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曾好在醫院陪夜,一個晚上毫無睡意,靜靜地看著奶奶滄桑的模樣,一顆心由焦慮慢慢變為平穩,大概是太累了,情緒的反射神經跟著麻木了。

等六點多,她走出病房透氣,看見越錫廷雙手插袋,倚在走廊轉彎處的雜物間門前,微微抬起頭,看著牆上的鐘。

他竟然還沒走,曾好無語了。

「我帶你去吃早餐。」越錫廷開口,像和沒事人一樣。

曾好依舊不理他,沿著走廊徑直走出去,路過他的時候,聽見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走吧。」說著便很自然地跟上來。

曾好走了一段路,頭痛欲裂,停住腳步,轉過身對他說:「我不知道你還留在這裡要幹嘛,有什麼企圖,但你的存在讓我很討厭。」

「就當是我在彌補自己的愧疚。」越錫廷說,「你昨天對我的指控我全收下,以前的事情算是我的錯,我對你做的一切算不上光明磊落,作為補償,我現在可以幫你。」

「謝謝。」曾好冷冷道,「你能幫我的最好方式就是離我遠一點。」

「抱歉,只有這一點做不到。」他氣定神閒。

她累到極致,不想和他胡攪蠻纏,反正他的想法誰也琢磨不透,也許只是神經一時搭錯,等過一會,他沒了助人為樂的興致會主動走的。這樣想著,她不再理睬他了。

曾好在醫院附近的豆漿店買了早餐,越錫廷跟著進去,蹙眉看著招牌上的一堆豆漿豆乳油條燒餅生煎包,又油又膩,沒有他愛吃的。

曾好在付錢了,他和服務員說:「我要和她一樣的。」

過馬路的時候,他和她並排並地站著,見她面色很差,頭髮微亂,柔聲說:「等會我去聯繫一下換病房的事情。」

「你不用上班了?」曾好聲音一點情緒都沒有,「堂堂一個總裁,日理萬機,有時間待在這裡處理和你無關的瑣事?」

「好好,你不是和我無關的。」他說,「我承認自己對你有企圖。」

「我有男朋友了。」

他唇角彎了彎,語氣輕鬆:「你和他是沒有結果的,他家裡不會接受你。」

「我無所謂,我喜歡他,這就行了。」

他的心微微一沉,意識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改變,她的性格也變了不少,但有一點沒有變,她對自己愛的人和事依舊純粹,有點不求回報的意思。

綠燈亮了,他們一前一後地穿過馬路,回了醫院。

早晨八點多,曾好的爺爺就拎著一個保溫桶過來了,他看見越錫廷的時候有點詫異,偷偷問曾好他是誰,曾好說他是無關緊要的人,但老人家還是對越錫廷微微一笑。

十點多的時候,越錫廷聯繫了心內科的主任,要到了一張空床,讓曾好的奶奶立刻從急診病房轉過去。

曾好猶豫了,她不想接受越錫廷的幫助,但急診病房環境太差了,進進出出的人太多,容易發生感染,加上為病人多,護理工作難免會簡略倉促,對奶奶的治療也沒好處。

越錫廷見曾好沉默不語,轉過身對她爺爺說了幾句,爺爺聽了後面露笑容,說了聲謝謝。

「我去護士台聯繫一下人。」越錫廷將手機輕巧地塞進口袋,邁著長腿走向護士台。

爺爺轉過來,輕聲地對曾好說:「他挺熱心的,是你的好朋友對嗎?」

「不是。」曾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不能對爺爺說越錫廷就是當年曾明熙請的職業經理人,爺爺很有可能當場情緒崩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受不了這個刺激。

「他說是你的朋友,你們有點誤會,你在生他的氣。」爺爺輕歎了一聲,「好好,不管有什麼矛盾,他願意留在這裡,還替我們想辦法,你就不能對他冷著臉,這是禮貌問題,知道嗎?」

曾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越錫廷聯繫了兩個推病床的工人,一前一後地將病床推進電梯,直上六層心內科,曾好和她爺爺跟著一起上去,一路上,爺爺一直對越錫廷道謝,越錫廷難得態度謙和,一直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安置好了奶奶的床位,醫生進來給奶奶做了個簡單的體格檢查,完畢後叮囑家屬應該注意的事項,走之前還和越錫廷握了握手。

護士推車進來為奶奶輸液,爺爺坐在沙發上整理隨身物品,曾好趁機示意越錫廷出去,走到角落裡,對他說清楚:「你不要試圖給我爺爺造成什麼假象,這是沒用的,他早晚會知道你的身份,不會對你有任何好感。」

「無所謂。」越錫廷說,「我沒想到那麼多,現在只是幫你做點自己能做的。你沒必要對我有這麼大的牴觸情緒,有時候接受善意的幫助無關尊嚴,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嗎,你奶奶得到了更專業,用心的治療。」

「我說不出謝謝,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曾好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你現在真的可以走了。」

越錫廷挑了挑眉,沒說其他話。

但他依舊選擇留在這裡,偶爾和曾好的爺爺聊幾句,中午的時候還特地問老爺子想吃什麼,有什麼忌口的,然後叫了幾個菜上來。

中途,曾好收到了慕一洵的短信,問她吃飯了沒,現在在醫院的哪個科室,她回復短信後,抬眸看見越錫廷就站在門口,一手晃著礦泉水瓶,一邊對她似笑非笑,她撇開頭。

下午一點的時候,曾好被主治醫生叫到辦公室,簽署了一份插胃管的協議。

醫生順便和她說了年齡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心臟搭橋的風險,每一個專業術語都讓她心驚膽顫。

走出醫生辦公室,她去了洗手間洗了把臉,掬水打在臉上的時候,眼淚掉下來了。

她想起去世的曾明熙,好像也是走過這個流程,醫生公事公辦地說話,每天不停地用藥輸液卻不見好轉,連消毒水的味道和印象中的都一樣。

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再失去奶奶,真的無法承受。

因為從小沒有母親的緣故,奶奶總覺得她很可憐,對她很寵溺,小時候總是一針一線地給她織毛衣,圍脖和襪子,冬天的時候,為她削蘋果之前,都會將蘋果浸在溫熱的水裡十分鐘,說是怕凍到她的牙齒;奶奶對她的關愛細緻入微,她對奶奶很依賴,感情很深。

走出洗手間,她的眼睛還是紅的,身體貼在走廊的牆壁上,垂下眼睛,盯著大理石磚塊。

「好好?」越錫廷輕輕帶上門,走過來,見她眼睛非常紅,知道她哭過。

她聽到越錫廷的聲音,立刻轉身,往左邊走了幾步,背對著他。

他卻上前,伸臂從她身後抱住了她,聲音擦過她的額發:「只要你不排斥,我會照顧你的。」

曾好用力掰開他的手,轉過身來正向對他說狠話,眼眸越過他的肩膀,看見慕一洵一身黑衣站在走廊不遠處。

她很驚訝,雖然潛意識裡有點猜到他會趕來,沒想到這麼快。

她立刻繞過越錫廷,快步走向他。

越錫廷轉過身,看到慕一洵的剎那,眼眸的憐憫和柔和消失殆盡,變得很冷淡。

「你奶奶怎麼樣了?」慕一洵問。

「她現在深昏迷,聽得到我說話,但不會回應我。」

慕一洵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投向越錫廷,聲音聽不出情緒:「他怎麼會在這裡?」

曾好對他解釋了一下。

「是他送你來的?」慕一洵問得很直接。

「對,我打不到車,路口碰上他的車了。」

慕一洵沉吟了一會,竟然輕微地笑了笑:「真巧。」

曾好觀察他的臉色,發現他英俊的臉在走廊熾亮的燈管照耀下,膚色有些白,如一塊冰冷,透徹的漢白玉,唇色也比平素淡一點。

再看了看他的黑色外套,上面沾了點了類似寒松的濕氣,短而利的髮梢也同樣帶著濕氣。

「帶我去看看你奶奶。」他對她說。

曾好帶慕一洵進了病房,經過越錫廷的時候,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慕一洵聞聲側過頭掃了他一眼。

「你來得太遲了。」越錫廷說。

慕一洵收回目光,逕直走進了病房。

當曾好對爺爺介紹慕一洵的時候,爺爺顯然很意外,他沒想到這位外貌,氣質出類拔萃的男人是自己孫女的男朋友,他一上午還對曾好和越錫廷的關係有些猜測。

慕一洵態度恭敬地和曾好的爺爺握手,爺爺笑著說:「快坐下,坐下說話。」

因為怕妨礙奶奶休息,爺爺沒多問,慕一洵的話也很少,曾好伸手去握他的手,察覺他的手背很涼。

「你很冷?」她問。

「還好。」他言簡意賅。

她突然意識到他可能誤會了,對越錫廷的存在很不滿,她當下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解釋,解釋再多也無法否認一個事實,從昨晚中午到現在,越錫廷一直陪在她身邊,充當一個在她手忙腳亂,無助無措的時候,幫忙,安撫的角色。

慕一洵生氣也是應該的。

爺爺有些困了,躺在沙發上打盹,曾好將毛毯蓋在他身上,然後拉著慕一洵的手出了病房。

這個時間段的心內科病房很安靜,走廊上只有越錫廷。

他抱臂看著慕一洵和曾好出來,一言不發。

「現在真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曾好先開口,「他會照顧我的。」

越錫廷笑了:「沒我的事了?利用完我就踢開?好好,你總這麼對我真令我傷心。」他說著,將目光轉嚮慕一洵,「對了,應該告訴你,是我送她來這裡的,也是我幫忙安排的病房,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陪在她身邊。」

曾好感覺慕一洵握著她的手逐漸收緊。

「說完了嗎?說完就可以走了。」慕一洵聲音平靜。

越錫廷笑著搖了搖頭:「沒說完,對了,你知道的吧,我很早就認識她了,那會她才十六歲,天真爛漫的年齡,臉上還有嬰兒肥,額頭上還有幾顆小痘痘,總跟在我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大哥地叫我,太可愛了。」

慕一洵鬆開曾好的手,走上前,目光直視越錫廷,聲音沉而篤定:「我再次提醒你,你現在可以徹底消失了。」

「憑什麼是我消失?你才是後來者,無論是今天還是以前,我都比你早一步。」越錫廷迎著他的目光,挑釁道,「還有,你不用向我擺出正派男友的架勢,你要她,問過家裡人沒有?慕家家大業大名聲大,確定會接受她這樣情況的?」

他話音剛落,氣氛瞬間和結冰一樣,時間像是鎖在一個密封的容器裡,變得靜止。

幾秒鐘後,越錫廷聽見耳畔擦過凌厲的拳風聲,一股力量逼近痛苦,隨即慕一洵一拳就落在他的左臉頰上,這一拳他用了十分的力道,半點情面都不留給他。

他被這股力道逼得後退了兩步。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完全在曾好的意料之外,她本能地提聲叫了一聲慕一洵,然後飛快地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潛意識害怕越錫廷會暴怒地撲過來,她上前一步,擋在了慕一洵身前,卻被慕一洵抓住手腕,驟然推到旁邊。

越錫廷緩緩挺直背,對慕一洵冷笑:「我是文明人,不和你打架,暴力是懦弱的行為,真正的贏家從不靠一時的武力。你為什麼憤怒?是在嫉妒我嗎?還是我說對了,你也認為你和她走不到最後。」

「你別聽他的!」曾好急著說,「你幹嘛和他計較這些無意義的?這裡是醫院,別動手。」

她已經察覺慕一洵的情緒異樣,害怕他再對越錫廷動手,結果越來越糟,越錫廷被揍她無所謂,但如果越錫廷有意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他怎麼辦?

只是這句話落在別人耳朵裡,感覺很微妙。

「立刻給我滾。」慕一洵眼眸冷冽如冰水,看著越錫廷,伸展開蜷縮的手指,「別再打她主意,她不會要你的。」

……

越錫廷走後,慕一洵徑直去洗手間洗手,他洗得很認真,還有點用力,洗完後取出隨身攜帶的方巾擦了擦手。

他出來的時候,曾好就在門口。

「你沒事吧?」她看著他冷峻的神色,以及那雙清黑,寂寥的眼眸,忍不住說,「你沒必要理會他說的任何話,更不應該對他動手,萬一他就此揪住你怎麼辦呢?你想過自己嗎?」

「他讓我生氣。」慕一洵說著看了她一眼,冷淡道,「你也一樣。」

「對不起,我不是刻意隱瞞你……」

「電話裡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對我說他在這裡?你在隱瞞什麼?我想不出理由。」他冷硬地質問,沉靜地看著她的眼睛,「你願意接受他的幫忙,卻不願接受我的。」

「不是。」曾好知道他指的是她拒絕他錢的事情,「其實我在電話裡不多說是不想你分心,因為奶奶現在還處於昏迷狀態,幾個指標不正常,也無法動手術,我的錢暫時可以應付治療費和住院費,我不想急著向你開口。」

「但你卻允許他陪在你身邊那麼長時間,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你對他的態度還真不錯。」他的眼眸一點點寒下去,如結霜的冷玉,聲音沉啞。

「我拒絕過他,他不肯走,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糾纏。」曾好急著說,「奶奶出事了,我很急,我沒有主意,也很累,我真沒精力應付他。」

「這就是你默許他對你親密行為的理由?」

顯然,他撞見了剛才越錫廷抱住她的那幕。

「我沒有默許,我只是很累。」曾好解釋,「爺爺也在這裡,我不能和他鬧,我想時間長了,他會自動走的,但我始終沒有給他好臉色,也一直表態,我不會和他再有交集。」

「是嗎?」慕一洵的聲音低到了極致,「這和我看見的不太一樣,你在對我撒謊。」

「我沒有。」

「他陪你到現在,幫忙聯繫病房,儼然就是你男朋友的身份,不是嗎?」他有條理地反問,「他應該還對你做過什麼。」

曾好想到那個吻,一時間沉默了,她不想欺騙慕一洵,但也不想將那個不愉快的橋段說出來。

「算了,你不想說你們之間的秘密,我也懶得知道。」慕一洵擦過她的肩膀向前走。

她立刻去拉他的手臂,他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了句鬆開,然後用力收回自己的手臂,給她一個冷冷的距離。

《我若在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