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按著,展家是一陣忙亂。重重院落,都燈火通明。
    大夫來了好幾個,川流不息的診硯雲飛。丫頭們捧著毛巾、臉盆、被單、水壺,藥碗……穿梭不停的出出人人。品慧、天堯、紀總管都陸續奔進雲飛房間,表示關切。在這一片忙碌和雜沓之中,只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走進雲飛的房間,那就是天虹。她像個不受注意的遊魂,孤獨的坐在長廊的盡頭,驚嚇的看著那些忙碌的人群,卻連詢問一聲都不敢,
    宴飛房中,擠滿了人。夢嫻已經醒過來了,現在,日不轉睛的看著雲飛,無論自樣也不肯離開。雲飛始終昏昏沉沉,醒了一下,又昏睡過去。大夫們給他包紮的包紮、上藥的上藥。幾個大夫聯合會診,等他們診斷完畢,租望、夢嫻、品慧、紀總管、雲翔、天堯都圍上去,雖然各有心機,關心的程度是一樣的。
    「嚴重嗎?大夫?」租塑急急的問。
    「我們出去說話!」
    大夫走出房,祖望、品慧、紀總管、天堯、雲翔都跟了出去,站在門口說話:
    「傷口已經有外國大夫縫過,應該不會裂開,現在又裂開了,情況就不好!我已經用金創藥給他包紮過了,希望不再流血。現在,我們要聯合商量一個藥方,趕快去抓藥!」大夫說。
    「快快快!去書房開藥方!」祖望說。
    一群人往書房走,阿超追了過來:
    「大夫,藥方開好給我,我去抓藥!」
    「你守著大少爺吧,我看他離不開你!抓藥,讓天堯去抓就好了!」雲翔說。
    阿超衝口而出:
    「天堯去,只怕大少爺命要不保!」
    雲翔臉一板,怒瞪阿超,厲聲的說:
    「你說什麼?天堯什麼時候誤過事?你一天到晚守著大少爺,怎麼允許他受傷?跟你在一起,命才不保!」
    夢嫻也追出來了,看看阿超,心裡有些明白,當機立斷:
    「阿超,你進去陪著他,我去拿藥方!」
    夢嫻跟著大家走了,阿超才放心的退回房間。他著急的走到床前。
    雲飛痛楚的呻吟了一聲,努力的淨開眼睛,有些消醒了。丫頭們圍在床前給他擦汗的擦汗,揮扇的揮扇。齊媽看到他睜眼,就急忙揮手,讓丫頭們出去。
    「去去去!這兒有我侍候就好了!」
    丫頭捧著染血的毛巾衣物退出門去。
    齊媽關好門窗,和阿超圍到床前來。齊媽輕聲的喊著:
    「大少爺,人都走了,房裡只有我和阿超,你覺得怎麼樣?」
    雲飛虛弱已極的看著阿超和齊媽,慢慢的恢復了意識。和意識一起醒來的,是對雨鳳的牽掛。他掙扎著說:
    「我……不會死……我還得留著命……照顧雨鳳……」
    齊媽和阿超聽得好心酸,齊媽眼眶都濕了。雲飛緩過一口氣來,覺得傷口痛得鑽心,整個人一點力氣都沒有,想到經過情形,不禁咬牙:
    「雲翔,他好狠!我畢竟是他的哥哥,他卻想置我於死地!」
    阿超恨極,可是,也困惑極了:
    「可是,怎麼會洩露出去的呢?我們這麼小心,連太太都瞞過去了!」
    「只怕是……天虹小姐!只有天虹小姐知道!」齊媽說。
    雲飛無力追究是誰洩露機密,好多話要交代阿超,提了半天氣,才勉強提起精神來,說:
    「你們聽好,我不知道雲翔到底瞭解多少,但是,他連我的傷口在什麼地方,他都知道,我實在好害怕,不知道他在爹面前說些什麼?不知道雨鳳那兒有沒有危險?現在,這樣一來,我是真的不能去看她了!阿超,你要想辦法保護她!」
    「你好好的養病吧!現在操心任何事都沒有用。雨鳳姑娘那兒,我會隨時去看的!你放心吧,現在,要擔心的是你,不是雨鳳啊!」阿超說。
    一聲門響,大家住口。
    夢嫻急急忙忙走進來,把藥方塞進阿超手中:
    「阿超,你趕快去抓藥!」
    阿超拿著藥方,匆匆的說:
    「這兒交給你們了,千萬別讓二少爺進門!我抓了藥就回來!」
    他不敢延誤,快步而去。走到院子裡,忽然有個人影竄出來,飛快的攔住了他。他定睛一看,是神態驚惶的天虹。
    「阿超,他怎樣了?」她急切的問。
    阿超已經認定是天虹秘密,義憤填膺,氣沖沖的說:
    「天虹小姐,你好狠啊!你告訴了二少爺,是不是?他假裝好人,去扶大少爺,卻把傷口撞裂,讓他流血不止!一條命已經去了一大半了!你還問什麼?」
    天虹睜大眼睛,踉蹌而退。返到迴廊的椅子上,一屁股跌坐下來。
    阿超也不管她,掉頭而去了。
    房裡,夢嫻看到雲飛醒了,又是高興、又是憂傷、又是焦慮、又是疑惑。摸索著在他床前坐下,心痛的看著他。
    「雲飛,你怎樣?你要嚇死娘啊!」
    「對不起……」雲飛衰弱的說。
    「到底是誰這麼狠,會刺你一刀?」
    「娘!如果你不問,我會好感激。」
    夢嫻眼眶一紅:
    「為了那個蕭雨鳳,是不是?你為她而受傷?是不是?」
    雲飛閉上眼睛,默然不語。夢嫻一急:
    「你為什麼不跟她散了?為什麼要讓自己受傷?」
    雲飛心中一痛,無力解釋,長長一歎:
    「娘,關於我的受傷,等我精神好一點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好不好?但是,不要再說「散了」這種話,我不過是受了一點小傷,即使為她死了,我也不悔!」
    夢嫻怔住,看著他那蒼白如死的臉色,看著他那義無反顧的堅決,她陷進巨大的震撼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夢嫻對雲飛的受傷,是一肚子的疑惑,滿心的恐懼。祖望也被這件事驚嚇了,想到居然有人要置雲飛於死地,就覺得「心驚膽戰,不可思議」。在書房裡,他嚴肅的看著紀總管和雲翔,開始盤問他們,有沒有知情不報?
    ※※※
    「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要殺他?你們知道還是不知道?」
    紀總管皺皺眉頭,說:
    「我們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麼受傷的。只是……聽說,雲飛為了蕭家兩個姑娘,已經結下很多梁子了!這次受傷,我猜,八成是爭風吃醋的結果。據說雲飛在外面很囂張,尤其阿超,已經狂妄到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的地步,常常搬出展家的招牌,跟人打架……」他趨前低聲說:「老爺,你上次說,把錢莊交給雲飛管,我就先把虎頭街的錢莊撥給他管,前天一查帳,已經短少了一千塊!」
    「是嗎?」祖望困惑極了:「我覺得雲飛不會這樣!」
    「是啊!我也覺得他不會!可是,他這次回來,真的變了一個人,你覺得沒有?以前那裡會爭這個爭那個,現在什麼都要爭!以前對映華癡心到底,現在會去酒樓捧姑娘!以前最反對暴力,現在會跟人打架還掛綵……我覺得有點不對,你一點都不覺得嗎?」紀總管說。
    雲翔接了口:
    「總之,他現在受傷是個事實!他千方百計想要瞞住,也是一個事實!我就奇怪,怎麼受了傷,居然不吭氣!他一定在遮掩什麼!」
    祖望動搖了,越想越懷疑。
    「真的有問題!大有問題!」他抬頭看紀總管:「不管他是怎麼受傷的,這個下手的人簡直沒把我們展家放在眼裡!找出是誰,不能這樣便宜的放過他!」
    「是誰幹的,阿超一定知道!」雲翔說。
    「可是,阿超不會說的!隨你怎麼問他,他都不會說的!」紀總管說。天堯和雲翔對看一眼。雲翔打鼻子裡哼了一聲,是嗎?阿超不會說嗎?
    阿超抓了藥,一路飛快的跑回家。到了家門口的巷子裡,忽然,一個人影悄然無聲的從他身後竄出,舉起一根大棒子,重重的打在他的後腦勺上。他哼也沒哼,就暈了過去。
    「嘩啦」一聲,一桶冷水,淋在他身上,他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懸吊在空中。他的手腳分開綁著,綁成一個「大」字形,上衣也扯掉了,裸著上身。他再定睛一看,雲翔、天堯、紀總管正圍繞著他打轉,每個人都是殺氣騰騰的,雲翔手裡拿著一條馬鞭,看到他睜眼,就對著他一鞭鞭揮下。喊著:
    「你沒想到吧!你也有栽在我手裡的一天!平常連我,你都敢動手!今天正好跟你算個總帳!你以為有雲飛幫你撐腰,我就不敢動你嗎?現在,哈哈!一個成了病貓!一個成了囚犯!看你還怎麼張狂!」
    阿超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扼腕不已。看看四周,只見到處都堆放著破舊傢俱,知道這兒是展家廢棄的倉庫,幾年也不會有人進來。陷身在這兒,今晚是凶多吉少了。他明白了這一點,心裡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了不起是一死!儘管皮鞭像雨點般落下,打得他皮開肉綻,他只是睜大眼睛,怒瞪著雲翔,一聲也不吭。
    ※※※
    紀總管往他面前一站,大聲說:
    「你今天識相一點,好好回答我們的話,你可以少挨幾鞭!」就厲聲問:「說!雲飛是怎樣受傷的?」
    阿超一怔,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並不知道是誰刺傷了雲飛,心裡一喜,就笑了起來。
    「哈哈!」
    雲翔怒不可遏:
    「笑!你還敢笑!我打到你笑不出來!說!雲飛是怎樣受傷的!是誰動的手?說!」他舉起鞭子,一鞭鞭抽了過來。
    阿超頭一抬,瞪著雲翔,大聲說:
    「不就是你像暗算我一樣,暗算他的嗎?」
    「胡說八道!死到臨頭,你還要嘴硬!你說還是不說,你不說,我今天就打死你!」
    阿超倔強的喊著:
    「你可以打我,你可以暗算我,你可以去殺人放火,你可以對你的親生哥哥下毒手,你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掉頭看天堯,大喊:「天堯,你今天幫著他打我,有沒有想到,將來誰會幫著他打你?」
    「你還想離間我和天堯?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雲翔怒喊,鞭子越抽越猛。
    阿超仰頭大笑:
    「哈哈!以為你是個少爺,結果是條蟲!」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從小,你跟我一起練武,現在,你不能跟我單打獨鬥,只能用暗算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傳出江湖,你就是一條蟲!」
    「天堯!給我一把刀!我要殺了這個狗奴才!」雲翔氣極,大喊。
    「殺他?他值得嗎?就是要殺他,也不需要你動手!」紀總管說。
    「是啊!我們平常是放他一馬,要不然,他就算有十條命,也都不夠我們殺的!」天堯接口。
    阿超大叫:
    「紀總管,天堯!不要忘了,你們也是奴才啊!我們之間所不同的,我有一個把我當兄弟的主子,而你們有一個把你們當傻瓜的主子……這個人……」他怒瞪雲翔:「不仁不義,還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值得你們為他賣命嗎?」
    「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雲翔大喊,馬鞭毫不留情的揮了過來。
    阿超咬牙忍著,一會兒,已經全身都是傷,無力再和雲翔鬥口了。
    「雲翔!再打他就會厥過去了!我們還是把重點審出來吧!」天堯提高聲音:「是誰讓雲飛掛綵的?快說!」
    阿超抬頭對天堯一笑:
    「我已經告訴你們了,是雲翔做的,你們不相信嗎?」
    雲翔已經停鞭,一聽,大怒,鞭子又揮了過去。
    紀總管瞪著阿超,不願打出人命,伸手阻止了雲翔。
    「今晚夠了,你也打累了,我看,再打也沒用,他一定不會說的,我們把他關在這兒,明天再來繼續審他!先讓他餓個兩三天,看他能支持多久!」
    雲翔確實已經打累了,丟下馬鞭,喘吁吁的對阿超揮著拳頭咆哮:
    「你就在這裡慢慢給我想!我的時間長得很,明天想不起來,還有後天,後天想不起來,還有大後天!看你有多少天好熬!」
    紀總管、天堯、雲翔一起走了。阿超清楚的聽到,門外的大鎖「喀答」一聲鎖上了。
    阿超筋疲力盡的垂下頭去,痛得幾乎失去知覺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阿超的精神恢復了一些。抬起頭來,他四面看了看,這個廢棄倉庫陰冷潮濕,牆角的火把,像一把鬼火,照得整個房間陰風慘慘。他振作了一下,開始苦思脫困的辦法。他試著掙扎,手腳上的繩子綁得牢牢的,無論怎樣掙扎都掙不開。
    「怎麼辦?大少爺會急死了!齊媽和太太不知道會不會想辦法救我?但是,她們根本不知道我陷在這兒呀!藥也丟了,大少爺沒藥吃,會不會再嚴重起來?」他想來想去,一籌莫展,
    忽然,門外有鑰匙響,按著,厚重的門被輕輕推開。
    阿超一凜,定睛細看,只見一個纖細的人影,一閃身溜了進來。他再一細看,原來是天虹。
    「天虹小姐?」他又驚又喜。
    天虹一抬頭,看到五花大綁,遍體鱗傷的阿超,嚇得幾乎失聲尖叫。她立刻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巴,深吸口氣,又拍拍胸口,努力穩定了一下自己,才低聲說:
    「我來救你了,我要爬上去割斷繩子,你小心!」
    「你有刀嗎?」
    「我知道一定會需要刀,所以我帶來了!」
    天虹拖來一張桌子,爬上去割繩子。
    「你也小心一點,別摔著了!」
    「我知道!」
    天虹力氣小,割了半天,才把繩索割斷。阿超跌倒在地上,天虹急忙爬下桌子,去看他。著急的問:
    「你怎樣?能走還是不能走?」
    阿超從地上站起來,忍痛活動手腳,一面飛快的問:
    「你怎麼會來救我?」
    「你去抓藥,我就一直在門外等你,想托你帶一句話給大少爺,我看著你被他們打暈抓走,看著你被押到這兒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必須等到雲翔睡著,才能偷到鑰匙,所以來晚了……」她看到阿超光著上身,又是血跡斑斑的,就把自己的披風甩給他:「披上這個,我們快走!」
    阿超披上衣服。兩人急急出門去。
    走到花園一角,天虹害怕被人撞見,對他匆匆的說:
    「你趕快去守著大少爺,我必須馬上回去!」
    「是!」阿超感激莫名,誠摯的問:「你要我帶什麼話給大少爺?」
    天虹看著他,苦澀而急促的說:
    「我要你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他,絕對沒有!關於他受傷,我什麼都沒有說過!要他相信我!」她頓了頓,凝視他:「你對他有多忠心,我對他就有多忠心。」
    「我懂了!你快回去吧!今晚的事……謝謝。」阿超感動極了。想想,很不放心:「你回去會不會有麻煩?」
    「我不知道。希望他沒醒……我不能再耽誤了……」她轉身向裡面走,走走又回頭,百般不放心的加了一句:「阿超!照顧他!千萬別讓他再出事!」
    阿超神色一凜,更加感動:
    「我知道……你也……照顧自己!還有……現在,這個家真的是亂七八糟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保護好大少爺,如果隨時要防暗算,那就太恐怖了!你假若有力量,幫幫大少爺吧!畢竟,現在和大少爺作對的三個人,都是你最親近的人!」
    天虹震動的看他,臉上的苦澀,更深更重了。她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只要我不是自身難保,我會的!」說完,就急忙而去了。
    阿超回到雲飛房間的時候,雲飛、齊媽、和夢嫻正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得了。阿超本來還想瞞住自己被打的事,但是,藥也去了,上衣也沒了,渾身狼狽,怎樣都瞞不住,只好簡簡單單,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雲飛一聽,也不管自己的傷口,從床上撐起身子,激動的喊:
    「他們暗算你?快!給我看看,他們把你打成怎樣了?」
    阿超披著天虹的那件披風,遮著身體,但是,臉上的好幾下鞭痕是隱瞞不了的。
    齊媽和夢嫻,都震驚已極的瞪著他,尤其夢嫻,太多的意外,使她都傻住了。
    阿超伸手按住雲飛:
    「你不要激動,你躺下來,千萬不要再碰到傷口,我拜託拜託你!我的肉厚,身體結實,挨這兩下根本不算什麼……只是藥丟了,我要去敲藥鋪的門,再去抓……」
    他話沒說完,雲飛已一把拉下他的披風。他退避不及,傷痕纍纍的身子,全都露了出來。
    夢嫻驚呼一聲,齊媽抽口大氣,雲飛眼睛都直了。好半天,大家都沒說話,然後,雲飛咬咬牙,痛楚的閉了閉眼睛說:
    「他們居然這樣對你!這還是一個家嗎?這還有兄弟之情嗎?天堯也這樣,紀叔也這樣!天堯和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呀!我不能忍受了,趁這個機會,大家把所有的事都挑明吧!娘,你把爹請來,我要公開所有的秘密……」
    阿超急忙勸阻:
    「你沈住氣好不好?你現在傷成這樣。大夫再三叮嚀要休息,你那兒有力氣來講這麼長的故事?何況老爺信不信還是一個大問題,即使信了,你認為就沒事了嗎?可能會有更多的問題!想想你再三要保護的人吧!再說,天虹小姐今晚冒險救我,如果洩露出去,她會怎樣?那三個人,是她的爹,她的哥哥,和她的丈夫耶!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雲飛被點醒了,是的,天虹處境堪憐,雨鳳處境堪憂,投鼠忌器,什麼都不能說!他又急又恨又無奈,痛苦得不得了:
    「那……我們要怎樣,完全處於挨打的地位嗎?」
    「我覺得,第一步是你們兩個都得趕快把傷養好!大少爺,你就躺著別動,阿超,你到桌子這邊來,我給你上藥!」齊媽喊。
    「對對對,你趕快先上藥再說!」夢嫻驚顫的說。
    齊媽把阿超拉到桌子前面,倒了水來,清洗著傷口。他的背脊上,左一條右一條的鞭痕,條條皮開肉綻。齊媽一面擦拭著血跡,一面心痛的說:
    「會疼吧?沒辦法,我想那馬鞭多髒,傷口一定要消毒一下才好,你忍一忍!」
    他忍著痛,居然還笑:
    「你這像跟我抓癢一樣,那有疼?」
    夢嫻捧著乾淨繃帶過來,說:
    「這兒還有乾淨的繃帶和雲飛的藥,我想,金創藥都差不多,快給他塗上!」她一看到阿超的背,就覺得暈眩,腳一軟,跌坐在椅子裡。「我的老天,怎麼會下這樣的毒手呢?這怎麼辦呢?這個家這樣危機四伏,怎麼辦呀?」
    「娘!」雲飛在床上喊。
    夢嫻趕忙到床前來。雲飛心痛的說:
    「娘,你回房休息吧,好不好?」
    「我怎能休息,你們兩個都受傷了!敵人卻是我們的親人,防不勝防,隨時,雲翔都可以來「問候」你一下,我急都急死了,怎麼休息!」
    阿超急忙安慰夢嫻:
    「太太,你放心,我以後會非常注意,不讓自己受傷,也不讓大少爺受傷!你想想看,家裡有那些人是我們可以信任的,最好調到門口來守門,不要讓二少爺和紀家父子進門!」
    「我看,我把我的兩個兒子調來吧!別人我全不信任!」齊媽說。
    「對了,我忘了大昌和大貴!」夢嫻眼睛一亮。
    齊媽猛點頭:
    「這樣,就完全可以放心了,門口,有大昌大貴守著,門裡,有我和阿超……即使阿超走開幾步,也沒關係了!」
    雲飛躺在床上,忍不住長歎:
    「我們出去四年,跑遍大江南北,隨處可以安居,從來沒有受過傷,沒想到在自己家裡,居然要步步為營!」
    阿超沒等藥擦完,又跑回到雲飛床邊來,笑嘻嘻的說:
    「我沒有白挨打,有好消息要給你!」
    「還會有什麼好消息?」雲飛睜大眼睛。
    「他們拚命審問我,是誰對你下的手,原來他們完全不知道真相!所以,你要保護的那個人,還是安安全全的!」
    雲飛眉頭一鬆。透了一口長氣。
    「還有,天虹姑娘要我帶話給你,她沒有出賣你,她什麼都沒說!」
    雲飛深深點頭:
    「我早就知道她什麼都沒說!真虧了她冒險去救你!齊媽,你要打聽打聽她有沒有吃虧?」
    「我會的!我會的!以後再也不會冤枉她了!」齊媽一疊連聲的說。
    「齊媽,你注意一下小蓮,我覺得那丫頭有點鬼鬼祟祟!」阿超說。
    齊媽點頭。夢嫻憂心忡忡,看看雲飛,又看看阿超,真是愁腸百結。說:
    「現在,你們兩個,給我好好的養傷吧!誰都不許出門!」
    「大少爺躺著就好,我呢,都是皮肉傷,毫無關係,我還是要出門的!就拿這抓藥來說,我現在就要去……」
    齊媽很權威的一吼:
    「現在那有藥鋪會開門?明天一早,大昌會去抓藥,你滿臉傷,還要往那裡跑?不許出去!」
    阿超和雲飛相對一看,兩個傷兵,真是千般無奈。
    雲飛經過這樣一鬧,又快要虛脫了。閉上眼睛,他想闔目養神,可是,心裡顛來倒去,都是雨鳳的影子。自己這樣衰弱,阿超又受傷了,雨鳳會不會在巷口等自己呢?見不到他,她會怎麼想?他真是心急如焚,簡直「度秒如年」了。
    第二天一早,齊媽就把所有的事,都照計畫安排了。端了藥碗,她來到雲飛床前,報告著:
    「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操心。天虹那兒,我一早就去看過了,她過關了!她說,鑰匙已經歸還原位,要你們放心。」
    雲飛點頭,心裡鬆了一口氣,總算天虹沒出事。正要說什麼,門外傳來家丁的大聲通報:
    「老爺來了!」
    雲飛一震。齊媽忙去開門,阿超趕緊上前請安。
    「老爺,早!」
    祖望瞪著阿超看,阿超臉上的鞭痕十分明顯。祖望吃驚的問:
    「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阿超若無其事的說。
    ※※※
    「臉上有傷,怎麼說是沒事?怎麼弄的?」祖望皺眉。
    「爹!」雲飛支起身子喊。
    祖望就擱下阿超的事,來到床前,雲飛想起身,齊媽急忙扶住。
    「爹,對不起,讓您操心了!」
    「你躺著別動!這個時候,別講禮貌規矩,趕快把身子養好,才是最重要的!」他看看雲飛又看看阿超,嚴肅的說:「我要一個答案,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再瞞我了!」
    「阿超和我是兩回事,阿超昨晚幫我抓藥回來,被人一棍子打昏,拖到倉庫裡毒打了一頓!」雲飛不想隱瞞,坦白的說了出來。
    「是誰幹的?」祖望震驚的問。
    「爹,你應該心裡有數,除了雲翔,誰會這樣做?不止雲翔一個人,還有紀總管和天堯!我真沒想到,我的家,已經變成了一個暴力家庭!」
    祖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生氣的說:
    「雲翔又犯毛病了,才跟我說,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轉眼就忘了!」說著,又凝視雲飛:「不過,阿超平常也被你寵得有點驕狂,常常作威作福,沒大沒小,才會惹出這樣的事吧!」
    雲飛一聽,祖望顯然有護短的意思,不禁一楞。心中有氣,正要發作,阿超走上前來,陪笑說:
    「老爺!這事是我不好,希望老爺不要追究了!」
    祖望看阿超一眼,威嚴的說:
    「大家都收屍一點,家裡不是就可以安靜很多嗎?」
    雲飛好生氣:
    「爹!你根本在逃避現實,家裡已經像一個刑場,可以任意動用私刑,你還不過問嗎?這樣睜一眼,閉一眼,對雲翔他們一再姑息,你會造成大問題的!」
    祖望也很生氣,煩惱的一吼:
    「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你!」
    雲飛一怔。阿超和齊媽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好!我已經知道雲翔打了阿超!那麼你呢?你肚子上這一刀,總不是雲翔捅的吧?你還不告訴我真相嗎?你要讓那個兇手逍遙法外,隨時再給你第二刀嗎?」
    雲飛大急,張口結舌。祖望瞪著他,逼問:
    「就是你這種態度,才害阿超挨打吧?難道,你要我也審阿超一頓嗎?」
    雲飛急了,衝口而出:
    「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刀是我自己捅的,你信不信呢?」
    「你自己捅的?你為什麼要自己捅自己一刀呢?」祖望大驚。
    雲飛吸口氣,主意已定。就堅定的,肯定的,鄭重的說:
    「為了向一個姑娘證明自己心無二志!」
    祖望驚奇極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雲飛迎視著他的目光,眼神那麼坦白真誠,祖望不得不相信了。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說:
    「這太瘋狂了!但是,這倒很像你的行為!「做傻事」好像是你的本能之一!」他嚥了口氣,對這樣的雲飛非常失望,雲翔的讒言就在心中全體發酵。「我懂了,做了這種傻事,你又想遮掩它!」
    「是!請爹也幫我遮掩吧!」
    「那個姑娘就是待月樓裡的蕭雨鳳?她值得你這樣做?」
    雲飛迎視著父親的眼光,一字一句,掏自肺腑:
    「為了她,赴湯蹈火,刀山油鍋,我都不惜去做!何況是挨一刀呢?她在我心裡的份量可想而知!爹如果肯放她一馬,我會非常非常感激,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向你證明我的眼光,證明她值得還是不值得!」
    祖望瞪著他,失望極了。
    「好了!我知道了!」他咬咬牙,說:「我的兩個兒子,雲翔固然暴躁,做事往往太狠,可是,你,也未免太感情作用了!在一個姑娘身上,用這種工夫,損傷自己的身子,你也太不考了!」站起身來,他的聲音冷淡:「你好好的休養吧!」他轉身向外走,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口頭說:「雲翔現在很想和你修好,你也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兄弟之間,沒有解不開的仇恨,知道嗎?」說完,轉身去了。
    雲飛嘔得往床上一例。
    「簡直是一面倒的偏雲翔嘛!連打阿超這種事他都可以放過!氣死我了……」他這一動,牽動了傷口,捧著肚子呻吟:「哎喲!」
    阿超急忙竄過來扶他。嚷著說:
    「你動來動去幹什麼?自己身上有傷,也不注意一下!你應該高興才對,肚子上這一刀,總算給你蒙過去了,我打包票老爺不會再追究了!」
    「因為他覺得不可思議,太丟臉了!」
    「管他怎麼想呢?只要暫時能夠過關,就行了!」他彎腰去扶雲飛,一彎腰,牽動渾身傷口,不禁跟著呻吟:「哎喲,哎喲……」
    齊媽奔過來。
    「你們兩個!給我都去躺著別動!」
    主僕二人,相對一視。
    「哈哈!沒想到我們弄得這麼狼狽!」阿超說。
    「人家是「哼哈二將」,我們快變成「哎喲二將」了!」
    雲飛接口:
    主僕二人,竟然相視而笑了。
    第二天一清早,雲翔就被紀總管找到他的偏廳來。
    「救走了?阿超被人割斷繩子救走了?怎麼可能呢?誰會救他呢?」雲翔氣極敗壞的問。
    「所以,千萬不要小看雲飛的力量,這個家庭裡,現在顯然分為兩派了,你有你的勢力,他有他的勢力!不要以為我們做什麼,他們看不見,事實上,他的眼線一定也很多,就連阿文那些人,也不能全體信任!說不定就有內奸!」紀總管說。
    「而且,今天一早,大昌大貴就進府了。現在,像兩隻虎頭狗一樣,守在雲飛的房門口!小蓮也被齊媽趕進廚房,不許出入上房!還不知道他們會對老爺怎麼說,老爺會怎麼想?」天堯接口。
    雲翔轉身就走:──「我現在就去看爹,先下手為強!」
    紀總管一把拉住他:「你又毛躁起來了!你見了老爺怎麼說?說是阿超摔了一跤,摔得臉上都是鞭痕嗎?」
    雲翔一怔,楞了楞,轉動眼珠看紀總管。驚愕的喊:「什麼?阿超臉上有鞭痕?怎麼弄的?誰弄的?」
    紀總管一笑,拍拍雲翔的肩。
    「去吧!自己小心應付……」
    紀總管話沒說完,院子裡,家丁們大聲通報:
    「老爺來了!」
    紀總管大驚,天堯、雲翔都一楞。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房門已被拍得砰砰饗。紀總管急忙跑去開門,同時警告的看了兩人一眼。
    門一開,祖望就大踏步走了進來,眼光敏銳的掃視三人:
    「原來雲翔在這兒!怎麼?一早就來跟岳父請安了?」
    紀總管感到祖望話中有話,一時之間,亂了方寸,不敢接口。雲翔匆促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點慌亂:
    「爹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祖望瞪著雲翔,恨恨的說:
    「家裡被你們兩個兒子弄得烏煙瘴氣,我還睡得著嗎?」
    「我弄了什麼?」
    「你弄了什麼?不要把我當成一個老糊塗,好不好?我已經去過雲飛那兒了……捉阿超,審阿超,打阿超,還不夠嗎?」他忽然掉頭看天堯和紀總管:「你們好大膽子,敢在家裡動用私刑!」
    紀緦管急忙說:
    「老爺!你可別誤會,我從昨晚起……」
    祖望迅速打斷,歎口氣:
    「紀總管!你們教訓阿超,本來也沒什麼大了不起,可是不要太過份了!如果這阿超心裡懷恨,你們可以暗算他,他也可以暗算你們!任何事,適可而止。這個屋簷底下,要有秘密也不太容易!」
    紀總管悶掉了。
    雲翔開始沈不住氣:
    「爹!你不能盡聽雲飛的話,他身上才有一大堆的秘密,你應該去調查他怎麼受傷,他怎麼……」
    祖望煩躁的打斷了他:
    「我已經知道雲飛是怎樣受傷的,不想再追究這件事了!所以,這事就到此為止,誰都不要再提了!」
    雲翔驚奇:
    「你知道了?那麼,是誰幹的?我也很想知道!」
    「我說過,我不要追究,也不想再提了!你也不用知道!」
    雲翔、天堯、紀總管彼此互看,驚奇不解。
    祖望就拍了拍雲翔的肩,語重心長的說:
    「昨天,你跟我說了一大篇話,說要和雲飛講和,說要改錯什麼的,我相信你是肺腑之言,非常感動!你就讓我繼續感動下去吧,不要做個兩面人,在我面前是一個樣,轉身就變一個樣!行嗎?」
    雲翔立即誠懇的說:
    「爹,我不會的!」
    「那麼,打阿超這種事情,不可以再發生了!你知道我對你寄望很深,不要讓我失望!」再看了屋內的三個人一眼:「我現在只希望家裡沒有戰爭,沒有陰謀,每個人都能健康愉快的過日子,這不算是奢求吧!」
    祖望說完,轉身大步出門去。紀總管慌忙跟著送出去。
    室內的雲翔和天堯,對看一眼。
    「還好,你爹的語氣,還是偏著你!雖然知道是我們打了阿超,可是,並沒有大發脾氣,就這一點看,我們還是佔上風!」天堯說。
    雲翔想想,又得意起來:
    「是啊!何況,我還修理了他們兩個!」他一擊掌,意興風發的說:「走著瞧吧!路還長得很呢!」

《蒼天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