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那是某個課間操,幾個老師各自班級的隊伍後面聊天,有個老師突然說,「徐老師,我那天看到你們班的江辰騎車載著一個女孩子很親密的樣子,年級第一名呀,你可得關注一下,別讓早戀耽誤了。」

第三節下課徐老師就把江辰叫到辦公室了,作為一名合格的高中老師,她有著所有老師都有的棒打鴛鴦的愛好。

她還記得當時她問了江辰有沒有這回事,才十七歲的男孩子很冷靜地說,「有。」

她預備的一系列循循善誘卡在喉嚨,半晌才說,「和誰?」

「陳小希。」江辰說。

剛踏上教學崗位的徐老師沒料到會遇到這麼坦白的學生,只好很經驗不足地問:「那你們是在早戀嗎?」

「算是吧。」江辰笑了一笑,酒窩青澀,「不過陳小希什麼都不知道,請老師不要找她,我們不會影響學習的。」

徐老師被他笑得有點晃神,回過神來才想起要擺老師的架子,「你現在這麼說,等到學習成績下降後悔就來不及了。」

「不會的,請老師監督。」江辰說,「我會保持年級第一名,陳小希的成績我也會想辦法讓她進步,如果沒有做到,到時候再請老師處置。」

事隔幾年,徐老師還可以想起江辰講這些話的表情,有著那個年紀獨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又有著那個年紀沒有的堅毅,像是對未來充滿了難言其妙的勇氣。

她突然覺得,其實,早戀是很值得感動的事啊。

徐老師一把抱起女兒,「妹妹啊,媽媽教了很多很值得驕傲的學生啊。」

「驕傲的學生啊。」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反正重複最後一句就對了。

他們的年少(十)

北京時間十七點四十五分,陳小希挽著江辰的手在學校門口的超市裡晃蕩,江辰兩次提出,天氣熱,不要挽著手,都被無視了。

當時針和分針在鐘面上形成一條直線,並且構成180°時,我們除了可以感歎作者是一個對時間以及角度十分敏感的偉人之外,還可以預感,有事要發生了。

是的,有事要發生了。

陳小希興奮地舉起一盒包裝得十分詭異的薄荷糖:「我想買這個。」

她有種詭異的癖好,看到包裝好看或者奇怪的東西就忍不住想買,宿舍裡大大小小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瓶子盒子,被室長偷偷扔掉不少。

江辰低頭看了一眼:「你不是討厭薄荷味的東西?」

「可是盒子很好看。」陳小希抓著江辰衣服的袖口晃了兩晃,兩眼閃著星星亮光,「你吃就可以了嘛。」

「不要。」江辰一口就拒絕了,這女人總做這種事,亂七八糟買一些不用的東西,然後到月底就嚷著沒錢吃飯,給她飯卡又不肯拿,很煩。

陳小希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去,「不要拉倒,我給室友吃。」

「不准買。」江辰抽走她手上的盒子,放回架子上。

「我又沒讓你買給我,我用自己的錢,憑什麼不准買?!」陳小希覺得有點難以理解,忍不住就頂嘴了。

江辰一愣,對哦……怎麼就沒想到給她買就行了呢……

但很多事情都講究timing的,時機過去了,好像再怎麼說都顯得奇怪,再加上一點點的惱羞成怒,江辰臉一沉就說:「隨便你。」

像「隨便你」這麼隨便的三個字,陳小希向來是不喜歡的,但再怎麼不喜歡的話,從江辰嘴裡說出來,她除了接受也沒有別的辦法,這種被吃定了的感覺,有時真是讓人氣餒到心頭泛起委屈。

走在即將不歡而散的道路上,江辰偷著瞄了幾眼低頭一聲不吭的陳小希,幾次想要牽起她的手都因為拉不下面子而作罷,送她到了宿舍樓下,看她冷淡地說了句我回去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跟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平時總要磨磨蹭蹭說一堆話還得演幾遍「你回去吧,我看著你走,啊你怎麼就真的就走了?回來呀,你得跟我說我看著你上樓啊……」。

她的宿舍距離他的宿舍也就是五分鐘的腳程,但他常常走不到一半就會收到她的短信,說一些無聊的內容,宿舍裡誰打翻了顏料,誰的衣服泡了一個星期還不洗之類的,明明才見完面聊完天,她卻總是能找到所謂的「剛剛忘你跟你說哦」。

但今天江辰等了一晚都沒等到陳小希的短信或者電話,但按照國際嘴硬慣例,我們說江辰沒有在等電話,他只是隔幾分鐘看一看手機顯示屏上的時間而已。

第二天上午因為倆人上課的時間不同所以沒見面,但中午還沒到陳小希就發了短信來說她中午要和同學一起吃飯,順便討論課題。

下午上課時居然來了短信說,他們中午討論的結果就是出去採風,接近大自然,三天兩夜,即將出發,立馬出發,已經出發。

江辰太錯愕了,以至於腦海中瞬間閃過的都是陳小希平時八卦給他聽的,誰誰誰一起出去做課題,回來就在一起了;誰誰誰原先都有男女朋友,一起通宵做版畫之後,就同時劈腿了……

他發了短信過去問和誰,她回過來一串名字,有男有女,而有一個名字引起了江辰的注意,叫什麼名字就別問了,留點隱私給人家。

陳小希在學校裡也是有人惦記著的,只是她神經粗,加上全身心撲在江辰身上,所以自己一直有著行情不好這樣的錯覺。但江辰看得清楚,對於她在這方面的錯覺和不自信,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幫她糾正。不過他雖然不動聲色,但他一直知道著一個深刻的道理——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所以江辰給陳小希發了一個短信,大概內容就是,他和某某某最近也要和教授一起去參加研討會。

這個某某某自然是個女孩子的名字,某某某自然是對江辰有著某種程度的不懷好意,但鑒於保護隱私的原則,我們自然也不能說她的名字,總之江辰這個謊言的目的就是,讓陳小希忍不住每天打電話查勤,從而達到他婉轉也查到她的勤的目的。

而以陳小希的智商,自然是掉坑裡了。

就這樣,即使是吵架後及其想要進入冷戰期的陳小希,還是忍不住每天打電話給江辰,問他在幹嘛,還得先報告一下自己的行程以換來他幾句簡單的交代。

三天後,江辰去車站接陳小希,去之前他短暫地反省了一下他們吵架的原因,覺得自己有某方面上的不足,所以他去超市把陳小希說盒子好看的那種薄荷糖六個不同顏色包裝的口味都買齊了,裡面的糖果都倒給宿管阿姨的孩子,那孩子雖然一嘴一句謝謝哥哥,但是看著他捧著六個空盒子走了時的眼神,分明寫著:大人都是瘋子。

見到陳小希時她身邊站著那個不便透露名字的某某同學,還有她的頭髮剪短了,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正一臉嚴肅地和他說著什麼,甚至沒有發現江辰走到了她面前,等到意識到面前的光被擋了時她抬頭,一閃而過的錯愕,然後瞬間炸開一個笑容,彎著眼睛,從眼尾溢出來的欣喜。

被這樣的眼神看著,有再大的火,也瞬間熄滅了。

陳小希伸手去挽住他,「你怎麼來了?」

「過來買路由器順路。」江辰說。電腦城的確是在車站附近,但哪個是順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陳小希早已忘了之前兩人的不愉快,緊緊地捏著他的手臂,「我跟你說,我們這次拍了很多照片,我們班長的還畫了一幅很有靈氣的油畫,老師說啊……」

江辰笑著她喋喋不休,還抽空對旁邊那個一臉尷尬的某某同學笑了一笑,如果非要給他這個笑容下一個註解,那就是——「我們家小希只要見到我就會這麼興奮,見笑了」。

某某同學默默退開,這兩個人看向對方時,眼睛裡都是藏不住的閃亮,那是時間空間中只能看得到彼此的存在,實在讓人沒什麼插足的餘地。

陳小希陪著江辰去買了路由器,回學校的公車因為時間和線路而很空,兩人並排坐在最後一排,陳小希獻寶地給江辰看她這幾天的畫,還搭配一些自誇型的不要臉介紹,江辰掃了幾眼就失去了興趣,畢竟她的畫在他看來不會比解剖圖好看多少。倒是她因為低頭翻素描本而垂在兩頰的頭髮比較引起他的注意,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去挑了一挑,「你什麼時候剪的頭髮?」

「前天。」

「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要告訴你?」陳小希一頭霧水。

她這一反問,江辰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問題特別具有怨婦氣質,但是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除了硬著頭皮裝理直氣壯也沒別的辦法,所以他說:「你的頭髮是我的。」

話才說完,陳小希就橫著往邊上挪了一挪,把大大的素描本摟在胸前做防衛狀:「你不是江辰,你是誰?撕下你的面具!」

江辰決定惱羞成怒地不說話。

「喂,你幹嘛不說話?」陳小希戳他的手臂,見他還是不理,乾脆去拉他抱在懷裡的雙肩包拉鏈,拉開了就往裡面塞素描本。

「你幹嘛?」

「放你那裡。」

「你自己不是有包?」

「太重了嘛。咦?什麼啊?」因為素描本的擠壓,包裡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她伸手進去掏出來一看,之前害他們吵架的罪魁禍首糖果盒子啊。

陳小希瞥他一眼,想笑卻拚命憋著,還要裝出不屑的樣子:「幹嘛?買來送我啊?」

「嗯。」

「真的?」陳小希拿著盒子翻來覆去地看,「你總算有一次覺得自己錯了啊。」

「你想太多了。」江辰淡定地拉上被陳小希翻得亂七八糟的背包,「誰說我錯了?」

「那你幹嘛買?還買那麼多個?」

「那是為了提醒你以後不要惹我生氣。」

「……」

搖搖晃晃的公車,載著秋日三四點的陽光和鬥嘴的小情侶,駛向它該去的地方。

分手的日子(一)

和陳小希分手後的第一個春節,江辰輾轉知道了陳小希因為失業而早早就回家等著過年的消息,他本來被安排在了大年初二值班,已經早早打算好了不回家過年,反正他也不喜歡家裡過年的氣氛。因為他爸的關係,過年家裡來來往往的人都是那種「我不說我是來送禮的,但我其實是來送禮」,每個人講話的風格也都差不多是那種「我奉承得很明顯,但我覺得你其實不知道我在奉承你」……

而且他並不想見到陳小希。

只是大年夜的晚上,突然就和同事調了班回家,十個小時的車程,堵車堵了五個小時,沒在大年夜趕過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趕著回家,趕著去見想見的人。

江辰回到家是凌晨三點鐘,自己悄悄開了門進了房間,沒換下衣服就去拉開窗簾看對樓的窗戶,想知道那個人,還有沒有半夜蒙頭在被窩裡打手電筒看小說,會不會透不過氣了就掀開被子,手電筒的光瞬間一晃閃過黑暗,像突然滑過的流星。

大概站了有五分鐘,江辰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蠢,默默地拉上了窗簾。

嚥不下那口氣,又鬆不開那雙手,人生這麼糾結,比「乙狀結腸扭轉」還糾結……

大年初一早上江辰從房裡走出來時,他爸嚇得把手裡的煙掉到了正在幫他點煙的某某主任,煙頭燙得主任嚎了一聲,但立馬又堆上笑臉說:「被火燙到會旺,會旺。」

江辰面無表情地點頭打了招呼,在衛生間外的走廊又成功地嚇了他媽一跳。

沒有人執著於他的突然回家過年,就像沒有人執著於他不回家過年那樣。「太忙」這樣的借口,充斥著他整個成長時光,不過沒關係,他原本就是不愛被管著的人,陳小希似乎也知道他的習性,粘他粘得緊,但卻從來不曾管過他什麼或者說從來不敢管過他什麼,有時候真覺得她傻乎乎的好像和他永遠想不到一塊兒去,卻是再瞭解他不過了。

真是……又關那個頭髮亂糟糟的前女友什麼事。

他房間的窗簾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再拉開過,居然幼稚地覺得,拉開就輸了。

沒有人知道他回來,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找他,所以大年初一他蒙頭在房間裡睡覺,醒了睡,睡了醒,竟然過起了陳小希每次過假日的方式。

手機在桌子上總是滴滴地響,拜年的短信累積了數百條,江辰一條都懶得翻開。窗外有時會傳來鞭炮的聲音,辟辟啪啪的不知道在誰的心裡炸開了花。江辰有時會聽到陳小希她媽媽的聲音,中年婦女特有的高頻率聲音,在各種雜音中特別清晰:小希別吃那麼多零食,肥得都走不出門了;小希把掉地上的瓜子殼給我掃乾淨;小希大過年的你看什麼動畫片……小希小希小希。

這個女人,不管走到哪裡都不讓人省心。

這個女人,就在隔壁,哪兒也不去。

這樣想,好像就莫名安心了。

又是一覺醒來,江辰坐在床沿迷迷糊糊地就去拉窗簾,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慣性使然。天色已經昏黃,陳家二老正在吃晚飯,那女人不知所蹤。

江辰坐在床沿看了好一會兒窗外,視線不知道落在哪個地方,就這麼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只是就這麼呆呆的,呆呆地坐著。

突如其來的恐慌,有那麼想念嗎?有那麼想見到嗎?有那麼害怕她沒有你也過得多姿多彩嗎?

沒有。

沒有吧。

房門響了兩下,沒等他回應就打開了,李阿姨站著門口說:「小江你爸媽去飯局了,讓我來給你做飯,飯我做好了,我回去了。」

「好。」江辰點頭,卻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叫了一句,「李阿姨。」

李阿姨以為他還有什麼事,站著原地不動等他開口。

「辛苦了,慢走。」江辰這麼說,嚥下了那句——知道對面陳家的女兒去哪裡了嗎?

怎麼會知道,不會知道。居然莫名其妙到了逮人就問的程度,也真是可笑。

李阿姨慈祥地笑了,「好好吃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又是一個人,說不寂寞是不騙人的,但寂寞著寂寞著就習慣了不是嗎?只是曾經熱鬧過,再回歸寂寞,就像謝幕完的舞台,失落和蒼涼。

自己吃完晚飯,江辰把東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其實也不用收拾,昨天帶回來的旅行袋就是從裡面拿了一套衣服出來而已。然後他去車站買了一張車票,回城。

大年初一晚上的長途汽車空的很,回城的車也少,司機可能趕著回家團圓,車開得飛快,大過年的要講吉祥話,那可完全是找死的速度。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