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曾好離開報亭,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屏幕顯示是夏奈的來電。

「好好,現在有時間嗎?想和你見一面,一起去吃拉麵怎麼樣?」夏奈笑語盈盈,「我剛從畫廊出來,打車到你這裡也就十多分鐘的路程,我過來接你。」

「那好,我等你。」曾好說。

十多分鐘後,夏奈的出租車來了,她搖下車窗,露出漂亮精緻的臉蛋:「好好,這裡。」

曾好快步走過去,跳上車子。

夏奈今天穿得很清爽,上身是一件謹慎的黑色T恤,衣服胸口有一隻鑲嵌水鑽的天鵝,亮晶晶的,下身是咖啡色的短裙,露出一雙修長筆直的嫩腿,腳上是一雙christianlouboutin的鉚釘尖頭鞋,桃紅色的,襯得她雪白的肌膚十分嬌艷。

夏奈向來很會打扮,重點是有自己的風格,每一次出現都讓曾好驚艷。

「就去城東那傢俬房麵館吧,好久沒吃那裡的牛肉麵了,怪想念的。」夏奈笑說。

「好啊,那裡的酸梅汁也很純正。」曾好伸了伸腿,保持舒服的姿勢。

兩人到了私房麵館,各點了一碗大份的牛肉麵,等待的時候,夏奈放下手機,修長的手輕叩桌面,很自然地問道:「你工作還順利嗎?和慕一洵相處得怎麼樣?」

「目前為止沒什麼大問題,慕一洵就是個公事公辦,不太好親近,但也不難相處的正常老闆。」

夏奈似乎對「老闆」兩個字有些不適應,輕輕搖了搖頭:「嚴格上說,他不是商人。他不缺錢,也對金錢沒什麼興趣。」

「你怎麼知道的?」輪到曾好好奇了。

「我聽一位學姐說的,慕家的背景不簡單,不是一般的有錢,甚至在加拿大還有一個佔地31公頃的島嶼。」夏奈說,「該學姐的消息來源向來靠譜,和事實基本沒有差別,所以我覺得可信度很高。還有,他的作品完全沒有沾上半點商業氣息,不討好市場,也不投那些知名收藏家的趣味,能如此堅持,說明他真的對金錢沒什麼熱衷。」

「是這樣。」曾好若有所思。

「好好。」夏奈突然前傾身子,眼眸流露出不一樣的情緒,「你說他本人長得很帥,是嗎?」

「對啊,單純地論長相,他屬於妖孽級別的。」

「比柏原崇還好看?」夏奈的偶像就是柏原崇。

「柏原崇?我不迷他,所以我覺得慕一洵比他好看多了。」

夏奈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掩飾了她的真實情緒,她隨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好好,我想親眼見見他。」

曾好猶豫了,上一次她幫夏奈嚮慕一洵試探過,慕一洵明確表示自己不喜歡應付粉絲,相處的這兩天,她也感覺到慕一洵身上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他可能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可是夏奈又是他的鐵粉,作為朋友,她又不能不幫忙。

「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他了,當時看到他的那副《西安尋遺》感覺整個靈魂都被裡面的蒼茫大地吸走了。」夏奈悠悠道,「他為人低調,作品也不多,但每一副都是藝術品,精湛,完美,觸動人心。他和當代畫家最大的不同是,他的作品不會故弄虛玄,給人直接的美感和巨大的衝擊力,看久了真的會入迷,會想他真人是什麼樣子的,他說話聲音是怎麼樣的……不怕你笑話,有段時間我都著魔了,整日捧著他的作品集,翻看一整天。」

她緩緩地表達對慕一洵的愛慕,崇拜,白淨如瓷呃臉上逐漸浮上一層淺淺的紅暈,在燈光下顯得美艷不可方物。

「可是我現在真的和他不熟啊,我只不過是他工作室的一名員工,如果貿然邀請你來參觀,不太好吧?」曾好實話實說。

「我知道。」夏奈輕輕地說,「我只是忍不住懊惱,以前他在英國,對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現在回國了,還和我是一個城市,這麼近的距離,我還連他的本人都沒見過,太不甘心了。」

說話間,夏奈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瞟了一眼,沒去接。

「誰的電話?」

「除了習煥文還有誰?」夏奈自嘲。

「是他?你幹嘛不接?」

夏奈按了結束鍵,調了靜音,將手機推到一邊:「他最近越來越黏了,我快受不了了。」

「怎麼?他還沒有通過你的考驗期呢?我以為這麼久了,萬里長征都抵達終點了,你也已經默認他男友的身份了。」

聊天中,服務員端上兩碗大份牛肉麵。

夏奈用筷子撥了撥麵條,搖了搖頭:「好好,我真的不喜歡他。」

曾好想了想說:「你自己的感情你自己做主,不過作為朋友我說一句實在話,習煥文真的挺不錯的,做事認真,對人和善,工作和家境都好,重點是對你一心一意,在我來看,他沒得挑剔了。」

習煥文追夏奈近一年半的時間,曾好充分見證了「世間有情癡」這五個字,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他每天開車來給夏奈送早點,連最冷的一月,懷裡揣著的紅棗奶茶都是熱乎乎的。夏奈是學油畫的,習煥文對她的夢想大力支持,就連夏奈畢業後簽約本市一家小有名氣的畫廊,也是通過了習煥文舅舅的關係才會如此順利。

很多時候,曾好羨慕夏奈,她嘗過愛情的若即若離,也嘗過愛情的失敗,謊言和挫折,對她而言,夏奈身邊有這麼一個無條件付出的男人,真的太幸福了。要是換做她,她一定會被習煥文打動。

「我知道他自身條件不錯,對我也好,但是我真的沒法投入進去。」夏奈歎氣,「他和我理想的男人相差太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完全沒有戀愛的感覺。」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腦海裡又浮現某個日思夜想的影子,聲音透出一些少女情懷,「我理想的那個男人,應該是可以讓我崇拜,仰慕,能讓我乖乖聽他話的那種,而不是習煥文那樣,我說什麼他做什麼的。」

「那你如果真的不喜歡習煥文,就應該盡快和他說清楚,否則讓他一直在你身上浪費時間,這樣也不道德。」曾好提醒。

夏奈的美眸浮現瞬間的茫然,隨即輕輕笑了笑:「我知道。」

*

週一上午,慕一洵受邀參加H市藝術館的演講,曾好陪同前往。

因為慕一洵事先發來短信,讓曾好在藝術館西門等他,曾好坐公車到了城北文化區的市藝術館,走過去的時候看見門口已經有很多人。

這點讓曾好感到意外,她以為只有電影院,飯館和商場門口才會大排長龍,沒料到藝術館這樣「曲高和寡」的地方也會出現人山人海的場景。

找到西門,卻找不到慕一洵。

就在迷惘之際,慕一洵來了電話,說他已經在二樓的劇場,讓她直接進來找他。

曾好接到命令,快步走進去,坐電梯到二樓,被被攔在劇場外面,一位面目嚴肅,盤著髮髻,穿著藍色制服的女性工作人員審視了一番曾好,語氣不客氣:「你是誰?有入場證嗎?」

「沒有,我是……」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沒有入場證是不准進來的,無論是誰都沒有這個特例。」

「我是慕一洵的助理,是他工作室的成員。」曾好表明身份。

該名女性工作人員立刻用更為謹慎的目光打量她,還隱隱帶著一些不屑:「你?據我所知,他沒有隨性的工作人員。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他的粉絲什麼的吧,我提醒你,今天這裡舉行大活動,有領導到場蒞臨,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看熱鬧的場子,你如果抱著其他目的想混進來,我就要請保安……」

「曾好。」低沉,清冷的一道聲音響起。

曾好立刻抬眸,慕一洵就站在門口。

女性工作人員楞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慕一洵本人。

「趕緊進來。」慕一洵打了個手勢。

女性工作人員疑惑,立刻語帶恭敬:「慕先生,她真的是您帶來的人嗎?您之前好像沒說起過有隨行人員。」

慕一洵連看都不看這位女性工作人員一眼,和她擦肩而過,走出來,攬了攬曾好肩膀,輕蹙眉頭,聲音帶著指責:「做事怎麼磨磨蹭蹭的?」

曾好就這麼順利跟著慕大師進去了,徒留那名工作人員尷尬地站在原地,面色漲紅。

慕一洵今天穿著正式,scabal的英國西服,淺灰色襯衣,深藍色豎紋領帶,儀態完美。曾好被他攬著進場,因為貼得他近,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刮鬍水味道,想必是今天早晨整理了儀容,她心裡想。

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擱在曾好的肩膀上,曾好側頭的時候,臉頰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發現他的手背挺涼的,也許是這裡的空調打得太低的緣故。

「你就坐這裡。」慕一洵帶她到座位上。

曾好點頭。

今天來了不少藝術家,雖然曾好大多不認識,但從他們熱絡的握手交談中,可以猜想到他們都是各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慕一洵坐在第一排,時不時有人過去主動攀談,他大多都是有禮地回應,沒顯出多少熱情。僅有一位耄耋老人在隨行人員的陪同下,顫顫地走過來,慕一洵起身,非常恭敬地鞠躬,然後和他擁抱,態度隆重。

曾好坐在那裡,靜靜地觀察慕一洵。沒多久後,邊上有兩個女生在輕輕議論。

「你看,他就是慕一洵。」

「哪個?」

「第一排左邊數過來第七個……他轉過頭來了。」

「不會吧?真的是他?剛才進場的時候我看見他了,以為是哪位模特或者不出名的男演員,他長得也太不像是藝術大師了吧,帥得要人命……」

「對了,是不是我們聲音太響了……他好像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

慕一洵的確看過來了,當然不是看她們,他鎮定地掃了一眼曾好,像是確認她是否乖乖地待在那裡。

曾好立刻笑著點了點頭,慕一洵收回目光,轉過身,坐下,疊起腿。

演講正式開始,文化部的領導發言後,幾位大師級的人物登台說話,有些風格風趣幽默,有些風格犀利深刻,有些四平八穩,令人昏昏欲睡。

不同於前幾位演講者的主題內容,即對中國藝術教育現狀表示擔憂,或義正言辭批評後現代主義的缺陷,或嘲諷「情色藝術」的散漫墮落,慕一洵的演講風格乾淨利落,內容也很簡單,主要談的就是藝術帶來的樂趣。

他說了短短四十分鐘,最後引用了維特根斯坦和其徒弟的故事。

「維特根斯坦說,如果哲學到最後只是用一些佶屈聱牙的詞彙講述一個道理,或者無畏地給某事某物貼上專屬的標籤,而不是用最簡單,易懂的通俗語言向旁人陳述生活最樸素的道理,那哲學的存在就沒有意義。在這點上,藝術和哲學一樣,如果到最後,不是呈現出最樸素,簡單明瞭的生活,那完全沒有意義。我不反對任何派別,也不會站隊,存在即是合理的,問題是能存在多久,當然這些交給時間去判斷就好。我可以做的只是代表自己,表達自己,告訴更多的朋友,藝術就是飯桌上的一碗飯,你坐著的一張椅子,你腳上穿的一雙鞋子,藝術可以離你非常近,它不是高山流水,本質上,藝術和—」說到這裡,慕一洵語音微頓,看了看手裡的粉筆,「就和粉筆是一樣的,一個名詞,一個稱呼而已,你無需敬畏這兩個字。如果你敬畏這兩個字,逐漸將它排除在生活必需品之外,覺得你不需要這個東西,認為這個東西沒有半點實用價值,那將是它的悲哀。」

……

話音落下,他抬眸,目光不經意間碰到了曾好的眼睛,僅停留了一秒,他微微側過頭,看了看主持人,示意自己的部分結束了。

曾好屏氣斂息,雙手緊緊交疊在一起,耳朵是短暫的靜默,那一刻,她看清楚他眼裡的篤定,智慧,氣度和修養,好像有些明白了為何夏奈會如此迷戀慕一洵。

結束後,自然有一堆人圍在慕一洵身邊,其中以女性居多。女學者,女學生,女記者,女領導,女工作人員等等。

「慕大師,我有問題。」

「慕大師,我有困惑。」

「慕大師,你對現存的藝術教育現狀有何看法?」

因為提問者太多,慕一洵被裡三圈,外三圈地圍住。當然在曾好眼裡,那些女人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則為什麼在提問的時候要眨眼睛,微微撅起嘴巴,語氣那麼嗲,手肘一次次「不經意」地碰到慕大師的胸口,還要頻繁地撩頭髮?

曾好走過去的時候,被前面一個女人的高公分的高跟鞋狠狠踩了一腳。

「啊。」曾好忍不住低聲哀嚎。

「抱歉,我沒看見你。」女人回頭,一臉歉疚,「沒事吧。」

正被眾星捧月的慕一洵突然開口:「曾好。」

「我在這裡。」曾好趕緊揮手示意。

「小心點,別再被踩著了。」慕一洵狀似無意地提醒了她一句,手握著碳素筆,繼續為「好學者」們講解。

只是,他一句關心的問候,讓所有女同胞齊齊回頭,目光複雜地落在曾好身上。

「她是誰啊?」「慕大師的女朋友?」「別瞎說,慕大師是單身,是單身,網站的簡歷上標注他是單身。」「無名指上也沒有裝飾品」「可是憑什麼那麼溫柔地對她說話啊?」「到底是不是慕大師的女朋友啊?」

曾好略感尷尬,不過慕一洵沒說話,她也不能主動解釋,畢竟這是大師的場子嘛,只能等慕大師親口澄清。

只是……等了很久,慕一洵也沒有解釋曾好是誰,依舊處於氣定神閒,全然無視流言蜚語的狀態中==於是在女同胞們逐漸「哀怨」的眼神中,曾好心虛了。

慕大師,您為什麼不解釋?您不知道在公共場合,尤其是有記者的公共場合,不出聲就是默認的意思嗎?

(好好,以慕大師的智商和情商,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作者提醒你還是老實點,不能逆鱗)

曾好心虛之餘有些急了。

慕一洵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語調清淡:「耐心點,等結束了我們去對面的餐館吃飯。」

眾人瞪大了眼睛。

這下,曾好無須再解釋,因為再也解釋不清了。

等「熱情答問」時間結束,慕一洵起身,將手裡的筆放回口袋,抬臂看了看時間:「走了。」說完,邁著長腿往出口走去。

可謂絕世風姿……

曾好乖乖跟在他屁股後頭,感覺後背一陣刺痛,弱弱回頭,果然看見,一堆「咒怨」的目光。

*

出了藝術館,慕一洵帶曾好對面的私房餐館解決中飯。曾好本來想大方地宣稱,這頓飯我請客,慕大師您別和我搶,但看到身穿黑色鑲金色制服的冷峻男服務員打開門,曾好收住了念頭。

這裡的環境看起來很不便宜。

還是別逞強了。

突然間,餘光瞟到一輛黑色的阿迪頓馬丁,曾好停了步伐。從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煙灰色褲管,彰顯身份的小牛皮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完全映入她的瞳孔,她竟然一時間忘記挪開視線。

越錫廷下了車,走到副駕駛座位,親自打開門,伸手接裡面的美人下車。

正是夏季,美人穿著一身紫羅蘭色的無袖連衣裙,烏黑柔順的長髮披肩,她露出雪白如蓮藕的手臂,輕鬆地挽住了越錫廷的手臂,越錫廷對她寵溺一笑,兩人低頭,貼在一塊說了會悄悄話。

他們靠在車頭前,舉止親暱,甚至可以看見越錫廷刮了刮她的鼻子,低聲戲謔的一句「哦?你確定要挑戰我的耐力?」

真正的香車美人,羨煞旁人。

「這位女士。」服務生及時提醒忘了前進的曾好。

曾好回神,見慕一洵已經進去了,穩了穩心神,跟著進去,只是心底像是冒出了一根刺,一種尖銳的疼。

《我若在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