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生花

這幾日長安城內,或者整個大漢最引人注目的事情恐怕就是皇上下旨召開的「鹽鐵會議」。

先皇劉徹在位時,因為用兵頻繁,軍費開支巨大,所以將鹽鐵等關乎國運民生重要的事務規定為官府特許經營,不許民間私人經營。

官府的特權經營導致了價格一漲再漲。文帝、景帝時,鹽的價格和茶油等價,到武帝末年,已是高出幾倍。鐵器的價格也高出原先很多倍。

民間不堪重負下,開始販運私鹽,官府為了打擊私鹽販賣,刑罰一重再重,一旦抓到就是砍頭重罪。

劉弗陵當政以來,政令寬和,有識之士們也敢直言上奏,奏請皇上准許鹽鐵私營,卻遭到桑弘羊和上官桀兩大權臣的激烈反對,霍光則表面上保持了沉默。

劉弗陵於是下昭從各個郡召集了六十多名賢良到長安議政,廣納聽聞,博采意見。

賢良都來自民間,對民間疾苦比較瞭解,觀點很反應百姓的真實想法。對皇上此舉,民間百姓歡呼雀躍地多,而以世族、豪族、世姓、郡姓、大家、名門為代主的豪門貴胄卻是反對者多。

「鹽鐵會議」一連開了一個多月,鹽鐵會議的內容成為酒樓茶肆日日議論的主要內容。機靈的人甚至四處搜尋了「鹽鐵會議」的內容,將它們編成段子,在酒樓講,賺了不少錢。

以桑弘羊和丞相田千秋為首的官員士大夫主張鹽鐵官營,認為鹽鐵官營利國利民,既可以富國庫,又可以防止地方上,有象吳王劉濞那樣利用鹽鐵經營勢力坐大,最後亂了朝綱。

賢良們則主張將經營權歸還民間,認為現在的政策是與民爭利,主張取消平准、均輸、罷鹽鐵官營,應該讓民富,認為民富則國強。

雙方的爭執漸漸從鹽鐵擴及到當今朝政的各個方面,在各個方面雙方都針鋒相對。

在對待匈奴上,賢良認為對外用兵帶來了繁重的兵役、徭役,造成了「長子不還,父母愁憂,妻子詠歎。憤懣之恨發動於心,慕思之痛積於骨髓」,建議現在最應該做的其實是「偃兵休士,厚幣結和,親修文德而已」,他們提倡文景時的和親政策。

大夫派的看法則與此相反,仍然積極主戰。他們認為漢興以來,對匈奴執行和親政策,但匈奴的侵擾活動卻日甚一日。正因為如此,先皇漢武帝才「廣將帥,招奮擊,以誅厥罪」,大夫認為「兵革者國之用,城壘者國之固」,如果不重兵,匈奴就會「輕舉潛進,以襲空虛」,其結果是禍國殃民。

從鹽鐵經濟到匈奴政策,從官吏任用到律法德刑,一場「鹽鐵會議」有意無意間早已經超出了鹽鐵。

孟玨和劉病已兩人常常坐在大廳僻靜一角,靜靜聽人們評說士大夫和賢良的口舌大戰,聽偶來酒樓的賢良們當眾宣講自己的觀點。

雲歌有一次看見了霍光隱在眾人間品茶靜聽,還第一次看見了穿著平民裝束的上官桀,甚至她懷疑自己又看見了燕王劉旦,可對方屏風遮席,護衛守護,她也不敢深究。

在熱鬧的爭吵聲中,雲歌有一種風暴在醞釀的感覺。

雲歌端菜出來時,聽到孟玨問劉病已,「病已,你說皇上這麼做的用意究竟是什麼?」

劉病已漫不經心地笑著:「誰知道呢?也許是關心民間疾苦,想聽聽來自民間的聲音;也許是執政改革的阻力太大,想借助民間勢力,扶持新貴;也許是被衛太子鬧的,與其讓民間整天議論他的皇位是如何從衛太子手裡奪來,不如自己製造話題給民間議論,讓民間看到他也體察民心。這次鹽鐵會議,各個黨派的鬥爭都浮出了水面,也是各人的好機會,如果皇上看朝廷中哪個官員不順眼,正好尋了名正言順的機會,利用一方扳倒另一方;更可能,他只是想坐山觀虎鬥,讓各個權臣們先鬥個你死我活,等著收漁翁之利。」

孟玨擊箸而讚:「該和你大飲一杯。」

劉病已笑飲了一杯,「你支持哪方?」

孟玨說:「站在商人立場,我自然支持賢良們的政策了,於我有利,至於於他人是否有利,就顧及不了。人在不同位置,有不同的利益選擇,一個國家也是如此,其實雙方的政策各有利弊,只是在不同的時期要有不同的選擇。」

劉病已輕拍了拍掌,「可惜我無權無勢,否則一定舉薦你入朝為官。賢良失之迂腐保守,大夫失之貪功激進,朝廷現如今缺的就是你這種會見風使舵的商人。」

孟玨笑問:「你這算誇算貶?照我看,你的那麼多也許,後面的也許大概真就也許了。」

劉病已點了點頭,「一隻小狐狸,雖然聰明,可畢竟力量太薄弱,面對的卻是捕獵經驗豐富的一頭狼,一頭虎,只怕他此舉不但沒有落下好處,還會激怒了狼和虎。可憐那隻老獅子了,本來可以安養天年,可年紀老大,卻還對權勢看不開,估計老虎早就看他不順眼,終於有機會下手了。」

拿了碗筷出來的許平君笑問:「誰要打獵嗎?豺狼虎豹都齊全了,夠凶險的。」

劉病已和孟玨都笑起來,一個笑得散漫,一個笑得溫和,「是有些凶險。」

雲歌支著下巴,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字一頓地說:「小-心-點。」

孟玨和劉病已都是一怔,平君笑著說:「別光忙著說話,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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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吵翻天的「鹽鐵會議」終於宣告結束。

雖然相關的政策現在還沒有一個真正執行,可六十多位賢良卻都各有了去處,有人被留在京城任職,有人被派往地方。

大司馬大將軍霍光在大司馬府設宴給各位賢良慶賀兼送行,作陪的有朝廷官員,有民間飽學之士,有才名遠播的歌女,有豪門公子,還有天之驕女,可以說長安城內的名士佳人齊聚於霍府。

霍光雖來七里香吃過兩三次雲歌做的菜,卻因知道雲歌不喜見人的規矩,所以從沒有命她去霍府做過菜。況且如此大的宴席,根本不適合讓雲歌做,而是應該由經驗豐富的大宴師傅設計菜式,組織幾組大中小廚分工協作。但霍府的家丁卻給雲歌送來帖子,命雲歌過府做菜。

雲歌表明自己能力不夠,很難承擔如此大的宴席,想推掉請貼。

家丁口氣強硬:「大司馬府的廚子即使和宮裡的御廚比,也不會差多少。根本用不上你,叫你去,不過是給我家夫人和女眷們嘗個新鮮。我家夫人最不喜別人掃她的興,你想好了再給我答案。」

雲歌看常叔一臉哀求的神色,暗歎了口氣,淡淡說:「在下去就是了。」

「諒你也不敢說不。」家丁冷哼了一聲,趾高氣揚地離去。

雲歌帶了七里香的兩個廚子同行,許平君性喜熱鬧,難得有機會可以進大司馬府長長見識,又可以看免費歌舞,自然陪雲歌一塊去。

要做的菜都是霍夫人已經點好的,雲歌也懶得花心思,遂按照以往自己做過的法子照樣子做出來,有些菜更是索□給了兩個廚子去做,三個人忙了一個多時辰就已經一切完成。

上菜的活由府內侍女負責,不需雲歌再操心。

「不知道霍夫人想什麼,這些菜,她府邸裡的廚子做得肯定不比我差,她何必請我來?」雲歌細聲抱怨。

許平君撇撇嘴說:「顯擺呀!長安城內都知道雅廚難請,就是去七里香吃飯都要提前預約,霍夫人卻是一聲令下,你就要來做菜。那些官員的夫人等會肯定是一邊吃菜,一邊拚命恭維霍夫人了。」

「霍大人城府深沉,冷靜穩重,喜怒近乎不顯,可怎麼夫人卻……卻如此飛揚跋扈?弄得霍府也是一府橫著走的螃蟹。」

許平君哈哈笑起來,「雲歌,你怎麼說什麼都能和吃扯上關係?現在的霍夫人不是霍大人的原配,是原來霍夫人的陪嫁丫頭,原本只是霍大人的妾,霍夫人死後,霍大人就把她扶了正室,很潑辣厲害的一個人。不過……」許平君湊到雲歌耳邊,「聽說長得不錯,對付男人很有一套,否則以霍大人當時的身份也不可能把她扶了正室。」

雲歌笑擰了許平君一把,「我見過霍府小姐霍成君,很嫵媚標緻的一個人。如果她長得像母親,那霍夫人的確是美人。」

許平君笑說:「別煩了,反正菜已經做完,現在一時又走不了,我們溜出去看熱鬧。想一想,長安城的名人可是今晚上都會聚在此了,聽聞落玉坊的頭牌楚蓉,天香坊的頭牌蘇依依今天晚上會同台獻藝,長安城內第一次,有錢都沒有地方看。當然……我以前也沒有看過她們的歌舞。」

「許姐姐,你的錢都到哪裡去了?我看你連新衣服都捨不得做一件。」

雖然賣酒賺的錢,常叔六,她們四,可比起一般人家,許平君賺得已不算少。

「給我娘要交一部分,剩下得我都存起來了,以後買房子買田打造傢俱,開銷大著呢!你也知道病已愛交朋友,為人又豪爽,那幫走江湖的都喜歡找他救急,錢財是左手進,右手出。我這邊不存著點,萬一有個什麼事情要用錢,哭都沒地方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許平君在她面前一點不掩飾自己對劉病已的感情,而且言語間,似乎一切都會成為定局和理所當然。

雲歌很難分辨自己的感覺,一件自從她懂事起,就被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理所當然。

也許從一開始,從她的出現,就是一個多餘,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祝福。

看到許平君的笑臉,感受著許平君緊握著她的手,雲歌也笑握住了許平君的手,「許姐姐,姐姐。」

「做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想叫你一聲。」

許平君笑擰了擰雲歌的臉頰,「傻丫頭。」

「許姐姐,我從小跟著父母跑來跑去,雖然去過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因為居無定所,我從來沒有過朋友,只有兩個哥哥,還有陵……」雲歌頓了下,「大哥對我很好,可他大我太多,我見他的機會也不多,二哥老是和我吵架,當然我知道二哥也很保護我的,雖然二哥的保護是屬於只許他欺負我,不許別人欺負我。我一直想著如果我有一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姐姐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一起說心事,我小時候也不會那麼孤單了。」

許平君沉默了一會,側頭對雲歌說:「雲歌,我家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哥哥……不說也罷!我也一直很想要個姐妹,我會永遠做你的姐姐。」

雲歌笑著用力點了點頭,「我們永遠做姐妹。」

雲歌心中是真正的歡喜。

有所失、有所得,她失去了心中的一個夢,卻得了一個很好的姐姐,老天也算公平。

暗夜中,因為有了一種叫做友情的花正在徐徐開放,雲歌覺得連空氣都有了芬芳的味道——

許平君是第一次見識到豪門盛宴,以前聽人講故事時,也幻想過無數次,可真正見到了,才知道豪門的生活,絕不是她這個升斗小民所能想像的。

先不說吃的,喝的,用的,就只這照明的火燭就已經是千萬戶人家一輩子都點不了的。

想著自己家中,過年也用不起火燭,為了省油,晚上連紡線都是就著月光,母親未老,眼睛已經不好。再看到宴席上,遍身綾羅綢緞、皓腕如雪,十指纖纖的小姐夫人們,許平君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覺心酸。

雲歌正混在奴婢群中東瞅西看,發覺愛說話的許平君一直在沉默,拽了拽許平君的衣袖,「姐姐,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感歎人和人的命怎麼就那麼不同呢!看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了嗎?」

「沒……有。」雲歌的一個「沒」字剛說完,就看到了孟玨,而鄰桌坐的就是霍成君,那個「有」字變得幾若無。

「那不是孟大哥嗎?旁邊和他說話的女子是誰?」

「這個府邸的小姐,現任霍夫人的心頭寶。」

許平君扇了扇鼻子,「我怎麼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雲歌瞪了許平君一眼,噘嘴看著孟玨。腦子中突然冒出一句話,舊愛不能留,新歡不可追,她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

純粹自嘲打趣的話,舊愛到底算不算舊愛,還值得商榷,至於新……雲歌驚得掩住了嘴,新歡?他是她的新歡嗎?她何時竟有了這樣的想法?

許平君牽著雲歌,左溜右竄,見縫插針,終於擠到一個離孟玨和霍成君比較近的地方,但仍然隔著一段距離,不能靠近。

許平君還想接近,外面侍奉的丫頭罵了起來,「你們是哪個屋的丫頭?怎麼一點規矩不懂?湊熱鬧不是不可以,但有你們站的地方,這裡是你們能來的嗎?還不快走,難道要吃板子?」許平君朝雲歌無奈一笑,只能牽著雲歌退了回來。

霍成君要權勢有權勢,要容貌有容貌,長安城內年齡相當,還未婚配的男子哪個不曾想過她?

很多門第高貴的公子早就打著霍成君的主意,坐於宴席四周的新貴賢良們也留意著霍成君,不少人心裡幻想著小姐慧眼識英才、結良緣,從此後一手佳人,一手前程。

奈何佳人的笑顏只對著一個人,偏偏此人風姿儀態、言談舉止沒有任何缺點,讓見者只能自慚形穢,孟玨很快成了今夜最受痛恨的人。

雲歌幸災樂禍地笑著,「許姐姐,孟石頭現在吃菜肯定味同嚼蠟。」剛說完就覺得自己又說了句廢話,他當然味同嚼蠟了。

「從玉之王換成了石頭?」

「再好的玉也不過是塊石頭。」

許平君決定保持沉默,省得一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雲歌的脾氣是平時很溫和,極愛笑,可是一旦生氣,就從淑女變妖女,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許平君只是心中納悶,覺得雲歌這氣來得古怪,看她那個表情,與其說在生孟玨的氣,不如說在生她自己的氣,難不成生她自己竟然會在乎孟玨的氣?

這邊有霍光的女兒霍成君,那邊有上官桀的女兒上官蘭,親霍府者自然聲聲順著霍成君,親上官府者也是以上官蘭之意為尊。

而霍成君和上官蘭兩人,姐姐妹妹叫得是聲聲親切,看著是春風滿座,卻是機鋒內蓄。

射覆藏鉤、拆白道字、手勢畫謎、詩鐘酒令。遊戲間互相比試著才華,有錦繡之語出口者,自博得滿堂喝彩,一時難以應對,敷衍而過者,坐下時免不了面色懊惱。

會吟詩做賦的以詩賦顯示一把,會彈琴的以琴曲顯風頭,武將們雖沒有箭術比試,但投瓶之戲也讓他們風采獨佔。

有意無意間,孟玨成了很多人擠兌的對象,總是希望他能出醜。

孟玨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化招。

雲歌的左肩膀被人輕拍了下,雲歌向左回頭,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你們怎麼在這裡?」人語聲驀然從右邊響起,嚇了雲歌一跳,忙向右回頭。

大公子正笑看著她們,身側站著上次送別時見過的紅衣女子,依舊是一身紅衣。

「你怎麼在這裡?」雲歌和許平君一臉驚訝,不答反問。

「長安城現在這麼好玩,怎麼能少了我?」大公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面說著,一面眼光在宴席上的女子間轉悠,色心完全外露。

許平君和雲歌向紅衣女子道:「姐姐怎麼受得了他的?」

紅衣女子笑看了眼大公子,向許平君和雲歌笑著點頭。

女子的笑顏乾淨純粹,一直點頭的樣子很是嬌憨,雲歌和許平君不禁都有了好感,「姐姐叫什麼名字?」

女子笑著指向自己的衣服。

雲歌愣了一下,心中難受起來,「你說你叫紅衣?」

女子開心地點頭而笑,朝雲歌做了個手勢,似誇讚她聰明。

許平君也察覺出不對,拍了大公子一下,小聲問:「她不會說話嗎?」

大公子根本沒有回頭,眼睛依舊盯著前面,「嗯,本來會說的,後來被我娘給毒啞了。你們看不懂她的手勢,就把手遞給她,她會寫字。」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雲歌一瞬間怒火沖頭,只想把大公子暴打一頓,想問問他娘究竟是什麼人,竟然不把人當人,忽又想起大公子上次說他爹娘早就死了。

紅衣察覺出雲歌的怒氣,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向她搖頭,在她手掌上寫:「你笑起來很美」。指指自己,我很開心,再指指雲歌,你也要開心。

紅衣的笑顏沒有任何勉強,而是真地從心裡在笑。

世間有些花經霜猶艷,遇雪更清,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雲歌心中對紅衣的憐惜淡去,反生了幾分敬佩,對紅衣露了笑顏。

宴席上忽然聲浪高起來,雲歌和許平君忙看發生了什麼,原來眾人正在起哄,要孟玨應下上官蘭的試題。

霍成君幫著推了兩次,沒有推掉,反倒引來上官蘭的嘲笑。

那麼多人的眼睛都看著霍成君,她若再推反是讓自己難堪,只能求救地看向父親。霍光還沒有開口,霍夫人倒搶先表示了贊同,霍光再不好開口。

霍成君知道母親嫌孟玨只是一介布衣,只怕也是想借此羞辱孟玨,讓孟玨知難而退,不要不自量力。

此時已經再難推脫,她只能惱怒地盯著上官蘭。

霍府的公主別人需謙讓幾分,上官蘭卻絲毫不買霍成君的帳,只笑意盈盈地看著孟玨,一副你不敢也無所謂的樣子。

「上官小姐既然有此雅興,在下豈敢不遵?」孟玨笑走到宴席中央,長身玉立,神態輕鬆,似乎應下的只是一段風月案,而非刁難計。

大公子笑起來,「幸虧來了,竟然有這麼好玩的事情。走走走,我們找個好的位置看。」

許平君撇撇嘴,一副你和我都是混過來湊熱鬧的,看你能有什麼辦法?

卻見大公子一手銀子,一手金子,見了大嬸叫姐姐,見了姐姐叫妹妹,桃花眼亂飛,滿嘴假話,自己是誰誰的遠方侄兒,誰誰的表孫女的未婚夫婿的庶出哥哥,聽得許平君和雲歌目瞪口呆。

偏偏他似乎對朝堂內的勢力十分瞭解,假話說得比真話更像真的,硬是讓他買嬸關迷粉將,在一個視線很好,卻又是末席的地方找到了位置。

紅衣等她們坐定後,第一動作就是吹熄了身周所有的燈,這下更是只有他們看別人的份,沒有別人看他們的份。

許平君嘖嘖稱歎,大公子笑說:「這算什麼?府邸大了,奴才欺主都是常事。舊茶代新茶,主人喝的是舊茶,奴才喝的倒是新茶。府中菜餚,他嘗的才是最新鮮的,主人吃的都是他挑過的。幾個座位算什麼?有人喜財,有人喜色,有人喜權,只要價錢出得對,出得起,給皇帝下毒都有人敢做。」

大公子的放縱張狂讓許平君再不敢接口,只能當作沒有聽見。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淡淡說:「不是天下間所有人都有一個價錢。」

大公子譏笑著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沉默中,幾人都把目光都投向了宴席中央,看孟玨如何應對上官蘭的刁難。

有人遞給上官蘭一方絹帕,上官蘭看了眼,未語先笑:「今日霍伯伯宴請的在座賢良,都是飽學之士。小女子斗膽了,孟公子包涵。『有水便是溪,無水也是奚。去掉溪邊水,加鳥便是雞。得志貓兒勝過虎,落坡鳳凰不如雞。』」

大公子吭哧吭哧笑起了,「小玨也有今天,被人當眾辱罵。」

許平君問:「這個題好答嗎?」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對方文字遊戲中藏了奚落之意,文字是其次,如何回敬對方才是關鍵。」大公子想了瞬說:「有木便是棋,無木也是其。去掉棋邊木,加欠便是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雲歌幾分意外,讚賞地看了眼大公子。心中暗想此人好似錦繡內蓄,並非他表面上的一副草包樣子,而且這個對子頗有些志氣未舒,睥睨天下的味道。

大公子未理會雲歌的讚賞,反倒紅衣朝雲歌明媚一笑,以示謝謝。

大公子自覺自己的應對在倉促間也算十分工整,唇邊含了絲笑,心中暗存了一分比較,靜等著孟玨的應對。

孟玨好似沒有聽懂上官蘭的奚落,笑向上官蘭作揖,一派翩翩風姿,「在下不才,只能就景應對,不敬之處,還望小姐海涵。『有木便是橋,無木也是喬。去掉橋邊木,加女便是嬌。滿座儘是相如才,千金難賦玉顏嬌。』」

上官蘭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僵住,似惱似喜,霍成君也是一副似喜似惱的表情,原本等著挑錯的各個少年才俊表情尷尬。

霍光、上官桀等本來自顧談話,狀似根本沒有留意小兒女們胡鬧。聽到孟玨的應對,卻都看向了孟玨。

許平君看不出眾人的此等反應究竟算好,還是算不好,著急地問:「如何?如何?孟大哥對的如何?」

大公子眼光複雜的盯著孟玨,沉默了一瞬,唇邊又浮上了不羈,拍膝就想大笑,紅衣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許平君是急性的人,等不及大公子回答,又忙去搖雲歌的胳膊,要雲歌解釋給她。

雲歌冷哼一聲,「活脫脫一個好色登徒子,就會甜言蜜語。」

大公子笑拽開紅衣的手,先就勢握著紅衣的手親了下,才對許平君說:「小玨以德報怨,誇讚滿座的賢良公子們都有司馬相如的才華,可即使有人學當年的阿嬌皇后肯花費千金求賦,卻也難做一賦來描繪上官蘭的嬌顏。他這一招可比我的罵回去要高明得多,一舉數得。誇讚了刁難他的眾人,化解了部分敵意,尤其是化解了上官蘭的敵意,又表現了自己的風度,越發顯得我們小玨一副謙虛君子的大度樣子,還有這雖然是遊戲,可也絕不是遊戲,桑弘羊,上官桀,霍光這三大權臣可都看著呢!」

「難怪上官蘭是又惱又喜,霍成君卻是又喜又惱。」許平君看著二女的表情,不禁低聲笑起來,「好個孟大哥!」

大公子睨著雲歌說:「小玨雖然背對霍成君,可霍成君會是什麼表情,他肯定能想到。」

雲歌裝作沒有聽到大公子的話。

席上尷尬地沉默著。雖然孟玨對上了對子,可他卻盛讚了上官蘭,擁霍府的人不知道這掌是該鼓還是不該鼓,這鼓了算是恭賀孟玨贏了,還是恭賀上官蘭真的是國色天驕?上官蘭的閨閣姐妹們雖覺得顏面有光,心中暗喜,可畢竟是自己一方輸了,實在算不上好事,自然也是不能出聲。最後是霍光率先拍手讚好,眾人方紛紛跟著鼓掌。

這一場算是上官蘭一方輸。

上官蘭舉杯向孟玨遙遙一禮,仰頭一口飲盡,頗有將門之女的風範,和她一起的閨閣好友紛紛陪飲了一杯。

上官蘭和好友們嘀咕了一會,笑對孟玨說:「孟公子好才思。我和姐妹們的第二道題目是……」

一個僕人端著一個方桌放到離孟玨十步遠的地方,桌上擺著一個食盒,又放了一根長竹竿,一節繩子在孟玨身側。

「……我們的題目就是你站在原地不能動,卻要想辦法吃到桌上的菜。只能動手,雙腳移動一分也算輸。」

宴席間的人都凝神想起來,自問自己,如果是孟玨該如何做,紛紛低聲議論。

會些武功的人說:「拿繩子把食盒套過來。」

性急的人說:「用竹竿挑。」

立即被人駁斥:「竹竿一頭粗,一頭細,細的地方根本不能著力,又那麼長,怎麼挑?」

不會武功的人本想說:「先把繩子結成網,掛於竹竿上,再把食盒兜過來。」可看到竹竿的細長軟,又開始搖頭,覺得繩子都刮不住,怎麼能再取食盒?

大公子暗暗思量了瞬,覺得以自己的功夫不管繩子,還是竹竿,他都能輕鬆漂亮的隔空取物,但是卻絕對不能如此做,想來這也是孟玨的唯一選擇,這道題是絕對不能贏的題目,只能守拙示弱。

大公子笑道:「這道題目對文人是十分的難,可對會點功夫的人倒不算難,只是很難贏得漂亮。那個食盒看著光滑無比,不管繩子、竹竿都不好著力,又要隔這麼遠去套食盒,只怕免不了姿態難看,所以這道題其實是查探個人武功的題目,功夫越高的人,贏得越會漂亮。看來上官蘭心情很好,不怎麼在乎輸贏,只想讓小玨出個醜,就打算作罷。」

眾人都凝神看著孟玨,等著看他如何笨拙地贏得這場試題。

雲歌卻是看看霍成君,再瞧瞧上官蘭。大公子隨著雲歌,視線也落在了上官蘭身上。

恰是二八年華,正是豆蔻枝頭開得最艷的花,髻邊的髮飾顯示著身份的不凡,她嬌笑間,珠玉輕顫,灼灼寶光越發映得人明艷不可方物。

大公子唇邊的笑意未變,看向上官蘭的目光中卻含了幾分憐憫,暗自感歎:「花雖美,可惜流水狠心,風雨無情。」

大公子側頭對雲歌笑說:「小玨看上誰都有可能,只這位上官姑娘是絕對不可能,你放一百個心。」

雲歌臉頰飛紅,惱瞪了大公子一眼,匆匆收回了視線,和眾人一樣,將目光投向孟玨,看他如何「回答」這道題目。

孟玨笑問:「上官小姐的規矩都說完了嗎?在下可以開始了嗎?」

上官蘭笑說:「都說完了,孟公子可以開始了。」

只見孟玨的眼睛根本掃都沒有掃地上的竹竿和繩子,視線只是落在上官蘭身上。

上官蘭在眾人的眼光環繞中長大,她早已經習慣了各色眼光:畏懼、巴結、逢迎、讚賞、思慕、渴望、甚至嫉妒和厭惡。可她看不懂孟玨,只覺得一徑的幽暗漆黑中,似有許多不能流露的言語,隔著重山,籠著大霧,卻直刺人心。

上官蘭的心跳驀然間就亂了,正惶恐自己是否鬧過頭了,卻見孟玨已側過了頭,微微笑著向霍成君說:「霍小姐,麻煩你把食盒遞給在下,好嗎?」

霍成君楞了一下,姍姍走到桌前取了食盒,打開食盒,端到孟玨面前。

孟玨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對上官蘭說:「多謝小姐的佳餚。」

全場先轟然驚訝,這樣也可以?!再啞然沉默,這樣似乎是可以!?

霍成君立在孟玨身側,一臉笑意地看著上官蘭。

上官蘭面色怔怔,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因為自始至終,孟玨的腳半分都沒有動過。

許平君摟著雲歌,趴在雲歌肩頭笑得直不起身子,雲歌終於忍不住抿著嘴笑起來。不一會,全場的人都似乎壓著聲音在笑,連上官桀都笑望著孟玨只是搖頭。

大公子早已經笑倒在紅衣的懷裡,直讓紅衣給他揉肚子,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卻是幾分凜然。小玨的進退分寸都把握太好,好得就像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都聽他的號令,每個人的反應都在他的掌控中。小玨哪裡在乎的是輸贏,他要的只是上官蘭接下來的舉動,在座的「才俊」們以為小玨為了佳人而應戰,實際小玨的目標只是三個糟老頭子: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孟玨笑問上官蘭:「不知道第二題,在下可算過關?小姐還要出第三題嗎?」

上官蘭看著並肩而立的孟玨和霍成君,只覺得霍成君面上的笑意格外刺眼,心中莫名的惱恨,猛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口飲盡,笑意盈盈地說:「我們出題,重視的本就不是輸贏,而是飲酒時增添意趣的一個遊戲。孟公子雖然已經贏了兩道,不過第三題我還是要出的,如果我輸了,我願意吹笛一曲,如果孟公子輸了,懲罰不大,只煩孟公子給我們在座各位都斟杯酒。」

懲罰不大,卻極盡羞辱,視孟玨為僕役。

霍成君盯著上官蘭的眼神已經不是簡單的怒氣。就是原本想看孟玨笑話的霍夫人也面色不快起來,孟玨出身再平常,畢竟是她女兒請來的客人。所謂打狗都要看主人,何況是霍府的客人,還是她女兒的座上賓?

霍光神情未動,依舊和上官桀把酒言歡,似乎絲毫沒有覺察晚輩之間的暗流湧動。上官桀也是笑意不變,好像一點沒覺得自己的女兒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孟玨笑意不變,灑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一切聽上官蘭的意思。

上官蘭面上仍在笑,可說話的語速卻明顯慢了下來,「剛才行酒令時,聽到孟公子論曲,說『天地萬物皆有音』。小女子無才不能解,不過孟公子高才,說過的話自然不可能虛假。不可用琴笛蕭等樂器,只請孟公子用身周十步之內的物品,所能看得見的物品,向小女子展示一下何為『萬物皆有音』。」

上官蘭掃了眼歌伎蘇依依,蘇依依裊裊站起,行到宴席間,對眾人行禮,「為添酒興,妾身獻唱一曲先帝所做的《秋風辭》,和孟公子的曲子。」

有人立即轟然叫好,眾人也忙趕著符合這風流雅事,只一些機敏的人察覺出事情有些不對,低下了頭專心飲酒吃菜。

桑弘羊捋著鬍子,一臉慈祥地笑看著上官蘭和霍成君,對上官桀讚道:「真是虎父無犬女!」

上官桀深看了眼桑弘羊,對這老頭的厭惡越重,哈哈笑著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女都難免刁蠻些,不過只要懂大體,刁蠻胡鬧一些倒也沒什麼,總有我們這些老頭子替她們兜著。」

霍光淡淡笑道:「上官兄所言極是。」

正在舉行酒宴,孟玨身周除了木桌就是碗碟酒壺筷子,因為地上鋪了地毯,連片草葉都欠奉,勉強還有……盤子裡做熟的菜和肉,應該也算物品。

大公子嘖嘖笑歎,「這就是女人!能把一句好好的話給你曲解得不成樣子,聖人都能被氣得七竅生煙。小玨倒是好風度,現在還能笑得出來。可憐的小玨呀!你可要好好想法子了,《秋風辭》是死老頭子做的曲子,在這種場合,你若奏錯了,可不是做奴才給眾人斟酒那麼簡單了,索性認輸算了,不過……要小玨服侍他們喝酒……」大公子視線掃過宴席上的人,笑著搖頭。

紅衣滿面著急地對大公子連比帶畫,大公子笑攤攤手,「我沒有辦法想。如果出事了,大不了我們假扮山賊把小玨劫走,直接逃回昌邑。」

大公子完全一副天要砸死孟玨,他也要先看了熱鬧再說的樣子。

許平君不平地問:「太不公平了,明明孟大哥已經贏了,這個上官小姐還要搞出這麼多事情!真沒有辦法了嗎?」

雲歌蹙著眉頭歎了口氣,對大公子說:「把你的金子銀子都拿出來,找個有價錢的奴才去辦事。還有……紅衣,孟石頭可看得懂你的手語?」

霍成君出身豪門,自小耳濡目染權勢鬥爭,雖日常行事有些刁蠻,可真有事情時,進退取捨頗有乃父之風,察覺事情有異,前後思量後,遙遙和父親交換了個眼色,已經決定代孟玨認輸。

她剛要說話,卻見孟玨正有意無意地看向擠在奴婢群中的一個紅衣丫頭。霍成君幾分奇怪,正要細看,不過眨眼間,紅衣丫頭已消失在人群中。

孟玨笑看向上官蘭:「碗碟筷子酒水都算我可以用的物品嗎?」

上官蘭怕再被孟玨利用了言語的漏洞,仔細地想了一瞬,才帶笑點頭,「不錯,還有桌子和菜你都可以用。」

孟玨笑說:「那我需要一張桌子,一摞空碗,一壺水,一雙銀筷。」

上官蘭面帶困惑,又謹慎地思索了會,覺得孟玨所要都是他身周的物品,的確沒有任何超出,只能點頭應好。

霍成君向孟玨搖頭,孟玨微微而笑,示意她不必多慮。

不一會,有小廝端著桌子、碗、和一雙雕花銀筷上來。上官蘭還特意上前看了一番,都是普通所用,沒有任何異常。

孟玨其實心中也是困惑不定,但依然按照紅衣所說將碗一字排開。

只見一個面容黝黑的小廝拎著水壺,深低著頭,上前往碗裡倒水,從深到淺,依次減少,神情專注,顯然對份量把握很謹慎。

孟玨看到小廝,神情微微一震。小廝瞪了他一眼,低著頭迅速退下。

紅衣和許平君都困惑地看著雲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大公子笑嘻嘻地問:「雲大姑娘,怎麼幫人只幫一半?為什麼不索性讓紅衣給孟玨解釋清楚?」

雲歌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孟玨想了瞬,忽有所悟,拿起銀筷,依次從碗上敲過,宮、商、角、徵、羽,音色齊全。他心中暗暗將《秋風辭》的曲調過了一遍,笑對蘇依依說:「煩勞姑娘了。」

細碎的樂聲響起,一列長奏後,曲調開始分明。叮咚、叮咚宛如山泉,清脆悅耳。雖然雄厚難及琴,清麗難比笛,悠揚不及蕭,可簡單處也別有一番意趣。

蘇依依愣愣不能張口,霍成君笑著領頭朝蘇依依喝起了倒彩,她才醒悟過來,忙匆匆張口而唱:

「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傳聞此曲是劉徹思念早逝的李夫人所作,是劉徹僅有的情詩,酒樓茶坊間傳唱很廣。

許平君聽著曲子,遙想李夫人的傳奇故事,有些唏噓感歎,李夫人應該是幸福的吧!從歌伎到皇妃,生前極盡帝王寵愛,死後還讓他念念不忘,女人做到這般,應該了無遺憾了。

紅衣聽著曲子,時不時看一眼大公子,似有些探究他的反應。大公子依舊笑嘻嘻,沒有任何異樣。

一曲完畢,親霍府的人都跟著霍成君極力叫好。

大公子也是鼓掌叫好:「雲歌,你怎麼想出來的?」

雲歌笑說:「小時候和哥哥鬧著玩的時候想出來的唄!敲破了一堆碗,試過了無數種陶土才掌准了音。正兒八經的琴不願意彈,反倒總喜歡玩些不正經的花樣,二哥可沒有少嘲笑我。」

許平君也笑:「誰叫上官小姐不知道我們這邊坐著一位雅廚呢!廚房裡的事情想難倒雲歌可不容易。不過孟大哥也真聰明,換成我,即使把碗擺在我面前,我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以碗水渡曲,上官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怎麼都沒有想到,此時面色一時青,一時紅。

霍成君笑問:「蘭姐姐,不知道想為我們奏一首什麼曲子?正好蘇姑娘在,二位恰好可以合奏。」

孟玨卻是欠身向上官蘭行了一禮,未說一語,就退回了自己位置,君子之風盡顯無疑。

桑弘羊望著孟玨點了點頭,問霍光:「成君好眼光。這年輕人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上官桀也忙凝神傾聽。

《雲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