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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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遙坐在吧檯邊,耷拉著腦袋癟著嘴,拿手指戳桌子上的酒杯。

身後,客人們熱情不減,隨著搖滾歌手歡呼搖擺,可這氣氛無法感染周遙半分。

她忿忿地把那酒杯戳過來又戳過去,戳了一會兒又覺無趣,她肩膀垮下來,整個人從頭髮絲兒到腳尖都透著沮喪。

姜鵬喝完一杯了,瞥她一眼,慢悠悠道:「小妹子,說好請我喝酒——不高興就回吧。」

周遙回過神,趕緊道歉:「我不是對你。」

姜鵬心裡明鏡似的,本就沒介意,示意酒保添了酒,朝周遙一舉,周遙捧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姜鵬問:「你看上這家老闆了?」

周遙差點兒嗆了酒。她沒否認,但也不承認:「切!」

姜鵬搖搖頭,可惜道:「你哪兒玩得過他?」

周遙前一秒還在生氣,這一秒就認真起來,說:「我沒想玩兒。」

這下輪到姜鵬一愣,隔半晌了,歎一口氣:「小妹子,你對他瞭解多少?除了知道他開客棧,還有呢?」

周遙被問住了,蹙起眉。

是啊,跟姜鵬有恩怨,被人追殺,他怎麼會是普通人。

「算了,當我沒說。」姜鵬又拿杯子碰了碰她的,玻璃杯「咚」地一響,「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啊,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不要。」

「不是。」周遙扭過頭來,目光淡定而安靜,「我不會為他放棄我自己,也不會為他拋棄我自己。如果他是壞人,沒有良心,沒有道德,傷人害人,我不會再喜歡他。」

姜鵬表情沉靜下去,他看著女孩堅定的眼眸,良久,緩緩一笑:「我之前就說過,你這妹子不一般。……不過,你現在還不清楚他是好是壞,就這麼——」

「駱老闆是好人。」周遙說,喝了一口酒。

「小妹子啊——」姜鵬笑她幼稚,笑出聲來,「你怎麼知道?你對他有多瞭解?」

「我不知道啊,但我感覺得到。」周遙歪著腦袋,篤定地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那你剛才還罵他什麼來著?——豬?那你是什麼,白菜?」姜鵬忍俊不禁。當時現場幾個男人恐怕有很多個年頭沒聽過罵人罵「豬」的。

「……」

周遙這才想起還跟駱繹慪著氣呢,不痛快道:「不說他了,一說就煩。」

姜鵬換了話題,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呢?」

「啊?」

「你說你直覺准吶,我好人壞人?」

周遙想起駱繹也曾問過她,那時她的回答是,不像好人,卻也不像壞人,像只癩皮狗。

周遙實話實說:「一看就不是好人,可再看又不是特壞。」

姜鵬被她逗樂,哈哈大笑,又招招手叫酒保添了酒。

周遙見氣氛還不錯,謹慎而好心地提醒:「姜大哥,你別幹那行了吧,會被抓的。再說,太血腥殘忍了,那些打拳的也都有親有故。」

姜鵬笑容斂了半分,道:「我可沒強迫誰,他們為了獎金,自願上台。」

周遙抿起嘴巴,點到即止,不多勸,畢竟只是萍水相逢。

「不過小妹子,謝你替我著想。」姜鵬搖了搖頭,頗顯無奈,「這行是幹不長久了,我也琢磨著,再不收手遲早得進牢子裡去。」

周遙喝著酒,想了一會兒,問:「姜大哥,駱老闆跟你有什麼仇呀?」

「你剛不是說不提他,一提就煩?」姜鵬逗她。

周遙撇嘴,不滿地輕輕白了他一眼。

「我原以為他害我弟弟公司破產,害我弟弟自殺。」

「現在不這麼認為?」

「嗯。」

「為什麼?」

姜鵬眼裡光芒一閃:「和你一樣,直覺。」

周遙:「……」

……

客棧門前的山路上停了好幾輛警車,那伙持刀人被陸陸續續押解下山,另一撥警察則開始取證並搜尋燕琳的蹤跡。

駱繹從草叢裡撿起燕琳的手機,上邊還粘著糅碎的煙屑。駱繹摁開屏幕,有密碼。他隨手試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居然開了。

駱繹挑起一邊眉梢,點開通訊錄:

「我男人

歐陽盼

潘老師

……」

駱繹手指飛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陸敘走上來,警告:「這是物證。」

駱繹淡然交還給陸敘。

後邊一切由警察處理,他無心參與。駱繹原本想去村子裡處理傷口了就回客棧。但作為受害者,他得去鎮派出所接受調查,索性就先簡單包紮一下再去鎮醫院治療。

駱繹先回客棧拿一套乾淨衣服,經過公共區時,遠遠看見周遙和姜鵬坐在吧檯邊喝酒。兩人居然還真有說有笑。

裡頭人多,駱繹身上有血,不好進去,正好聽見院子裡阿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閃到前台後邊,櫃子擋住身體。

阿敏邁過門檻,奇怪了:「咦?老闆你怎麼在這兒?」

駱繹不答,下巴朝裡頭側了側:「吧檯旁邊喝酒那個,就店裡常住的那女學生,你叫她出來一下,就說有人找。……」補充一句,「別說是我。」隔半秒了轉眸看她,「站著幹什麼?快去。」

阿敏莫名其妙地去執行命令。

駱繹走到門外,靠著牆壁望天。墨藍色的夜空中,月亮像一塊白玉。他摸出根煙含在嘴裡,又掏出打火機準備點煙時,不經意探頭朝屋內看了一眼。阿敏正在和周遙講話,周遙有些納悶的樣子,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駱繹立即閃開,靠著牆壁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半刻後才發現煙還沒點燃,剛要再點,門口已出現周遙的影子,瘦瘦長長的一道,鋪在院子中央。

周遙在門邊轉了轉,左看右看,沒見人,想一想,跨過門檻走出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扯到一邊。

周遙驚呼一聲,見是駱繹,愣了一愣,立刻就擰了眉毛癟了嘴巴,要掙開他的手。

駱繹沒怎麼使勁,隨著她的腕子掙來擺去,但就是不鬆開。周遙多少也心疼他手上的傷,沒用力氣。鬧騰了一陣兒,駱繹輕輕一帶,周遙一個趔趄撲到他跟前。

周遙先發制人:「不許跟我說話。你說了我也不聽。」

駱繹探下頭,嗅著她臉上的酒味,低聲輕笑:「吃醋了?」

周遙又羞又氣,當即反駁:「你自作多情!」

「誒?剛才是誰說不聽我講話的?」

周遙頓惱自己上了當。

他又問:「不陪我去醫院?」

周遙咬著嘴唇不吭聲,可默了半晌,終究功力不深,忍不住開口諷刺:「別逗了。你還要去救人呢,那麼忙,哪有時間去醫院?」

他悠悠回應:「忙也得等去完醫院了再忙。」

周遙一口郁氣湧上胸口,別過臉去,冷道:「不去。」

「真氣了?」他空餘的另一隻手把她臉掰過來,「你傻啊,我怎麼可能插手——」

她藉著酒勁猛地打開他的手:「說了不去!」

他臉上笑容就淡了下去,漸漸不見,問:「真不去?」

「不去。」她還是那句話。

他鬆了她的手腕,下巴往屋裡頭指了一下,說:「進去吧。」

周遙杵在原地不動,心和肝都在疼。

駱繹把煙放嘴裡,點燃了吸一口,挑起眉,說:「進去啊。」

周遙終於抬起頭,小臉通紅,嘴唇直顫,她恨恨地瞪他一眼,轉身快步進了屋。

駱繹頭靠在牆壁上,望著天,半秒後咬了咬牙,一起身把手裡的煙用力扔在地上。

……

駱繹冷著臉走出客棧,坐上車摔上門。前頭幾輛車還在忙碌,他抿緊唇,沉默無聲地坐了一回兒,突然又推門下車朝客棧內走去。

然而這次,吧檯邊已經沒有了周遙的身影,姜鵬也不在。駱繹退到院子裡抬頭望周遙的窗戶,漆黑一片。他盯緊那扇窗,撥姜鵬的電話,關機。

駱繹捏了一下拳頭,腦海裡想著她沾酒微醺的樣子,孩子般的甜笑,濕潤清亮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還是上樓再確認一遍。房門緊鎖,裡頭沒人。

駱繹又飛速下樓到前台打開電腦,把一個多月前的住客記錄翻出來,終於翻到周遙那一單。訂房的是林錦炎,留的也是他的電話號碼,沒有周遙的。

他想也不想拿起座機撥林錦炎的號碼,老天像是故意跟他作對,沒有信號,無法接通。

「操!」

駱繹甩手把聽筒砸到一邊,他咬了咬牙齒,冷靜幾秒後把電話放回原處,鐵青著臉出了客棧。

不去鎮上了,他得找陸敘借幾個人把周遙翻出來。

……

駱繹出了客棧大門,快步走下台階,腳步卻猛地頓住。

周遙站在一輛警車邊,雙手插兜,縮著脖子,呼出來的氣息像一團團棉絮,很快被冷風吹散。

駱繹心頭一磕,在原地站了好幾秒。

她一轉眼看見他,就抿緊了嘴巴,半晌後,板著臉衝他翻了個白眼,氣嘟嘟地拉開車門坐進車裡去了。

駱繹靜默著又站了一會兒,才跟過去坐上了車。他扭頭看周遙。周遙目視前方,語調平平,

「看在你保護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送你去醫院。路上不准跟我講話,我聽不見的。」她說完,從兜裡摸出耳機,十分用力地塞到耳朵裡聽音樂。

駱繹看著她的側臉,良久,收回目光,望著前方無盡的月夜。

駱繹開口:「調查,救人,這都是警察的事,輪不到我這外人插手,我也不想插手。」

周遙耳朵裡塞著耳機,自然地看著窗外。

「周遙,我不知道『過去』這兩字對你意味著什麼。但對我,它意味著痛苦與折磨,無盡的恥辱與煎熬,跟這些有關的人和事,我不會再讓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車外人影交錯,車內安安靜靜。

駱繹說完了,再次側過頭看向周遙,周遙自在聽著歌,沒有任何反應。

他稍稍傾身,摸一下她的耳朵,指尖輕輕一揉,耳機脫落到他手心。周遙一愣,想奪已來不及。他拿過來塞進自己耳朵裡。

耳機裡頭空空的,沒有音樂聲。

周遙頓時臉紅到了耳朵根,羞得恨不能鑽地洞。

可沒想駱繹竟放棄了這個捉弄取笑她的大好機會,他靠在椅背上,闔上了眼睛,耳朵裡還塞著那只白色的小耳機,彷彿裡邊真的流淌著音樂。

周遙愣住了,呆呆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似乎有些累了,有些疲憊,需要休息。

或許是因為閉上了眼睛,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沒了之前的銳利冷漠,很是清明無害,甚至有些脆弱。

周遙依舊呆呆地看著他,聽見耳機裡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急促,有力。又或許,他在耳機的另一端也聽得見她的心跳?

像是真的有所感應,駱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清黑,一瞬不眨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忽然伸手到她脖頸後邊,握住她脖子稍稍用力一拉,周遙不可控制地撲過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唇和他的觸碰到一起,沒有輾轉,沒有廝磨,就那樣安靜無聲地觸著。只有淺淺的鼻息漸漸濕潤溫暖了彼此的臉頰。

周遙輕輕地闔上了眼睛。

……

駱繹到醫院處理完傷口,又去派出所配合調查。

陸敘說,那群持刀人雖然有幾個很硬氣,但抓到的同夥太多,一兩個不夠忠誠,露出破綻,就導致整個團體在警方面前潰敗。

審問很快出了結果。

他們的確是跟著吳銘來除掉駱繹的,但他們不是吳銘的手下,而是丹山派來幫助吳銘的,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自己行動。

駱繹說:「他們應該都沒見過丹山。」

陸敘點頭:「都不知道丹山的真實身份。而且他們是僱傭兵,拿錢辦事,和你之前調查到的一樣。」

駱繹說:「現在最關鍵的反倒是吳銘,畢竟偽造的佛塔出自他手,他很可能知道一些關於丹山的信息。但他這人太狡猾,愛財又惜命,就算你們抓到也不一定能問出個究竟。」

陸敘道:「不論如何,先抓到再說。」

據被抓的持刀人透露,吳銘現在已逃至山裡,抓走燕琳的那個持刀人一定會去和吳銘匯合。雖然他們給出了原定的集合地點,但吳銘已經轉移。

陸敘道:「抓走的是你前女友,只怕吳銘會抓著人質要求跟你談條件。到時解救人質,你得跟警方走一趟。哎,還不知道搜山得搜到什麼時候。」

駱繹卻奇怪地笑了一笑:「他沒機會跟我談條件。——也不用等太久,他馬上就會被捕。」

「怎麼說?」

「我曾經想像過一種可能:如果他們來暗殺我,我卻沒能按原計劃抓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給你,讓他們都逃了。我該怎麼處理?怎樣才能不給他們機會逃走?」

陸敘盯著他看:「你怎麼處理?」

駱繹嘴角一勾,眼神冷冽:「我會放一群獵狗,跟著氣味去追他們。」

陸敘蹙眉半秒,突然想明白過來,狠狠一怔。這是一個縝密到不給對手留一絲空當的人啊。

駱繹眼神幽深看著陸敘:「吳迪和丹山一定不會想到,我設好了局等他們入網;更不會想到——他們選在深山下手,就是為了從鎮上到山裡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差,等警犬過來,所有氣味都散了;可我,讓姜鵬的人準備了一個隊的獵犬。剛好用上。人質被帶走沒多久,獵犬就出發了。」

陸敘瞠目結舌,背脊莫名生寒,突然只希望面前這個男人真的如他所言是同伴而不是對手。他兜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

駱繹瞟一眼他的口袋,笑一笑,道:「陸警官,接電話吧。」

……

陸敘拿起手機走到一旁去聽電話。駱繹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裡,走到門旁往辦公室裡看,

夜太深,周遙趴在桌上睡著了。

駱繹蹙了眉,推門進去,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手,冰冰涼涼。

他把風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又拿風衣袖子套好她的手。

周遙安靜睡著,呼吸很沉。

門被推開,陸敘表情凝重。

駱繹走出去,拉上背後的門,問:「找到他們了?」

「找到了。」陸敘道,「吳銘死了。」

《因為風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