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了位於巴爾幹半島尾端的國土之外,希臘尚擁有三、四千座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夜空中的星曜,散佈在浪漫迷人的愛琴海與愛奧尼亞海上,每一座島嶼都有自己的特色,各自刻畫出獨一無二的天堂景致,教人流連、使人迷戀。
    聿家所擁有的私人島嶼!夢島即是其中之一。
    其實當初聿家買下夢島時,島上原本只有一座小村落,寥寥幾楝屋,人口不足七十人,是聿家斥資興建了一整座山城供村民居住,又拿錢出來改善島上居民的生活,還興建了一座小型醫院!提供免費診療與住院,種種福利措施使得流失的村民很快就開始回籠了。
    如今,島上居民已有八、九百人,有的在島上開店,有的以捕魚為生,但大都是到雅典或其它觀光島嶼賺觀光客的鈔票,當然,資金也全都是由聿家提供的。只不過,聿家始終堅持夢島是私人島嶼,絕不開放觀光。在他們停留於大陸期間,聿邦彥已然按照聿爺爺的吩咐,以各種最先進的電子保全設施將夢島防衛得滴水不漏,而住在夢島上的希臘居民也很合作,畢竟,他們能有今日的富足生活,全都是聿家所賜,他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再過一個多月,關茜產下一子!一個很正常,沒有畸形,沒有智能不足,也沒有特殊血液的男嬰。
    她放心了。
    曾經她擔心自己生的孩子也會遺傳到她的「不正常」,所以下定決心不生孩子,唯恐孩子將來有一天也要經歷她所經歷過的恐怖夢魘,以及被關禁閉的不人道待遇,屆時,就算她不後悔生下孩子,恐怕孩子也會怨她為何要生下他!
    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她的多慮,以後她可以安心的想生幾個孩子就生幾個了。
    接下來,該考慮的是她的新生活要如何安排,在大陸期間,還有回到希臘的這兩、三個月裡,她已經學會了希臘語、希臘文,也大致適應了希臘生活,應該可以在希臘找工作了。
    只不過……
    「喂!」
    「嗯?」
    「我在浪費生命耶!」
    「嗯。」
    「嗯什麼嗯!」腳丫子的大拇指撓撓睡在浮床另一邊的傢伙。「我的希臘語已經說得赫赫叫了,可以開始工作了吧?」
    說真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墮落,唉,真是可恥啊!
    打從懂事起,她就一直被驚險和刺激追著跑,八歲以前最壯烈,除了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詞了。
    之後的求學時代也差不了多少。雖說她原本胸無大志,只想當個平平凡凡的小人物,簡簡單單,平安無事過一生也就罷了,儘管這樣好像很沒出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應該是最不會出狀況的路。
    可偏偏老爸、老媽說了,他們對她有所冀望。那有什麼問題,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和寵愛,連命她都可以送給他們,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冀望。很可惜,老爸、老媽不想要她的命,只想要她救人命。換言之,他們希望她能夠繼承他們的工作,老爸外科,老媽內科,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醫生,內科也行,外科也好。
    唉,要她的命不是簡單多了嗎?
    好吧、好吧,救人命就救人命,於是她只好揮淚告別渾渾沌沌過一生的美好未來,開始卯起勁兒來K書。
    小學讀兩年就畢業,國中跳級、高中跳級,大學也從七年縮短為四年,內科、外科、心臟科,學士、碩士、博士,日夜奮戰不懈,時間怎麼也不夠用,就為了盡快達成老爸、老媽的期望。
    正式掛牌行醫之後就更別提了,每天不是問診就是開刀,緊繃的神經從沒有一刻雜懈下來過,腦細胞一顆接一顆過勞死,她卻連為它們焚香祭拜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只忙著繼續凌虐尚未陣亡的腦細胞。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這樣戰鬥到死。
    誰想到她竟然也會有這麼一天,悠悠哉哉地徜徉在地中海的陽光下,傭懶的浮沉在藍澄澄的愛琴海裡,好不愜意的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一早樂之中。可恥得很徹底!她一邊誠心懺悔,一邊咬一口冰涼的西瓜,滿足的歎息,再用腳丫子憤慨地用力推推隔壁家的人。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妳說什麼?」
    「…#%!$%#@$%!」
    「女人說這種話很不雅。」
    「管你雅不雅,我要工作啦!」
    「隨時都可以啊,不過……」
    「怎樣?」
    「誠心建議妳,換個工作吧!」
    「為什麼?請說出個道理來!」
    「妳知道。」
    好簡潔的「道理」。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沒好氣的承認自己是在問廢話。「那科?」
    「不好笑。」
    「你有看到我在笑嗎?」
    「偷笑,有。」
    「嘖,這樣也給你看到。」明明看他閉著眼睛說。
    「我是萬能!」口氣好不得意。
    噗嗤!
    「先生,請問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幽默了?」
    「一向都是。」
    「才怪,你是耍白癡!」
    某人不認同的咕噥,聽不清楚在嘴裡念什麼。
    「那心臟科總可以了吧?」
    「這個笑話更冷。」
    「不然咧?」
    「小姐,我說的是換個行業,請別在那裡換湯不換藥好不好?」
    換這邊不高興地嘟囔,同樣聽不清楚在罵什麼。
    「到麥當勞打工?」
    「這就行了!」
    「……好,那你也換個工作,下去給我採珍珠去吧你!」
    一腳毫不留情地踹過去,撲通一聲,美男魚被踢下海采珍珠,片刻後,自海水中嘩啦啦冒出一顆美男頭來,一手扶在浮床邊,另一隻手抓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大龍蝦,大鉗子喀嚓喀嚓夾,正在為自己的生命做最後的掙扎,就算救不了自己的老命,起碼也要剪根大拇指來做陪葬。
    「今晚可以加餐了。」某人得意的獻寶。
    「我的珍珠呢?」冷水不客氣的潑過去。
    「還在海底。」
    「再給我下去,今天沒找到半顆珍珠,就別給我上岸!」
    美男魚慎重考慮了一下,隨即再回到海裡,不過不是往下鑽入海水中,而是游向遊艇。
    「咦,你要幹嗎?」
    「拿手機。」
    「拿手機幹嘛?」「叫人買條珍珠項鏈送來。」
    「……」是喔,用偷吃步的就想混過去?惱怒的杏眸噴著燦爛輝煌的火花,恨恨地瞪著美男魚游到遊艇邊爬上去後,她才不甘心地收回視線,再洩憤似的咬一大口西瓜。
    換就換,沒什麼大不了的。
    為免外人將聿希人的奇跡式痊癒聯想到她身上來,雖然有點不甘心,但為了將來的生活平靜,她不得不做點犧牲。
    畢竟,如今她能夠像這世上所有的平凡女人一樣結婚生子,爺爺疼她、丈夫愛她,兒子也很活潑可愛,過的是她曾經冀望而不可得的幸福生活,她實在不能再有任何不滿意的了。
    除了,她偶爾會在午夜夢迴時,憶起不堪回想的童年往事,那時,她就會忍不住擔憂。
    哪一天,那人會再找到她?
    或者,知道這件事的人,哪一天會為了不得不的理由而背叛她?
    雖然她寧願相信不會有那麼一天,可是世間事不如人意者居多,即使已幸運地平安度過了這麼多年,也不能保證未來都不會有問題。也許,她的幸運早已用光了。不過?無論她再如何擔心,未來如何也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現在,她只能緊緊把握住這一刻的幸福,並且衷、心期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也因此,她勢必要有所犧牲。只是……
    要換到哪裡去,才不會違背老爸、老媽的期望呢?
    九個月後!「好,下課了,各位,半個月後再見……」
    「喔耶,放假了!放……」
    「不過請別忘了……」
    「呃?」
    「收假後要上的第一堂課是解剖實習,所以……」
    「所……所以?」戰戰兢兢的吞嚥口水聲,黑框大眼鏡後的犀利目光,橫掃千軍地劈開課堂內每一顆大頭笨冬瓜。「千萬不要吃早餐!膽敢給我清潔胃部的,沒有第二句話,一律重罰!」下定最後判決,利落地拿起書本,背起皮包,傲然轉身離開教室。
    一如往常,「老處女」教授離開之前,總要搖下幾句讓人頭皮發麻、腳底發冷的警告,然後教室內的冬瓜們就會維持石化狀態好半天。
    直到「老處女」教授走遠,確定她聽不見之後,笨冬瓜們才會在同一瞬間裡解凍,然後很有默契的集體開始馬後隔空炮轟,轟隆轟隆一炮接一炮,聲勢是夠浩大了,可惜全都是空包彈。
    「老處女就是老處女,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抱怨、抱怨……
    「我看是心理變態,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埋怨、埋怨……
    「難怪沒男人敢泡,咕嚕咕嚕,嘰哩嘰哩……」天長……地久……
    「誰敢泡,早晚會被泡進福爾馬林裡……」沒完……沒了……
    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毒,「老處女」教授是聽不到啦,不過她也猜想得到,唇上漾起頑皮的賊笑,愉快地走向校門口。
    嘿嘿嘿,那些笨冬瓜們還真是可愛呢!
    三月的雅典,冷冬甫過,日陽雖溫暖、輕風卻仍有幾許寒瑟,關茜腳步輕快地踏出校門,走向路旁等待中的豪華轎車,車門一開便迫不及待的鑽進去,迎面是聿邦婷笑咪咪的臉,副駕駛座上的聿邦彥自後視鏡中看著她,表情依然嚴謹,目光卻不再冷硬,隱隱透著親切。最後,楊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坐上駕駛座,聿邦彥隨即下令開車。
    「走吧!」
    轎車一上路,隔開前後座的玻璃屏障便升上來,關茜立刻開始斗變裝。
    摘下老土的大黑框眼鏡,拆開阿嬤簪,再由聿邦婷為她綁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褪下老式套裝,換上希臘民族風的背心長裙和綁帶鞋,沒兩三下,她就脫離「歲月的摧殘」,又回復清秀可人的鄰家少女了!高中還沒畢業的那種。
    然後,隔開前後座的玻璃屏障落下,大家開始哈拉閒扯淡。「希人今天又不用上班啦?」「沒有case出狀況需要他處理的。」
    「真閒。」
    「他在家裡可不閒。」
    關茜聳聳肩,又戴上幾件十足波西米亞風味的首飾,她向來不愛戴首飾,今天情況不同,得認真打扮一下。
    「那小胖子呢?」
    「又落入爺爺的魔掌中了,很抱歉,我拯救不及!」聿邦婷的口氣十分無奈,每次都這樣,聿爺爺一「搶」到寶貝曾孫就捨不得放手,總有千萬種理由拒絕把小胖子交給別人,雖然種種理由都很荒唐,但他老是說得那樣理直氣壯,別人又能怎樣?
    只能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聿爺爺親自為小娃娃把屎把尿,親自為小娃娃泡奶餵奶,甚至親自為小娃娃洗澡,還「陪睡」。
    標準的「孫奴」。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老一小混久了,所謂近墨者黑,聿爺爺也開始出現返老還童的傾向,不但智力出現幼兒化的跡象,連行動也退化成爬蟲類,每天跟著小傢伙爬來爬去,沒事就來兩句只有小傢伙聽得懂的童言童語,比火星語更艱深,聽到的人各個滿臉黑線,哭笑不得。
    算了,老人家高興就好。
    「夫人說老爺繼續留在島內逗娃娃最好,」楊頡插了一句,他所說的夫人是指聿姑姑。「不然老爺一出島,肯定會被騷擾。」
    其它三人互覦一眼。
    「科拉姨婆?」聿邦婷猜測。「是,也不是。」「呃?」聿邦彥輕哼。「妮可拉。」
    聿邦婷怔了怔,旋即恍悟。「為了查塔斯公司的經營權?」
    一年前,為了免於查塔斯公司被銀行接手,查塔斯家族不得不把經營權暫時交給聿爺爺指定的人!聿姑姑接手,自那而後,他們千方百計想把經營權拿回去,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除了那還有什麼?」聿邦彥搖頭歎氣。「也不想想,媽媽為了處理他們公司的問題,都不能回島上來住,只能住在公司附近……」
    「姑姑真的好辛苦呢!」關茜喃喃道。「對方卻這麼不領情,好差勁!」
    「老實說,有時候我也想教媽媽不用再管他們了,可是……」聿邦彥又歎了口氣,不想管,卻又不能不管,只因為這是聿爺爺的命令。「總之,他們一心想拿回經營權,可說要交還給原來的主事者,爺爺肯定不同意,所以他們必然要提出另一個人選……」
    「妮可拉就是另一位人選?」
    「沒錯。」家族公司的經營權落在外人手上,也難怪查塔斯家族依然不肯放棄要把他們家族的女人嫁給聿希人的企圖,為的是用婚姻關係綁住聿家這個資金雄厚的後盾,因為查塔斯家再也沒有人壓制得住聿爺爺,但聿希人,多得是長輩可以「命令」他。幸好查塔斯家的人沒辦法上夢島,還有聿姑姑和聿邦彥兄妹擋在火在線,查塔斯家族的人想見到聿希人一面都不容易。
    那種事,他們就繼續去作美夢吧!
    「她行嗎?」
    「在查塔斯家族的想法裡,妮可拉行不行並不重要,因為她只是一個傀儡。不過……」聿邦彥輕蔑地哼了哼。「別小看她了,雖然外表看上去是個嫻靜婉約又溫馴的女人,但其實那女人心機十分深沉,野心更大,若是將查塔斯公司交給她,不用太久,公司就會整個被她侵吞了。」
    「厲害!」關茜驚歎。「我就沒那種本事!」
    聿邦婷失笑。「妳也有妳在行的事呀!」
    關茜滑稽的咧咧嘴。「是喔,謝謝妳的安慰!」
    閒聊間,轎車已到達港口,將轎車停放在專屬車庫之後,四人先後下車,正待搭上快艇…
    「邦洛,等等我,邦洛,等等我呀!」不用回頭,大家一齊翻眼往上看!老天真沒眼,又被逮到了!然後,關茜和楊頡相顧一眼,旋即很沒義氣的先行溜上快艇,大刺刺地找個好位置坐定位,等著瞧熱鬧。
    不關他們的事。
    「楊頡,有沒有水果去拿來,欣賞好戲就是要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才過癮嘛!」
    「……」額上畫下三條黑線,楊頡無言,默默轉身去拿水果。
    同時,聿邦彥兄妹一起回身面對來人,冷眼睨著氣喘吁吁跑到跟前來的姊弟,一個艷麗嫵媚、一個英挺帥氣,光論外表,他們起碼可以拿到九十分,只不過氣質差了一點……
    不,不只差一點,根本是差到化糞池裡去了。
    「什麼事?」
    蘇菲亞與泰倫,他們是聿邦彥兄妹的生父再婚的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孩子,按照姻親關係來說,他們四人是兄妹,但其實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因此,在他們的母親為了接手查塔斯公司,而將外公的公司轉交給聿邦婷,他則繼續負責聿希人的投資公司,之後,他父親與再婚的妻子就積極的計劃要將他們「送做堆」,哥哥堆姊姊,弟弟堆妹妹,一人堆一個,再公平不過了,所貪圖的自然是他和妹妹所掌握的兩家公司。尤其是聿希人的金融投資公司,他們更是勢在必得。那對貪婪的夫妻滿心以為只要能夠掌握他們兄妹倆,也就等於掌握那兩家公司了,因為除了聿邦彥以外,沒有人知道,少了聿希人,那家公司就只不過是一家普通的投資公司罷了。
    「你們要參加婚禮對不對?我們陪你們去!」
    「很抱歉,外人不能隨意進入聿家的夢島。」
    「但我們不是外人呀!」兩條水蛇似的玉臂捲住聿邦彥的手臂,蘇菲亞發嗲的撒嬌,就差沒用整個人去纏繞住「獵物」。「好啦、好啦,讓我們陪你們去嘛!」先纏住你,再纏緊你,最後纏死你,纏功請叫她第一名啦!
    可借就是有人不吃她那一套,第一名瞬問掉到車尾去。
    聿邦彥很有禮貌的「扒」開蛇魔女的糾纏。「蘇菲亞小姐,妳們既不姓聿,和聿家也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外人是什麼?」
    「當然有關係,你爸爸是我們的繼父嘛!」蘇菲亞再接再厲的又捲過來。
    「就在他和我母親離婚的那天開始,那個男人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蘇菲亞一時啞口,忙將求救的目光朝弟弟送過去,後者會意,立刻接手。
    「你們太無情了!」泰倫板出一張義正辭嚴的臉孔,強烈地譴責。「男女之間本就是那樣,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愛了自然要分開,何必要勉強兜在一起徒增痛苦?無論如何,就算他們離婚了,繼父也總是你們的親生父親呀!」瞧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真不虧是姊弟,默契好到不行,一個耍賴,另一個就耍酷,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要是軟硬都不成,就……就……回家叫救命!
    「無情的是那個男人!離婚之後,當媽媽為人幫傭賺錢養活我們的時候,他在哪裡?當哥哥為了做飯燙傷自己的時候,他在哪裡?當我肺炎高燒進醫院的時候,他在哪裡?」聿邦婷冷冷地反控回去。「他從來沒有盡過半分父親的責任,請問,他的情在哪裡?」
    這回輪到泰倫無言以對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一個無懈可擊的好理由。
    「當時他不知道嘛,後來他不是主動找上你們,關心你們了嗎?」
    「算了吧!」聿邦婷嗤之以鼻的冷笑。「那個男人會找我們,也是在媽媽進外公的公司工作以後的事,你以為我會相信他是因為關心我們才來找我們的嗎?請別侮辱我們的智慧了!」話落,她轉身要上快艇,卻被泰倫一把揪住。
    「起碼,繼父現在是真的在關心你們呀!」他一臉做作的誠懇,真的很假。
    「你可以再說得更好聽一點,反正……」她用力甩開泰倫。「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這回,話一說完她就疾步上了快艇,加入那兩個看得興高采烈,吃得津津有味的傢伙,剛剛吃香蕉又吃梨子,現在改哨蘋果,喀噤喀嗓的咬,一看聿邦婷加入他們一國,馬上用下巴指指蘇菲亞。
    「據我所知,她家也十分富有不是嗎?」關茜好奇地問。
    「是又怎樣?雖然蘇菲亞她家和聿家的公司同樣名列希臘十大績優企業榜內,兩家同樣富有,誰也壓不下誰,可是…」聿邦婷聳了聳肩,順手把關茜啃一半的蘋果拿過來咬下一大口。「大多數人都認為財富愈多愈好,更何況他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外公的控股公司,而是表哥的投資公司。」
    眉梢子挑了一下,關茜面無表情地劈手奪回所有物。「為什麼?希人的公司不是很小嗎?」真沒衛生觀念,人家的口水她也要分。
    「是很小,只不過有能力呼風喚雨而已!」再「拿」過來又咬一口。
    「呃?」手伸出去,卻忘了要幹嘛了。
    有能力呼風喚雨?還而已?是怎樣?希臘人果然是奧林帕斯山眾神的後代,呼風喚雨是小事,移山倒海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毀天滅地呢!怯,異想天開!愈想愈可笑,關茜正待問個清楚,卻見聿邦彥已然甩掉那只妖媚的蛇魔女,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快艇,一邊抽掉踏板,一邊吩咐楊頡發動引擎,不到五秒鐘,遊艇便破浪而去了。
    他們還得趕回去參加一場婚禮呢-
    「到了!到了!」關茜指著前方興奮地大叫。
    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座小小的島嶼浮漾於澄藍的海水中,小小的綠色山脈橫亙其中,山的那一邊是聿家私人活動範圍,山的這一邊沿著山坡鋪洩下來一片寧靜悠然的白色山城。小島上的白色山城就像旅遊廣告上的照片一樣美,彷彿迷宮似的石板小路彎彎曲曲地穿梭在層迭錯落的純白房舍之間,藍色屋頂與窗欞點綴其間,四周環繞著潔白無瑕的沙灘,水晶般澄澈的海水,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藍與白,彷彿掉進一個湛藍與純白的夢幻世界裡。
    自從聿希人的母親被綁架撕票之後,聿爺爺就舉家搬到夢島上來住,夢島是他們的私人天地,也是他們的安全堡壘。
    「真美!」關茜由衷地讚歎仇「不管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它好美好美,美得令人掉淚!」
    「嗯嗯,我也這麼覺得。」聿邦婷深有同感地點頭附和。
    聞言,兩個男人一起翻白眼。
    「女人!」不就是一座天天見面的小島,有什麼好感動的?
    兩個女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橫過去不屑的一眼。
    「男人!」就說雄性動物最遲鈍了,他們還不承認。
    未幾,遊艇停靠船埠,關茜第一個跳上碼頭,丟下其它人,三兩步跳上階梯,輕快地半跑向聿希人。
    而聿希人噙著柔和溫文的笑,慵懶地斜倚在欄杆上,白襯衫的袖口捲至肘彎處,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在陽光的映照下顯現著健康的膚色,白長褲裹著修長的雙腿,率性不羈的站姿,卻有說不出的高雅灑脫。很顯然的,病癒之後的他跟過去不太一樣了,身材仍然順長瘦削,卻隱隱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量;笑容依舊和煦內斂,眼神卻散發出熱情奔放的光采;氣質不變的溫文爾雅,舉手投足之間卻多了幾分放縱與率性。
    若說過去的聿希人是含蓄的隱性,那麼,如今的聿希人便是耀眼的顯性了。
    「回來了!」比笑容更溫柔的嗓音。
    「嗯,我回來了!」關茜低應,整個人直接投入聿希人懷裡。
    聿希人笑意斂去,瞳眸深處柔情漾濃,無視週遭一道道比陽光還刺眼的視線,俯首迫不及待的覆上她的唇。
    聿邦彥兄妹見怪不怪的相視而笑,楊頡與石翰摸摸鼻子轉開頭去裝作沒看到。
    好半晌後,聿希人才依依不捨地抬起頭來,修長的手指愛憐地輕撫她被吻得略顯紅腫的唇瓣。
    「累嗎?」
    「我?累?你在侮辱我嗎?」
    「那就直接去參加婚禮吧!」於是,包括跟在聿希人身後的石翰在內,六個人一起朝山城裡走去。今天他們是要去參加村長之女的婚禮,這也是關茜首次見識到傳統的東正教婚禮,因此好奇得很,婚禮中不斷拐肘頂頂身旁的聿希人,小小聲發問。「希人。」
    「嗯?」
    聿希人的目光落下,詢問地凝住她。
    「他們在幹嘛?」
    「那是希臘人的傳統,在象徵性的活動上,都會以重複進行三次來強調聖三一的重要性。」
    「所以,交換戒指要交換三次?」
    還以為新郎、新娘太遲鈍,居然到這種時候了才開始猶豫,考慮要不要客串落跑新郎或新娘呢!
    「對,新人戴禮冠也要戴三次,飲酒三次,繞祭壇三圈。」
    「他們不會也要結三次婚吧?」
    「……」
    「好吧,不會。那,接下來呢?」「妳猜呢?」關茜一怔,繼而很誇張的歎了口氣。不必猜,希臘人熱愛音樂,生命中沒有一刻是聽不到音樂的,就算天要塌了,他們也要狂奏音樂慶祝天終於要塌下來了;婚禮上就更別提了,要是沒聽到音樂,肯定是希臘人全都掛點了!
    說實話,初到希臘時,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被迫「享受」希臘傳統民謠,關茜還真是有點受不了,好幾次都差點尖叫著逃之夭夭。
    幸好,她的神經線夠粗,久而久之也就麻痺了。
    果然,婚禮過後,尚未開始用餐,豎笛、大鼓、小提琴和手風琴就轟轟烈烈的演奏起來了,個性鮮明的希臘樂風愉快地飄揚在宴席之間,讓人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有音樂就有舞蹈,大家都早已準備好要歌舞狂歡到天明了,先是新郎、新娘雙人跳,不久,陸陸續續有人加入,再過一會兒,雙人舞就變成大圈舞了,大家興高采烈的手拉手圍成幾個大圈圈,連關茜吃東西吃一半也被聿希人抓下去摻一卡,跟著大家一起又笑又跳,High到不行。
    在戶外擺宴席用餐就是有這種好處,永遠不必考慮空間的問題。「表哥真的好快樂呢!」注視著聿希人毫無保留的笑靨,閃閃發亮的神采,精力充沛的跟著大家一起又跳又轉圈圈,完全擺脫了過去那種斯文弱氣的外殼,聿邦婷感動得想哭。
    「那是當然,他從小身體就不好,」聿邦彥低低歎息。「三天兩頭抱病號,一個不小心又得住院了,因此生活上不得不接受種種限制--…」
    「限制?」聿邦婷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下。「身處在陽光的國度裡,卻不能自由自在的沐浴在陽光下;居住在海島上,卻不能到海裡盡情地游泳;擁有熱情的希臘血統,卻連縱情地跳支希臘舞都辦不到,這個不行,那個也不可以,那不叫受限制,根本是活生生被綁住了好不好!」
    「的確,過去他…」聿邦彥歎氣。「真的好辛苦,我想他原本並不是那麼內斂的人,只是身體狀況逼得他不得不內斂。可是如今--…」
    「他健康了,而且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更健康!」語氣一轉,聿邦婷眉飛色舞,興奮又激昂。「現在表哥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再受任何限制,就好像關在籠子裡的小鳥被解放出來,他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活了!」
    聿邦彥沉默一下,然後更輕更輕地低語,「而這一切,都該歸功於表弟妹!」
    「對!」聿邦婷重重地點一下頭。「如果不是表嫂的朋友及時通知表嫂說還有那位大陸神醫可以救表哥,不說表哥會有今天這麼快樂,他甚至活不到現在呢!」雖然不是表嫂親自救的,至少沒有她,聿家的人就不會知道那位大陸神醫。「起初我懷疑她別有企圖,但此刻……」聿邦彥緩緩綻開微笑。「不管她是否真有企圖,我只慶幸和表弟結婚的是她,真的是太好了!」
    然後兄妹倆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大圈圈中的聿希人和關茜,他們又跳舞又唱歌,暢快的歡笑中不時交換著依戀的視線,聿希人眸中是深情無限,而關茜卻是誓死不悔。
    是的,她不後悔救了他,即使將來會被他背叛,她也絕不後悔!
    清晨,天際甫現出一抹燦斕的輝煌,關茜便徐徐睜開惺忪的眸子,眼前美景一入目,當的一下,兩眼立刻冒出兩顆心形的大星星!粉紅色的。落地窗前,一副修長有力的身軀正傲然接受晨光的洗禮,健康的肌膚反射出奕奕光采,裸露的上半身雖沒有糾結的肉瘤,但那俊朗挺拔的曲線更迷人,男人的魅力流露無遺。
    啊,歹勢,口水流出來了!就在她忙著擦口水之際,背對她的男人突然回過頭來,見她陡然僵住的動作,又尷尬地紅了臉,他溫柔的目光中不由透出幾許椰榆的笑意。口醒了?一起去?」在這三月天?
    想冷死人啊!
    她的回答是一翻身滾下床,兩大步竄進浴室裡,三分鐘後出現,已梳洗完畢並換上一身誘人犯罪的比基尼泳裝,再隨手拎了兩條大浴巾。
    「走吧!」
    話聲一落,兩人便爭先恐後的從落地窗衝出去,嘻嘻哈哈的沿著白色階梯跑下沙灘;同一時間,聿邦彥兄妹和楊頡、石翰也出現在另一邊的階梯,男的脫長褲,女的丟下大浴巾,先後投入沁涼的大海中。
    六條迅捷的人影在翻滾的白浪中飛快的前進,時而兩兩相對比賽,時而潛入海水中惡作劇的拉扯別人的腳;有時仰躺在海面上古子受暖綿綿的陽光,有時又在淺水處打水仗,直到管家在沙灘上高喚他們用早餐,他們才依依不捨的離水上岸。
    十五分鐘後,餐廳裡!
    「爺爺,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哥倆好,寶一對,聿爺爺正喜孜孜地與寶貝曾孫你一口、我一匙地分享同一碗麥片,冷不防突然殺過來一句話,頓時嚇得他差點噴出、一嘴麥片,趕緊把麥片碗丟給保母去餵小曾孫,再尷尬地舀優格淋蜂蜜,拿麵包吃起司。
    不過,想想實在很不甘心,他又沒幹什麼壞事,只是想跟曾孫幸福美滿一下也不行喔?
    「其實我這種年紀,吃麥片也很正常嘛!」他小小聲抗議。
    「跟誰正常啊?爺爺你身體壯得跟頭牛一樣,兩排牙齒跟大鋼牙比也差不了多少,拿豬腿骨給你啃都不夠看,還跟胖小鬼吃什麼兒麥片!」關茜啼笑皆非地把一盤大人吃的麥片送到聿爺爺面前。「咯,要吃就吃這個。還有,聽說昨天爺爺還跟小胖子搶奶瓶喝,奶瓶?奶瓶?爺爺,請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聿爺爺瑟縮一下,腦袋埋進盤子裡,裝死!被麥片淹死的。
    見狀,關茜想笑,又不知道該怎麼笑。「爺爺啊,你實在是……喂喂喂,你們在笑什麼?」
    聿邦婷一手掐著麵包,一手捂著肚子,笑得快斷氣了;聿邦彥和楊頡、石翰則很有禮貌的背過身去,肩膀抖個不停;聿希人以手半掩在額頭上,隱隱可見眼角水光閃閃。
    「聿。希。人!」被點名了,聿希人慌忙放下手,兩眼眨呀眨的,陪笑。「什麼事,茜茜?」關茜受不了地白眼一翻。
    「不用裝可愛,請你管管爺爺好不好?別讓他真的回到一歲去了!」
    聿希人看看爺爺!還在裝死、他咳了咳,轉向猶在抖個不停的聿邦彥。
    「表哥,這種事,呃,就麻煩你了!」好吧,他承認他很自私,有福要同享,有難不同當,要死就死道友,不要死貧道。
    欽?
    沒想到聿希人會兩推三推推給他,聿邦彥不覺呆了呆,不過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奸商,眼珠子一轉,馬上浮現老奸的笑容。
    「呃,小茜,我正想問問妳呢,今年暑假,妳要不要回台灣去看看呢?」
    轉得好,轉得妙,轉得呱呱叫!
    「廢話!」關茜立刻忘了先前的問題。「今年是我爸媽逝世十週年耶,我怎能不回去!」
    「那正好,妳可以順便看看妳父母留下來的那兩家醫院。」
    「醫院?」關茜狐疑地來回看聿邦彥和抿著一嘴神秘笑意的聿希人。
    「那兩家醫院怎麼了?不會是你們停止貧診的補助金了吧?」話說著,兩眼開始射出一波又一波的殺氣。聿希人馬上被殺得頭破血流,支離破碎地直往旁邊猛縮身子。
    「不是,當然不是!」他急忙否認,免得粉身碎骨,連骨灰都隨風飄走了。
    「最好不是!」收回殺氣,關茜鬆了口氣,端起果汁來。「那是怎樣?」幸好不必殺人!
    「是……」聿希人和聿邦彥相對一笑。「我買下那兩家醫院了。」
    靜默兩秒,果汁砰一下又落回桌面上,關茜失聲驚叫!幸虧她還沒有喝,不然又要噴得聿希人滿頭滿臉,外帶幾位遭受池魚之殃的無辜者。
    「耶,買……買下了?但……但表舅、表姑怎會肯賣?」
    那可是他們的搖錢樹耶,怎會輕易放棄?
    聿希人淡然一哂。「是貪性使然吧,有兩家醫院幫他們賺錢還不夠,妳表舅又學人家投資房地產,妳表姑也跟人家玩股票,所謂隔行如隔山,他們什麼都不懂就一頭栽下去,路走一半發現不對勁還不肯死心,不甘心已投資下去的錢,竟然又借錢繼續丟進無底洞裡,妄想起死回生,結果……」
    他聳了聳肩。「不但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倘若他們不賣醫院還錢,恐怕會死得很難看,妳知道,討債公司是很可怕的,所以,他們只好賣啦!」
    就說嘛,他們怎會肯賣,原來是生命受威脅,鈔票再重要,也沒有老命重要!「那,你買下醫院之後呢?」
    「是用妳的名字買下來的,所以應該算是妳的醫院。」聿希人聲明。「買下之後,我請了兩位經驗豐富又可靠的院長,交代他們把醫院恢復成妳父母經營時的方式,我想只要有聿家的無限資金做後盾,那應該不是難事。」
    「是喔!」想到那兩家醫院終於又回到原來的樣子,關茜眉開眼笑樂歪了。
    「我保證!」聿希人收起笑容,嚴肅地板正臉,慎重的承諾。「所以才希望妳去看看,是否尚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嗯嗯,我會去看看的。」關茜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謝謝。」
    聿希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種事妳要跟我說謝,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關茜又笑了一下,並重重握了握他的手,不再說那種浮面的客套話了,在他們之間,那是不需要的。
    重要的是,這樣她就對得起爸媽了!
    雖然爸媽期望她做醫生救人,但那兩家醫院才是爸媽一生的心血,起碼她保住了那兩家醫院,還為醫院找到了強力後盾,能夠幫助更多的人……
    這樣,爸媽應該能夠諒解她轉行做醫學院教授的不得已吧?

《血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