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賤蚌,你一定要HOLD住啊

距離鳴蛇的死,已經過去了三天,官府和道宗一併清除了長崗山下的蛇卵,並將長崗山設為禁地,以防再有漏網的蛇卵借氣成人。凌霞鎮村民雖然仍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但也都遷回了原藉,繼續生活。

清虛觀卻始終不能走出鳴蛇帶來的陰影,容塵子閉關無量窟,連葉甜也被拒之門外。葉甜憂急不已,莊少衾卻在猶豫。他從鳴蛇眼中摳出一物,灰黑色的外殼,只有嬰兒拳頭大的那麼一塊。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看著眼熟——那一片金紅色的光,其實不是河蚌的血或者鳴蛇的魂魄,是渡劫成功的祥雲。

只是當時情況,大家都未曾往這邊想而已。仙道有劫後重生一詞,也就是說,如今這只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就再不是河蚌了,她是神仙。難怪上次單憑天水靈精便支持她的元神活了幾天幾日,如今風、水靈精同在,卻不過片刻就斷氣了。原來只是重生。只是她明明不想修仙,如何卻渡過了仙劫呢?

現在莊少衾也沒時間想那麼多,他在猶豫。

葉甜又過來找他,他開門將葉甜拉進房間,圓桌上除了一套茶具,還有一個灰黑色的東西。葉甜一臉怒氣:「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快想想辦法!」

莊少衾聳聳肩,朝她指指桌上。葉甜目光往圓桌上一轉,然後她一臉囧樣:「你……你不會以為隨便找個河蚌,就能讓師哥振作起來吧?」她將墊在絲絨上的那個小河蚌拿起來,又仔細看了看,「也許也能蒙過去,不過這個小了點。」

莊少衾歎氣:「胡說什麼?你將這個給大師兄,他自然明白。」

葉甜不懂:「可這個真小了點,他就是個傻子也不會信的!」

莊少衾卻沒理她:「我先回宮了,離開許多時日,如今事了,也該走了。」他似不經意一般看了一眼葉甜手裡的河蚌,緩緩轉過眼去,「你真正應該擔心的是避免它的消息擴散。如今這樣的內修必是各處爭搶,師兄不擅甜言蜜語,只怕哄不住她,爭不過別人。」

他收拾了東西,帶著兩個弟子下了山。葉甜手裡還拿著那個河蚌。她一臉狐疑地打量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賤蚌?真的是你嗎?」

她手裡那個拳頭大小的河蚌一動不動,跟塊黑不溜丟的石頭一樣,葉甜還是覺得有點懸。莊少衾一向不著調,若這只是他隨便從哪個溪裡捉來的野河蚌,師哥瞧見了還不要睹物思人?不,是睹蚌思蚌?

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個辦法太矬了,可是如果……她懷著淺淡的希翼,如果這真的是那個河蚌,師哥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她一咬牙,一跺腳:「就靠你了,人家是蚌,你也是蚌,你一定要HOLD住啊!」

無量窟門口,葉甜敲打石門,無人應聲。她只得大聲嚷:「師哥,我找到河蚌了,你快開門!」

還是沒有聲音,她急了,就命清玄、清素將石門砸開。清玄、清素俱都狐疑:「師姑……您真的、找到那只河蚌了?」

葉甜想著她手裡這個也是個蚌,當下底氣就足了:「廢話!快砸門。」

清虛觀的小道士這些天日日提心吊膽,總是心繫著師父。如今見事有轉機,一個個幹勁十足,很快便將石門砸開。葉甜衝進去洞內,容塵子坐在冰床上,尚未說話,她已經鼓起勇氣,將手中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一把遞上去:「師哥!我……我找到了,她在這裡!」

容塵子起初是一怔,隨後他看清了葉甜手心裡的東西。那極小的、灰黑色的一團,蜷在殼裡一動也不動,像顆小小的鵝卵石。他緩緩站起身,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葉甜緊張地注意著他的神色——不是吧,還當真HOLD住了?

容塵子緩緩伸出手去,他能感覺那團小東西籠罩於全身的仙靈之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將那塊小小的河蚌捧在手心裡,那才是他的珍寶。他埋頭以最輕柔的動作親吻它的外殼,小道士們俱都渾身僵硬——師父……該不會是得失心瘋了吧?

容塵子快步趕回臥房,急令清玄備水,加糖。小道士們也都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難道還真是那河蚌?

師父的話不能不聽,他們趕緊去取水。清玄親自跑到凌霞山頂,取了最清甜的山泉,裝了滿滿一缸。容塵子將小河蚌放到自己榻上,用小碗舀了半碗水,加了清濁符,又加了兩勺砂糖。

河蚌外殼十分乾燥,他用毛巾先沾了水再絞得半干,緩緩替她敷殼。彷彿感受到外面的水氣,她終於動了一動,只是很輕微地動作,容塵子眼中便溢滿了欣喜。

敷完殼,他用木勺沾了些水,一點一點地滴到河蚌身上。水很快浸入殼裡,河蚌察覺了。她將兩扇殼張開一條小縫,去接那水滴。容塵子又餵了她幾滴,葉甜悄聲開口,也是怕驚到她:「真是她?」

「嗯。」容塵子肯定地點頭。葉甜也有些雀躍,好像延綿陰雨終於放晴了一樣。她笑容明艷:「我讓大家再抬些水來。」

容塵子伸手制止:「她現今受不住,肉身受損太嚴重,如今仙體也十分虛弱。太過激進,只會損了她的仙根。」

葉甜對容塵子是百分百信任,聞言立刻就有些為難:「那要如何是好?」

容塵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惟有在河蚌面前,他才會有這樣的微笑,溫柔寵溺,片刻不能相離的眷戀:「慢慢將養吧。」

對於清虛觀而言,這一天才是真正勝利的一天,才著實應該慶賀。

容塵子餵了河蚌十幾次,每次都只喂一點點水。次數多了,那個河蚌似乎也知道他是有水的。它爬到容塵子面前,不斷地夾他的手指。那個殼太小,沒什麼威力,容塵子也不十分疼,便任她玩耍。她夾了好一陣,還是沒有水,不由又嗚嗚地哭。

容塵子輕輕摸著她的貝殼:「別哭,很快就會好的。」

它完全沒有恢復,沒有聽覺、也沒有視覺,不懂人言。只是哭,哭得久了,又爬起來繼續夾容塵子的手指。

它一夜沒睡,又夾又咬,容塵子的食指終於被它夾破了。它貪婪地吮吸著容塵子的血,但破口太小,不一會兒就凝了。它卻累得沒有力氣再折騰了,只得又停下來哭。哭了一刻多鐘,終於累了,縮在殼裡沉沉地睡了。

睡到中途,有水滴落在殼上。它舔了舔,那水卻一點也不清甜,還帶著鹹鹹的澀然。

早上,葉甜端了些早飯進來,依舊是素粥小菜,還有一碗斑鳩冬菇湯,只有湯沒有內容。但這次是真的斑鳩。容塵子先餵了河蚌一勺湯,再和葉甜一起吃早飯。河蚌覺得這四周肯定是有水源的,所以她在榻上找來找去,還把容塵子的乾坤袋都夾壞了。

容塵子吃著飯,目光卻不時注意著她,這時候她還在跟容塵子的枕頭搏鬥——這個東西材質不一樣,裡面肯定有水的。它契而不捨。葉甜都笑出聲來:「師哥,她真是渴壞了,你就再餵她一點嘛。」

容塵子眸中泛起溫暖的神采:「一天多喂一點,她的身體方能承受。」

河蚌夾了半天,終於承認自己是夾不動容塵子的竹枕頭的,她開始準備撤離這個沒有半點水源的地方。容塵子見她快要爬到床沿了,怕她摔著,忙一手將她拾起來,放在桌上。她很快就發現了那盆斑鳩冬菇湯,頓時不顧一切、拚命地往湯盆裡爬。

容塵子將她握在手裡,一夜的功夫,她的身體似乎長大了一點,連葉甜都發覺了:「師哥,她在長個!」

容塵子不顧她的垂死掙扎,將她再次放在榻上,並且用被子圍起來。她的斧足不好走,只急得一陣啼哭。她哭聲也不大,跟雛鳥似的。容塵子拿了幾粒米飯餵她,她一邊哭一邊張著殼吃米飯,時不時還啜泣。

葉甜終於信了——這貨肯定是她,如假包換!

清虛觀從次日開始接引四方香客,村民劫後餘生,仍然心有餘悸,是以來得也特別勤。不少人還請了神像回家供奉。容塵子難免就要主持神像開光儀式。他放心不下河蚌,又恐有負村民的一片向道之心。最後還是清玄提議,每天容塵子做道場的時候,就將河蚌安置在道場中央的大鼎裡。= =

原本考慮著那八卦鼎足有半人深,她一來有地方玩,二來也爬不走。但它似乎一點也不喜歡這地方,天天在裡面嗚嗚地哭,這貨生來跟河蚌沒有半點差別,惟一與生俱來的技能就是會哭。容塵子當著弟子、香客的面不好哄她,心神卻全被擾亂。偶爾講經論道至中途,竟自忘了下一句。

葉甜反正也是閒著,便替容塵子換個手,在他有事的時候就陪河蚌玩耍。

如果說以前葉甜對這個河蚌是沒有好感,那麼現在她對這個河蚌簡直就是恨之入骨。她從不知道一隻河蚌可以無聊到這種程度——它每天就在地上爬過來爬過去,片刻不消停。更可怕的是它那個殼似乎是癢得慌,不是夾這個就是夾那個。而且她夾東西有技巧——不管什麼材質的東西,它似乎永遠都知道怎麼夾容易夾壞。

葉甜有心罵它一頓,它又聽不懂,有心打她吧,又怕把她的殼打壞,直氣得七竅生煙。

容塵子給她安排得很細,一個時辰喂次水,每次喂一小碗。喂之前先化清濁符,加兩勺糖。就這頻率她還經常四處找水源,一不留神就想爬走。

葉甜從沒帶過孩子,但每天光看這個河蚌,她也真是太累了!河蚌如今已長成巴掌大,但葉甜仍怕踩著她,每日跟看三歲小孩一樣看護著她。葉甜發誓自己連給二師兄看練丹爐都沒有這麼費神過。中午午睡時間都全部犧牲掉了。

可河蚌還是不開心,她稍不注意,這個破河蚌就會往門口爬。

還是清玄看著師姑頭疼,這才想著一個法子——給她一個又經得住夾,又新奇的玩具,估計能安靜些。他與諸師弟商量了許久,最後清虛觀諸弟子拿出看家本事,用蘆葦和茅草編了許多蚱蜢、公雞、蟋蟀等等。河蚌果然喜歡得不得了,清素又領著師弟折了一堆小豬、小兔什麼的,讓她一天到晚都有東西玩。

她每日在葉甜房裡,不是夾著個紙粽子爬來爬去,就是叼著個草蚱蜢猛力死夾。果然不再整天想著走了。葉甜也鬆了口氣,偶爾瞇一會兒、打個小盹什麼的,也放心些。

然她只是一個不小心,河蚌細嫩的斧足就被茅草割破了。這下子她總算是安分了,半天都縮在殼裡一動不動。葉甜也跟打碎了花瓶的貓似的,忐忑不安。畢竟師哥托給自己照管,自己怎麼就讓它割到腳了呢。她破例多餵了河蚌一碗水,河蚌縮在殼裡不出來,喝水的時候哭聲倒是小了點。

葉甜怕容塵子知道要被訓,便偷偷多餵了幾碗水。河蚌越喝越想喝,漸漸地乖覺多了。

葉甜拍拍雙手,覺得原來河蚌也不是那麼難養的嘛……只要給足水。這河蚌一停止餵水就哭,葉甜不知不覺間便餵了許多。容塵子領著弟子做完晚課,到葉甜房裡領河蚌,就覺得她……似乎不如往日活潑。

但想著諸弟子給了折了許多玩具,估計是玩累了,也沒在意。葉甜自是心虛,哪裡還敢多說。

夜裡,容塵子打完坐,將河蚌抱到懷裡,河蚌縮在殼裡一動也不動。他輕輕撫摸蚌殼上細密的紋路:「不要一天到晚亂爬嗎……快快長個兒,等你長好了,我帶你去山下看廟會。」

河蚌還是沒理會,往天晚裡她還要吐幾個泡泡的。容塵子只道她精神不濟,也沒同她多說話,將她用胳膊圈住,閉目養神。睡到半夜,他衣袖一冷,伸手一摸,被浸濕了一塊。他只道河蚌調皮,輕輕拍了拍她的殼:「好好睡覺。」

不料掌心之下的蚌殼又張開,她又吐出了好些水出來。容塵子披衣坐起,將壁燈撥亮,細細看她,這才發現她在嘔吐。他指著河蚌就訓:「你偷喝水了?」

河蚌似乎很難受,蚌殼張了張,又吐出一小灘水。

容塵子不敢再耽擱,立刻撿了桌上的油燈點燃,將河蚌用濕毛巾裹了,遠遠隔著火烤。這一下去水極快,但那河蚌似乎驚怖欲絕,那哭聲已經不像是哭聲,倒有些像夜梟尖啼。容塵子都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放回榻上,她整個殼都在劇烈顫抖,容塵子將她貼著胸口放好,略微調息之後,以玄天符火術替她耗盡體內多餘的水份。

連續運功一個時辰之後,容塵子渾身都被汗濕透,河蚌這才好受了些,開始吐泡泡。

次日,容塵子睡到辰時末,諸小道士難得見師父晚起,還以為是那河蚌恢復人身了呢。倒是容塵子將河蚌再交付葉甜的時候叮囑了一番:「莫讓她沾水,也莫過多投喂,她不知饑飽,掐著量給就好。還有比較細小的東西不要讓她玩,她昨天還吐了幾個草編蜻蜓。」

葉甜心裡有鬼,自然不敢多說。倒是將房裡容易割傷她的和容易被她吞食的玩具都收掉了。清玄和清素一商量,又領著師弟用紅繩編了些玩具,都做得大,至少她的殼是裝不下的,這才勉強解決了河蚌的精神娛樂問題。

河蚌斧足上的傷口老是不好,葉甜生怕容塵子發現,卻又找不到醫治的辦法。還好清韻每天都做斑鳩冬菇湯,這貨只要有湯喝,就沒嘴哭。葉甜不敢喂太多,每次喂一點點。後來次數多了,竟然也喂出了一點心得。這個破河蚌的飢餓也是分星級的,一般有一到六星。如果連續張殼一到三次,說明它不是很餓,只是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如果連續張殼四到六次,說明是真的餓了,要喂點吃的填肚子。

葉甜笑不可抑,將之講給容塵子聽,容塵子摸摸她的殼,也是笑著歎氣:「這麼貪吃,以前沒人喂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河蚌在一天天長大,如今已有一尺來長了。葉甜十分欣喜,彷彿養小動物養出了感情,她對河蚌不由自主地便十分精心。河蚌跟她也熟了,每次容塵子早上起床,餵過水,一抱起她,她就知道要去見葉甜了。

她化作人身的時候懶,變成河蚌卻勤快得很。葉甜不過帶她去了一次膳堂,它就把方位給記住了,並且明白了原來她天天喝的斑鳩冬菇湯是從這裡端出來的!從此它就天天妄想從葉甜的房間爬到膳堂去。經常葉甜一個不注意就爬沒了蹤影,但若沿著去膳堂的路找,一準能找到。

觀裡的小道士們都習慣了,每次在路上看它爬得費勁,都彎腰抱它一程,將它帶到它的目的地去。它一到膳堂就興奮得不得了,滿地爬來爬去。小道士們連落腳都要看清地上有沒有螞蟻……生怕踩著它。連清貞都不解,他一邊拉著風箱,一邊跟正在給河蚌做湯的清韻吐槽:「師父不是說她渡劫化仙了嘛……」

清韻很淡定:「那有什麼稀奇的,她作人的時候就特別……成仙的時候肯定也是個特別的神仙啊。」

清貞看著地上灰不溜丟,正在用力夾清韻的燈籠褲腿、為他加油的河蚌,沉默。

二月某天夜裡。李家集又有異事,容塵子總擔心鳴蛇一事還有後患,便分外重視,連夜收拾了東西準備趕過去。河蚌睡得正香,他摸了摸它的殼,嘴角微微翹起:「要不要跟我去呢?」

河蚌不張殼——早上的斑鳩冬菇湯還沒喝呢,它不願意走。容塵子搖搖頭:「那你乖乖地跟著小葉,我去去就回來。嗯?」

河蚌似乎已經略懂人言,但跟狗狗一樣,常用語它懂,複雜了仍然是一竅不懂。容塵子說完,它就準備往榻下爬,容塵子趕緊抱起她:「我抱你過去。」

外面天還沒亮,觀中一片漆黑。今年櫻花開得遲,這會兒還沒謝,容塵子抱著它走在石板道上,夜半霜重,他將河蚌貼著胸口抱好:「櫻花的露珠格外清香,要嘗嘗嗎?」

他懷裡的河蚌就張了殼,容塵子採了幾朵花餵它露水,又柔聲叮囑:「我不在你要乖,聽小葉的話,不要到處亂爬。」

河蚌專心喝露水,不理他。它覺得這麼多人裡面最小氣的就是容塵子了,葉甜和清韻他們,只要自己多張幾次殼,好歹總會喂點東西。容塵子是每天掐著時間來,不到時間說不喂就不喂,再張多少次殼也不喂。何況他經常不在,好不容易陪著玩會兒玩具,都總有事要將她送到葉甜那兒去。

是以河蚌對他並不十分親熱,它還想不明白自己晚上為什麼一定要和他睡,要是能和清韻睡多好呢,清韻會做好多好吃的……

所以容塵子走後的這晚,河蚌就不見了。葉甜急得差點昏倒,她不過給河蚌拿了個布娃娃,走的時候她還乖乖地在榻上呆著,誰知不過片刻功夫,竟然就不知去向。小道士們把清虛觀每個角落都翻遍了,翻出來二十幾隻山河蚌。還真有個頭、顏色都差不多的。

比較了半天也沒看出是哪只,葉甜都快急哭了:「賤蚌,到底哪只是你啊!」

無奈之下清韻獻出法寶,做了兩個蝦丸,二十幾隻河蚌一隻張殼的都沒有——都不是。

從晚上找到天色將亮,大家決定吃完東西繼續找,清韻回房換衣服,從自己疊成豆腐狀的被子下找到了這個河蚌,它躲得好,還十分得意,等了半夜愣一動不動。

清韻將她拎起來,清虛觀上下諸小道士的小心肝這才落回了肚子裡。

葉甜將她抱在懷裡,半天才敲了敲它的殼:「你不要到處亂跑嘛,萬一被人踩著了怎麼辦!」

那河蚌接連張了六七下殼——她嗅到蝦球的香味了!

葉甜終於找到對付她的方法,把蝦球放在食盒裡,一次餵它一丁點,撐不壞它,它也會守著剩下的,用掃把打也不會亂爬。

太過精心的後果,是容塵子回來之後,河蚌不認他了。

那日清虛觀桃花盛開,落英飄紅。容塵子給河蚌帶了五香葵花籽,河蚌很開心,但不要容塵子餵它。容塵子一碰它就哭,它想跟葉甜睡。葉甜剝著瓜籽,笑得合不攏嘴:「師哥啊,讓我說你什麼好,連個河蚌都養不熟!」

容塵子很苦惱。

河蚌晚上真不肯跟他睡了,每天夜裡都呆在葉甜床上。葉甜對它是真的好,還特地做了搓澡巾給它擦殼用。想著它的殼容易干躁,又往上塗保濕的香膏,塗得這只河蚌整天香噴噴的。每天晚上還給河蚌吃宵夜,惹得河蚌一餓了就夾她的衣角亂扯。容塵子將它強行抱回房裡一次,結果它一直哭到半夜也不睡,還是葉甜不放心,又過來抱回去了。

在葉甜的照顧下,河蚌長得很快,三月中旬已有兩尺長了。這日容塵子去了白雲觀參加法會,特地帶了清韻一道走。清玄和清素一直偷笑——叫你討好河蚌,這下惹師父不高興了吧?

清韻走了,觀中其他小道士廚藝不佳,葉甜只好親自下廚了。清玄和清素無事時幫著照看河蚌。葉甜在地上鋪了一層涼席,它在中間爬來爬去,消耗精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玩具從清玄手上夾過來,爬到清素面前。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兩大高徒,就坐在涼席左右兩邊的蒲團上,邊看經書,連拈著個繩編的玩具等它來夾。

一個沒留意,它就夾住了清玄的手。那時候它的殼已經算大了,夾在指頭上還是疼。清玄皺了皺眉,還是低頭看書,突然耳畔一陣笑聲,清脆若銀鈴。清玄、清素同時抬頭,便見涼席上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是水色的泡泡裙,頭上梳了個雙髮髻,甜甜的齊劉海,鬢邊別著一朵潤白如玉的寶石花,耳邊還戴了兩顆紅珊瑚珠,小小的腳丫又白又嫩,卻仍舊沒穿鞋子。

她粉嘟嘟、白嫩嫩地趴在清玄面前,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他。

清玄生怕驚著了她,卻又不知怎麼跟她打招呼——這模樣叫什麼都彆扭。清素也有些受驚過度,喃喃地道:「師父這是造孽呀……猥褻兒童啊,人家還這麼小……」

清玄啪地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咧咧什麼!師父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

兩個人瞅了河蚌半天,終於河蚌堅持不住人形,又變了回去。它閒得無聊,又繼續夾玩具玩接力。清玄、清素還沉浸在方纔的震驚之中。

晚間,葉甜正在給河蚌喂湯,外面就傳來清貞的聲音:「師姑,師父回來了。」

葉甜還沒有應聲,河蚌就已經掙扎著往外爬,葉甜還比較欣慰——它終於還是想師哥了。河蚌爬出了涼席,拚命往門口爬,容塵子和清韻剛剛上得山來,見它吃力地爬過來,眸子裡瞬時有了光彩。他輕輕將它抱起來,摸摸它噴噴香的外殼:「在家裡乖不乖?」

河蚌在他手上不斷地掙扎,容塵子只得將它放地上。它一脫了束縛,立刻就往清韻身邊爬,夾著清韻的褲管要他抱。清韻清咳一聲,小心翼翼地看看師父,又看看眼前一副熱情模樣的河蚌。不得已傾身將它抱起來,話卻是對師父說的:「又長胖了呢。」

容塵子站在原處,表情嚴肅,許久才道了一聲:「嗯。」

清韻只是象徵性地抱了抱,立刻就還給師父,不顧河蚌熱情地挽留(河蚌夾著他衣服),他扯出衣角就往房間跑。河蚌只有呆在容塵子懷裡,容塵子回到觀中,就發現了異樣——它或許可以化形了,觀中仙靈之氣四溢開來,令草木繁茂、清泉更盈於往常。敏感的飛禽開始群集於凌霞山,都想沾點仙氣,說不定有緣得道。

容塵子緊鎖了眉頭,突然輕輕歎了口氣。

晚上,河蚌還是想往葉甜那裡爬,容塵子圈著它,他殺妖除魔、匡扶正義什麼的比較在行,討女孩子歡心是真不行。不到片刻河蚌就哭成了個淚蚌。容塵子不慣它,想著不能養成壞習慣,所以晚上從來不餵她,這樣她日間便能多吃點,睡眠也足。白天自己做完早課就將它扒拉起來玩,它的作習時間也會非常規律。

但河蚌明顯不喜歡這樣的時間安排,它不斷張殼,爬來爬去地表示要吃宵夜。容塵子這個人極有原則,寵則寵矣,然定下的規矩就不能變通。所以他摸摸河蚌的殼:「晚上不能吃東西,睡覺!」

河蚌嗚嗚地哭了一陣,見他確實是沒有理自己的意思,也就縮在殼裡不動了。待容塵子呼吸漸沉,它覺得這個老道士肯定是睡熟了,就悄悄從榻上爬下來。落地的時候站不穩,摔得啪嗒一聲巨響。把容塵子都驚著了,忙傾身去看它的殼。好在千年老殼,沒那麼容易摔壞,只是它在殼裡被顛得不輕。

容塵子覺得是收回主權的時候了,再不給立個規矩,以後不知道要驕橫成什麼樣。他將河蚌抱回來,二話不說就用胳膊壓著:「哪也不准去,睡覺!」

河蚌在他胳膊下翻來覆去爬不出來,一急之下,它蓬地一聲變成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靈活地從容塵子腋下鑽出來,就要往葉甜房間裡跑。容塵子的震撼遠比清玄、清素來得強烈。他一把拉住河蚌柔軟的小手,將她扯回榻上,心裡卻糾結不下——這……還讓她和自己一起睡嗎?

河蚌可不管那麼多,想盡辦法要掙脫他的手。容塵子啼笑皆非,他堂堂一個道門宗師,總不能和一個小姑娘拉扯。當下便牽著她的手腕:「好了!我送你去小葉那兒。」

河蚌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幸好聽見葉甜,她張開雙臂,容塵子微怔,終於明白過來她是要抱。他抱起河蚌,也發不了脾氣,惟有苦笑。

葉甜原本已經睡了,開門見容塵子抱了個嬌俏的小女孩,她微微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呀!可以變成人形了啊!過來我看看!」

河蚌見到她也開心,伸出雙手就去摟她的脖子。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互相打量,葉甜甚至已經在想給她梳個什麼新髮型了。容塵子站在門口,難道……這真沒自己什麼事?

然而次日,葉甜和容塵子做完早課,河蚌還在睡覺,清韻正在為河蚌做藕粉丸子,山下便有人找來了。一看來人,容塵子就變了臉色。來人見他倒是一臉笑意:「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微怔,隨後微舒袍袖,以禮相迎:「龍王陛下,大駕光臨敝觀,有何要事?」

來人竟然是東海龍王,就連葉甜都變了臉色。她倒是想得周到,立刻就給清韻施眼色。可惜清韻太笨,他以為葉甜擔心河蚌餓著了,忙端了藉粉丸子去餵她。

龍王白鬚白髮,頭上長角,面色倒是和善:「知觀,實不相瞞,這次來只是接回我凌霞海皇。昨日見星象,她傷勢應該已然大好,就不勞煩知觀再代為照料了。」

容塵子雙手一緊:「陛下此話何義?」

老龍王笑容不變,氣度不凡:「知觀何故明知故問?鳴蛇一事,乃妖渡仙劫。何盼本就是我海族官員,咳,這次除掉鳴蛇,也算是替天行道,所以這個……受了傷也是工傷嘛。咱們海族的福利一向不錯,何況我們凌霞海皇這是見義勇為,也是我們海族的光榮啊。本王當然要親自來接她了。」

這下別說容塵子,葉甜都明白了:「我說,你們還真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啊!」她悖然大怒,難怪龍王當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讓何盼成仙之後留在海族。如今河蚌身負風、水靈精,又渡了仙劫,瞬間身價百倍,走到哪裡都是搶手貨,他倒好,先下手為強了。

容塵子皺著眉頭沉吟不語,葉甜可不給面子,她馬上就改了口:「沒有!她……她她……」葉甜一咬牙,也橫了心,「她殺鳴蛇的時候就死了!你要河蚌倒是多的是,後山石泉,你自己去捉吧!」

龍王自然不是這麼好忽悠的,他起身,微一揮手,後面便出現有十幾個章魚,每條章魚頭上都頂著一碟吃的。葉甜以手撫額,就連容塵子都閉上眼不忍再看。不過片刻,外面一個聲音歡呼著越來越近:「嗷嗷,海參!蔥燒海參!!」

……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