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個漫長的年(2)

陳小希經他一提醒,也驚覺自己最近真的有點暴力傾向,小聲地懺悔:「好嘛,對不起。」

她的聲音放低了聽起來軟軟的,江辰忍不住又湊上去親她的後頸。

陳小希一聲哀嚎,「還來啊……」

等到真的起床,又是半個小時之後了,陳小希扣著衣服的袖子,不時飄過來哀怨的兩眼,委委屈屈的小模樣讓江辰一陣心虛,不是自己的老婆麼?怎麼覺得自己好像禽獸……

晚飯是在家附近的小餐館吃的,去吃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吃一半江辰接了個電話,走出門口打了半個多小時電話也不見回來。陳小希一掏口袋,出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眼看店裡就剩他們這一桌了,老闆娘過來催了兩次,態度一次比一次惡劣,陳小希也很不好意思,走到門口張望了幾次也沒看到江辰的身影,只好說:「我真忘記帶錢和手機出門了,不然你跟我出去找他好麼?」

老闆娘哼了一聲,「出去之後,你們外面要是有同夥怎麼辦?」

陳小希囧,這位太太,你想像力會不會太豐富了一點……

江辰接到的電話是帶他研究生的教授,教授是個嚴肅的老頭兒,一輩子沒結婚,所以過年的樂趣就是打電話折騰手下的研究生。昨天同樣是他的研究生的蘇醫生就已經中招了,據說因為她電話背景聲一片歡歌笑舞,教授問她在做什麼,她一個高興回答,大家一起喝酒賭錢呢。然後就被教授訓了一頓燈紅酒綠花天酒地窮奢極欲。蘇醫生那個委屈啊,您說大過年的,我也不好召集全家一起號喪哭墳不是……

江辰一看到是他的號碼,立馬找了條僻靜的小巷,聽不到煙花爆竹的聲音才接了起來。教授說他交上去的一個病理分析出了問題,兩人隔著電話對了好久,最後教授問他,你在做什麼,他說:「我正在實地調查在外就餐肝炎病毒的傳播途徑。」

……

教授滿意地掛上了電話。

江辰回到餐廳的時候,陳小希正被老闆娘數落得頭都快垂到膝蓋了,老闆娘見她穿著也不像有錢人,加上等久了火氣大,話就越說越難聽了起來,「沒錢就不要出來吃飯,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姑娘,年紀輕輕隨便跟了男人出來吃飯,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再不付錢我就報警了……」

「多少錢。」江辰沉聲打斷,掏出錢包。

老闆娘數落得正上癮,見這女孩的男朋友回來了,正想順便數落,一抬頭見眼前的小伙子雖然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但卻莫名讓她不敢再多說什麼,「一百六十九。」

陳小希拉著江辰的袖子,委委屈屈地問:「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江辰看都沒看她,拿了兩張一百塊遞給老闆娘,「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間,零錢不用找,請給我發票。」

老闆娘傻眼了,小地方小店,哪裡來的發票?擔她本來就是潑辣的主兒,立馬就先聲奪人開罵了:「兔崽子你找茬是吧!我告訴你我不怕你,我……」(以下省略髒話若干)

江辰沒有回話,拿出手機打電話,「陳叔叔新年好,是,我是江辰,是的,和您反映一件事,新德路這邊有一家餐廳xxx,消費後店家拒絕開發票,您看是不是找人調查一下?好的謝謝,我會向爸爸轉達。」

陳小希和老闆娘都傻眼,陳小希拉著他袖子的手改去拉他手指,「怎麼了啊你?你打給誰啊?」

「稅務局局長。」他說,然後看著該老闆娘目瞪口呆的樣子,笑了笑,牽著陳小希的手走出了餐廳。

走出了那條街陳小希才反應過來,立住了不動:「你騙人。」

「什麼?」

「你沒有打給稅務局局長。」

「為什麼這麼說?」

「你不是那種人。」陳小希認真看著他的眼睛,「江辰不會不仗勢欺人。」

看著她認認真真的樣子,江辰笑了。世間有一個人,對你是無條件信任的,想到你時都是好的,夫復何求。

「我嚇唬她的。」江辰說。只是嚇唬那個人,因為看到陳小希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想到她陪自己回這一趟家也是受了不少委屈。雖然自己平時沒少欺負她,而且惡趣味之一就是逗得她一臉可憐兮兮,但是別人讓她受委屈了,卻是不可以的。

陳小希這才笑了,「我就知道。」

江辰忍不住捏了一下她肉呼呼的臉,「你怎麼知道?你就這麼相信我?」

「切!誰相信你啊。你通訊錄裡就那麼幾個電話,哪有什麼陳局長。」陳小希得意洋洋,「還有啊,你剛剛沒讓找錢,浪費了三十一塊錢,這種行為太不對了,得檢討一下。」

……

真的是,很會破壞氣氛啊。

「陳小希。」

「幹嘛?」

「所以你查我的手機?」

「那個……其實我覺得,你人品那麼好,絕對不會仗勢欺人的。」

「來不及了。」

「……」陳小希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畫漫畫的時候不知道給人物取什麼名字才翻你手機通訊錄的……」

「陳小希,我們明天去我外婆家,待到過完年。」

「為什麼?」

「我要告訴外婆你查我的手機。」

「……」

(四)

陳小希喜歡江辰的外婆,以及外婆家所有的親戚。因為陳小希在外婆家得到了至高無比的待遇,當然由於對比參照的是公婆給他她的待遇,所以外婆只要不拿棍子抽她叫她跪下,她就覺得感激涕零了。

不過外婆真是個很好的老人,一見面就把脖子上的玉墜子解下來掛陳小希脖子上了,說什麼也不讓她拿下來。還誇她長得水靈,說是天仙一樣的人兒。

陳小希那一個叫受寵若驚啊,她的人生第一次被用到「天仙」這麼嚴重的詞來形容外貌,簡直就覺得,外婆她……太識貨了!

屋子裡做了一大堆人,都是特地跑來看陳小希的親戚朋友,每個人換著詞兒誇她,搞到最後她都覺得自己不出道真的是太對不起娛樂圈了。

吃午飯的時候一大桌子的人,除了江辰,個個都瞪大眼睛盯著陳小希吃飯。在這種動物園式的慘無人道的圍觀壓力下,陳小希簡直不知道飯是從鼻孔還是從嘴巴吃進去的,只知道外婆不停地給她夾菜,她不停地吃,這才覺得,原來江辰自己家中,碗裡被媽媽壘成一座小山也是一種負擔。

吃完飯陳小希爭著要去洗碗,被廣大女性親戚們給攔住了,阻攔時語言動作之激烈,彷彿這頓碗要是讓陳小希給洗了,她們就得集體切腹自殺。

陳小希被外婆拉著坐在正中央,一群人圍著她們坐成個半圈,繼續圍觀。

陳小希只好把腰挺直了正襟危坐,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不時地點頭。江辰被擠在離她最遠的位置,微笑著看她扮演著母儀天下。

後來不知哪個起的話頭,問起陳小希說,「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換做平時,陳小希一定厚著臉皮拍著胸脯豪氣萬千地說:「是姐追的這小王八蛋!」,然後順勢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倒追辛酸往事,然後最後以陰謀得逞的三聲仰天長笑作為結尾,整個故事感人浪漫又勵志。

但是面對著一群表情殷切憨厚的大人們,陳小希平時那套不要臉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還在斟酌著怎麼開口,不知道是誰又自作多情地幫她回答了:「想都知道是我們江辰追的小希,想不到江辰平時看起來挺安靜的,追女孩子挺有一套的啊,來來來,說一說都用的什麼招數抱得美人歸啊。」

陳小希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這位親戚,你這麼樂觀,好嗎……

外婆也好奇了,拉著陳小希的手說,「別害羞啊,告訴外婆,怎麼在一起的?」

江辰遠遠地看了陳小希一眼,笑著替她答:「沒什麼特別的,近水樓台先得月。」

不得不說,江辰這番回答,掐頭去尾,省略主語省略賓語,勝在你以為意有所指,他卻模稜兩可。總之跟一千個讀者心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有異曲同工之妙……簡直可以出一本《江辰的說話之道》。

親戚朋友們見挖不出什麼新鮮熱辣駭人聽聞的八卦,又紛紛轉去關心一位婦女的兒子,該婦女是江辰的二姨,她兒子快考大學了,大家都表示,非常關心他的成績。

問成績、問婚姻、問生育——向來是過年父母們用來折磨彼此孩子的三大法寶,無論哪個年齡段的孩子,都可見血封喉,插翅難飛。

下午親戚們都回家了,外婆帶著老花眼鏡在電視機看戲曲,不知道哪個地方的戲曲,依依哦哦的,百轉千回。

陳小希和江辰在廚房裡擇菜,陳小希情緒有一點沒來由的低落。

江辰用手肘輕輕撞一下她:「怎麼了?」

「沒有啊。」

「哦。」江辰繼續低頭擇菜。

……

「你就不能再問幾次!」陳小希氣憤地撕了一片菜葉丟他,黏在他臉上不下來了。

江辰無奈地把菜葉拿下來,「你怎麼了?」

「沒有啊。」陳小希說了一句,怕江辰真的不再追問,又立馬補說:「我只是想到,以前你都不要我,無論我怎麼跟在你身邊轉,你都不要我。」

江辰一愣,摸了摸鼻子,解釋:「也不是說不要……只是……」

只是,他拒絕了她第一次表白之後,她從此就預設好立場,一頭熱地圍著他轉,卻從來就再沒有問過他喜不喜歡她或者要不要在一起了……搞得他,也很鬱悶啊。

「只是什麼啊只是!沒有只是!你就是不要我!你自己擇菜吧!我去陪外婆!」陳小希把手裡的菜洩憤似的一丟,擦了擦手就走了。

這個懶鬼……

江辰笑著繼續擇菜,聽著陳小希和外婆在廳裡聊天,聲音混在外面小孩子玩炮的炮聲中,忽遠忽近。

江辰的愛情

陳小希說:「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得了絕症,要死掉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眼睛裡卻帶著餘悸,還有一點點莫名不好意思的羞澀。

江辰是喜歡她這樣的羞澀的,雖然她大多時候都是大咧咧和厚臉皮的,但是在一些莫名的瞬間,她會不經意地流落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羞澀,那樣的她特別迷人。是的,迷人,雖然不想用這樣女人味的詞語來形容她,但是貌似就是最適合的了,陳小希迷人,真是想到都覺得搞笑。

她說她差點以為她就要死掉了。人,是沒那麼容易死的,每天都有很多想死的人,他們割腕、吞藥、跳樓……然後被送來醫院,然後又活著出去了。

是的,人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健健康康活到老的人,從資料統計上看,是比突然暴斃的人是要多上許多的。

是的,這些作為一個陳小希口中見慣「大風大浪」的醫生,他都知道,但還是被她一句話嚇住了。如果她不在了,那麼他怎麼辦?

不是沒有經歷過身邊沒有她的日子,死不了,只是無聊,只是一種無法長期承受的無聊,隨時都像是看著一個有著很長導火線的炸彈在緩緩燃燒,等待著爆發的時刻。

如果沒有那幾年的分離,不會知道,這個女人在他生命中有多重要,重要到讓他甚至懷疑過人生的意義。「沒有陳小希,人生好像沒有了意義。」這樣的想法曾經不小心出現過,但江辰很快地就用嘲諷的態度帶過了,人生的態度不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這是不用質疑的真理。但陳小希會說,「憑什麼不能,我高興把我的人生就寄托在江辰身上,你們管得著嘛。」

陳小希啊,對於他來說,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存在?

這樣糾結的問題,足夠讓趙幹幹想上三分鐘。

不是夢想不是女神不是命中注定,是江辰的愛情。這個他從十七歲就開始愛的女人,是他曾經掙扎過是否淪陷,卻終難倖免的愛情。

陳小希就是江辰的愛情,因為他沒有愛過別人,因為他愛不上別人,所以他的愛情只能是陳小希,每當意識到這一點時,他都有一種,一條道走到黑的悲壯啊。

陳小希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哭得累了的她睡得特別沉,睡前哭久了鼻塞所以還微微有點鼾聲。

江辰伸手點開了檯燈,陳小希只是吸一吸鼻子,沒有轉醒的跡象。燈光是黃色的,陳小希老說黃色的燈光看上去酒醉金迷,但江辰討厭白熾光,太過明亮的感覺會讓他覺得自己還身在醫院,有時還會讓他想起剛畢業時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沒有陳小希,那個時候只有空洞的忙碌,常常在醫院的值班室裡累到睡著,突然醒來就對著頭頂白晃晃的白熾燈發呆。陳小希問過他為什麼討厭白熾燈,他沒有說,她也就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地把家裡的燈都換成溫暖的黃色,她不會咄咄逼人,她適時讓步,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點。

他有時會被別人問喜歡陳小希什麼,給的答案都是沒有理由,其實有很多的理由,只是不想說,他喜歡她笑起來眼睛有點水汪汪;他喜歡她頭髮亂糟糟時會用手指去耙然後弄得更亂;他喜歡她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地伸手過來掐他;他喜歡她雖然八卦但心地善良;他喜歡她雖然纏人但適可而止;他喜歡她對他無條件信任;他喜歡他喜歡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論,用她的理論在自己的世界裡活得很好……

喜歡她,因為她不僅可以包容他的古怪、難以相處,他的各種打擊各種冷漠、她還能樂在其中,這樣的存在,要麼是遊戲裡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設定,要麼就是神經病……

很明顯,她是後一種。江辰想著就笑了,又側頭看了一眼躺在身邊的陳小希,眼睛有點紅,估計明天起來會腫得厲害,她總是這樣,一哭眼睛就腫,卻特別容易哭,或者說特別容易被他弄哭。

她那個時候說:「我都好久沒哭了,這次哭又是為了你。」而他現在也想不起為什麼惹她哭了,都說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她的一切事情,你都能很清晰地記住,事實上那只是想像出來的浪漫,時間會讓你遺忘,會讓你把回憶的片段模糊,模糊到只剩一個鏡頭,你也許記得她眼角閃著淚花的樣子,卻記不住她為什麼哭。

江辰記得住那時她眼角的那顆淚珠,就夾在上睫毛和下睫毛之間,搖搖欲墜,他每次只要想起那個場面,還依然能夠感覺到手指尖有一種想要伸過去彈一彈它的蠢蠢欲動。

「我不能記住關於你的每個片段,但我有著關於你永生無法忘懷的鏡頭。」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