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與非,世事翻覆多少回(四)

他擁住木槿,親上他面頰,柔聲道:「好了,此事都怨我。8怪我不該行事不慎,中了旁人圈套,才讓你受苦受累。若那晚是你……」

若那晚是木槿,便說明木槿不曾被亂軍或蜀人玷.污。

她的狼狽是他迷失心智時一手造就;她徹頭徹腦是他的,只屬於他一個人。

許思顏心念轉動,反覺心中歡悅,輕笑道:「若那晚是你,我讓你受了委屈,我從前加倍對你好,成不?」

木槿聽他話中之意,猶未完全相信,思量那日委屈,只覺憤郁再難紆解,見他神色愈加曖.昧,雙手愈來愈不老實,遂將他狠狠推了個趔趄,甩開他逕自走向床榻槎。

許思顏微笑,正要跟上去時,卻見兜頭一物罩了下來,伴著木槿慍怒的叱喝:「滾那邊榻上睡去!想不起那晚的事敢來碰我,扎你一百個窟窿!」

許思顏連忙將頭上之物拽下來看時,卻是一條薄薄的衾被。

再看那邊時,木槿已經放下床帷,顧自脫衣安寢掃。

臨了,聽得「丁」的一聲,分明是她隨手軟劍出鞘的聲音。

他都不用去看,便可猜得到他平素嬌憨可愛由他揉.弄的小妻子怒不可遏,已經從小野貓直接晉陞為母夜叉,誰敢招惹她,當真可能被刺上十個八個窟窿。

真打架他當然不懼她,但他從此每次想碰她,可能都能大打一場了。

真奇怪,當年是誰說他的太子妃呆笨木訥,性情溫良?

狡猾起來像狐狸,凶悍起來像老虎,怎麼看都是一頭難惹的母獸!

如今明顯正是她獸.性大發的時候,他還是躲著些為好。

於是,他歎了口氣,抱了錦衾乖乖睡到一邊的軟榻上去。

至於那晚的事麼,他再怎麼回憶,也只隱隱記得將奔騰的欲.望發.洩出來的痛快……

好吧,那時候他也是野.獸。

----------------相信與不信之間的距離---------------

第二日醒來,木槿見許思顏陪著小心說話,知他多半已信了自己,再想著以許思顏的尊貴,只怕從來沒受過女人這等「優待」,也便消了些氣,反覺自己近日心浮氣躁,似乎有點失常,遂忍了不悅,依然如往日那般,與他一同更衣洗漱,一同用了早膳,再親身將他送至二門。

她知許思顏政務繁多,臨行便不忘提醒道:「別忘了問問你的好南霜,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若是捨不得追問,交我處置也使得,我會讓她開口的!」

許思顏頭皮一麻,忙笑道:「不勞娘子費心費力,我必會給娘子一個交待!」

他將木槿的柔軟小手用力捏了一捏,這才眉眼含笑,揮手而別。

明姑姑隱約覺出些不對,問道:「莫非那個沈姑娘使了什麼詭計,才哄了太子納她為昭訓?」

木槿瞧一眼清晨碧藍無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園裡那花草的清芬縈滿心胸,才緩緩答道:「不妨。這種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心裡那點小九九我還沒放在眼裡。太子信任她,可她也別把太子當成可以隨便糊弄的笨蛋。」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緩步走向鳳儀院,「看這事鬧的,害我晚上都沒睡踏實,這時候還犯困。我還是回去補一覺吧!」

明姑姑笑道:「也好。等醒來再吃些東西,我瞧著剛才公主吃的不多。」

木槿歪著頭嘻嘻一笑,「姑姑不是盼著我減肥嗎?」

明姑姑沉吟,「對呀,不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她再一想,頓時眉開眼笑,「公主到底懂事了,眼看一堆的女人要過來打太子的主意,曉得調理自己容貌身段了,怪不得近日都吃得那樣少!」

木槿還以一個大大的白眼。

--------------能扎到你的刀來自你想不到的地方-------------

許思顏雖記掛著兵.亂之夜的事,到底朝務繁忙,至晌午都脫不開身。

恰樓小眠也有事回稟,遂在議事完畢後將樓小眠單獨留在涵元殿。

二人交誼多年,無話不談,許思顏也不避忌,將兵.亂之夜的事說了,問道:「小眠,後來你是第一個發現木槿的,她當時是什麼光景?」

樓小眠皺眉細想,「太子妃那模樣太子後來也見到過,我早到片刻,也只見到她坐在那裡哭得不成樣子,倒像剛剛受了什麼打擊一般。」

「打擊?」

被自己的夫婿在那樣的情形下佔了身子,縱然痛苦不堪,大約也不能算是打擊吧?

樓小眠便笑問:「或許,也只是不開心在哭泣吧!太子認為那晚以身相救的,到底是太子妃,還是沈南霜?」

許思顏沉吟道:「南霜素來勤懇本分,應該不會撒謊;木槿惱成那樣,多半也不會撒謊。不過,我就奇了,木槿既能離去見什麼蜀宮舊人,為何後來不回來,反留在那裡哭得不能自已?」

樓小眠道:「太子既疑惑,有沒有問過太子妃?」

許思顏搖頭道:「昨夜一時沒想到問。」

其實不是沒想到,而是不敢張口。

褪去那層溫順木訥的偽裝,木槿驕傲多才,剛硬要強。

相處日久,許思顏對自己這小妻子既愛且敬,由寵生懼,每每起了爭執,不由得百般容讓。

昨日見木槿氣怒之極,便有再多疑惑,也不敢輕易問出口去。

他猜測道:「要不,就是那些蜀人說了什麼話,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吧?」

樓小眠搖頭,「不會吧?太子妃雖然年少,還不至於被哪個尋常蜀人說幾句話便傷心成那樣!」

二人推斷片刻,不得要領。

樓小眠忽道:「不過太子可以去問問緋期公子。」

「孟緋期?」

「對!大吳厭惡他的人雖多,但並無仇家,不至於有誰會追殺他至江北。而且,挑斷他手筋,卻不取他性命,看著更像是刻意教訓他。我覺得他受的傷應該是蜀人所為。他本是蜀國皇室子弟,木槿能聯繫到的蜀人,他多半也能聯繫到。這兩撥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緋期公子雖孤僻了些,但若太子親去探問,應該還是會回答的。」

許思顏點頭,「午後我去探探他的傷,順便打聽打聽吧!南霜在紀府用完午膳,待會兒也會入宮,到時我再細問問。」二人再敘片刻,樓小眠才告辭出宮。

剛離涵元殿,便有鄭倉上前相迎。

樓小眠和他一徑出了涵元殿,便將懷中一物掏出遞給他,附耳吩咐了幾句。

鄭倉微有疑慮,「他……會聽公子的嗎?」

樓小眠淡淡道:「會。他朋友太少了,敵人的敵人,必然視作朋友。」

「是!」

鄭倉應了,將樓小眠給他之物藏入懷中,飛快往另一個方向飛奔。

樓小眠回眼再看一眼莊嚴肅穆的皇宮。

碧色琉璃瓦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璀璨得刺目。

他恍若無奈般低低歎息一聲,優雅地以手指輕撣衣襟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一身朱紅官服,華貴得與他素常的淡雅氣質格格不入。

但他緩步而行時,依然秀逸出塵,仿若天人。

-------------緋期無,恨意有,誰人賜?--------------

孟緋期獨來獨往,並無自己的宅第,故而就住在宮內。

臨近東邊宮牆的一長排屋宇,為太監及宮衛聚居之處,再往北臨近角樓處有一組數進青磚黑瓦的尋常屋宇,面闊三間,側面開門供出入。若將前後穿廊堵了,便成各自獨立的小小院落,多是一些有品階的宮衛輪值時居住。

孟緋期便住在其中一座小院裡。

許知言對其優待,負責那一塊的首領太監也不敢慢待,本來遣過兩個小太監過去服侍。

可惜孟緋期看不慣他們不男不女的樣兒,不幾天便趕逐開;再後面遣了兩名粗使宮女過去,當晚便被丟了出來。輾轉回復至李隨那裡,李隨遂命不用派人服侍,每日看他不在時進去為他打掃收拾一番也便罷了。

許思顏踏入院中時,便見院中一株老梧桐遮了半邊的天,估計夏日陰涼,冬日則陰冷異常了。

此時正值秋日,則滿目落葉蕭蕭,被院中舞劍的緋色身影帶得翻飛如蝶,忽化作一道勁氣,直逼許思顏。

成諭急攔到前方,喝道:「大膽,這是太子殿下!」

落葉四散激盪,漫天飛揚,本該屬於死亡的萎黃在翩翩而落時彷彿又有了生命般變得鮮活,映著那個滿身戾氣陰狠站著的絕色男子。

一身緋衣如血,手執劍鋒如雪。

許思顏雍容而笑,「成諭,孟兄不過在我開玩笑罷了,別緊張。」

成諭退到一邊,卻和其他親衛一起,警惕地看著孟緋期。

孟緋期盯著許思顏,許久才還劍入鞘,向許思顏一揖為禮,「孟緋期見過太子!」

他的右腕果然結著厚厚的痂,部分脫落,部分尚粘連於肌肉,此時正緩緩滲出血絲。

方纔的舞劍已經牽動他的傷處,此時必定疼痛,而他彷彿那痛意在別人身上,眉心都不曾皺了下。

許思顏已道:「孟兄不用多禮。我聽聞孟兄意外受傷,特地帶了藥過來,希望能對孟兄傷勢略有裨益。」

一旁隨侍忙將置著藥物的黑膝描金的托盤呈上,孟緋期瞧了一眼,到底伸手,將那些藥物接過,走向屋內。

許思顏見他領情,便知此事成功了一半,忙使眼色讓成諭等在外守著,自己一徑隨他進了屋。

屋內陳設無多,几案茶具都是上等之選。

孟緋期放下藥,提壺為許思顏倒了一盞茶,也為自己倒了一盞。

「近年我也沒那麼多講究,茶雖是好茶,只是涼了,且泡得久,味道改了許多,只能請太子將就將就了!」

「不妨。我也時常在外,並不講究那許多。」

許思顏略喝了兩口涼茶,以示並無簡慢之心,才問道:「不知孟兄可否告知,傷你的究竟是什麼人?孟兄雖是蜀人,但既然身在吳國,我怎麼也不可能容旁人傷你。」

「旁人?」

孟緋期忽然笑起來,「嗯,也許,真的只能算是旁人了!可笑,可笑,我居然一度敢認他是兄弟,是兄弟!」

他笑得淒愴,眼底似乎有淚,但轉瞬又化作烈火,騰騰欲出,立時將那點淚意灼得無影無蹤。

他向許思顏伸開雙腕,一左一右一舊一新兩道醜陋的傷疤赫然在目。

許思顏皺眉。

一次左腕一次右腕,卻只挑了他的手筋,未取他性命。

樓小眠說的沒錯,對方分明只是警告或教訓之意。

孟緋期身份特殊,許思顏早已查明他的身世來歷及與蜀國蕭氏的各種糾葛,不過略略一想便知他指的是誰,卻不由震驚,「你是說……蕭以靖?」

孟緋期緊抿唇角,上挑的絕美眼眸裡恨意分明,若有刀光劍影閃過。

許思顏往細裡一想,不由搖頭道:「不可能。你好端端的,怎會又回蜀國自尋無趣?」

孟緋期冷笑,「太子還做夢呢!別院大火,引來的可不只是太子妃,更有吳國最尊貴的太子殿下!」

「蕭以靖?他到我大吳來做什麼?」

孟緋期哂笑,「太子放心,江北謀.逆之事,絕對與我那五哥無關。有夏後在,不論是蕭尋,還是蕭以靖,絕不敢對你有半分不利。他大約只是聽說江北不寧,又聽說蕭木槿也過來了,一時放心不下,所以趕過來探望探望,順路……跟她做點別的什麼事吧?」

他笑得曖昧,而許思顏只覺背上一道寒意嗖地竄起,木槿那夜種種異常立時浮上心頭。

但他立刻道:「孟兄這說的也太離譜了!蜀國以唯一公主相嫁,求的是兩國和睦永好,便是蕭以靖擔心妹妹前來查探,原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想得那樣不堪!」

「妹妹?」

孟緋期冷眸裡嘲意更濃,「木槿是領養的,蕭以靖則是梁王之子,九歲時才被擇為嗣子帶回宮中!他們不但不是兄妹,而且從小就彼此明白,他們並不是兄妹!」

「住口!」

許思顏站起,冷冷盯著他,忽然間再不想聽下去,「我知你怨恨蕭氏,他們父子兄弟如何,你愛怎麼譭謗便怎麼譭謗去!但木槿已是我妻子,我不想聽到任何人說有損她名節的話。」

他轉身欲走,卻聽孟緋期冷笑道:「太子殿下,你這算是諱疾忌醫,還是掩耳盜鈴?以太子妃的聰慧,為何甘願受你冷落三年,又為何在兵.亂之夜後情願與你廝守一生?」許思顏腳下沉重,忽然便邁不開去。

他看向孟緋期,艱難地開口:「你想說,都是因為蕭以靖?」

孟緋期抬腕讓他看腕上的傷。

「三年前,我因撞破了他們的好事,蕭以靖挑斷我左腕手筋,逼我逃離蜀國;三年之後,我不幸又撞到他倆在一起,又自不量力跑去問蕭以靖為何跑到異國糾纏已為人妻的妹妹,回答我的是他早已設置好的陷阱!這一回,他挑斷了我的右腕手筋!」

他似十分無力,慢慢靠在桌上,低啞道:「其實他原來對我還不錯。可只要一關係木槿……只要一關係木槿,他立刻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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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