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真假

兜兜轉轉,又成了四年前的僵局。

早該想到,她從來不是一個溫馴聽話的人。

不同的是這次還牽扯了另一個人,一股不得不考慮的勢力。退出來的時候並未去見君隨玉,對他瞭解得太少,還無法探知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應對。

他和迦夜……是什麼關係,那樣大方超然的態度,因何而出。

迦夜……一口拒絕不願離開,她在想什麼。

最後一句隱晦的暗示,到底是真是假。

洶湧的妒意充斥著頭腦,幾乎難以理性的思考。如果可能,他很想打暈她帶走,囚禁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逼問答案,而非正襟危坐看她面不改色的虛詞敷衍……碰上她,他總是束手無策。

迦夜離開四年,期間發生了什麼,君隨玉竟然能獲取她的信任,那個戒心強得令人絕望的女人怎可能這樣輕易的接受了別人……

冬日的寒氣吸入肺腑,無法讓他感到一絲涼意。

「她一定是貪慕虛榮,看君王府財雄天下有名有勢,就嫌貧愛富不把三哥放在眼裡了。」謝青嵐自出來就氣鼓鼓,為兄長不值。

「謝家很窮?」碧隼懶懶的挑著話頭。「怎麼說也不算貧吧。」

謝家在江湖上的影響力或許與君王府相當,財力卻及不上君家數代之厚,這點青嵐有自知之明。「一看就知道君王府更富,她肯定是衝著這個,謝家又不可能讓她過得那樣奢華。」

銀鵠憐憫的瞟了一眼,碧隼同樣怪異的望他,弄得青嵐莫名奇妙。

「你們那是什麼眼神。」

碧隼難得搭著他的肩膀。「謝五公子,你是不是把我們天山出來的人當叫化子?」

「什麼意思。」青嵐警惕的想躲開,生怕又被兩人算計。

銀鵠搭上他另一邊。「你知道主上原先是天山的四使之一吧。」

「知道,那又如何。」

「所謂四使,已經是教王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碧隼極具耐心的說明。

「三十六國奉一教,四使的居所住行衣食用度,無一不是尊貴之極,足可說大多國主都比不上。」銀鵠補充。

「你今天見她在君王府的用度規格,大致與天山時相當。」碧隼一副這你總該明白的表情。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恢復過去的地位享樂。」青嵐的回答險些讓兩人氣結。

「你確定他真是老大的弟弟?」碧隼忽然說起題外。

「我現在不怎麼相信。」銀鵠懷疑的打量。

「果然是龍生九子。」

「幸虧被捉到天山的不是他,不然我們一定死了很多遍。」兩人心有慼慼。

「你們到底什麼意思。」再遲鈍也知道對方在挖苦,青嵐雙臂一振,跳出丈外怒瞪。

「內力不錯,看來還有些長處。」銀鵠終於發現了一個優點。

「我們是指,如果雪使要的是名利財富,她根本不用從天山下來,一切早已握在掌中。」碧隼也不再調侃了,真惹火了也不好玩。

「她不肯走,必定有其他原因,絕不是你剛才猜的那麼簡單。」

「三哥找了她那麼久難道還抵不過一些莫須有的理由。」青嵐想起來猶自恨恨。「她還跟君隨玉不清不白,哪對得起三哥一片真心。」

「這事有點奇怪。」銀鵠在這一點上倒有同感。

「確實,能近主上三尺以內的男人,過去只有老大。」

「君隨玉是怎麼辦到的,我實在想不通。」

「莫非……」

「難道……」

正在嘰嘰咕咕揣測,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銀鵠!」

「在。」低議迅速消聲,無人敢在此時惹怒那個臉色難看到極點的人。

謝雲書沉默了許久,捺住煩燥下令。

「你去查君家上一代家主君若俠,著重調查他可曾與其他女子有來往,再查一下傅天醫,弄清目前的行蹤,必定就在西京的某一處。」

「碧隼,九微前些日子傳來消息說已入了中原,你去接他過來。」

「青嵐去寫封信,請二哥務必來一趟西京,我有要事。」

兩人肅手領命,青嵐一臉難色。

「三哥,不是我不幫你,大哥叫我跟到西京就是為了監視,叮囑我千萬看好你,我已經違背了大哥的話,還叫二哥來,回去肯定被爹揭一層皮。」

謝雲書瞥了一眼,拍了拍五弟的肩。

「罷了,我自己寫,也算難為你了。」沉沉歎了口氣,鬱結的眉心化不開的煩亂。「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燈節剛過,就下起了大雪。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覆蓋了一天一地,整個西京一片瑩白。枯澀的枝條化作了玉樹瓊枝,長長的冰凌懸在簷下,宛如清亮的水晶。

難得有幾個時辰的清醒,她靜靜坐在簷下賞雪。

膝上覆著厚厚的裘皮,雙手籠在袖中,阻隔了寒意,只餘雪色。

「冷不冷。」君隨玉輕問。「或者進去歇著?」

她搖了搖頭。「整日在屋子裡有點悶,想看看雪。」

「謝雲書那天說了什麼?」

她不出聲的笑了笑。

「他很喜歡你。」他明白答案,明知無用仍是輕勸。「或者你該答應他。」

「感情……改變不了任何事。」她的神色微倦,淡泊得像一片死水。「我和他一開始就不應該。」

「他並不這麼想。」

「他什麼也不知道。」抬起纖手對著天空照了照,日光下全無血色的冰白。「這樣最好。」

「我希望你能快樂一點。」

「現在就很好。」她淡淡一笑。「像這樣安詳的看雪落,真不容易……總有一天他會找到自己的幸福。」

「蹁躚……」他默默的歎息。

「做回蹁躚……好像夢一樣。」細指輕按著一灘積雪,留下一枚枚小小的掌印,有如一個無形的小人從雪地上走過。

「只要你願意,你盡可有足夠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入謝家。」

「小時候我很希望當新娘,娘說最漂亮……等長大了我才知那微不足道,許多事更重要得多,嫁人也並非想像中的好。」她答非所問。「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一定很為你的固執頭疼。」他隱然同情那個謝三公子。

她微微笑了,坦白承認。「是,可我固執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

見面固然是意外之喜,卻也帶來了麻煩,他未必肯就此罷休,或許……

「你想離開君王府。」男子的聲音清沉,是詢問也是肯定,不容一絲迴避。

良久,她輕吐了一口氣,「我確有這個打算。」

氣息一剎那靜默下來。

她抬眼笑笑,「你們各有勢力,身份非同一般,再留下去怕會出什麼亂子。雖然這幾年養尊處優渾渾噩噩,但我還有能力照顧自己,無需牽掛。」

「你何時在乎過旁人怎麼想……」低微的話語漸漸消失。

「對不起。」她略帶愧意的望著他,「我並不想讓你難過,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柔軟的目光痛而決絕,他忽然道歉。「答應過讓你自己決定,但我做不到。」

來不及開口,一隻手已無聲無息按住了背心。奔湧的內力衝入經脈,瞬時而來的激痛有如利刃穿胸,她禁不住彎下腰,嗆出了一口血。

雪落無情,血落無聲。

刺目的鮮紅緩緩墜入白雪。

逐漸融化了冰冷。

《夜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