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

黎明前的警署裡燈火通明。

季陽疲累地坐在椅子裡,用力揉眉心。抬頭看過去。

言格插兜立在牆邊,不言不語,碎發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裡的海,不透露一點情緒。

警方搜索了各處的道路監控,調查楊姿的住處和人際關係,卻沒能查出她的行蹤。

言格向陳sir提了一個要求,查HK最近大批失蹤人口和易燃易爆化學品的購買記錄。

季陽猜,他懷疑關押甄意的地方還關著其他人質,並有自製爆炸物。

正想著,司瑰推門進來,眼睛紅腫,臉色卻認真堅毅,直奔言格而去:「沒人報告失蹤,但有巡警上星期發現民工村很多流動人員,乞丐按摩女之類的少了很多。還以為是治安好了。至於化學品,還有金屬、鋁沫、石炭、電線、開關等很多之類的個人購買量有異常。我懷疑有

人分別在多家店裡買了這些東西。」

「和我想的一樣。」

季陽起身「你認為對方如此縝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縝密,是他們一貫的辦事態度。如果失敗,玉石俱焚。」

「意思是就算找到他們,我們面臨的也是一個躲在炸藥庫和人質背後的兇手?」

「對。」言格道,「警察的包圍只會讓他們選擇同歸於盡,沒有談判的餘地。」

「他們不是要厲佑嗎?」

陳sir說:「上邊不可能放厲佑,人質交換絕對不可能。」

……

白色房間依然光明而乾淨,唯獨牆上四濺的血跡像點點紅梅。

甄意虛弱無力地仰著頭,黑髮凌亂地散落身後,沾了血跡,一簇簇凝結在一起。

頭頂上的燈像太陽一樣耀眼。

她嘴唇乾裂,臉色煞白,手腕處因劇烈掙扎,磨得破皮滲血,唯獨眼眸清湛湛的,映著燈光,白燦燦像波光粼粼的湖。

楊姿累慘了,一覺睡醒,看甄意頹廢地跪坐在一地煙頭裡,身子無力地外倒,可雙手被固定拉扯著。

兩天過去了,這女人活活痛暈無數次,可每次睜開眼睛,醒來的還是甄意。總是帶著無聲的反抗與死磕的倔強。

白色燈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臉上,幾乎透明,她的眼睛蓄滿淚水,凝視著虛空,嘴唇動了動,兩個字,卻沒有聲音:言格……

楊姿看到了,冷笑一聲:「他不會來救你了。」她鬆開手銬,甄意如紙片一樣墜落在地,長髮遮臉,看不清神情,像死了一樣。

這次,她沒了爬去洗手間清洗自己或喝口水的力氣。

「甄意,求你姐姐,讓她來救你啊。」楊姿說著,手中的匕首切進她的背上,鮮血順著銀光閃閃的刀刃流下。

甄意眼前發黑,卻連發抖的力氣都沒了。淚流滿面,但異常執拗。

「是不是很痛苦?讓你姐姐出來,就不會痛了。」楊姿再度拿起皮帶用力一揮,空氣打出「辟啪」的爆裂聲。

……

言格出門,淮生坐在椅子上,歪頭靠在牆上睡覺。

或許是聽見了輕微的關門聲,淮生醒過來了,揉揉眼睛,問:「有進展了嗎?」

言格沒說話,去到他身邊坐下。

之前,是他說要淮生等著,他有些關於楊姿的問題要問,所以淮生也在不知不覺中駐守警署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直身子看言格,看他俊俏的臉上再也沒了一天前和甄意一起坐在走廊時的溫潤了,聲音不再清雅,而是沉沉如水:

「楊姿的情況,你瞭解多少?」

淮生答:「雖然很早就認識,但接觸不多,只是她和我姐走得比較近。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可能是從我姐姐那裡拿到的。」

他又說了一些楊姿的瑣事,無非就是輕浮勢利小心思多。說起她舉止輕佻,曾想勾搭自己事務所的老闆,後來又想勾搭檢控官。

言格淡淡聽著,不言不語。

淮生說完了,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楊姿和鄭穎的關係的?」

言格簡短道:「喉嚨裡的刀片和戲劇服裝。」

淮生蹙眉:「意思是?」

言格看他一眼:「鄭穎死時的那套裝扮,還有她喉嚨裡的刀片,是馬丁·麥克多納經典的百老匯劇目《枕頭人》。」「啊,我知道,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的連環套。」淮生拍拍腦袋,「講的是枕頭人讓孩子們看到他們長大之後會遭遇到的慘劇和痛苦,讓孩子們自由選擇。如果他們長大,就得承受慘烈的人生;如果他們不想

長大了,枕頭人就幫助他們在孩提時代毫無痛苦地死去。」

「哦,是嗎。」言格淡淡道,「那個故事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這個。」

「是什麼?」

「有一個弟弟,很有想像力,寫的小說驚艷了很多讀者。其實,是他的父母把他的哥哥關在地窖裡每晚虐待,讓弟弟在夢裡聽到哥哥的慘叫,以此激發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兄弟或者姐妹之間,一個人的幸福與成功建立在另一個人的悲劇和犧牲上。」淮生面露一絲苦痛,「所以你想到,楊姿是悲劇的那一個,而鄭穎是幸福無知的另一個?」

言格「嗯」了一聲。

淮生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低下頭:「難怪楊姿和我姐姐關係那麼好,因為都是一樣的苦命。」

言格:「可我倒認為,有些時候,付出的那一方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過得成功幸福,與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什麼意思?」淮生問,但言格沒有回答了,扭頭望著另一處。

走廊上傳來的細細的輪椅滾動聲,淮生循聲看去,一個和言格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坐在輪椅裡,獨自過來。

他把輪椅停在了言格身邊,就跟沒看見淮生似的,直直看著言格。

言格起身,和言栩一起離開。

過了拐角,他低頭看他:「有事嗎?」

「安瑤最近精神不太好,好像出了點問題,我希望你回去給她看看。」

「我現在走不開身。」言格說。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找你幫忙了。」

「那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走不開身。」

言栩便低下了頭。

言格轉身要走,卻又終究退回來,插兜靠在牆上,眸光淺淺看著自己的弟弟:「難過了嗎?」

「沒有。」言栩聲音很低,「是我習慣了有求必應。家裡人對我都是這樣。」

「言栩,以前的事不用說了。」

「可事實就是這樣。」言栩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天生有病的,只有我一個,媽媽只照顧我,不管你,忽略你,讓你也生病了。對言溯哥哥也是,媽媽聽信別人說自閉症可以刺激好,就天天打言溯哥哥。」

他越說聲音越低,更深地低下頭去了。

「是我不好。但現在,我慢慢好起來了。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會好。言格,請你幫我去看看她。」

言格不言,利落短髮下,眉眼烏黑清秀,只說:「我真的走不開身。」

言栩說:「只要家裡一個電話,十個厲佑也會放出去交換。」

「但厲佑不能放出去。」言格答。

「隨便你,那我明天再來。」言栩推著輪椅,離開了。

房間裡的燈光依舊雪白明亮,牆上的血跡已經乾枯發黑。

楊姿背靠著牆,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甄意,她被套上了項圈,頹廢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千變萬化,就連楊姿都覺得發怵,慎得慌。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人格分裂開,交替著出現時,會是這樣的恐怖驚悚。

……

就在片刻前,地上分明血淋林潦倒不堪的甄意突然坐了起來,有如借屍還魂,回頭看向楊姿,唇角忽然就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睛陰森森的,帶著刻骨的恨意,說:

「甄意,殺了她!殺了這個叫楊姿的女人。」楊姿坐在地上,手裡還拿著摁滅的煙蒂,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長髮如瀑,臉色慘白,衣衫破敗如女鬼,楊姿一愣,剛要起身,沒想甄心猛然一腳踢過來,正中她的胸窩。楊姿痛得牙齒咬到舌頭,血腥味瀰漫口腔。她慌忙去抓房間裡唯一的利器:刀刃。可才舉起來,甄心陰狠著臉面,又是勢大力沉一腳劈過去,那刀尖居然生生折斷。楊姿這下魂飛魄散,嚇得只會滾爬著往後躲。項圈箍住了她的脖子

,她吼叫著要扯開,楊姿驚得要死。

沒想下一秒,那女人臉色一變,瞬間柔弱苦痛,不堪忍受身體劇痛地倒在地上。她趴在地面,含著眼淚,淚流不止:「你休想!我不會聽你的話,我不要殺人!」

很快,甄心坐起身,背脊筆直,臉色可怖:「你不聽我的話?你受苦受難的時候,是誰在保護你?她這個賤人,把我們的身體傷成什麼樣子?你不殺她?你這個廢物!」

甄意趴在地上,嗚嗚直哭:「不是,我姐姐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姐姐不會殺人,不會的。」

楊姿捂著被甄心踢得發痛的胸口,看一眼斷裂的刀刃,嚇得腳發軟,緩緩蹲下去,拿桌子遮住自己。

之前她還想看甄意分裂看笑話,現在她嚇得已經不敢靠近。那是個什麼人啊。傷成那樣居然還能站起來,攻擊她?她就像個野獸,發起狂來會生生掙斷項圈啊!

楊姿手在發抖,望了一眼房門,她應該立刻出去,把甄意這個瘋子鎖在裡面,她要立刻下樓,離開這處莊園。

剛要爬起身,望見甄心站了起來,她立刻躲下去。

甄心嘴角抽搐著狠烈地駁斥:「你以為你的姐姐是什麼?是你的救世主嗎?你只要姐姐的好處和關心,不如你意的一面就不要了?過去你痛苦不堪的時候,是誰在求我來拯救?!

你以為是誰幫你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是誰幫你打了戚勉那個混賬,是誰幫你對付淮如那個瘋子?」

甄意呆若木雞,徹底幻想破滅,沒想到生活裡那個時刻關心自己的姐姐,竟是這樣一個是非不分面目可憎的人,她止了眼淚,咬牙切齒:

「你做的那些錯事別想栽在我頭上,別想把責任都推給我。

姐姐?你說你是姐姐,那你為什麼要傷害言格?我那麼愛他,我那麼愛他!你為什麼要傷害她?」「因為你太可惡,太沒用了。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三番四次地壓制我。」甄心面目猙獰,「我想和你和諧相處,看來是不可能的了。甄意,你搶了我的身體這麼久,好日子也該到頭了。這次,你休想再壓制

我。」

甄意摀住頭,含著淚:「不,我不會讓你出來,你別想把我打倒。」

她腦子裡痛得要命,像是精神在某個力大無比的人博弈,她好累,好痛,可是……即使言格不在身邊,她也不能讓自己迷失,她才不要讓言格失望。

再大的刺激,她也要咬牙熬過去。

眼淚砸下來,她尖叫:「你滾!」

楊姿驚得蹲在桌子下一動不動,不知道剛才那聲淒厲凶狠的「你滾」是誰說的,甄心還是甄意?

可很久,都沒動靜。

楊姿緩緩探出頭去,頓時驚悚得渾身汗毛倒豎,甄心站在她面前,小臉煞白,紅唇黑髮,眼神僵直。

楊姿一動不動,可下一瞬,甄意臉上的僵硬便融化掉了,她非常虛弱,搖搖晃晃的,像風中的紙片,崩塌了一般倒在地上,沒動靜了。

楊姿目瞪口呆,不敢過去看,慌忙起身跑去房門口,手還沒碰到,門鎖自動擰了一下,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面前,冷面看著她,身上背著一個女人。

楊姿一愣:「你怎麼把她抓來了?」

男人走進來,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扔:

「被這個警察懷疑了。」

「沒事吧。」

「沒事。只有她一個人。」那個男人看向甄意,「甄心呢?」

「剛出來了一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很好。有這個警察在,做事也更容易了。」男人轉身,「我再出去一趟。」

「去幹什麼?」

「抓一個更重要的人。」

警署內,決策人員們聚在一起再一次召開緊急會議。

司瑰失去聯繫,失蹤了。

雖然目前還不確定,但大家認為很可能和綁架甄意的楊姿有關,季陽再次提出把厲佑拿出去交換人質,而陳sir堅守上級命令不同意。

即使如此,季陽他們也準備好了用假人質交換引誘嫌疑人楊姿出洞的作戰策略。各方作戰部隊都已開始緊鑼密鼓地調配準備。

特警通訊後勤各部的負責人都在緊急商議對策。

而言格異常的沉默,在角落裡安靜無言。忽然,兜裡的手機滴滴一響,是電話。他接起來一聽,是安瑤驚慌的聲音:「言格,言栩被人抓走了。」

《親愛的弗洛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