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甄暖「啊」地幾聲尖叫,哄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像池塘裡驟然少了幾千隻呱呱叫的鴨子。

眾人看她臉色慘白,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慘叫有人殺警察,目光齊齊聚到言焓身上。

大舅子手裡握著一把短卻鋒利的刀,而言焓誇張地連連後退兩步,緊緊握著手腕,鮮血從指縫中滲出,滴滴砸在地面。

大舅子驚呆,他只是想擺脫束縛,明明是這警察自己撞上來的……吧?

這一刻,他也搞不清楚。因為一切對他來說,太快了!

他的小夥伴們也驚呆了,鬧事是一回事兒,刀刺警察卻是另一回事兒啊。

今天來的絕大數人都不是姜曉的至親,鬧鬧沒事兒,可把自己搭進去,冠上襲警同夥的標籤,沒人願意。

警察們整齊有序地趕來,人群裡不知誰喊了句:「有人殺警察了,快跑啊!」

正兢兢業業鬧事的眾人一瞬間跑走大半。剩下的也全部停了哄鬧扭打。

雙方沉默地僵持著,警察們井然維持圍觀者的情緒和秩序。

言焓握著流血的手腕,對面前呆怔的男人笑笑:「現在要派代表進去談談嗎?」

他憋紅了臉,剛要反駁;

姜曉哥哥急忙趕上前,望著言焓連連哈腰:「長官,我大舅子是衝動,但不是故意的,也絕對不想殺你啊。長官,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姜曉嫂嫂不解氣,上來要罵人,幾位女警挽住她的肩膀,硬是「溫柔」地把她摟到一邊去了。

言焓沉了口氣,道:「姜先生,你說警方不講理,可你們這種鬧事打人的行為呢?十幾個大老爺們欺負兩個女孩子,像話嗎?」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那大舅子頓時臉紅如豬肝,比聲音他大,可說理他沒有。

「姜先生,還有這位……大舅子先生。親人去世,你們傷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不是你們恐嚇威脅她們的理由。」

言焓指了指身後的甄暖關小瑜,還有其他同事,

「剛才被你們打的那兩個女孩,為了調查你妹妹死去的真相,零下三度,她們用手在樓頂翻土,一蹲就是四五個小時;

檢測化驗物證,在實驗台前可以站13個小時。

還有其他偵查員,有的日夜加班比對指紋鞋印,有的跑遍全城走訪。他們埋頭做這一切,全憑一腔熱情和信仰,一身責任和使命。

當然,他們不需要你的理解,因為這是他們的職責。

即使你罵他們打他們,下次他們還是會公正而敬業地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

但是,如果不理解,也請你至少尊重。」

他站立的地方離圍觀人群近,大家聽著,頗有感慨,紛紛議論起來。

甄暖聽著他的話,莫名鼻子發酸,像有什麼狠狠撞在了心坎上。

她莫名就想起了鄭教授教她的話,說做這一行:途雖險艱,吾亦往矣!

扭頭看,關小瑜的眼睛也紅紅的。

一番話下來,姜曉哥哥連連應聲點頭;大舅子也不吭聲。

言焓道:「姜先生,我們已經將調查過程和結果以書面形式告知你和你的妻子。你們有異議,可以申請復議。我們也歡迎你們號召社會媒體力量進行監督,但如果再鬧事,我們會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將你們拘留。」

……

跟來鬧事的人早看出沒理,鬧不出名堂,一個個散了;

圍觀群眾也倒戈支持警察;

大舅子雖然氣難消,但自個兒傷了警察,心裡發怵;

姜曉嫂子還不罷休,趕過來要罵人,可她不爭氣的丈夫已經對甄暖道歉:

「姑娘啊,對不起。其實我心裡明白,曉曉那天出門時說一定能挽回申少爺,我就猜到她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我想著或許有用,萬一沒用,申家顧忌著臉面也得再給點兒錢,就任她去了,是我的錯。」

姜嫂嫂聽了,大罵:「你這死男人胡說什麼?」

姜哥哥氣急攻心,回罵:「都是你貪婪無底,天天逼曉曉要錢,她去鬧也是你教的!」

女人厲聲:「你供她大學,犧牲自己讀書的機會,還傷了一隻手,她就該報恩。我告訴你,曉曉不會真自殺,就是申家狗男女殺的,一定要賠錢!」

姜家大哥講不通,直接扭頭就走。

姜嫂嫂人單力薄,丈夫不站在她這邊,連路人都指指點點,她撂下一句不會罷休就走了。

……

言焓回頭,甄暖頭髮被抓扯得亂七八糟,衣服也皺巴巴的,一雙濕潤清黑的眼眸長久地呆滯驚慌著。

見她仍是驚魂未定,言焓冷不丁說:「以後要好好學習。」

她納悶他的思維跳躍性,懵懵地點頭:「哦。」

「多學一些罵人的話。」

「啊?」

他唇角一彎,眼神調侃:「你讀幾年級了?

壞蛋?嗯?」他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你只能想到這種詞?」

甄暖反應幾秒,才想起剛才她的確喊「壞蛋持刀襲警」的話。她頓時困窘,說壞人都比這個好呀。

她低頭,蚊子般嗡嗡:「我沒罵過人。」

「沒關係。」他大方又開明,「以後慢慢就會罵了。」

「……」她囧囧的,被他這麼一鬧,好歹忘了驚嚇。

她從上到下都亂糟糟的,可懷裡還緊緊抱著文件夾,那上面血跡斑斑。

「把手給我看看。」

她愣愣半刻,乖乖伸出手,紅一片白一片,指關節處有劃開的傷口,血跡斑斑。

言焓微微斂眉,眼瞳裡的情緒很是不愉快:「我要是你,就扔了文件夾。」

她詫異地瞪大眼睛:「怎麼可以?」

「……」他定定看她半秒,這丫頭果然不懂什麼是開玩笑。

他彎彎唇角,又漸漸收斂下去,說,

「以後要注意保護自己,手傷了,你的職業生涯也算是費了。那些人不會在乎對你造成的傷,即使傷到你的手,他們也會覺得沒那麼嚴重,不明白那會毀了你。」

甄暖語塞,一瞬間,遲來的委屈湧上心頭。

「……隊長……」她才開口,也不知為什麼,眼淚就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言焓明顯愣了一下;

而她也在落淚的瞬間被自己嚇一跳,慌地別過頭去,懊惱自己的軟弱。

當時不覺得,可她現在的確後怕得發抖。

言焓輕笑:「眼淚不要錢的吧?」

她又忍不住撲哧一聲,趁機抹去眼淚,轉移話題:「你呢,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手?」

「死不了。」他說,「讓那些人鬧起來,會很麻煩。」

他似乎真的不太愛惜自己。

她跟在他身邊,慢吞吞地走,想了想,最終小聲地開口:「隊長。」

「嗯?」漫不經心。

「剛才……我其實都看見了。」猶猶豫豫。

「看見什麼了?」閒閒散散。

「不是那個什麼大舅子傷的你,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一板一眼。

「那你還配合我?」有些好笑。

「我是沒辦法呀,但是……」吞吞吐吐。

「但是?」

「隊長,你這麼坑人,好像不太好。再怎麼……你也是警察。」

「biteme!」

「……」

她漠漠地望天,她早該知道,這個隊長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痞子。

她小聲嘀咕:「我也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他停下腳步,側頭睨她一眼。

她脊背一僵,果然自己話多了麼?

可半晌,他唇角斜斜地揚起,說:「要不,我確保你實習期後留下來,你別把這個『驚~天大秘密』告訴別人。」

這逗小孩的語氣……

「……」

……

言焓走進大樓,已經有醫務員趕過來要包紗布;

「不深。」言焓隨意說著,拿起一段紗布自己纏上,示意醫務員,「給她處理一下。」

醫務員邊給甄暖擦藥包紮,邊忿忿不平:「這些人表面可憐,實則可恨。我有個做醫生的朋友就是,他顧忌著病人的身體不給開杜冷丁,結果反而被刺斷手筋。賠幾萬塊錢了事,可他一輩子拿不了手術刀了。我看有些職業,真是越做越窩囊。」

甄暖自然知道自己也包含其中,可她想起言焓剛才在局子門口說的話,那一刻,她原本委屈迷茫的心堅定了下來;就像此刻。

她輕輕道:「沒關係,堅持自己就好啦。」

今天又收穫了一點兒。

能堅定堅持,能不迷茫,是種多充實而幸福的感覺啊。

言焓聽言回頭,她黑髮凌亂,笑容卻乾淨純真,琥珀色的眼睛裡含著簡單純粹的小快樂和竊喜。

琥珀色的眼睛……他靜靜收回目光。

《親愛的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