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十歲·在一起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快樂永遠比悲傷多一點點,但是為了那餘下的一二,已經足夠欣慰活過……
  1帶我走
  蘇彤自作主張地去了東歌夜總會,這種地方她以前就來過那麼一次,如果不是因為魏如風,她肯定不會再來。海平市的老百姓都對這種娛樂場所有種小心的觀望,隨著經濟的發展,這些燈紅酒綠的地方漸漸代替了城市中原本的樸素和平靜。
  魏如風在吧檯遠遠地就看見了蘇彤,她一臉清純的樣子很像初次來這裡的夏如畫,然而不同的是,她比夏如畫要從容許多。
  Linda沒等蘇彤靠近吧檯就攔住了她,她知道程秀秀一定不喜歡這個曾被魏如風帶來的女孩子,她本人也不喜歡像這樣學生模樣的女生,因為濱哥喜歡,而她自己已永遠找不到學生時代的清純,從骨子裡她對自己的職業和處境都有些自卑。
  Linda從上到下睨視著蘇彤說:「小姐,我們這裡有最低消費的,你是來玩嗎?」
  蘇彤完全沒把Linda放在眼裡,她笑笑說:「我來找魏如風。」
  「找誰也不行啊!拜託!你不是大學生嗎?那應該認識門口那幾個字吧?我們這裡是夜總會!消遣的地方。找人你去派出所才合適啊!」Linda絲毫不讓步。
  蘇彤也不理她,老遠就沖魏如風揮起了手,魏如風看著Linda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他穿過人群走過來說:「Linda,她是我朋友。」
  「你女朋友呀!秀秀知道嗎?」Linda不甘心地退到了後邊,咬牙切齒地說。
  「我朋友她就一定都認識?」魏如風冷淡地說,他拉起蘇彤徑直走上了樓。
  蘇彤跟著魏如風走入一間包廂,微笑著說:「你剛才夠跩的!那唱歌的女的,一下就被你嚇唬住了。」
  「你來幹嗎啊?」魏如風坐在沙發上問,「上次那司機沒給你扔海裡去啊!」
  「靠!你這人太心狠了!至於那麼想殺人滅口嗎?我是來送這個給你的!」蘇彤把手邊的塑料盒放在桌子上說。
  「什麼啊?」魏如風打開塑料盒疑惑地問。
  「提拉米蘇!意大利點心,蘇彤出品!」蘇彤俏皮地笑了笑說。
  「我們夜總會不讓自帶食品!」魏如風把塑料盒推回到蘇彤面前說。
  「你……你真沒勁!」蘇彤即便再大大咧咧,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魏如風看著她難得羞澀的樣子,笑著揭開了盒蓋,拿出點心嘗了一口說:「味道不錯。」
  蘇彤頓時樂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在海平咱這可是獨一份,別看你們東歌這麼高級,還真沒有!我求了我們系裡那意大利老太太半天,她才教給我的!」
  魏如風頓住,放下了手裡已拿起的另一塊點心。
  「怎麼了?不好吃?」蘇彤疑惑地問。
  「不是,很好吃。我想帶回家給我姐嘗嘗,她從小就愛吃甜的。」魏如風扣上蓋子說,眉目間很是溫情。
  蘇彤心裡酸酸的,她輕輕揪扯著裝盒子的袋子,低著頭說:「你這麼在意她,她知道嗎?」
  魏如風臉上的溫馨漸漸凝固,他抬起頭歎了口氣說:「在她心裡,我只是她的弟弟。」
  「你……告訴過她嗎?」蘇彤試探地問。
  「我已經讓她很難受了。」魏如風寂寥地笑了笑,他從沒向誰說過自己的心意,而面對眼前這個善解人意、聰明機靈的女孩,他終於壓抑不住多年的情感沉澱,慢慢說了出來,「算了,做弟弟也不錯,至少還能在她身邊。」
  「那能永遠都在她身邊嗎?姐弟,聽上去挺堅不可摧的關係,長大了還不是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各自飛!你怎麼那麼傻啊!」蘇彤憤憤地說。
  「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吧。我這命不值錢,趁現在替她多掙點,她過好了,我閉眼也不怕,不都說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魏如風調侃著說,可蘇彤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眼睛裡澀澀的,使勁眨了眨說:「你到底幹什麼呢?老把生啊,死啊掛嘴邊,真當自己是黑社會啊!」
  「我真當自己是黑社會。」魏如風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認真地看著蘇彤說。
  蘇彤慢慢睜圓了眼睛,有些憤怒地說:「魏如風!你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嗎?你以為黑社會好玩啊!」
  「好玩!但不是你這個大學生玩的,我早跟你說過,別跟我往一塊混!」魏如風煩躁起來,他拉起蘇彤說,「謝謝你的提拉米蘇,你早點回家吧!」
  「魏如風!你這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你現在真應該拿塊鏡子看看自己的表情!你知道我為什麼第一次見你就纏上你嗎?我不是對你姐姐有什麼想法,也不是沒去過高級飯館非要訛你一頓,而是我覺得好奇!我就想看看,明明說是姐弟的兩個人怎麼就那麼彆扭,明明挺光鮮亮麗的樣子怎麼就那麼陰沉!你別裝酷,也別逞強!你其實根本就不想這麼過日子對不對!」蘇彤甩開魏如風的手大聲說。
  魏如風愣愣地看著她,兩個人對視著,各自眼底都蘊含著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這個時候,房間的門被突然推開了,濱哥走進來,瞥了眼蘇彤,又看了看魏如風說:「如風,出來一下,碼頭有點事。」
  濱哥說完就帶上門走了,魏如風回過神,應了兩聲急匆匆地往外走,蘇彤心裡明白,他們嘴裡的事肯定不會是好事,她上前兩步一把拉住魏如風說:「你別去!」
  「別鬧,回來再說,現在我有事。」魏如風聽了她的話有些心軟,拍拍她的胳膊說。
  「別走!」
  蘇彤不但沒鬆開手,反而張開雙臂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魏如風,魏如風僵住了身體,蘇彤用額頭抵著如風的背,輕輕地說:「知道提拉米蘇是什麼意思嗎?」
  魏如風垂著手,茫然地搖頭。
  「帶我走。」蘇彤一字一句地說,「在意大利語裡,提拉米蘇就是『帶我走』的意思。如風,你要是不想像現在這樣這麼痛苦的熬著,我就帶你走,從這破夜總會走出去!我願意陪著你!」
  蘇彤一口氣說了出來,她臉很紅,好在魏如風背對著她,不會被看到。魏如風半天都沒有說話,蘇彤聞著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清新味道,慢慢閉上了眼睛。
  魏如風輕輕仰起頭,他望著窗外的灰色的天空,眼神迷濛。蘇彤的話在某一刻打動了他,他想自己以前低估了女孩子的細膩,對她太不溫柔了。他能感覺出背後女孩的額頭有些輕輕的顫抖,他想起以往蘇彤那昂頭挑釁的樣子,臉上竟微微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魏如風抬起胳膊,分別握住了蘇彤的緊抓在他腰部的兩隻手。蘇彤暈紅著臉,低著頭等他轉過了身。魏如風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說:「蘇彤,對不起,我想過的日子,和你想的不一樣。」
  蘇彤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魏如風鬆開了手,周圍的空氣彷彿降低溫度。濱哥又推開門,有些急躁地催促著:「你他媽快點!」
  魏如風沒再理蘇彤,蘇彤眼看著他塞了把短匕首到懷裡,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魏如風拿外套的時候掃掉了桌上那個裝著剩下提拉米蘇的盒子,漂亮的點心掉在地上,失去了原先小巧的形狀。蘇彤慢慢走過去,彎腰撿了起來,她看著自己沾滿甜蜜味道的手指,臉色漸漸黯淡。
  2暗戰
  魏如風和濱哥跑下樓,阿九已經在車上等一陣了,還沒等車門關上就一腳踩上油門躥了出去,嘴裡嘟囔著:「都說是急事、要緊事!結果就我一車伕急,你們主角一個比一個能抻!」
  濱哥坐穩了,看了魏如風一眼說:「剛才那是你女朋友?」
  「不是。」魏如風皺著眉答。
  「呦,你也泡上妞啦?小心程秀秀跟你玩命!」阿九輕笑著說。
  「滾蛋!我他媽和程秀秀沒關係!」魏如風煩躁地說,他討厭東歌裡的人跟他開這種玩笑,不願意和程秀秀變成曖昧的關係。
  「全東歌,也就你自己認為你和程秀秀沒關係!要不然程總會讓你跟著幹事?你才多大啊?毛還沒長齊呢!」阿九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從後視鏡看著魏如風說。
  「阿九!」濱哥按住明顯要翻臉的魏如風,怒斥道,「都他媽的給我閉嘴!晚了點,就是程秀秀來也不管用!」
  阿九不再說話,車開得飛快,魏如風看著窗外急速後退的風景,心裡一陣陣犯堵,蘇彤的話在他腦子裡轉了個來回,其實她說的那些都沒錯,他是不願意走這條路,不願意天天跟個打手似的替程豪賣命,不願意過這樣前無可進後無可退眼睜睜腐爛下去的日子。可是蘇彤把夏如畫忘了,為了夏如畫,讓他怎麼著他都願意。
  車到碼頭停了下來,途中老鍾給魏如風打了電話,告訴他庫號,幾個人走到3號庫,魏如風瞥了一眼,知道老鍾都安排好了,庫外面有幾艘船在一起卸貨,一撥是註冊在東歌貿易公司下的,這是沒問題的貨,一撥是註冊在一個叫東華貿易公司下的,那是真正程豪要的東西。程豪百分之六十的貨船都在東華那邊,東歌主要是游輪。這兩家公司從表面上看沒有關係,其實卻都是程豪在掌控,東華就是東歌的替身。
  魏如風在碼頭干了很久了,對門路熟得很,濱哥去了前頭,他帶著阿九往倉庫後身的小門走去,兩人一人一邊坐了,魏如風掏出包煙扔給阿九,阿九猶猶豫豫地接了。
  「借個火!」魏如風叼著煙卷說,阿九默默地扔給了他。
  魏如風歪著頭點煙,阿九在一旁看著,魏如風抬頭瞟了他一眼,兩人大眼瞪小眼都笑了。
  「你看他媽什麼看!」魏如風笑著說。
  「看你小子也就那麼回事!給程秀秀當小白臉,結果最後還是跟我一樣看門,人家根本不帶你好好玩!」阿九吐了口煙圈說,「唉,老子得混到哪輩子才能掙到大錢呀!」
  「你才知道啊?」魏如風瞇縫著眼睛說,「要想掙大錢就不能當小白臉,小白臉是技術活,我幹不來。」
  「你今年多大來著?」阿九突然問。
  「我沒歲數,不跟你說過嗎!」魏如風把煙頭彈掉,踩了一腳說。
  「哦,那你這日子過得夠混的。」阿九搖搖頭說。
  「瞎混唄。」魏如風茫然地看著前面說。
  「可惜了你了,本來挺好一孩子。」阿九瞅著他,眼睛裡流露出少見的溫和目光,魏如風愣了愣,抿著嘴唇快速地扭過了頭。
  阿九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魏如風突然站了起來,他狠命推了阿九一把說:「海關!」
  阿九抬起頭,看見果然有一隊海關巡邏隊向3號庫過來了,他下意識的往後退,然而魏如風卻開了倉庫的後門,要往裡跑。
  阿九一把拉住他說:「你去哪兒啊?」
  「告訴老鍾啊!」魏如風著急地說。
  「你知道他們卸什麼?」阿九的眼睛不自然地瞪圓了。
  「廢話!」
  魏如風甩開他跑了進去,可他沒跑兩步就被按在了地上。魏如風覺得自己的胳膊快被擰脫臼了,他掙扎著回頭看,吳強狠狠拍了他腦袋一下說:「老實點!急著給誰報信去呀!」
  「你輕點,疼!」魏如風使勁掙扎起來。
  「你還怕疼?我以為你連挨槍子都不怕了!」吳強扭得更用力了。
  「你憑什麼抓我啊!」魏如風不掙扎了,安安靜靜地趴著說。
  「我們前邊海關檢查,無關人員不許過去!」
  「那你抓我幹嗎啊?我又不過去!」
  「你不過去跑什麼啊?」
  「我聽見有人叫我。」魏如風眨眨眼睛,被按倒的那一瞬間他忽地害怕起來,他擔心自己就這麼被抓走了,而夏如畫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別瞎掰!站起來!手抱頭!蹲那邊去!」吳強氣哼哼地揪起魏如風說。
  魏如風抱著頭,和幾個碼頭的工人一起順著牆邊蹲下來。他遠遠看著那邊老鍾和葉向榮交涉著什麼,幾個海關的人檢查了東歌所有箱子,和申報單一一比對,過了一會兒,老鍾和葉向榮一起走了過來。
  「怎麼著?」吳強兩眼放光地說。
  「放他們走,東歌的貨沒問題。」葉向榮面無表情地說。
  「啊?」吳強愣住了,魏如風鬆了口氣,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
  「撿查真是很費時間啊,葉警官!」老鍾舉起表說,「我們老闆肯定要罵我們了,唉,做生意不容易!我們得趕緊回去了!如風,去叫阿九開車來!」
  魏如風答應了一聲跑走,不一會兒阿九就開了車來,東歌的貨已經重新裝完了,一行人很快離開了3號庫。
  吳強憤憤踢了箱子一腳說:「靠!這算怎麼回事啊!」
  葉向榮抬起頭,眼神凌厲地說:「東歌沒事,東華有問題!」
  這邊一上車,老鍾就黑了臉,他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回到東歌找程豪。魏如風知道東華被扣下,心裡惴惴的,連著兩天沒回家,在東歌等消息。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壞的準備,然而在吳強按住他的那一刻,他還是害怕了,甚至連身體都有些發抖。魏如風覺得可能以前自己想的都是好的地方,比如可以保護夏如畫的安全,可以讓她不用為吃的穿的發愁,可以默默陪伴著她直到她離開自己。而壞的地方魏如風從沒真切地感受過,這次的經歷讓他猛然發現,他並沒有那麼偉大那麼勇敢,他還有很多事沒幹,沒叮囑夏如畫家裡的錢放在哪裡,沒托阿九照顧她替她留好後路,沒逼迫程豪讓他放過她,沒告訴她其實他還在愛她而且一直在愛著她。所以那些天他一直想,即使被抓,他也要懇求警察,讓他把這些事做完。
  然而兩天之後卻風平浪靜,除了東華那邊停頓了,東歌沒受一絲影響。
  原來那天葉向榮、吳強和海關一起仔細勘察了東華貿易公司的貨物,確認和報關單有出入,但是卻不像他們得到的消息那樣,東華只是一箱貨出了問題,數量也不大,最後只能按逃漏關稅處理,罰了一筆款。
  不過不能算沒收穫,至少摸清了程豪這樣連環套著走私的模式,如果1149能夠更深入地掌握走私的整個過程並拿到準確的交易消息,那麼勝利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這次的事足以引起了程豪的警惕,在他寬敞卻不明亮的辦公室裡,做出捨棄東華貿易公司的決斷之後,他掐滅了煙對老鍾說:「查查吧,東歌裡面進了老鼠了。」
  3對峙
  在魏如風輾轉反側的那天,夏如畫下了藝術課在大教室門口被蘇彤拉住了,她疑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蘇彤卻是一副早就熟識了的樣子,笑了笑說:「你好啊,夏如畫。」
  「你是誰?」夏如畫打量著眼前個子不高、梳著利落短髮的女陔說。
  「我叫蘇彤,廣告系的。你那個包,就是咖啡廳和一男的聊天那次,是我撿的!」蘇彤把背上的畫板往上顛了顛說。
  「哦,謝謝你!」夏如畫禮貌地點了點頭說。
  「一起吃個飯吧!你沒事吧?就三食怎麼樣?我請你!」蘇彤指著窗外的食堂說。
  「我……」夏如畫有點猶豫。
  「走吧。」蘇彤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說,「哦,對了,我認識魏如風!」
  夏如畫不自覺地就跟了上去,魏如風的名字從她口中念出來,就像某種魔咒,蘊涵了意味深長的語調。
  兩個人在三食堂隨便買了幾個菜,蘇彤很不客氣,一邊吃自己餐盤裡面的,一邊夾著夏如畫那邊的,夏如畫抬著眼睛瞄她,蘇彤撇著嘴角笑了笑說:「你知道三八眼嗎?」
  「什麼?」夏如畫愣愣地問。
  「就是朝上挑三下眼角,再朝下快眨八下!」蘇彤學著擠眉弄眼,樣子很古怪,夏如畫撲哧一下笑出來,蘇彤自己也笑,舉著筷子說:「你剛才偷看我時就那樣,特勾人!」
  夏如畫紅了臉,這女孩樣子很機靈,不招人討厭。
  「魏如風是你弟弟?」蘇彤看似不經意地問。
  「嗯……」夏如畫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家裡只有你們姐弟倆?」蘇彤接著問。
  「嗯。」
  「那天咖啡廳裡的男的是誰啊?」
  「一個……朋友。」夏如畫想了想說。
  「男朋友?」蘇彤好奇地問。
  「不是不是!」夏如畫忙搖頭說,「他是警察!」
  「警察?」蘇彤瞪大了眼睛,盯著夏如畫。
  「沒什麼,他一直挺照顧我的。」夏如畫匆忙地回答,
  「管你們那片的警察?那他也知道你們不是親生的吧?」蘇彤沒追問,低下頭說。
  夏如畫猛地抬起頭,蘇彤還是那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他告訴我了。」
  「我們……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夏如畫生澀地描述她和魏如風的關係。
  「我知道。」蘇彤點了點頭說,「他沒準從小就喜歡你了。」
  夏如畫的筷子「噹啷」一聲掉在了桌子上,她臉色蒼白地凝視著蘇彤,蘇彤毫不在意地抹抹嘴說:「你那麼驚訝幹什麼?我知道時都沒你驚訝!你們倆朝夕相處,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們是姐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夏如畫表情嚴肅,—字一句有些顫抖地說。
  「我比你還想你們是姐弟!」蘇彤忍不住高聲回應,周圍桌子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夏如畫緊緊抿著嘴唇,蘇彤四處望了望,扒過了兩口飯說:「走吧,出去聊!」
  夏如畫端起盤子跟著蘇彤走出了食堂,她看著蘇彤瘦弱的背影卻有一種莫名的心慌。她隱隱感覺這個女孩不—樣,和林珊、程秀秀都不一樣。
  出了海大校門,蘇彤走到一個路邊小推車旁買了兩個冰棍,她遞給夏如畫一個,兩個人靠在牆邊舔著吃。
  「還挺好吃的!魏如風要在肯定喜歡!」蘇彤嘖嘖地讚歎說。
  「他不愛吃甜食。」夏如畫迫不及待地說,她心裡甚至有點期盼蘇彤的失落,從一見面開始,蘇彤就站在了主動的一方,讓她一陣陣地不知所措。
  然而蘇彤卻沒露出一點失落的表情,她詭異地看著夏如畫,彷彿她說出了什麼驚天之語。
  「你居然這麼不丁解他!」蘇彤輕哼了一聲,搖搖頭說。
  「真的!他從小就不喜歡甜的!我們在一起他從來都不吃!那種豆沙的小粽子,你知道吧?還有蛋糕,點心,巧克力!他只拿給我,給他都不要!」
  夏如畫終於明白了,她不喜歡蘇彤的那種明瞭一切的樣子,不喜歡她說起魏如風時那種熟絡的語氣,這讓她覺得心虛。因此,她大聲地喊,用看上去有些可笑的方式使勁證明蘇彤說的是錯的。
  「哦!原來是因為你。」蘇彤一點兒不生氣,她笑了笑說,「魏如風還挺癡情的,可惜你一點也沒領他的情。是因為你喜歡,所以他才說自己不喜歡吧!你們小時候那麼窮,這種東四買得起兩份嗎?」
  夏如畫呆呆地望著她,手裡的冰棍慢慢融化成了水,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她感念魏如風是這樣的溫柔待她,然而也很傷心,因為最先感受到這種無微不至的竟然是蘇彤而不是她自己。
  「你能走嗎?我想自己待會兒。」夏如畫看著烈日下的地面,幽幽地說。
  「有些難受吧?我也挺難受的,替魏如風難受!他那麼用心對你,你卻只是自顧不暇地專注著眼前這—點點而已。真的太遺憾了,我才認識他幾個月,但卻比你瞭解他。」蘇彤語氣冷冷的,她頓了頓,看著夏如畫的側臉說,「也更瞭解你們之間所謂的感情!」
  「我們沒你想的那麼噁心!相依為命你懂嗎!我們是以命換命的感情!」
  夏如畫憤憤地抬起頭和蘇彤對視,她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排齒印,帶著些殘忍的美感。蘇彤毫不退縮,她湊前一步說:「你沒必要這麼生氣,反正你也不喜歡他。我說什麼了嗎?你就這麼敏感?是你自己被所謂的噁心嚇壞了吧?你害怕他的感情吧?你害怕別人的目光吧?你害怕丟掉自己好女孩、好學生的頭銜吧?你用溫情脈脈的姐弟關係把你自己好好的包裝起來,扔他一個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備受折磨。你到底清不清楚他在幹什麼?你上學的學費是怎麼來的你有數嗎?你知道他平時都是帶著刀去東歌的嗎?這就是你說的相依為命!是你相依,他為命吧!」
  「不是這樣的!你不懂!」
  夏如畫瘋狂地搖著頭說,她腦中殘破的記憶漸漸連成一片,貧困、死亡、雨夜、血腥、犯罪……她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向蘇彤說明什麼.這些定死了的曾經,沒法改變也沒法跨越。
  「是嗎?那你愛他嗎?」
  蘇彤冷靜的聲音一下子穿透了往昔混亂的時光傳到了夏如畫的耳朵裡,她呆住了,一動不動地靠著圍牆,看著蘇彤的臉越貼越近,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她薄薄的嘴唇一張—翕:「或者說,你敢愛他嗎?」
  夏如畫張了張嘴,然而在蘇彤如炬的目光下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我敢,我愛魏如風!」
  蘇彤的眼睛就像閃光的星星,清亮的映出了夏如畫悲傷的表情。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中間卻彷彿隔了楚河漢界。夏如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與蘇彤較量,她棋敗一著,已有些潰不成軍。
  「所以我求你救救他!」蘇彤緊緊握住夏如畫的肩膀,閃著淚光說,「現在只有你說話他才能聽進去!不管你找片警還是刑警,我求你帶他去認罪!只要他沒犯更大的錯就總還有希望!你也是這麼想的不是嗎?學校圖書館裡幾乎所有關於法律的書都有你的借書記錄!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清楚嗎?因為那些書我也都借了、都看了!但我不怕!念了這麼多年書,當了這麼多年好學生,是非黑白你總能分出來吧!你應該明白,如果真的……真的是走私,那麼越往後就會判得越重!他還年輕,還來得及。哪怕他判個十幾二十年,我也等他!」
  夏如畫怔怔地看著蘇彤黑白分明的瞳仁,耳邊裡不停地迴響她的那句話,陽光迷濛了她的眼睛,大片大片的金色射入了她的心裡,讓曾經黑暗的地方明亮了起來。
  十幾二十年,她也可以等的。
  4我等你
  見過蘇彤之後,夏如畫走回了家。幾個小時的步行她卻沒感覺到疲憊,因為一路上她都在想她和魏如風的事。夏如畫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想起了他們從小到大緊握著的手,想起了他破舊的牛仔服,想起了豆沙餡的小粽子,想起了他一張張拿給自己的人民幣,想起了他的吻,想起了他眼中的悲傷和絕望……想到最後,魏如風清楚進發的那三個字,迴盪在她的胸腔裡,泛起了酸疼的感覺。
  站在家門口的那一刻,夏如畫想,她是愛著魏如風的。
  可能正是這樣帶著禁錮味道的愛,讓夏如畫內心煎熬,讓魏如風走錯了路。但是比起最終失去,夏如畫寧願選擇被煎熬。魏如風犯了錯,但他還可以改,夏如畫虔誠地想和他一起接受判罰。不管多久,不管多孤獨,不管多無助,她都願意等。
  他們都不是壞人,相愛也不是壞事。他們只有這一點點的夢想,雖然和別人比起來很卑微,但是對他們來說卻很珍貴。夏如畫偷偷期盼著,走過這個複雜的十字路口,也許很久之後,在沒人認識的地方,他們能像最初一樣攜手,一直走到頭。
  夏如畫回到家給葉向榮打了個電話,葉向榮接起的時候有些驚訝,爾後很興奮地說:「如畫,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夏如畫吸了口氣說:「我沒發現什麼。葉大哥,我想問你個事……」
  「什麼?你說。」葉向榮揮著胳膊趕走湊過來的吳強,緊貼著電話聽筒說。
  「如果……」夏如畫頓了頓,下定決心地吸了口氣說,「如果如風犯錯了,你能幫他嗎?」
  「那要看他肯不肯認錯了。」葉向榮沉吟了一會兒說。
  「葉大哥,我能讓他認錯!求求你,你幫幫他好嗎?」夏如畫有些嗚咽地說。
  「如畫,你別哭,先別著急。你放心,我願意幫你弟弟,但是……」葉向榮突然停了下來,他和1149專用聯絡的呼機響了起來,這是局裡剛特別給他們配的,摩托羅拉漢顯,上面清晰地寫著有消息的暗號:新盤給我留一張。
  「這樣啊如畫,我現在有點急事,你等我給你打電話,咱們見面好好說,你也好好想想,我一定會幫你,但是我得知道究竟怎回事。如果這期間你發現你弟弟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你就立刻告訴我,好嗎?」葉向榮一邊看著呼機一邊急急地叮囑說。
  「好……謝謝你,葉大哥。」
  掛了電話之後,夏如畫在他的勸慰下冷靜了下來,她想應該先好好問問魏如風,他到底做到什麼程度,大概會判幾年,然後帶著魏如風去找葉向榮自首,這樣在葉向榮的幫助下量刑總會輕一些,只要不是死刑,就總有希望。
  這麼想著夏如畫漸漸放鬆起來,多年來壓在她心口的大石頭被她狠狠推開,雖然這個過程有著不可避免的疼痛和惶恐,但是那片埋在心底的陰暗卻見到楊光,溫暖了起來。
  魏如風是凌晨三點多回來的,知道碼頭的事被擺平後他鬆了一口氣,就湊熱鬧和阿九、小宇他們一起喝了點酒,又把程秀秀送回了家,這才回來。
  夏如畫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魏如風輕手輕腳地蹲在她前面,靜靜地看著她平和的面龐。他經常這麼地看,對她的每一根睫毛,每一聲呼吸都那麼地熟悉。魏如風沒叫醒她,從屋裡抱了一條薄毯給她蓋上,自己滿足地回屋睡了。
  第二天清晨,夏如畫一睜眼就急匆匆地去魏如風的房間看他,見他好好地睡著,心裡踏實了下來。夏如畫收拾了一下去廚房做早點,煎小糖餅的時候她又想起蘇彤的話,以前她總是想都不想的煎一份,魏如風從未要求過什麼,而她也就理所應當地認為魏如風不喜歡。這種深沉的愛讓夏如畫心裡泛著酸地暖起來,她微笑著攤開—張薄薄的麵餅,舀了一大勺糖放在上面。
  廚房的聲音吵醒了魏如風,他揉揉眼睛從房間走出來,靠在廚房門口說:「姐,你上午沒課啊?做什麼呢?」
  「我今天就下午一堂課。」夏如畫調小火,擦了擦手說,「糖餅,馬上就好了,你洗臉來吃吧。」
  她抬頭看見魏如風還裸著上身,臉偷偷一紅,魏如風沒在意,撓撓頭說:「做那個多費事啊!我下樓買點豆漿吧。」
  「不用,還有牛奶呢。」
  魏如風點頭,洗漱好在餐桌旁坐下,他看著自己面前的一份糖餅,微微有些驚訝。
  夏如畫端著自己那份出來,魏如風咳嗽了兩聲,夏如畫看他面前的糖餅沒怎麼動,有些失望地說:「怎麼了?不好吃?」
  魏如風擺擺手,笑了笑說:「好吃!」
  他接著就夾起來咬了一大口,夏如畫眼睛彎了起來。
  「姐。」
  「嗯?」
  「那什麼……今晚一起去看這個吧。」魏如風指了指桌子上的報紙說,那是夏如畫訂的晚報,昨天的,上面的廣告畫印著海平劇院要在今天上演歌劇《卡門》。
  夏如畫驚訝地看著他,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做過像約會一樣的事,只是依靠在—起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
  魏如風本來是看夏如畫興致好才說的,但見她半天不回答,有點黯然也有點失落,自己圓場說:「我只是看你那天看這個新聞看得挺入神的,你不是學校話劇團的嗎,今天也正好沒課,我就說一塊去看看,沒事,你不想去就算了。」
  「我去!」夏如畫脫口而出,唬得魏如風一愣。
  「我和你一起去!」夏如畫又補充了一句。
  魏如風耳根紅了起來,他—邊點著頭—邊把剩下的糖餅一口塞下,嗆得又咳嗽了幾聲。看他一副喜上眉梢難以掩飾的樣子,夏如畫心裡暖暖的。她看著魏如風,想著該怎麼跟他說自首的事。她要讓魏如風明白,對她夏如畫而言,魏如風是獨—無二的存在,不管他犯了什麼錯,她都會在原地等他回來。
  就在夏如畫剛想開口的時候,魏如風的大哥大響了起來。夏如畫愣愣的盯著那個帶著引人犯罪意味的東西,魏如風看了她一眼,還是皺著眉接起了。
  「喂?……嗯……家呢……這就去……新橋,我記著了……幾點?……好,還是阿九開車吧,我去找濱哥……我知道……好的。」
  魏如風的對話很簡短,但夏如畫仍能聽出不尋常,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魏如風說:「什麼事?」
  「沒什麼」魏如風沒看她,擦了擦嘴準備往門外走。
  「能不去嗎?我想和你說點事。」夏如畫站起來,攔住他說。
  「時間不夠……」魏如風看了看表說,「姐,我回來你再跟我說吧,很快的!」
  夏如畫黯然地垂下頭,魏如風看她沮喪的樣子很不好受,忙抄起桌子上的報紙說:「真的很快!你放心,就是和濱哥、阿九去取趟東西!咱不是晚上還要看那什麼門呢嗎!我拿著報紙,這上面有電話,我讓小宇幫我訂票去!」
  夏如畫聽他說只是取東西,稍稍放下了心,說:「那你讓阿九開車慢點。不著急的,那演出好多天呢。」
  「嗯!我走了。」
  魏如風急匆匆地往門口走,夏如畫把他的錢包和鑰匙遞給他,魏如風打開門,剛邁出一步,夏如畫又喊住他。
  「哎!」
  魏如風回過頭看她,夏如畫頓了頓說:「別太晚,我等你啊!」
  「噯!」魏如風脆脆地答應了一聲,他笑著朝夏如畫揮揮手,一蹦一跳地下了台階。
  夏如畫一直看著他跑下樓才關上門,她回到餐桌前開心地吃自己的那份糖餅,可只一口就咳嗽了起來。
  太甜了。
  甜得她笑著流下了淚。
  5腳步
  夏如畫中午就去了學校,她找到廣告系,把蘇彤叫了出來。
  蘇彤仍舊是一身休閒的打扮,背著她髒兮兮的畫板。
  「怎麼?誘丟包了?」蘇彤調笑著說。
  夏如畫臉一紅,搖了搖頭說:「沒有,一起吃飯吧,今天我請你!」
  蘇彤有點差異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說:「成,走吧!」
  兩個人又一起去了三食堂,打了簡單的飯菜,蘇彤仍舊不客氣地夾夏如畫盤裡的菜,夏如畫看著她說:「我想好了,我要帶如風去自首。」
  「你早就應該這麼做了!沒準他還可以少判點!你跟他說了嗎?他怎麼說?」蘇彤不再夾菜,鄭重地說。
  「還沒有,我今晚或者明天就跟他說。」夏如畫頓了頓,「另外,我還想和你說件事……」
  「你說。」蘇彤想魏如風應該不會拒絕夏如畫的要求,鬆了口氣,又去夾夏如畫那邊的菜。
  「我……我喜歡他。」夏如畫臉很紅,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但是卻很堅定,「我會陪著他的。」
  蘇彤的筷子在空中頓住了,她愣了愣,隨即夾起—塊菜花說:「是不是我跟你說的話刺激你了?你別勉強,親情和愛情雖然就差一個字,但可有本質的區別。」
  「是的,你是刺激我了。但是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從你出現才開始的。」夏如畫靜靜地說。
  「你承擔得了嗎?」蘇彤放下筷子,猛地靠在座椅上說。
  「其實我也想問你這句話,你承擔得了嗎?」
  「我當然……」
  蘇彤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如畫打斷了,她真誠地看著蘇彤的眼睛說:「愛他不是件難事,但是再愛也要能一起過日子才行。如果如風真的被判刑,那麼不僅僅是等待。你現在還在念大學,你還有很長的路、很豐富的未來可選,你願意背負著另一個人的罪過度過那些年嗎?你和我們不一樣,你還有家人,你的家人能願意你和一個少年犯在一起嗎?他出來了,但他不可能擁有現在的一切,要身無分文的從零開始,你能想像沒住的地方、沒吃的東西那種恐懼和苦惱嗎?蘇彤,愛一個人就要把他整個的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不管好的壞的都要接納,而這個過程可不只是美好,很可能痛苦萬分。我是和如風一起長大的,我們曾經只能湊在一起吃一頓飯,我們都被人欺負過,我高中時的課桌上刻滿了亂倫什麼的字眼,他輟學在碼頭幹活供我唸書還被人扣工錢。在這個世界裡,我們太卑微了。所以我確實怕過,我怕被別人罵無恥,我怕我的舊傷被揭開,我怕如風離開我……即使我知道他做了那些事,但還是不敢面對。我現在和你講這些,仍然很害怕,我的腳一直在抖,但是我不能不說。因為如風對我而言要重過一切,我不能因為自己而去禁錮住他,讓他難受。也不能讓他因為做錯一件事,就把一輩子搭進去。我想會有人幫我們的,我們都要的不多。做這個決定真的要謝謝你,正是你的話提醒了我,讓我勇敢了一些。蘇彤,我和他就像是長在一起的兩棵樹,根都是連在一起的。他犯了罪,但我還是愛了,我們都破了禁忌,也許這是難以理解的,也許我們都走錯了路,也許以後我們沒有回頭的機會了,但是,和他在一起,我願意。」
  蘇彤安靜地聽完長長的—段話,夏如畫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她明明可以插話,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自己想的辯解在被時光荏苒過的現實中顯得那麼無力,以至於後來她只能愣愣地看著夏如畫,看著她和魏如風帶著同樣凜然決絕的神色,用相似的帶著哀悼味道的口吻,向自己表示堅貞。
  「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我總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夏如畫低頭笑了笑說。
  「哦,哦,我知道了。」蘇彤隨便扒了兩口飯說。
  「下午還有課,那我就先走了。」夏如畫看了看表說。
  「嗯,拜拜!」蘇彤茫然地揮揮手。
  「拜拜!」
  夏如面站起身走出了食堂,蘇彤注視她慢慢走出自己的視野,她突然想起魏如風說過的話,她現在邁步的方向,也許就是去往魏如風想要的那種生活。而蘇彤,卻找不到自己的立場了。
  和蘇彤說完那些話,夏如畫覺得輕鬆了些,上課時她想著晚上要和魏如風一起出去,心裡既緊張又興奮。陸元那堂課來晚了,他一邊沖老師點頭哈腰,一邊跑到夏如畫旁邊坐下。
  夏如畫看他滿頭大汗,小聲問:「幹什麼去了?」
  「買票」陸元掩飾不住喜色地說,「晚上海平劇院要演《卡門》!今天是首場,票特別不好弄!我排了一上午隊才買來了。怎麼樣?你去不去?」
  夏如畫看著他手裡的票,笑著搖了搖頭說:「我有票了,你和別人去吧。」
  「啊?你哪兒來的票啊?」陸元詫異地說。
  「我弟弟幫我買的,今晚我們倆一起去。」夏如畫的臉上不自覺洋溢著笑容,眼睛彎彎地說,「你不是老早就惦記著去看呢嗎?咱們團裡好多人都想去,你找別人陪你吧!」
  「哦,好吧。」陸元有點勉強地笑了笑說,他的確很早就計劃要去了,但還是盼著和夏如畫一起去的,而夏如畫顯然沒發現他的小心思。
  一下課,夏如畫就急匆匆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陸元看她著急的樣子,笑了笑說:「怎麼那麼興奮啊?不會是打著你弟的幌子跟別人約會去吧?小心被我撞破啊!」
  「去你的!」夏如畫心裡撲通撲通的,紅著臉說,「我想回家一趟,把這些課本放下,怕趕不上點。」
  「你回家啊?那正好,你帶個小錄音機吧。我也帶一個,也不知道咱們誰的位置好,就都錄一份吧,團裡活動時作參考。」陸元說。
  「嗯,路上慢點!」
  陸元一直看著夏如畫走出教室,而夏如畫的腳步並未為他停留一下,他折起手裡的兩張票,默默地塞進了褲兜裡。
  夏如畫很早就到海平劇院了,比演出時間足足提前了一個小時。她有種說不出的期盼和興奮,一向平靜的心也浮躁了起來。
  然而,天漸漸黑了,廣場大鐘的指針一點點地在向七點整靠近,劇院裡傳出了入場廣播的聲音,夏如畫的腿都站酸了,可魏如風卻始終不見蹤影。
  她隱隱地有一種不安,就像是什麼東西正悄悄地向她走過來,而她又說不清那是什麼……
  6紙條
  魏如風從家裡出來和濱哥會合後,阿九也很快就到了。路上老鍾打了電話,東西在新橋的一家工廠裡,這還是上回的貨,那次因為海關檢查而沒按時間人庫,買家要得急,不能再拖下去,很費周折地運到了市郊,今天就是買家提貨來了。
  三個人在車上也不怎麼說話,具體的事誰都自知不要多嘴,魏如風拿出早上看的報紙,給小宇拔了個電話,告訴他時間地點,讓他幫忙訂一下晚上的票。
  濱哥聽他打完電話,笑了笑說:「沒看出來啊,你還挺有藝術細胞的。」
  「是我姐要看,我陪她去。」魏如風臉有點紅,側過身說。
  「你跟你姐感情真不錯。」濱哥伸出手說,「給我看看,什麼演出啊?」
  「他和他姐好著呢!有點什麼都往家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他姐談戀愛呢,絕對比對程秀秀還上心!」阿九調侃著說。
  「滾蛋!」
  魏如風拿著報紙拍了下阿九的腦袋,扭身遞給濱哥,一張小的便箋紙從報紙中間掉了出來。
  魏如風撿起來,濱哥接過報紙問:「什麼啊?」
  「沒什麼,我姐記的電話。」魏如風將它揉成一團,塞在了褲兜裡。
  那的確是一張記著電話的紙,但卻不是夏如畫記的。曾經魏如風也有一張,但他早就扔進了醫院的垃圾桶裡。那是葉向榮寫的,紙上顯示著他名字剛勁的筆畫,和他的電話號碼。
  車飛速地開著,濱哥翻報紙發出「沙沙」的聲音,魏如風眼睛空空地看著前面。看見那張紙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猛地停止了跳動,連呼吸都困難了。他曾經那麼擔心被抓走,在害怕了牢獄之災前他先害怕的是夏如畫該怎麼辦,突然離開自己能不能好好地過下去。然而,這張紙條卻告訴他,夏如畫不害怕他離開,而是在想怎麼讓他離開,她和那個警察竟然一直都在聯繫,而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
  魏如風的額頭靠在車窗上,冰涼的觸覺一點點滲入到他的身體裡,他想過自己的愛沉重,也能感受夏如畫被什麼束縛著,但他卻沒想過,原來最初的愛到最後只成為她想甩開的包袱,這些年結起的倔強和不屈、努力和艱苦,在這一瞬間消逝如風,了無痕跡。
  如風,魏如風苦澀地笑了笑,她親自取的名字,果然是和他的名字。
  三個人到了新橋,濱哥先繞著工廠倉庫轉了一圈,再次確定幾個門的位置,阿九閒的無聊在大門口逗狼狗玩。魏如風坐在地上。一邊抽煙—邊等老鍾電話:
  濱哥繞回來也靠著他坐下,跟他對了個火:電話響起來,魏如風接起,是小宇的聲音,那邊很亂.小宇大聲喊著:「風哥!我買到了啊!哎喲,都是人,這票還挺搶手的!你怎麼愛看這愛意兒啊!」
  「行,多謝了,你去我屋裡,抽屜裡有幾條煙。拿走抽吧。」魏如風說,他其實一點兒都不愛看這些歌劇話劇,他欣賞不來,但是因為夏如畫,他卻如此迫切地嚮往。如今他知道這沒有絲毫意義,本來憋屈得想跟小宇大吼把票撕了吧,可是他還是沒能做到。即使心化成灰燼,裡面還是掩埋著夏如畫的名字。
  魏如風掛上電話,濱哥問:「怎麼著?」
  「沒事,是小宇。」魏如風把電話立在地上,他蹲在一旁看著這個黑色的高級機器發呆。
  「票買到了?」濱哥問。
  「嗯。」魏如風點點頭。
  「成,你跟著你姐還能受點藝術熏陶。」濱哥笑著打趣。
  「熏什麼啊,我這樣的頂多也就被燻黑了。」魏如風自嘲地說:
  「那麼瞧不起自己?你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就在東歌混下去了?」濱哥掐滅煙頭說。
  「也就這樣吧,過一天是一天。」魏如風灰心地說,在看到那張紙條前他還抱著微小的希望,而如今他已經沒有盼頭了,「濱哥你呢?以後會到公司裡去吧?」
  「還不知道呢,有老鍾在,我夠嗆。」濱哥搖了搖頭說,「其實我也沒想那麼遠,要是以後清閒下來,我就想用攢的錢開個小飯館,我姐很會燒菜。」
  濱哥仰起頭,很溫柔地笑了,魏如風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一向冷靜甚至冷酷的人有著特別柔和的—面,姐姐這個稱呼讓他心裡酥酥麻麻的,他有些嚮往地說:「你也有姐姐啊?」
  「嗯,有。」濱哥垂下眼睛,淡淡地說。
  「那我能去蹭吃蹭喝嗎?」魏如風咧著嘴嬉笑著說。
  「行啊,來吧,我發你優惠券,給你常年88折待遇,不過你得有命來啊,要是中間哪次翹了辮子,我可就管不著了,3」
  濱哥的玩笑話卻讓魏如風沉默了下來,兩個人好像都想起了心事。魏如風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叉說:「濱哥,你說咱們算什麼啊?保鏢?打手?從犯?狗腿子?廣命徒?」
  「你說呢?你為什麼亡命呢?」濱哥掐滅了煙說。
  突然,大門口的狼狗狂吠起來,阿九那邊傳來了點呼喊的聲音,彷彿出了什麼事。魏如風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回頭說:「你為你的小餐館,你的姐姐,所以你不該亡命。我現在沒什麼可為的了,所以就亡命了。濱哥,你等著電話吧,我去前面看看去。」
  逆光的光暈在魏如風冷峻的輪廓上鑲了一層金邊,他跑跳的身姿有著少年特有的單薄。魏如風一步步地離開了濱哥的視線,影子被漸漸拉長,濱哥突然覺得,在那光與影產生的獨特黑暗裡,含著一種欲說還休的悲傷。
  魏如風跑過去才看見,阿九是和幾個年輕男子在爭執著,其中有一個他還認識,是黃毛。當初魏如風到東歌之後,黃毛一直因為阿福的事對他耿耿於懷,後來魏如風漸漸出頭,黃毛越加覺得在東歌幹不下去,那時候張青龍剛起步,招了不少人,黃毛就去他那邊了。後來程豪和張青龍因為占庫的事一直不對付,黃毛也沒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今天在這裡碰到,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點火藥味。
  魏如風拉住正在爭執的阿九說:「怎麼回事啊?」
  「他們非要從這過去!」阿九憤憤地頂著門說。
  原來在工廠後身恰巧有一個地下賭場,黃毛他們常來這邊賭賭小錢,就從工廠裡穿過去。今天趕上來這裡碰上阿九,他們都知道兩邊老闆不是一路,就上來隨便挑釁了幾句,本來嗆兩聲也就算了,可是黃毛見到魏如風心裡就不忿起來,靠前一步說:「咱們也都算是熟人,我們就從你們這穿一下,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你們不至於這麼不給面子吧!」
  魏如風伸出手攔住他說:「今天我們確實不方便,對不起了。」
  「你成心是不是?我就不信了,今天老子還就非得從這走了!」黃毛瞪著眼推開他說。
  魏如風一把扭住他的手腕說:「你別逼我動手。」
  「操!我就立這兒讓你動!怎麼著?你也想砍我幾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那點事!阿福怎麼就死了?你姐沒給他上墳去?好歹也是第一個男人……」
  黃毛話還沒說完就被魏如風撂地上了,他紅著眼騎在黃毛身上,一拳拳揍在他臉上,怒吼著:「我他媽宰了你!」
  黃毛那邊的人沒想到魏如風竟然會下狠手,呼地圍上來和他們打成—團,阿九一個人招架不住這麼多人,朝魏如風喊:「你他媽別玩命!今天有要緊事呢!」
  魏如風好像沒聽見一樣,圍攻他的人最多,阿九眼看著有人抄起鐵欄掄在他後背上,可他就像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一樣,不管旁邊拳打腳踢,只是死死的招呼黃毛,而黃毛早已說不出話,臉高高的紅腫起來,看著只剩了半條命。
  就在這邊混亂不堪的時候,濱哥和廠裡的幾個工人一起跑了過來,阿九忙求救道:「快點!撐不住啦!」
  「跑!」濱哥跑過來,二話不說就拉起了坐在黃毛身上的魏如風。
  魏如風一邊掙扎,一邊還伸著腳踹向黃毛,阿九甩開身邊的人湊到濱哥身旁說:「跑什麼啊?你別理他!他瘋了!今天這事非讓他搞砸了不可!」
  「都他媽快跑!老鍾來消息了!這地被警察盯上了!」濱哥拽住魏如風說。
  魏如風楞了下來,阿兒大罵一聲,和濱哥一起左右架起魏如風跑到了車上。阿九發動車子說:「到底怎麼回事?那兒箱貨怎麼辦?」
  「具體的不知道,是老鍾他們說的,貨只能不要了,咱們的人在那裡會被牽扯上的!」濱哥皺著眉說。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阿九慌亂地說。
  「現在不能回東歌。」濱哥看了一眼魏如風說,「喂!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魏如風臉色蒼白地看著窗外說:「沒事,你幫我給小宇撥個電話,讓他把票給我,然後把我送到海平劇院吧。」
  「你還惦記著這事?你有沒有腦子啊?」阿九從後視鏡狠狠瞪向魏如風說。
  「快點,要晚了。」魏如風看了看表,淡淡地說。
  「得了,送他去吧,暫時也應該沒什麼事。」濱哥拉過魏如風的胳膊,魏如風朝後一躲,濱哥按住他說:「你胳膊的傷,弄一下吧。」
  魏如風的上臂被拉開了一個很長的血口,他粗粗擦了擦血跡就用衣服遮住了。他們繞著海平轉了半圈,取了票開到海平劇院,魏如風抹了抹臉,費力地推開車門,有些踉蹌地走了下去,他遠遠地看見夏如畫孤獨地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向他使勁揮起了手。
  下車的時候,一個紙團從魏如風的褲兜裡掉在了座椅上,濱哥撿起來,疑惑地打開,裡面的字跡讓他臉色一變,他看了眼前面開車的阿九,不動聲色地把紙團塞到了自己的褲兜裡。
  7謝幕
  夏如畫看到魏如風,心裡總算踏實了下來,她高興地迎上去,然而魏如風卻不像她那麼愉悅,他緊皺著眉,看上去心事重重。
  「對不起,晚了點。」魏如風掏出票說。
  「沒事,剛開始,你幹什麼去了?怎麼身上弄這麼多土?」夏如畫拍了拍他衣服說。
  「送東西,蹭上了點吧。」魏如風下意識地閃開夏如畫的手,走在了前面。夏如畫空舉著胳膊,低落了下來。她感覺出魏如風在因為某些事而躲閃她,而那些事恰恰是最讓她擔心的。
  入場時燈已經熄了,魏如風藉著舞台上光勉強摸索座位,有一個人碰了他一下,他差點和人家吵了起來。夏如畫忙拉著他走開,向周圍的人小聲道歉。坐下的時候夏如畫漸漸感覺,她所期盼的夜晚一定發生了點什麼,因此遠非如她所願般的美妙。她側過臉偷偷看著緊皺眉頭略顯暴躁的魏如風,有點陌生也有點失望,她破殼而出的愛情遭到了冷遇。
  音樂響起,鬥牛士之歌雄壯而優美,舞台色調艷麗,卡門輕含煙卷,風情萬種,一笑一動之間分外自信迷人。
  「一定要小心,你會愛上我的!」
  卡門的野性與嫵媚深深地誘惑住俊美的軍官唐·何塞,那顧盼的神采讓夏如畫想起了蘇彤。她那宣哲一樣的告白刺在了夏如畫的心上,她隱隱害怕魏如風會因此動容,同時又有點嫉妒這樣的大膽和熱情。她想她自己永遠不會像蘇彤那樣絢爛地大聲說愛,她的那份愛已經層層掩埋於歲月之中,合著生長的骨血,化作了一生一世的沉默陪伴。
  「愛情是只自由鳥,不被任何所束縛!你不愛我,我也要愛你,我愛上你,你可要當心。當你以為把鳥兒抓牢,它拍拍翅膀又飛走了,愛情離開你,等也等不到,可你不等它,它又回來了。你想抓住它,你想迴避它,它又來惹你!」
  「卡門不能欺騙自己,她不愛你了,不愛了!」
  「哦,我的卡門!讓我來挽救你,挽救我自己!」
  「為什麼你還想要這顆心?它早已不屬於你!」
  「可是,我愛你!我願做一切你喜歡的事情,只要你不離開我。親愛的卡門,請你想想我們相愛的歲月!」
  「不!我不會回到你身邊了!」
  「我最後問你一句:魔鬼,你不跟我去嗎?」
  「不,永遠不!你要麼讓我死,要麼給我自由!」
  「是我!是我殺了我最愛的人!」唐·何塞高舉被愛人的鮮血染紅的雙手仰天長嘯。
  哈巴涅拉舞曲更加襯托出卡門的美麗,灼熱奔放的愛備顯妖繞。夏如畫想起藝術課上曾講過的《卡門》最精彩的評語:悲傷與愛情,是永恆的老師。果然愛化為匕首,卡門最終死在唐·何塞的劍下。
  華麗的舞台和奪目的色彩迷幻了她的雙眼,隱隱淚光的折射讓一切都模糊起來。夏如畫深刻地感受著卡門的不屈,她與魏如風同樣掙扎在追求愛的這條路上,她此刻也揮舞著一把劍,只不過她不是刺向魏如風的胸口,而是斬斷糾纏他們的意亂情迷和罪惡陰霾。
  夏如畫看著魏如風,歌劇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睡著了,眼睛垂下來,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整個人看上去比醒著時柔和很多。夏如畫輕輕地覆住他的手背,這隻手早在一見面時就緊緊握住了,她永遠不會放開。她不想以後哀歎太晚埋怨錯過,她不想把魏如風交給任何一個人。不管他將迎來什麼樣的判罰,她都要陪著他—直到最後。
  歌劇落幕時魏如風被電話吵醒了,他怔怔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接起電話。
  「喂?」
  「我,我想和你談談。」
  電話是蘇彤打來的,和夏如畫見面後她心裡一直很亂,她相信魏如風是會去自首的,也相信夏如畫是會一直等他的,只是她不想就此成為局外人,不想從報紙或者從什麼其他的地方知道這個消息。她要和魏如風見一面,要聽他親口允諾,要看他親自走出東歌,那麼即使以後再也不見,她也能心安。
  魏如風頓了頓,有些感慨地說:「你還真會挑時候,好啊,,你找我來吧,我在海平劇院裡呢,正好離你家近。」
  「嗯,那我這就去,一會兒見。」蘇彤鬆了口氣,掛上了電話。
  夏如畫一直在旁邊看著魏如風,魏如風衝她晃了晃手機,低聲說:「姐.我還有些事。」
  「什麼事?晚上回來嗎?」夏如畫擔心地問。
  「放心,只是見個朋友,晚上……不好說。」魏如風斜靠在座位上說。
  「回來吧!我還有事跟你說呢!」夏如畫說。
  「行。」魏如風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你可一定要回來啊!」夏如畫背起包說。
  「暖。」
  夏如畫隨著人群走了出去,走出大門之前她看了魏如風—眼,她期盼魏如風也能回望她一眼,可是他沒有。在漸漸空下來的劇院裡,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若隱若現的,不太真切。
  蘇彤到劇院門口時人還沒有散盡,她等了會兒不見魏如風出來,就跟服務員說回去取個東西,進到了劇院裡。
  魏如風仍然坐在那個座位上,他身邊的人都走光了,遠遠地能看見他的一點背影,蘇彤走到他面前,拍了他一下說:「嘿!你譜還挺大的啊!」
  魏如風挑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說:「還行吧。」
  「怎麼跑這兒來了?」
  「陪她看什麼門。」
  「哦。是《卡門》!」蘇彤微微有些黯然,「沒文化還充大頭!快起來吧,人家要關門了。」
  前面的舞台大幕「刷」的拉上了,暗下來的燈光在魏如風臉上投下了小小的陰影,如同在他眼底描上黯淡的青色,他低聲說:「拉我一把。」
  「啊?」
  蘇彤疑惑地低頭看他,而魏如風沒再回答她的問題,他慢慢地向前傾倒,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
  「喂!你怎麼回事?」
  蘇彤連忙扶住他,接觸的瞬間她覺得手心裡濕乎乎的,在昏暗的燈光下她張開手裡,那裡分明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如風!你怎麼流血了!你到底怎麼了?」蘇彤大驚失色。
  「嚷什麼嚷……下午出了點事……」魏如風呻吟著說,「扶我起來。」
  「下午?下午出事你挺到現在?魏如風你不要命了?」
  「呵呵……我也算陪她到最後了……」
  蘇彤的眼睛紅了起來,她慌亂地扶住魏如風,然而他們剛緩緩地站起來,她就愕住了,魏如風的座倚靠背已經被染成一片血紅,蘇彤顫顫地摟住他的後背,整件襯衫的後半邊都被血浸濕了。
  其實那天下午,魏如風挨得最狠的一下不是在胳膊,而是在肋側。黃毛那幫人用一根鐵欄直接削在了他身上,魏如風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肋骨發出「卡嚓」一聲,除了內傷,外面的傷一直沒有處理,他下車的時候就裂開了,然而看著夏如畫興奮的面龐,他想無論如何也要陪她看完,即使這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場戲。
  蘇彤因魏如風瘋狂的愛而近乎崩潰了,她想不出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人,這麼不把自己當回事。這種超越了死亡界限的執著令她絕望,她抹抹眼淚說:「瘋子!你這個瘋子!你就—條命!什麼都沒有命要緊!你怎麼能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呢!」
  「命要緊,所以我讓給她啊,我活著讓她難受,難受得她都偷偷找警察了……其實不用這樣的,她跟我說一聲,我還會纏她嗎?……你說我這麼死了她會不會記我一輩子?會吧?……可其實我不想這樣,我也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著……你還記得嗎?我說我想過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原本想,再掙點錢就不幹了,帶她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天氣要好,不會下雨……最好是個小村子,只有十來人,誰也不認識我們……嗯,只要一間房就可以,種些花,養些小雞小鴨……像小時候那樣,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到老到死……就這麼……這麼過一輩子……」
  緩慢失血的感覺就像慢慢墜入冰窖,忍到終場已經超過了魏如風的極限,他覺得眼前的光漸漸消失,兩眼一黑就癱了下去。蘇彤支撐不住,和他一起摔倒在地,她望著魏如風尚餘一絲淺笑蒼白的臉,大聲哭叫著:「魏如風!你醒醒!你堅持一下!睜眼!睜睜眼!來人啊!有沒有人!救命!救救他啊!」
  劇院裡的工作人員圍了上來,他們打電話叫來急救,七手八腳地把魏如風抬上了救護車。
  蘇彤一路上都緊攥著魏如風的手,他的生命體征十分微弱,手心冰涼,能分明地感到生命力一點點地流失。
  到醫院魏如風被搬下救護車時,他的嗓子咕嚕了一聲,沒人聽見他說了什麼,只有蘇彤覺得他是在呼喚夏如畫的名字,因為他的眼角落下了一點淚。
  夜裡的海風寒冷入骨,吹透了蘇彤的心,她跌坐在醫院門前,放聲大哭。
  8轉折
  夏如畫從劇院出來的時候碰見了陸元,他正站在大門口東張西望,夏如畫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說:「嘿!幹什麼呢?」
  「如畫!」陸元驚喜地看著她說,「我還想能不能見到你呢!你弟呢?」
  「哦,他還有事,我自己回去。」夏如畫指了指裡面說。
  「那我送你回家吧!」陸元高興地說。『
  「不用麻煩了,這有車直接到我們家門口的。」夏如畫說。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正好路上還聊聊天!對了,你錄了嗎?」陸元揮了揮手裡的小錄音機說。
  「呀!我還沒關呢!」夏如畫掏出錄音機按下了停止鍵說,「我來晚了,開始那部分沒錄到,後面的全了。」
  「怎麼來晚了?」陸元疑惑地問。
  「嗯……我弟弟有點事。」夏如畫神色黯然了下來。
  「他年紀不大,還挺忙的。沒事,我錄全了,這磁帶你先拿走聽去!這回的《卡門》真是太棒了!原汁原味!最後何塞和卡門的表情太精彩了,你還記得何塞舉起匕首的那個表情嗎?嘖嘖!真是絕望的愛啊!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會舉起劍。」
  陸元一路上都在興致盎然地評價演出,夏如畫一邊聽一邊想今天魏如風有些反常的舉動,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著:「為什麼呢?」
  「我不能用罪惡去成全自己的愛。」陸元笑著說。
  夏如畫恍了恍神,輕淡地說:「罪惡的愛,太不幸了。」
  「是啊,所以這是悲劇,以死告終。」陸元點點頭,「如果愛,就應該清清白白的。」
  「嗯,總會清清白白的。」夏如畫仰頭一笑。
  那時候陸元並不明白夏如畫的意思,甚至覺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是那一刻她的笑容乾淨而虔誠,在他心裡一直銘記了下來。
  回到家夏如畫怎麼也坐不住,她的右眼皮跳得厲害,這讓她越來越覺得魏如風好像是瞞著她做了點什麼事。
  她沉不住氣給葉向榮打了電話,那張記電話的紙條不見了,她憑著印象撥了幾遍,但一直沒人接聽。夏如畫想也許是她記錯了,而這時間也太晚,葉向榮估計早就不在公安局了。
  午夜時分,魏如風仍舊沒有回來,夏如畫悶悶地打開電視,一邊看一邊等他。就在她快瞌睡的時候,電視播放的海平晚間新聞讓她猛地驚醒過來。播音員徐緩的聲音訴說下午在新橋工廠發生的一起聚眾鬥毆案,鏡頭中的臉孔讓她身上的汗毛都乍了起來。那是黃毛,她一輩子都不會忘了的臉。
  奄奄一息的黃毛和他身上的斑斑血跡讓夏如畫膽戰心驚,看著黃毛的樣子,又想到魏如風晚上莫名的煩躁,夏如畫的心肺彷彿糾結在了一起,她慌忙站起身,跑到電話旁給葉向榮撥去,可是聽筒那邊只傳來枯燥的「嘟啷」聲,始終沒有人接聽……
  夏如畫給葉向榮打電話的時候,刑警大隊和緝私大隊正聚在會議室開會。下午他們依照線報很快就趕到了現場,魏如風他們已經開車跑了,張青龍那夥人拖著受傷的黃毛沒跑遠,被扣了下來。可是還沒進工廠,葉向榮就接到1149的緊急消息,讓他們別查!
  這個局面讓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計劃安排了這麼久,如今目標就在眼前卻又說不能動,誰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葉向榮請示了侯隊長,出於對1149安全的考慮,這次行動決定暫停,所有人收隊回去。葉向榮留了個心眼,把黃毛那幫人也帶了回去。
  一路上刑警隊和緝私隊的人都沒什麼好臉色,回到局裡葉向榮就鑽到了侯隊長那裡,侯隊長說1149不是那麼輕率的人,一定還會有消息。兩個人正對著抽煙,吳強就走了進來,把剛審完黃毛那伙的筆錄往桌上一扔說:「是魏如風下的手!可真夠狠的,那黃毛也就還剩一口氣,現在還搶救著呢!有魏如風就說明東歌的人下午肯定去那個工廠了,那裡面絕對有問題!咱們這麼撤回來太窩囊了!」
  「他幹的?」葉向榮皺著眉說,「這小子也忒玩命了!」
  「咱們有臥底在裡面,寧可保守也不能冒進。」侯隊嚴肅地說。
  「這臥底消息准不准啊?那LSD和槍支彈藥的消息會不會就是程豪放的煙幕彈?咱們要這麼一碼一碼的放他,還有破案那天嗎?」吳強沮喪地說。
  「我相信1149的判斷力,程豪肯定還是在搗鬼!」葉向榮攥緊了拳頭。
  屋裡安靜了下來,突然,葉向榮和1149聯繫的專用呼機響了,侯隊和吳強都精神一振,葉向榮忙看傳呼消息,念道:「老鍾說不是新盤。」
  「什麼意思?」吳強焦急地問。
  「媽的,工廠裡那批貨還不是正品!1149是怕咱們一無所獲又打草驚蛇!咱們肯定也被程豪那邊盯上了!估計是一出動那邊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他們撤的這麼快!1149的處境很危險,那老狐狸聞到味兒了!」葉向榮憤憤地說。
  「那怎麼辦?要不就先把那批貨起了吧!」吳強一拍桌子。
  「不行!」侯隊長喝住他,「走私毒品這個線索太重要了,不能隨便掐斷!幸虧你們沒貿然進工廠,現階段1149應該還不會有什麼事,咱們要壓下這次行動的所有消息,給程豪造成假象,讓他放鬆警惕!吳強,你去通知電視台協助咱們,今天下午的行動就說是嚴打,逮捕聚眾鬥毆的流氓團伙,算在你們帶回來的那幫小子頭上,別讓他們出去露風,讓盯工廠那邊的所有的點都撤下來。向榮,你跟這個案子跟得太緊了,已經引起了程豪的注意,今天起你專門負責和1149聯繫,其他的外勤一律交給三組他們做!晚上開會,詳細研究下一步的行動!」
  「是!」葉向榮和吳強一起敬了個禮。
  從侯隊長那裡出來,葉向榮就急匆匆地往三組跑,吳強喊住他說:「老葉,魏如風那邊怎麼處理?你不說夏如畫現在已經決心讓魏如風和咱們合作了嗎?怎麼現在還這樣啊?這事到底行不行啊?」
  「我看魏如風是鬼迷心竅了!他肯定沒聽他姐的!現在先別動他,回頭一塊算賬!」
  葉向榮想起夏如畫帶著哭腔的懇求,歎了口氣說。
  夏如畫給葉向榮撥了一個小時的電話,終於疲憊地放下了聽筒,她剛靠在沙發上,電話鈴就響了起來。平時清脆的聲音在午夜裡顯得十分尖利,夏如畫的心狂跳了起來,她忙亂地拿起電話,碰翻了桌子上的茶杯。而電話裡的聲音差點讓她失去了呼吸,蘇彤完全嘶啞的吼聲清晰地從聽筒中傳了出來:
  「你他媽的怎麼老占線!快來市醫院!如風不行了!他不行了!」
  9放棄
  夏如畫是光著腳到醫院的,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兩隻拖鞋在路上早跑掉了。
  手術室的門前已經圍了不少人,蘇彤聯繫不上夏如畫時用魏如風的手機給小宇打了電話,小宇嚇得不輕,又找不到濱哥、阿九,乾脆把程秀秀叫了來。程秀秀聽說因為錢不夠所以還沒開始搶救,差點把醫院急救室給砸了。她交押金時幾乎是把錢扔過去的,沖大夫喊如果救不活魏如風,他就等著陪葬。
  夏如畫被護士攙進來,她的雙腳早就磨破,走在水泥地上一步一個暗紅色的腳印。可夏如畫彷彿沒覺得疼,見到蘇彤馬上甩開護士跑了過去,緊緊地抓住她說:「如風呢?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裡邊……搶救呢。」蘇彤呆滯地指指手術室,送來醫院的時候,魏如風已經幾乎沒有心跳。
  「怎麼回事……他怎麼了……晚上還好好的……」夏如畫眼神渙散地喃喃自語。
  蘇彤咬緊嘴唇,她猛地站起來抽了夏如畫—個耳光說:「好?他今天下午就受傷了!只是為了陪著你到最後他硬挺到晚上!你到底懂不懂他心裡的感受?你能不能不讓他為你這麼玩命?能不能別給他希望又讓他絕望?你以為是別人害了他嗎?他這根本就是自殺!因為他覺得他活著讓你痛苦讓你困擾,所以他寧願去死!夏如畫,你到底是要救他還是害他?到底是愛他還是要他的命?」
  夏如畫的臉印上了一個血紅的掌印,那是魏如風的血,雖然早已冷卻,但她還是覺得燙,一直燙到了她的心。她的目光越過蘇彤,愣愣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她想過很多,但從沒想過魏如風有承受不住以至於放棄生命的一天?她還沒來得及帶他自首,還沒來得及給他講阿爾卑斯,甚至還沒來得及說愛他呢。
  夏如畫的淚水和著魏如風的血蜿蜒落下,她回想起從劇院走出來時魏如風似有似無的微笑,她讓他一定回來,他笑著說「噯」……原來他騙了人,在那時他已經疲憊地放手了。
  程秀秀看著夏如畫臉上的血痕,抬手替她抹了去。她還清楚地記得魏如風對她說女孩子不要見血,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惹過事打過架,可是如今這個不讓她見血的人卻自己躺在血泊裡,甚至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開口說話。而這些都只是為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個和他明明是姐弟關係,卻被隱秘愛著的女人。程秀秀漸漸紅了眼睛,手越縮越緊,夏如畫也不掙扎,彷彿想藉著她的手,就這麼死了。
  小宇看著苗頭不對,忙死命拉開程秀秀,夏如畫跌坐在地上,程秀秀揪著小宇歇斯底里地大叫著:「他能不能醒?能不能活過來啊!到底怎麼回事!是誰幹的?你告訴我是誰幹的!」
  「我也不知道……聽說好像是警察去了,濱哥和九哥一直沒回東歌……」小宇茫然地說。
  「能是誰幹的!就是你爸!是東歌!你們全算上!是你們一個個的逼他走到這一步!如果沒有你們,他和夏如畫早安心地過日子了!你不是喜歡他嗎?我也喜歡!但我知道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他不要我我就走!你要是真喜歡就放他一條生路!」
  「你懂什麼!」程秀秀喝住蘇彤,「你以為他是為什麼在東歌干?你以為光魏如風和夏如畫兩個愛得死去活來就能過日子嗎?他不幹這個?不幹這個他們沒準早餓死了!你連見都不會見到他,更輪不上現在對我大喊大叫!」
  蘇彤被她說得瞠目結舌,魏如風只不過要份工作活下去,卻因此越陷越深。然而無論多麼純美的愛情,也禁不起罪惡的荼毒。某日某時,一旦做出選擇,就不能回頭。
  「我們寧願餓死。」坐在地上的夏如畫突然冷冷地說,「我和他的事,你們誰也管不著。」
  程秀秀和蘇彤一起看向她,她身上散發出寒冷的氣息,邢種感覺彷彿在她和魏如風之外的地方,豎起了簡單而堅固的障壁,她們再也無法靠近一步。
  最初聽到警察這個字眼,夏如畫就打了個寒戰,葉向榮怎麼也撥不通的電話,黃毛奄奄一息的面孔,魏如風在劇院裡蒼白的臉在她腦中一閃一閃的,就像是把她悶在了水裡,斷了她的呼吸。而隨後程秀秀的話只是在水裡再加一層冰,翻出前塵往事,讓她徹底死心罷了。
  夏如畫就在那一刻篤定了,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葉向榮還是程豪,不管是蘇彤還是程秀秀。躺在手術室裡的魏如風讓她放棄了所有的信念和幻想,她想原來多少年過去還是一樣,就像奶奶剛死的時候,除了彼此,他們始終無所依靠。旁人伸出的手到最後都變成了他們的傷口,不管善意還是惡意,結果都是讓他們愈加傷痛,甚至瀕臨死亡。
  那麼,除了魏如風,她什麼都不要了。
  魏如風是在隔天下午醒過來的,他還帶著氧氣罩,看見夏如畫後,他的眼睛彎了彎,嘴墨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噯。」夏如畫一邊笑一邊哭了出來。
  蘇彤站在旁邊,著急地問:「他說什麼?」
  夏如畫溫柔地看著魏如風說:「他叫姐。」
  魏如風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蘇彤的眼睛瞬時濕了,扭過身狠狠擦了擦。
  調養了幾天魏如風就出院了,這次的所有住院費用都是夏如畫用家裡的錢結的,雖然程豪和程秀秀都送了錢來,但夏如畫都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魏如風和夏如畫回家的那天是個雨天,他們一起坐公共汽車,誰也沒有帶傘。下車的時候魏如風自然地舉起手臂遮在夏如畫的頭頂,漫天的雨水中唯獨留下了那—掌間的溫暖。夏如畫緊緊地拉住了他,兩個在雨中一路互相攙扶,蹣跚著走了回去,從遠處看就像一個人一樣。
  傷痛折磨得魏如風很憔悴,上樓時他禁不住輕輕地喘息,夏如畫扶他在床上躺好,去廚房熬紅糖水,端出來時她驚訝地看著魏如風坐在她房間的門口,魏如風朝她笑笑說:「姐,你睡會兒去吧,我在門口,不用害怕。」
  外面浙浙瀝瀝的雨聲一下澆在了夏如畫心裡,這麼多年,只要下雨,魏如風一定會回家陪她,如果她睡不著,魏如風就坐在她門口。十七歲烙下的疤讓他們彼此寂寞地度過了很多個黑夜,而夏如畫再也不想這樣下去。
  「進屋來,把糖水喝了。」夏如畫把他拉進了自己的屋裡。
  魏如風有些侷促地在夏如畫的注視下喝光了糖水,他抹抹嘴說:「你睡吧,我就在外面……」
  「魏如風。」夏如畫喊住他。
  「嗯?」
  「我愛你。」
  魏如風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望著夏如畫,眼睛裡飄拂過了驚喜的神色。
  「愛了很久很久了,愛得難受死了。」夏如畫笑著流下了淚。
  窗外的閃電使整間屋子陷入若隱若現的光芒中,魏如風的面孔模糊不清,他久久沒有反應,在夏如畫怔怔地抬起頭的一剎那,他突然衝過去,摟緊夏如畫狠狠地吻了下去。
  羸弱的身體混合著紊亂的氣息,魏如風吻得貪婪且霸道,近乎窒息的感覺讓夏如畫暈眩。她任由自己就此沉淪,在用盡全身力氣的擁吻裡,她確定他們在活著,在愛著。
  兩個人十指緊緊相扣,可能從相遇起,他們稚嫩的指尖就被紅線牽住,這條線注定了他們一生的愛與罰。漫漫時光就像一條河,夏如畫和魏如風站在兩岸遙遙相望了很多很多年,任憑它匆匆而過,他們都矗立不動,命運是神秘的擺渡人,他們終是帶著一身傷痕,走到了一起。
  雨橫打在窗上,夜風放佛帶著嗚咽的聲音,魏如風躺在夏如畫旁邊輕輕地說:「我愛你。」
  「我知道。」夏如畫攥緊了他的手。
  「我其實怕死。」
  「我知道。」
  「可我更怕一個人的寂寞,而你又不愛我……」
  「我愛你啊……」
  魏如風和夏如畫已經分不清誰的淚水落在了誰的臉上,他們像初生的嬰兒一樣蜷縮在一起,緊緊擁抱,吸取彼此身上的溫暖,放佛那就是生命之源。
  夏如畫撫摸著他溫潤的散發著勃勃生命力的肌膚說:「如風,咱們逃吧。」
  「好。」魏如風閉上了眼睛。
  那年,夏如畫21歲,魏如風不詳。

《花開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