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7

甄意和言格連夜趕去警局時,尹鐸正在審訊室裡接受詢問。

推門進去,尹鐸面容清俊,沒什麼表情地靠坐在椅子裡,看了甄意一眼,神色複雜。

甄意在尹鐸身邊坐下,與對面的季陽說:「我是尹鐸的律師。」

季陽只道:「尹鐸是公職人員,我們有內部的審案流程。沉默權,在這裡已經不適合。」

這個甄意很清楚。

尹鐸臉色平靜,對甄意說:「只是拜託你做個見證。」

警方有警方的見證人,而尹鐸相信的是她。

甄意頓感滿滿的囑托和壓力,點了點頭。

季陽開始詢問:「幾個小時前,警方趕到現場的同時,你也去過現場。當時一位開車離開的白領認出了你。」

甄意有些意外,但還是站在尹鐸這邊,插嘴:「目擊者是看見尹檢察官進去嗎?」

在那個關鍵的時間點上,「進去」和「出來」有很大的差別。

季陽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是進去。但兇手往往會有重返現場的習慣。」

說完,他看向尹鐸。

「你進門時,保安沒有看見你。至於那位白領,他沒有和你撞面,所以你不知道被他看見了。」

尹鐸何其敏覺,怎會聽不懂他的暗示。他苦笑一下:「我進去時,剛好保安離崗。並不是故意躲過。」

季陽說:「仁輔大廈是新裝修,監控器還沒來得及安裝,無法拍攝記錄樓裡的情況。可電梯裡有閉路電視。你是坐電梯嗎?」

這句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不是。」尹鐸很鎮定,「我在打電話,所以走的樓梯。」

這樣尋常的巧合放在此刻,變得耐人尋味。

尹鐸補充道:「以這些情況來推斷我掩人耳目地潛入大廈,未免太牽強。」

季陽知道尹鐸本身就是檢控官,不好對付。

但他有備而來,問:「你上去之後,在沒有引起我們注意的情況下離開了,為什麼?」

甄意抬眼,當時尹鐸在同一樓層,在黑暗裡看他們?

「因為警方的人都已經到了,我的身份出現在那裡,並不合適。」尹鐸說。「尹檢控官,這正是我想問的,為什麼你會在案發後的瞬間出現在現場?你不是警察,不會接到報警,也無法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即使知道,你要做的也是報警,而不是自己第一時間趕去。你如何解釋當

時的行為。」

尹鐸沒有立刻回話,目光一挪,看向甄意,極短暫的一秒,便收回去了。

甄意不明所以。

「有人打電話叫我過去。」

「叫你去幹什麼?」

「說……」尹鐸語氣變緩,「我的一個朋友有危險,讓我去救她。」

「這位有危險的朋友是楊姿嗎?」

「不是。」

「是誰?」

尹鐸沉默不答。

「那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

尹鐸揉了一下眉心,很輕地呼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不知道?」季陽臉色嚴肅,「作為一個辦案多年的檢控官,接到陌生的帶有犯罪信息的電話,不問清楚緣由就冒失地跑去現場,不通知警察。

你用這種說法來為自己開脫,可信嗎?」

法庭上口才極佳的尹檢控官,此刻無言以對。

甄意隱約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了,替尹鐸難過,再度打斷,問季陽:

「是誰報的警?」

「電話裡,他說是巡邏的保安。」季陽臉色不動,「但我們查過,大廈的保安都說他們不知情。所以……」

報警的就是嫌疑人!

可警察趕到時,楊姿尚未窒息而死,這說明嫌疑人很早就報警了,甚至很可能在甄意上樓時,警察就已經在趕去的路上。

為什麼對楊姿手下留情?

甄意問:「查過報警電話嗎?」

「國際掩號,每秒鐘都在變地址。」「果然是這樣。」甄意說,「事情發生在我的事務所。雖然我不是被電話叫去的,但我上樓後的確接到了一個不顯示號碼的電話。相信司警官已經查過了。我猜,那個號碼分別給尹檢控官,我,還有報警熱線

打過電話。

那個人就是嫌疑人。所以,我相信尹鐸說的話,很可能是嫌疑人叫他去的。」

其實,她隱約感覺到,尹鐸說的那個有危險的「她」就是自己,這叫甄意心裡難受。他是以為她有危險才趕去,不報警是為了給她留深刻印象。

此刻被審問,他卻不好說出口。

但甄意的這種說法,季陽並不太贊同:「尹檢控官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在附近的皇后公園裡跑步。」

「沒有人能證明。」

甄意聽言,蹙了眉:「季警官,你現在說的這些根本就不足以懷疑尹鐸。」

季陽抬了一下眉梢,不答她,繼續質問尹鐸:

「鄭穎來HK給死者家屬道歉前,給你打過電話。」

「是。她還只是個孩子,是我鼓勵她走出來,勇敢面對公眾的指責,用行為改變自己,請求大家的原諒。」

「這麼說來,你很清楚她的行程,知道她會來HK。」

尹鐸不答。

「楊姿呢,聽說和你關係不淺?」

「什麼意思?」

「之所以對楊姿手下留情,應該有兩個原因。一,她只是替淮如隱瞞辯護,真正該受到處罰的是淮如,所以楊姿不用死;二,你對她有私人的感情,和她發生性關係後,不捨得殺死她,所以立刻報警了。」

之前尹鐸還能淡定,可聽到第二個指控,他再也忍不住,瞠目:

「私人感情?呵,有些事我不想說,但……」

他靠進椅子裡,氣極反笑。「季陽,我的確認識這次的受害人楊小姐。她在工作中對我有過多次暗示,短信郵件更不用說了,你可以去查。如果我想佔她的便宜,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更不用搞得這麼複雜。一句話她就會自己送上門!」

他厲聲說話,又覺自己失態,尤其最後一句話。

他無力地摁住眼睛,聲音低下去:「抱歉。」

季陽不為所動,抓住線索,敏感而冷淡地問:「你的意思是她喜歡你?」

尹鐸搖頭:

「不是,她喜歡的是一種虛像。沒有真心,只有虛榮。她喜歡的不過是一種拿得出手,能讓人艷羨的感覺。符合這種條件的男人,她都會喜歡。」

季陽眼神幽幽的,語氣變緩:「聽你這麼說,你似乎對女性非常謹慎。」

幾秒的安靜。

尹鐸眸光變深:「你想說什麼?」

「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母親的角色。你認為,這對你的交友和看待女性的方式,有什麼影響?」季陽再度面無表情,換了十足冷酷的審訊人姿態。

「是否讓你對女性,尤其是與女性的性交行為,既好奇又緊張?」

這樣赤裸的隱私剖析,讓甄意頭皮發炸,尷尬而窘迫。

審訊室裡極其安靜,空氣緊繃成了弦。

尹鐸的手掌摁在桌子邊緣,緩緩地,用力地,握成了拳頭。

他盯著季陽,聲音很沉:「你調查我?」

季陽不答,鐵著臉面,無情地揭發:「在給嫌犯進行心理畫像時,我曾懷疑,此次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陽痿,或者是女人。可楊姿受害後,我們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畫像結果。他對女人的身體好奇而敏感,前幾次只是用假器具模仿性交,這次終

於忍不住親自上陣。」

「尹檢控官,你現在28歲,年輕有為,英俊有魅力。請問,你談過幾個女朋友?和女人發生過性關係嗎?」

直接,野蠻。

尹鐸咬著牙,下頜緊繃了起來,一聲不吭地盯著季陽。

甄意坐在一旁,莫名頭疼。這種被人抽筋剝皮地分析審問的感覺,她可以想像到有多屈辱淒慘。她一個旁觀者都快受不了了。

可作為審問者,季陽的力度只會越來越大,他的語調也漸漸發力:

「你的父親是一位消防員,18年前在燕角區一次特大火災中救人犧牲。

那場火災一共燒死6名消防員。他們的死不僅是因為大火,更因為路線判斷出現失誤。作為中隊長,你父親工作失職,難辭其咎。其餘5人都是烈士,唯獨你的父親死後還背負了處分和罵名。

但你一直不肯相信你父親是罪人。當上檢控官後,一直調查當年的事情。終於,到18年後的今年,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是如今的消防署長為了推責,讓你父親做了替死鬼。

尹檢控官,這就是你的刺激源!」

一番激烈訓責後的寂靜裡,甄意呼吸困難。沒料到從來優雅開朗,笑容溫和的尹學長竟有這種經歷。

尹鐸細長清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水光,轉瞬即逝。他竭力平靜著,緩慢而用力道:「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父親。所以,真相的曝光,刺激不到我。」

「引發當年大型火災的,是工廠宿舍樓裡的一個員工,她違規使用大功率電器,放著超負荷的燒水器在宿舍,自己跑出去玩。後來,她並沒有受到刑事問責。」

季陽根本不理他的解釋,氣勢十足道。

「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你心裡一直懷有仇恨。相依為命的父親活活被燒死,卻無人償命;還要經受最殘忍的指責和怪罪。」

季陽大勢地逼問,想壓倒他:

「尹檢控官,你其實痛恨你見到的所有的假象和不公。法律上無法懲罰的罪犯,你想親自懲處嗎?」

「沒有。」尹鐸濃眉之下,目光深而狠,在和對面的人較勁,「雖然會痛恨,但不會想親自懲處。我父親說過,即使是對待罪犯,也要用公平昭然的方式!」

「這的確是你小時候從父親那裡學到的,所以你在人前一直光明向上。」

季陽的審問幾近殘忍,「可你父母親的事情對你的影響呢?

父親慘死,含冤九泉。母親過早地拋棄你,你失去父親後千辛萬苦去找她,她已有了新的家庭,將你拒之門外。她騙你說帶你去遊樂場,結果把你扔在摩天輪下,偷偷離開。那晚刮了颱風,遊樂場員工來救你,你抱著欄杆不肯

走,說要等媽媽。這件事甚至刊登在了報紙社會版上。雖然你終身未婚的富豪伯父收養了你,把你當作親兒子,可一個忙碌的商人不可能再從精神上安撫一個心靈受傷的孩子。」

甄意驚怔,盯著尹鐸,看著他死死咬牙,卻忍不住下頜緊繃著顫抖的樣子,竟憐憫得心疼。

她想喊停,可季陽的聲音愈發冷酷,語速極快:

「尹檢控官,這些遭遇已經足夠摧垮你父親在你幼時為你樹立的世界觀。

你痛恨因失誤害死公職人員卻逍遙法外的人;你渴望得到女性的關懷,卻害怕她們的欺騙與拋棄!

尹鐸,這就是我們對這次連環殺人犯的畫像,而你,正好符合這所有的一切!」

「夠了。」

尹鐸極低極沉地吐出兩個字,黑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季陽,早已蓄滿了淚水。

他的拳頭用力握著桌沿,力度之大,讓桌子都在輕輕地顫抖。

他一字一句,狠狠道:「我不管你們的學說是什麼,也不管你們所謂的幼時經歷會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如何讓他扭曲成為反社會。

你說的這些狗屁東西!我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瞭解!」

慘白的燈光下,尹鐸臉色血紅,深邃的眼窩裡淚光在晃,一漾一漾的。

這個一貫儒雅從容的男人,此刻在顫抖,聲音沉如鐵:

「我只知道,對!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些人在受到不公正和淒慘的遭遇後,變成嫌疑人,報復社會,報復無辜。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群人。

他們堅韌,他們不屈,不會被命運打倒。他們在遭受不公的對待後,格外珍視公平的含義,會成為與前一種嫌疑人截然相反的人!

他們會成為抓捕嫌疑人的人!」

字字鏗鏘,落地有聲。

語畢,一片死寂。

他低沉、傷痛、卻堅定的話語還在審訊室裡迴盪。

甄意眼中含了熱淚。

是啊,正是這樣。

總有人說環境決定人性。殊不知,在相同的惡劣環境下,有人選擇輕易地墮落,有人選擇痛苦地涅盤。

正是因為有後面這一群人,這個世界才永遠充滿希望,永遠振奮人心。

落針可聞的寂靜裡,季陽沒有再開口。

他目光不移,注視著尹鐸忍怒而強韌的眼神,對視很久,終於道:「我們還會繼續調查,最近,我們會監視你的行蹤。請你配合。」

今晚的審訊就到此為止了。

甄意扭頭看尹鐸,他依舊維持著僵硬而決絕的姿勢,沒有動靜。

走出審訊室,甄意拿袖子輕輕蹭了一下眼角的淚,回頭想和尹鐸說什麼,尚未轉身,身後的男人已上前一步,從背後擁住了她的身體。

他低頭壓在她的肩上,在房間裡含著的眼淚全砸進了甄意的脖頸裡。

她陡然愣住。

「甄意,就一下。」他聲音嘶啞,強忍著,卻帶了極淡的一絲傷感,再也沒了在裡邊談話時的冷靜。

那場揭傷疤式的審訊已經讓他鮮血淋漓。此刻,這個男人脆弱而無助。

甄意再度眼中泛淚,她能感覺到他週身散發的痛苦氣息。他再一次讓她看見,多少人,就是這樣堅強而拚命地活著。

只是,很快,走廊那邊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

言格走了過來。

看到尹鐸緊擁著甄意埋頭在她肩窩療傷的一幕,他愣了一下,漸漸,眉心微微蹙起,看得出不樂意。

默默無言地看甄意幾秒,見她只是為難地做表情,卻不掙脫尹鐸。言格輕輕瞇了眼,不樂意變成了不高興。

可他也不能說什麼。看她半晌,很不滿意地插著兜轉過身去了。

結果……也不走,就那樣站在走廊裡,拿背對她。以此表示……他不看她。

甄意:「……」

最終,尹鐸鬆開甄意,對她說了句簡短的「謝謝」,便離開了。

甄意得到解放,立刻跑上去摟言格的胳膊。他斜她一眼,語氣倒平靜,說:「19秒。」

居然計時……

甄意小聲解釋:「他難過嘛。」

言格:「季陽警官也在,尹鐸檢控官為什麼不抱他?他比較高大,從心理上講,抱起來更有安全感。」

甄意:「……」噢,老天。

跟他講不清,索性岔開話題,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啊嗚,好困呀。」

言格果然轉移了注意:「那趕緊回家吧。」

甄意的確是累慘了。

才一進門,她就扭啊扭地解內衣,從袖子裡拉出來往梳妝台上一扔,隨即便往床上撲。手腳並用地上了床,裹著被子一滾,就沒動靜了。

言格:「……」

他看一眼她小小的粉粉的內衣,又看看她。

檯燈光朦朧,她倒下不過幾秒,居然瞬間就睡著了。她一貫如此,睡眠極快,不出一會兒,呼吸就清淺下去。

言格坐在床邊看了她很久,最終輕輕地摸摸她的額頭,喚她:「甄意?」

「唔?」她在尚淺的睡眠裡條件反射地應答。

他柔和道:「先洗個臉再睡?」

「唔。」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像是剛被他吵醒的樣子,委屈,帶著一點兒脾氣,「你讓我睡一下嘛,就一下。」

黑黑的眼珠哀哀地盯著他,像只祈求抱抱的小松鼠。

他是拗不過她的,輕聲道:「好。」

哎……還是打水過來給她清洗吧。

沒起身,不想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瞇著眼,抿唇笑了:「你答應我了,讓我睡一下。」

「……」他反應過來,她說「你讓我睡一下」有另一層意思。是說睡他。

嗯,又被她調戲了。

睡到半路都能醒來調戲一把,他真服了她。

可她或許是真的累了,並沒有後續,又閉上了眼睛。兩隻手還懶洋洋地抓著他。

他坐在床邊,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背,暫時不太想起身。忽聽她朦朦朧朧地咕噥:

「言格?」

「嗯?」

「你不要吃醋,我最喜歡你。也只喜歡你。」她閉著眼,嗓音模糊。

他的心悄然無聲:「嗯,我知道。」

想了想,俯身靠近,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很輕,很緩,很深。

她卻覺得癢,他才起身,她爪子一扒拉,揉揉眼睛,把他的吻揉掉了。

「……」

床上,她調整睡姿,滾了一個圈,夢裡想起什麼,又小聲咕噥:「言格,我們幫幫尹學長好不好?」

「……」

某人再度蹙了眉,在心裡默默糾正:你應該說幫幫你的當事人。當事人。

言格起身去洗手間打了水,浸濕了毛巾,把她的臉清洗了兩遍。她被打擾了,在夢裡不太滿意,腦袋滾過來躲過去地直哼哼,他費了半天的勁才弄好。

又給她擦擦手,洗洗腳,總算弄乾淨了,蓋好被子。

她早已睡熟,睡顏安寧。

把毛巾和水盆放回原位後,言格打了一個電話:

「季陽先生,現在想請你去一個地方。」

仁輔大廈10層的工作室外,還拉著警戒線。

凌晨5點半,走廊的燈已經修好。一路上非常明亮。

言格過去時,季陽已經在現場等候。

一見言格,他便開門見山地問:「你說這次的連環殺人是兩個案子?」

「對。具體的情況,我在電話裡和你說了。之前的『衛道者』案我不清楚,應該如你的畫像所說。但鄭穎和楊姿的『洋娃娃』案都用到了催眠。這兩人的案子,和前面你們調查的那個案子不同。」

季陽沉吟半刻:「可鄭穎與楊姿,她們兩人和前幾起死者的死狀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嗎?」言格平淡地問。

「鄭穎的死亡現場是密室,其他都在開闊的地方。鄭穎的裝扮顯然比前幾起精心而華麗,另外……」

言格扭頭,指了指工作室的那面鏡子,和上邊的血紅色圈圈,那正是楊姿被吊的地方:

「這個圖案和鄭穎死亡現場的一樣,可據我所知,前邊的幾起案子雖然也有血環,卻不是這個樣子。」

言格說:「而且你也應該感覺到了,以『衛道者』的身份對鄭穎和楊姿實施懲處,這實在有些牽強。鄭穎她已經得到了死者家屬的原諒;而楊姿不過是幫淮如打了官司。傷害這兩人的理由並不充分。」

季陽沉默良久,終究是歎了口氣,承認錯誤:「你說的很對。這很可能就是兩個案子,一個是『衛道者』,一個是『洋娃娃』。

說起來,『衛道者』的案子在上半年每個月發生一起,非常規律,6月份最後一次犯案後,就中斷了。

現在是11月。『洋娃娃』案出現了兩個受害者,相隔不過3天。」

言格稍稍擰眉,問:「有個問題我不太懂,想請教你。一般來說,連環殺人停止他的規律,是為什麼?」

「心情改變,突然相通,意外死亡。都有。」

季陽靠在牆上,歎了口氣。

「其實,連環殺人案的破案率並不高。尤其是那些非仇恨、無法從死者社會關係查詢的類型。而單獨的心理畫像只能找一個大致的範圍排查或剔除,卻很難鎖定。」

「比如上半年的『衛道者』案,符合嫌疑人畫像的公職人員,在HK範圍內有近20個。只不過,這次鄭穎和楊姿的案子,讓我們把範圍縮小到了尹檢控官身上。」

季陽揉揉眼睛,這幾天連續熬夜,累壞了,道:

「審問尹檢控官的時候,心裡很難受。可作為審訊人員,不能有半點同情。因為不到最後一刻,誰也拿不準同一戰壕的戰友究竟是好是壞。」

這點,言格是明白的。

「那接下來,警方該怎麼辦?」

「如果是『衛道者』的案子,很可能只能等他下一次犯案了。」季陽說。

言格點了一下頭:「鄭穎和楊姿的案子呢,你可以拋棄之前的誤解,重新分析一遍嗎?」

季陽:「什麼意思?」

「我在想,這兩個案子會不會有一些私人的因素在裡面。如果是這樣,就會比較容易鎖定嫌疑人。」

「私人因素?」

「對。之前的『衛道者』案,尹鐸檢控官非常符合你們對嫌疑人的畫像。可你們沒有證據。而這次的『洋娃娃』案,每個受害者都和尹鐸聯繫起來。鄭穎給他打過電話,楊姿對他有過暗示。」

季陽一愣:「你的意思是?」

「可能有人知道了『衛道者』案的嫌疑人名單,於是模仿那個案子,用兩個和尹鐸有關係的受害者,來栽贓嫁禍他。」

季陽也覺得棘手了:「如果是那樣,範圍就大了。檢控官這個職業,本身就容易樹敵。」

言格的思路異常清晰,問:「這兩個案子和之前『衛道者』殺人的受害者有沒有什麼不同?這些不同的點,應該就可以透露出罪犯的信息。」

經言格一提醒,季陽立刻高效思索起來:「不同……」他稍稍一愣,立刻道:「尺寸和潤滑劑。」

言格沒太理解:「什麼?」

「上半年的『衛道者』殺人案,兇手用到的都是仿真型號的假生殖器,大小仿真且統一,沒有潤滑劑。但『洋娃娃』案子裡,鄭穎用到的假生殖器是最大號尺寸,用了潤滑劑。」

言格:「……」

難道這次要找的,是一個有著巨大號丁丁的男人?

季陽也覺得古怪,沉默半晌,忽然緩緩道:「等一下。」

清晨的曙光從窗外灑進來,連續工作幾天的季陽,此刻眼睛裡已經有了血絲,目光卻依然灼灼有神。

安靜的清早,他的聲音緩慢而有力:「這……通常是女人的幻想。」

言格蹙了眉,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麼。昨晚離開現場時的那種怪異感,此刻終於……

他回頭,看著懸掛楊姿的繩子,一端繫在牆壁上。那個高度……他走過去,那是從上到下一排木棍裝飾。案發後,他趕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楊姿的情況,但此刻從殘留的繩子上,他大致可以看到:當時,楊姿脖子上繫著繩子,繩子繞過了中間一條木棍,又拉下來系到

底端。用力拉扯後,固定住。繩子太長,還剩餘了很長一截。

繩子繞過的是中間的一條木棍,而非最高的一條。

他站在牆邊,伸出手,非常容易就觸碰到了最高的那條木棍。他想,如果是甄意在這裡,蹦起來只能剛好夠到中間那一條……

季陽看到言格的動作,一下子也明白了:「真的是女人!」他完全愣住:「可受害人楊姿說,她和嫌疑人有交流啊!」

言格緩緩把手收回來,放進兜裡:「一個好的催眠師,能用假的東西,讓被催眠者產生最真實的記憶。」

季陽張口結舌,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女人用假的陰莖和潤滑劑,用語言催眠欺哄另一個女人,讓那個女人產生了最讓自己開心的幻覺。

這種場景真是……

因為已經有了受害者的親身「感覺」和口述,所以嫌疑人收走了假的男性生殖器,讓眾人更加確定嫌疑人是男人。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季陽:「尹鐸檢控官潔身自好,不太可恨招致女人這樣深刻的仇恨。」

言格則深深蹙眉,自言自語:「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嫌疑人給鄭穎催眠,讓她自殺,自己則遠離現場;可在楊姿這裡,她親自來現場。而且報了警,沒讓楊姿死。為什麼?」

季陽也想不通,可,他畢竟是旁觀者,沉默半晌,隱隱感覺到了不對:

「言醫生,嫌疑人要的,是不是受害者的口述?當時……甄律師深受刺激,情緒失控……」他立刻反應過來,「她要報復的不是尹鐸一個人,而是尹檢控官和甄律師!」

言格一愣,該死,他竟然忽略掉了最關鍵的一點。

嫌疑人故意把楊姿帶到甄意的工作室來,他一開始只是以為MSP的那些瘋子搞鬼,可其實沒那麼複雜,那就是最簡單的一起報復事件。

報復尹鐸,報復甄意。

比起殺死甄意的好朋友楊姿,讓她的好朋友活下來,讓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意淫她的男人,讓楊姿受盡羞辱從此記恨仇視甄意,甚至傷害她。

他的心忽然就有些發涼,像漏了風。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也不理季陽,拔腿便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摸出了手機。

淮如!那個瘋女人!他早該想到!

甄意抱著被子,滾成一個團,睡得香甜。

迷迷濛濛中,聽到自己歡快的聲音:「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唔?她睡了不足一個小時,哪裡醒得過來?

她男人不就在她身邊麼……她閉著眼睛,伸手抓抓,空空的。那聲音還在唱:「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她太睏了,朦朧地睜開眼,瞬間猛地一驚,彈跳著往後一顫,睡意全無。

面前一面鏡子,上面畫了血淋淋的環,鏡子上還掛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假男性生殖器!

她的心因為驟醒和驚嚇,劇烈地跳。

拉著窗簾,清晨的臥室裡還很昏暗。

鏡子裡,她面色驚恐,臉色煞白,脖子上……繫著一個蕾絲項圈,另一端……她的心幾乎要從嗓子裡跳出來,緩緩回頭,就見床頭坐著一個女人,殷紅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笑。

《親愛的弗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