聽保安這麼說,我哭得更厲害了!

彭松吼保安,「滾蛋,見過這樣的母子嗎?」

他看我哭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哭夠了嗎?」

我憋住,「沒哭夠,可我懶得跟你說了,你愛生氣不生氣,我走了!」

彭松惡狠狠地罵道:「大傻蛋。」

我剛要回嘴,他卻一把把我抱住。我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打濕了小松子的肩頭。

小松子拍拍我,「哭一會兒就行了,你妝都哭花了。」剛溫柔了兩下,他又罵道:「你別蹭我肩行嗎?我這衣服洗不出來!」

我抱住小松子的肩頭,熟悉又陌生,湧出了兩個想法。原來小松子是男的;小松子長大了,都能讓姐靠住哭了,是我靠過的第二好的肩膀了。

咦?為什麼是第二好呢?哦,因為第一好的是郝澤宇啊。因為想到這兒,我笑了一聲,嚇到了彭松,他又罵我傻,手卻輕輕拍拍我後背安慰我。

夜空中,月亮旁邊,金星陪著它。

夜深了,這一天終於結束了。這一天好長啊,長得我決定不告訴郝澤宇今天發生了什麼。因為這一天跟他無關,這是屬於我的一天。

《加油你是最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