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絕地滅

顧先生與雲無雙在雷霆島上,相互傾心,結為夫婦。兩人離開雷霆島,乘大船返回中原。
    船行月餘,已可遙遙望見大陸了。船在長江口的一個小港灣停下,顧長風夫婦辭別陳蛟等人,到顧長風的一處別莊上去。
    離莊子尚有一段路程,遙望見小屋中升起一道炊煙。顧長風咦了一聲道:「奇怪,什麼人在屋裡?」
    雲無雙問:「還有什麼人知道你住在這兒?」
    顧長風笑道:「想必是幾個老友,才找到我這兒來。」
    推門進屋,一進門就見桌上放著個大紅色的酒葫蘆,一個老丐,臉色焦黃,踞於桌上啃著一隻雞腿,一見到顧長風便笑道:「前些天從海蛟幫得到消息,猜到你這幾天必會到這兒來,就老實不客氣先到了。」
    顧長風笑道:「金老哥,多謝你記掛著。」
    金面神丐金炎笑道:「我何曾是記掛你,是記掛著你那酒窖裡的陳年杏花酒,老叫化子不客氣,已經開了一埕喝了。」一眼看見站在顧長風身後的雲無雙,衝著她笑道:「雲教主,可還認得老叫化子嗎?」
    雲無雙臉一紅,道:「金先生,上次是我失禮了。」
    金炎哈哈一笑道:「雲教主,你稱我先生,我可不敢當,老叫化子斗大的字也識不了一籮筐,怎麼做先生?好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姑娘,顧兄弟,你與這位雲教主相處如何?」
    顧長風笑道:「金老哥,你可不能再叫她雲教主了,該稱她一聲弟妹才是。」
    金炎大吃一驚,從桌上跳了起來,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好!顧兄弟,你可是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一個俠義道聖人,一個魔教女王,這門婚姻,可是會讓天下之人都嚇掉下巴了。」伸手道:「我也算得半個媒人,快拿謝禮來。」
    顧長風笑著糗他道:「錢也用了,酒也喝了,還好意思再要謝禮?」
    雲無雙笑道:「我給金老哥下廚燙一壺酒,做幾個小菜謝您如何。」
    金炎大喜道:「還是弟妹你最好,比不得這人,幾十年的交情。我幫你得了這麼一位才貌俱全的好妻子,卻還這般捨不得一份謝禮。」
    雲無雙看著他們開著玩笑,當今能與顧長風這般開著玩笑的人,也只有金炎了。旁人視顧長風為神,豈敢有半點不敬。他也只有偶而與這一二老友鬥鬥嘴,才有些意思。
    雲無雙去下廚做菜。這廚房裡倒是樣樣都有,比不得荒島上只能勉強燒熟了便吃。雲無雙這般真正下廚,卻還是沒幾回,也只是在雲海山莊時,偶而做過。
    過得一會兒,四樣小菜便端了上來,雲無雙笑道:「我雖是小時候學過些烹飪之技,卻已有近十餘年未曾下廚了,若作得不好吃,還請多包涵。」
    尚未掀開蓋子,已是一陣香氣逼人而來。金炎食指大動,忙伸手將蓋子都一一掀開,看上去卻是些家常小菜。
    第一碟是紅燒蹄膀,蹄膀去骨,切成其薄如紙的一片片,用鹵湯煨足了,每一片蹄膀又夾一片生藕,藕極脆,蹄膀卻是酥軟毫不油膩,入口即化,吃起來軟中有脆,極外可口。金炎一吃,險些連舌頭也吞進去了。
    第二樣卻是一碟白菜,端上來是,猶是水靈靈地,彷彿碧玉一樣。一整支綠油油地就像是還種在地裡。用筷子一夾,方知是一片片地拼上去的。入口一嘗,金炎一拍桌子道:「拔絲白菜。」忙疾下筷子,一邊口中含含糊糊地說:「這拔絲白菜我還是二十年前在大內御廚裡偷吃過一回,聽說這做法是三寶太監下西洋時傳回來的,現在的御廚已經做得不地道了,不想現在又吃到一回了。」
    顧長風笑道:「你愛吃,便多吃一些。」
    這第三樣是將活魚切成一片片地,直接澆上佐料生吃,原汁原味,腥中帶甜,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風味,鮮美異常。第四碟是蘭花火鍋,芳香無比。這四樣菜每一樣都是家常小菜,並不是什麼魚翅熊掌之類的貴重之物,燒法卻是別出心裁,美味無比。金炎是老吃客,天下美味佳餚多半吃過,此刻卻也是手口並用,吃得不亦樂乎,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了。連顧長風,也是首次真正品嚐到雲無雙的廚藝。
    金炎一口氣風捲殘雲,吃了大半,才停下來透了口氣道:「顧老弟,你當真是好福氣。真是的,老叫化子年輕時,怎麼就沒遇上個會做菜的女人呢?你呀,天下的好運氣都讓你佔光了。」
    顧長風笑道:「多謝。」
    雲無雙抿嘴笑道:「金大哥若還喜歡吃,我再去燒兩樣,你們慢慢地邊喝邊聊。」
    晚上,金炎去後,雲無雙慢慢地收拾整理。顧長風忽道:「無雙,你好像有心事?」
    雲無雙抬頭看著顧長風道:「長風,你也有心事,對嗎?」
    顧長風笑道:「你怎麼肯定我有心事?」
    雲無雙停下手來,慢慢地道:「正因為你有心事,所以你才會看出我的心事,其實,你我的心事,都是因為同一件事。」
    顧長風點了點頭道:「你都知道了?」
    雲無雙點頭道:「金炎告訴你近日江湖上的消息。無雙教與九大門派仍是勢如水火,各不相容,眼看就要起一場大衝突,因為,誰也容不得誰。雙方實力差不多,所以,若是交戰起來,勝負難分卻會死傷無數。要讓無雙教中之人奉我號令,除非我還回去作教主。但我卻已不想再作這個教主了。」
    顧長風道:「江湖紛爭,本是難免,但是這件事牽涉太大,關係全武林的安危,其中又牽涉到你。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我會把這件事圓滿解決的,你放心,你留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能回來。」
    雲無雙點了點頭道:「好,一切都由你作主。」她心中雖仍有些隱隱不安,但她實在漂泊太久了。自從在雷霆島上與顧長風結下了白頭之盟後,她就暗暗下定決心,要作一個好妻子,放棄以前的一切,真心真意地將自己托付於丈夫。既已作此念,她就不會再過問江湖事非,武林恩怨了。
    她抑下所有的憂慮心事,像一個真正的好妻子一樣,送走了顧長風。然後,收拾起屋子,收拾起心情,每天,就像世上所有的妻子一樣,作著針線,等待丈夫。
    第一天過去了,第二天過去了,第三,第四天也過去了。第五天日落時,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然後,一匹白馬由遠而近,馬上的騎士望見雲無雙的身影,便躍下馬來,牽著馬慢慢走近。
    雲無雙頭也不抬,淡淡地道:「你來作什麼?」
    丁芷君走到她跟前,屈膝行了禮道:「奴婢參見教主。奴婢奉命,已將教眾帶回蜀中,教中兄弟,目前暫由莫副教主率領,聽候教主下一步指示。奴婢聽說教主在此,特地趕來侍候。」
    雲無雙併不看她,只是道:「我走到哪裡,你就有辦法追蹤到哪裡,看來你的確用心不淺啊!」
    丁芷君低頭道:「小姐,我從九歲起就服侍了小姐,我要跟著您一輩子,一輩子來侍候您,這是我畢生的心願,求小姐成全。」
    雲無雙看著她道:「你跟著我作什麼?我已經不是教主了。你若要真心跟著我,就先替我做一件事——解散無雙教。」
    丁芷君大吃一驚,問道:「為什麼?」
    雲無雙冷冷地道:「我已厭倦江湖,你不必問為什麼。」
    丁芷君敏銳地道:「是不是因為顧先生?」
    雲無雙不予置答。丁芷君冷笑道:「難怪江湖人稱他為聖人,難道他真的能夠完全操縱改變任何人,包括您這樣的人?」
    雲無雙沉下了臉道:「沒有任何人能夠操縱我,我也不許你對顧先生有任何不敬之辭。」
    丁芷君又是憤怒又是失望,道:「我並未曾對那位聖人有什麼不敬。倒是小姐您,叫人好生失望。小姐,難道您忘記了,咱們雲海山莊是怎麼被毀的嗎?老爺生前曾說過:人在江湖如逆水行舟,稍作退讓就會粉身碎骨。小姐您苦練武功是為了什麼?入天魔教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一刻的放棄嗎?」
    雲無雙喝道:「大膽,你是在教訓我嗎?」
    丁芷君跪下來道:「不敢,奴婢一向都是視小姐您為神一樣。正因如此,今日才冒死進言,不吐不快。我曾經聽人說佛經上的故事,說什麼生公說法,頑石點頭;又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難道,小姐您今日也是受了教化,要改邪歸正了。只是我不明白,何為正,何為邪,倒請小姐教我?」
    雲無雙怔了一怔,喃喃道:「何為正,何為邪,何為改邪歸正?」
    丁芷君皺著眉頭道:「我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了,若九大門派為正,難道我們是邪嗎?難道我們都錯了嗎?為老爺報仇錯了嗎?難道老爺是錯的,難道我們雲海山莊的人都是死有餘辜嗎?」
    雲無雙心中心中一動,就要站起,忙定了定神,沉下臉斥道:「你不必扯這麼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不甘寂寞的,所以你也希望我能夠一直把這個教主做下去。」
    丁芷君再拜道:「小姐您能夠察人於微,令奴婢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我今日這番話,卻決不是為了我自己。請小姐細想,若是咱們退下來,這天下是否就真的太平了。以咱們之退讓犧牲,這天下也太平得真實嗎?那些自命為正的人,用一個『正』字把自己披掛起來,倒要咱們去克已從人,改邪歸正嗎?」
    雲無雙聽得那「改邪歸正」之言,只覺得字字刺心,怒道:「住口,你什麼都不必說了,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你若是一心一間要跟著我,也可留下,只是不許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你若是不甘寂寞,也可以走,我是不會管你的。」說罷,轉身進屋了。
    半晌,丁芷君也跟著進來了。雲無雙搖了搖頭道:「你走吧!,你縱是留下,也是太勉強了。」
    丁芷君低頭不語,看著雲無雙滿臉恬靜地繡著一件男裝,旁若無人,不由得越來越失望,道:「小姐,難道您真的就此放棄自己,而不顧及所有的後果嗎?」
    雲無雙沉下了臉:「看來你還是打算說服我,你走吧,我這裡不能容你了。」
    丁芷君方欲再言,見雲無雙已是一臉嚴峻之色,逼視著她,無奈道:「好,我走,誰叫我只是個丫環。不過,我今天說的話,字字出自肺腑,小姐,請您好好地考慮一下吧!」說罷,憤然而出。
    只聽著馬蹄聲隱隱遠去。雲無雙頹然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喃喃道:「長風,長風,我該怎麼辦呢?」
    丁芷君的話,句句刺心。「受了教化」「改邪歸正」,這種話,是雲無雙絕不能忍受的。雖然,她在丁芷君面前,絲毫不露聲色,但是,她真的是不為所動嗎?
    雲無雙推窗而望,見天色已黑,月亮已經升上來了。她喃喃道:「長風,我該怎麼辦呢?在雷霆島,我相信,你我之情是絕對真摯的。可是,現在我們又回到了中原。江湖風雲,我是歷久見慣,很多事情,不是單憑兩個人的感情就可以解決一切的。你重情重義,重視世間的愛情和友情,只可惜,你的朋友大半是九大門派中人,與我有不可結的深仇大恨,彼此都有一筆血債。情義難兩全,羅飛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不願你我之間,最後也會變成這種下場。長風,人生歡樂易逝,盛極則衰。我再也不能承受另一次打擊了。你我曾擁有最美好的時光,這就夠了。現在結束,可能一生都留有美好的回憶,又何必等到燈殘人散,一切的美好都被破壞了才罷休呢!」
    她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想起顧長風曾經替她診脈時,曾說她「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禁苦笑起來。只可惜這麼多年以來,這心病早已深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了。
    雲無雙終於坐下來,留了一封長信給顧長風,再次悄然離開了。
    雲無雙一襲青衣,走在小鎮上,誰也不會知道,這個衣著普通的女子,竟會是令武林中人人膽寒的無雙教教主。
    雲無雙走在小鎮上,她不會再回去作教主,她的身上,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小生命。這個新的小生命,將會是她後半生生存的力量。忽然,她被街邊的一家店舖吸引了。
    那是一個賣玩偶的小店,放著一個個可愛的小木偶。一個小男孩纏著母親,一定要買一個小木偶,那小木偶笑容可掬,色彩艷麗。雲無雙不禁想到,要是她的兒子還活著,也會有這麼大了,他若是要這個小木偶,自己一定會給他買下。想著,她不禁走過去,拿起了那個小木偶。
    店主慇勤地問:「姑娘也買木偶呀!我們還有更漂亮的。」說著,從櫃檯裡拿出幾個更漂亮的。雲無雙放下手中的小木偶,又拿起另一個端詳。那小男孩一見,吵著鬧著就更厲害了,他母親只是勸也勸不住,那小男孩只是在雲無雙腳邊穿來穿去了。
    忽然,那小木偶「啪」地一聲裂開,噴出一股紫煙來,正噴在雲無雙的面門,與此同進,那小男孩雙手合抱,箍住了雲無雙的雙腿,他母親手中已多了兩把利劍,直刺向雲無雙面門。這時候,從貨架中射出無數長箭,密如驟雨。
    雲無雙驟逢驚變,立刻關刻閉氣,貼櫃檯倒下,那櫃檯正好變作她攔箭的盾牌,右手木偶揮出,正迎上那兩把利劍,倒下之時,順勢一踢,將那男孩踢飛出去。那小男孩撞飛在貨架上,臉上落下一層面皮,露出滿臉皺紋,原來是個侏儒假扮而成的。
    雲無雙來不及細看,立即衝了出去。原來那紫煙忽然噴出,她雖然立刻閉氣,還是已吸入了一口。雖然她已經以內力強行抑制。但那毒氣竟是異常厲害,轉眼就發作了。
    但門口已經被人堵死了,不是一個人,而是數十個人,疊成一棟門牆,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堵住了門口的每一條縫。雲無雙一拳擊出,前面幾個人狂噴鮮血,卻絲毫不移動,每個人眼中都有寧死不屈的堅毅。他們都是死士,縱然是死,他們也要用自己的性命,將雲無雙堵死在這屋裡。
    雲無雙此刻手中沒有無雙刀,她的刀早作為傳令之用,留給了莫易。雲無雙沒有無雙刀,宛如老虎去了爪子。想必對方窺伺這個機會,也已很久了。方在此時此地,布下這天羅地網。
    雲無雙一擊不成,反身而回。四壁長箭仍不斷射出。雲無雙長袖一捲,長箭紛紛反射,射回牆壁,竟有金鐵交錯之聲。牆壁也是鐵鑄的,銅牆鐵壁,無路可走?
    雲無雙卻沖天而起,衝破了天花板。原來她射出長箭時,已從幾聲金鐵交錯之聲中聽到了一聲沉悶的聲音,天花板是木頭作的,是對方的百密一疏嗎。
    雲無雙已覺真氣有些潰散了,她咬破舌尖,痛楚使得她精神一振,拚力作最後一擊,破頂而出。
    一張大網從天而降,眼看是避無可避,幸而雲無雙在虎丘山莊曾吃過一次虧,不等那網完全落下,她身子貼著瓦面滑過,手執網結用力反手一抖,布網的八個人紛紛摔倒。
    雲無雙站起身來,驀然間背後一股重如山嶽的壓力傳來。原來還另有高手,而且這人的功力,竟與雲無雙也相差不了多少。雲無雙一提內力,血氣衝撞,便不能抑製毒氣,眼前只覺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來,已是身處於一個大鐵籠中,每一根鐵柵欄都是粗如手臂。雙手雙足都上了鐐銬,鐐銬為寒鐵所鑄,每隻約二十斤重,連接在鐵籠之上,鐵籠四周,有身著各派服色的高手,各執兵器,緊張地對準了她。
    眾人正隔著鐵柵欄看雲無雙,低聲議論道:「想不到,她就是那名滿天下的女魔頭……」雲無雙忽然睜開眼睛,冷眼一掃。眾人大駭,紛紛後退,更有甚者,撥腿就跑。待見得雲無雙併無其他舉動,方想起雲無雙已被關在牢中了,心中方稍安定了些,仍是按原來的隊形站好。只是仍懼於她的威名,竟沒有人再敢望她一眼,都紛紛低頭無語。
    雲無雙微一用力,便只覺得全身酥軟,提不起半點力來。她閉上眼,聽著那一聲聲笑語。
    「這次九派聯盟,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功,全靠各位的努力和犧牲,方能將這女魔頭一舉成擒。」
    「哪裡哪裡,多虧各位掌門指揮有方,尤其是清虛子道長的最後一擊,才能最後奏效,要不然,就讓這女魔頭逃走了。」
    「這女魔頭作惡多端,殺人無數,決不能輕將她放過了,須得想個好辦法,讓大夥兒一起處決了她,為無數英靈報仇。」
    「不如開一個屠魔大會,聯合各路英雄公決,讓所有的受害者都到場,然後就一人一刀處決她。」
    「此法甚好,須選一個合適的地方。」
    「泰山有一個封禪台,是最理想的地方,而且,還可以以此事為源頭,定期召開大會,促進各聯合。」最後,還是武當掌門清虛子來結束了這個話題。
    眾人各自散開,只剩下少林掌門玄法大師與武當掌門清虛子猶在密議。玄法大師歎道:「當日武林太平,各派卻彼此猜忌,終於弄得雲海山莊事變,弄出了雲無雙這個女魔頭出,鬧得天下大亂,才逼得各派又重新團結起來。唉,只盼經過這次事後,各派人士能夠記取教訓,莫再作無謂紛爭。」
    清虛子點頭道:「所以,貧道才建議定期召開大會,消除誤會,促進融合。」
    玄法大道:「但不知這首次的泰山大會準備得如何了?」
    清虛子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了。遲則生變,況魔教無孔不入,若這機密洩露,讓他們前劫獄,就被動了。」
    玄法大師微歎道:「當日東海一戰,貧僧以為此事便可瞭解,誰知顧先生竟會放過此人,令人好生意外。」
    清虛子道:「這女魔頭當真手段了得。當日她以美色引誘魔教的那些魔頭端木雄、莫易等人,才取得了魔教教主之位。連羅飛、唐英這樣的名門子弟,竟也不能自撥。貧道聽聞,她甚至與顧先生也是十分親密。」
    玄法大師搖頭道:「顧先生這樣的人,又怎會為美色所惑。縱然這雲無雙再妖媚百倍,也不足以誘惑顧先生。以老衲猜想,顧先生之所以不殺她,不過是顧先生目前的功力修為,已不會再染殺氣,不會再出手殺人了。顧先生將雲無雙帶走,必是要以自身的浩然正氣,博大胸襟,來感化這女魔頭,放下屠刀,棄惡從善。此舉雖對自身危險極大,卻正是我佛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偉大胸懷。」
    清虛子沉聲道:「只不過這女魔頭積惡太多,怙惡不訓。她既自絕於人,我們便當替天行道了。若她還在顧先生的別莊,誰又敢到顧先生的別莊去抓她。不過,玄法大師,顧先生既有此念,我們還是不要讓顧先生知道此事為好。顧先生目下還在少林,一切拜託大師了。」
    玄法大師點頭道:「這個自然。」
    不但他們二人以這兩種天地之別的眼光來看待顧長風與雲無雙,只怕天下人的心理,也都是與他二人差不多了。
    顧長風是俠義道中共奉的聖人,這在二十年前已經為武林所公認了。二十年前,他還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俠客,卻已經以他的正氣,俠義,仁厚與絕頂的武功,過人的才智,無數次消滅各種陰謀,抑止邪惡,維護了武林的安定和正義。令得無數在輩份和年紀都比他大的名宿們,也對他肅然起敬。
    雲無雙卻是魔教教主。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又在群魔環伺中崛起,這過程就會讓人蒙上難言的色彩。更何況,她在攀取教主之位中,在對付中原諸門派中所表現出來的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她的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她全身充滿了魔意。
    江湖中人以崇敬的心情來仰視顧長風,即使是他的敵人,對他也無可指罵之處。江湖中人以又畏又恨的口氣來談論雲無雙,談論她的武功,權勢,殺氣,殘忍以及美貌和各種離奇的傳說。
    他們絕想不到,這樣兩個各在聖魔極端的人會相守在一起,傾心相愛。
    其實他和她還是有許多相同的地方。
    他和她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他和她都是大智大慧,聰明絕頂之人。
    他和她都是這一代最出色的武功高手,他們對武學上的領悟,武學上的造詣都在當今武林的巔峰。雲無雙或許在內力和武學胸襟上比不上顧長風,但她的聰穎和悟性卻更在顧長風之上。
    他們對世事,對天道的感悟,都有許多相通之處。顧先生的孤身海外,仍有些蕭瑟;雲無雙的揮刀天下,卻也有一分變易乾坤的俠情。
    聖與魔都是一種心靈的境界,一種對生命的不同感受。
    但到了至境,聖也罷,魔也罷,世界上任何事物,超越形質之上,都有相通之處。在到達巔峰時,往往只剩下獨自一人,環顧四周,形單影隻時,也只有與另一巔峰之人,才楞以在相同的高度相通。這種高度並非是世俗的地位高低,而是心靈感悟的層次不同。不管聖與魔,終究殊途而同歸。
    所以,顧長風與雲無雙之間的愛,又怎中世間其他人所能瞭解的。那些江湖中人,只知道雲無雙是女魔頭,是必須要消滅的。當下,忙忙碌碌地準備泰山屠魔大會了。
    清虛子心中不安,加緊人手看守雲無雙。雲無雙盤膝而坐,宛如木雕石刻,連日來,竟是不言不動,不飲不食。
    大鐵籠四周釘上木板,裝上馬車。上千斤的鐵籠,十六匹馬拉馬車,連日不停,直到泰山。
    雲無雙關在地牢中。明日,就要被綁上封禪台,在天下英雄面前,亂刀分屍,以祭亡靈,經洩仇恨,以滅魔焰,以消他們心中深藏的恐懼和虛弱。
    今夜風雨如晦,明天的天氣也大概好不了。這種天氣,是殺人的好天氣。夜深了,守衛的各派高手,仍不敢有半點鬆懈。只有這一夜了,魔教無孔不入,誰也不知道,這一夜若是有半點不小心,會帶來什麼禍患。
    地牢之外,也是裡三層外三層的,更外面,沿途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進出的人,都要手持九大門派特製的令牌,才可通過。
    地牢中,三層鐵柵,將雲無雙關在裡面,守衛之人,懼於她的威名,也懼於她的美貌,每個人都離著她遠遠地。
    半夜的時候,牢房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眾人寒毛直豎,如臨大敵,外面守衛重重,誰能進來。
    來人走到門前,敲門道:「各位師兄,請開門。」
    眾人鬆了一口氣,武當大弟子沈陸前去打開小門,一看,竟是呂青青,不由地一怔,道:「青青,你來做什麼?」
    呂青青舉起手中的令牌道:「師兄,請驗令牌。」
    呂青青的令牌,是一門之長才有的金令牌,想是從她的叔父淨虛子處得來的。
    沈陸開了門,道:「青青,你來做什麼?」
    呂青青道:「我來,是要和雲無雙單獨說幾句話,師兄,可否行個方便?」
    沈陸猶豫道:「師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這女魔頭。」
    呂青青冷笑道:「難道我會救她不成?」臉色又轉為黯然道:「只是他,他要我代他來說最後的幾句話,他來不了,師尊們也不會讓他來的。」
    沈陸知道她指的是誰,這三個人的情怨糾葛,只怕誰也沒他清楚,誰叫這一件事,他是從頭到尾的目擊者呢?他點了點頭:「好,不過,只能是一會兒。」
    今日牢房是由他負責,他低聲對其他人說了幾句,打開一重鐵柵,讓呂青青進去後,又重新關上。他們手中,也只有這第一重的鐵柵的鑰匙,用以送食物。其他的鑰匙,在九大門派的掌門人手中,雖如今只剩下殘缺不全的五個門派了,裡面的五重大鎖,少一個人都打不開。呂青青隔著三尺遠的鐵柵輕叫道:「雲姑娘,雲教主!」
    雲無雙睜開眼睛,望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是你?」
    呂青青忽然輕聲道:「我有話要和你說,我說得這麼輕,你能聽到嗎?」她的聲音的確很輕,輕到沈陸那些人是聽不到的,但他們很信任青青,因為青青是不會玩花樣的人,她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但是青青對雲無雙要說的話卻很重要。
    雲無雙也不知道青青為什麼來,她並不感興趣,因為她對羅飛,已經沒有過去的那一份感覺了。但她還是微點了點頭。
    呂青青用極低的聲音道:「雲姑娘,是羅飛讓我來的,他來不了,因為他已經不是武當弟子了。你與顧先生去了東海以後,他也離開了武當派。他交還了清虛真人所賜的青龍劍,並要求將他在武當派除名。」
    雲無雙淡淡地道:「這與我何干?」
    呂青青仍低聲道:「他知道你被困在這兒,他去找顧先生了。」
    雲無雙驀地睜開眼睛,雙目如電,呂青青嚇了一跳,雲無雙急促地道:「叫他不要去。」
    呂青青道:「他是去找顧先生救你!」
    雲無雙怒道:「不必了。」又低聲道:「他真是糊塗,你是他的妻子,怎麼也不阻止他。」
    呂青青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雲無雙道:「立刻去阻止他,你告訴他,我已經不怪他了,他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她深深地注視呂青青道:「你們兩個人,不要再干涉這件事。快離開這裡。」
    呂青青驚喜地道:「你不怪他?」不禁流淚道:「是我錯怪你了,雲無雙,你的確不是他們所說的女魔頭。」
    方未說完,沈陸走過來,打開鐵柵,呂青青連忙住口。沈陸道:「呂師妹,你快走吧!你已經說了不少話了,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就不好了。」
    正說著,卻又有人在敲門。沈陸一驚:「這又是誰呢?」他走過去打開小門,一眼見到的又是那代表一門之長的金令牌。沈陸打開門,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不禁心生疑惑,道:「你究竟是誰?」話未說完,那人手一揚,一股青色煙霧噴出,沈陸只覺一陣頭暈,只說了聲:「你、你是……」就人事不知了。其他的人也都是未發出聲音來就被迷昏了。
    呂青青一回頭,也吸了一口煙,倒在地上。
    那人走入鐵柵,仍是隔著兩重鐵柵,面對雲無雙,在臉上抹了抹,現出本來面目,卻竟是唐門的掌門人唐英,怪不得他也有金令牌。雲無雙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今晚真是熱鬧,什麼人都來了。
    唐英道:「我先告訴你一件事,羅飛想要去救你,但被清虛子截下了。」
    雲無雙面無表情道:「截下了也好。你來,不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的吧。」
    唐英冷冷地道:「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句話,有人在我洞房花燭之夜,對我說:『人生在世,有許多事都是不由得我們自己來做主,造化弄人而已。人生在世,誰都是命運手中的棋子。』這個人是不是你。」
    雲無雙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只是一句戲詞而已,你又何必記得太清楚?」
    唐英激動地道:「這麼說,你真的是秀容?」
    雲無雙面無表情道:「金秀容已經死了。」
    唐英冷冷地道:「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和我拜堂成親,在洞房中說話的那一個人。」
    雲無雙道:「那你想怎麼樣?」
    唐英冷冷地道:「今天我不是來救你的,正相反,我是來殺你的。」說著,取出一根極細小的毒針道:「這是用唐門毒方製成的無影斷魂針,見血封喉,立時而亡。」手一振,毒針射在雲無雙的腳邊,道:「我不能救你,可我也不能眼看著你被人亂刀分屍,這根針,可以讓你死得有尊嚴。對我自己來說,你是死在唐門暗器之下,也可無憾了。」說罷,他轉過身去,不讓雲無雙看到他眼中的淚光,心中暗暗道:「雲無雙,我只能為你做到這一步了。」他用黑巾蒙上臉,像來時一樣,很快就去了。
    ※       ※       ※
    十月十日,卻是一個好天氣,也是殺人的好天氣。封禪台上,雲無雙被縛在十字形大木架上,身捆千年寒鐵。台下群豪齊至,只待時辰一到,就要將雲無雙亂刀分屍。
    時辰將到,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正午時分,雲無雙就要血濺三尺。
    日晷一刻刻地移動,終於正午了。五大派掌門站起來,清虛子道:「時辰到--」
    天地間一聲霹靂,滿山遍野隨著那霹靂聲同時吹響的號角,出現了無數的人,身著白衣,就像是那種出喪時的白衣,白衣如雪,滿山著孝。
    雲無雙睜開眼,大笑一聲,聲裂行雲,草木驚慄。長笑聲中,她挺身用力一振,只聽得一連串巨雷之響,鐵鏈寸斷,巨木成屑。雲無雙已經掙脫了鐵鏈。
    沒有人不被這驚人的巨變,嚇得目瞪口呆,驚慌失措。雲無雙擊碎木架,開的木架中,出現了一把漆黑的刀。刀身發出奪目的寒光,帶著妖異的殺氣。
    無雙刀出現了,在這麼樣的時候,在這麼樣的地方,正好出現在雲無雙的手中。
    這當然不是什麼偶然,而是必然。雖說是刀秉靈性,與主人息息相隨。但是這刀的本身,卻只是一塊鐵而已,它當然不會長了腳走路。雲無雙威震天下,無雙教中人無處不在,無雙刀早就藏入封禪台,雲無雙早就已恢復功力,待此一擊。
    今日泰山大會,所有該到的人都到了。包括所有參加過雲海山莊一役的人。這次參加泰山大會的人,遠遠超過武當之會的人。所以,今日也是無雙教傾全教之力,對各門派發動的一次攻擊。
    雲無雙橫刀而立,雙目似要泌出血來。她並不想這麼做,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息。不是雲無雙殺氣沖天,只是她被那些至死也不願放過她的人逼得一步步走上絕崖,瀕臨無助而作絕望的最後一擊。今日一戰後,武林中人,無遺類矣!
    雲無雙大喝一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來,噴在刀上,以血祭刀,一招「毀天滅地」橫掃千軍。
    泰山之頂,封禪台上,刀光劍影,廝殺搏鬥。兵器交磕聲,喊叫聲,喝叱聲,慘叫聲;有人悲號,有人狂笑;天昏地暗,血光沖天!
    雲無雙面前,是九大門派掌門在內的江湖頂尖高手三十名,其中,還有原青龍堂堂主孫浩,江湖名醫谷神農等。三十名高手,成三角形排列,後面的人搭在前面的人的肩後,傳送內力,最前排的是少林掌門玄法和武當掌門清虛子。三十名高手要以合力來對付雲無雙的魔刀一擊。
    會有怎麼樣的結果呢?或許雲無雙一刀,砍下三十名高手的人頭,又或許在這三十名高手合力之下,雲無雙會被擊志一片血肉粉碎。當然雙方都非庸手,最大的可能,就是兩種可能一起發生,兩敗俱傷,玉石俱亡。
    江湖路,不歸途。是否每個江湖人最終的命運都注定了如此。人與人之間,只能是毀滅性的殺戳。
    在殺氣最濃的一刻,顧先生終於來了。他看見了每一個人,但是沒有人看見他。每一個人的目光中只看見了對手,看見了殺氣,看見了血光。
    雲無雙與清虛子對峙,目光迎著目光,從對方的眼中一直看到心裡去,看見了仇恨,看到的是一片血光,是不共戴天,彼此只能用血來解決。
    雲無雙、出、刀--
    三十名高手合力出擊。
    顧先生沒有出言,沒有阻止。有一些事,就像火藥一樣,蓋得越緊,最後的殺傷就越大。有一些血,必須要流的。他只作了一件事,他像一隻撲火的飛蛾一樣,衝進了殺氣的最中心,衝進了殺氣的最中心,衝進了雲無雙和三十名高手中間。
    三十名高手合力,劈山倒海;雲無雙一刀,毀天滅地。三十名高手的掌力,全部擊在顧先生背上;雲無雙一刀,砍入顧先生前胸。
    一剎那間,空氣凝固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僵住了,不知所措。看著顧先生的血噴出來,瞬間浸透全身,滲入大地,眾人才猛醒過來。
    九大門派掌門搶撲上去,抱住了顧先生。眾人圍住顧先生,一齊跪倒。玄法大師垂淚道:「顧先生,您、您這又是何苦呢?」
    顧長風蒼白的仍上有一絲微笑:「我知道你們的心:血結下的仇恨,必須要用血來解決。如果真要流血殺戳,就從我開始吧!」
    玄法大師囁嚅道:「可是……」
    顧長風仍微笑著,卻看到了他們的心裡去:「俠道魔道,並不能因此而限定一個人永遠的是與非。不論正派邪派,都有權力爭取自己的生存之道。互不相容,互相歧視與敵對,仇山恨海,只有越積越深。到頭來,死傷無數,只會互相毀亡,若有流血,請從我開始,不管你們對對方有任何的殺意仇恨,都可以把我當作目標,全數由我承受。」不但正派諸人,聽了此言都是悔愧交加,無地自容,連無雙教眾人也停手低頭無語了。
    顧先生輕喚道:「無雙——」
    眾人圍住了顧先生,雲無雙孤零零地站在圈子外,如同石像一樣,一動不動。猛聽得這一聲呼喚,她渾身一震,如觸電一樣,撲上前去分開眾人抱住顧長風,嘶聲道:「長風--」
    顧長風一手拉著她,一手拉著少林,武當掌門的手道:「我與各位,是忘年至交,可以肝膽相照,性命相托,」
    眾人想起自己曾有過的私心,皆含愧低頭。顧長風繼續道:「雲無雙是我的妻子,她有過錯,我應全部承擔,請諸位放過她吧!」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將眾人驚得不知所措。誰會想到,顧先生竟會當著天下人的面,承認雲無雙為他的妻子呢!
    雲無雙的喉頭哽咽住了,她摀住嘴,硬生生地將湧上喉頭的一口鮮血嚥了下去。此刻,她不能讓顧長風再為她憂心。雲無雙含笑道:「長風,我答應你,從此再也沒有無雙教,我永遠都不會再殺一人了。我們回雷霆島好嗎!」
    顧長風凝視著她,緩緩道:「不要哭,無雙!」雲無雙一摸自己的臉,竟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自從在黃山的廢墟裡,雲馨正式改名為雲無雙時,她曾痛哭一場,立下誓言永不再流淚。不管腥風惡雨,生死關頭,甚至是目睹羅飛重傷,愛子夭亡,她也沒有流過淚。她以為,她早已流乾了淚,早已沒有淚了。可是多年以後的今天,她又重新有淚了。流淚表示什麼?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地獄中出來的行屍走肉。
    玄法大師長歎一聲:「既然雲教主,不、顧夫人答應放棄仇殺,那麼,少林答應,從此不再追究,永絕爭鬥。」
    顧先生點了點頭,緩緩地轉過目光去,清虛子你下頭來不敢看他,道:「武當答應,不會再去找雲無雙與無雙教尋仇。」
    低沉的聲音,此起彼落:「丐幫答應」
    「崑崙答應」
    「華山也答應」……
    最後匯成一句:「放棄仇恨,再無殺戳。」
    眾人低聲齊呼這句話,眼睛也都濕潤了。武林終於又恢復了和平,可是,為了驗證這和平,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顧先生的血灑在了封禪台上,永遠地灑在了封禪台上。
    顧先生已是全身冰冷,目光渙散了。這裡有天下最好的神醫谷神農在為他止血療傷,竭盡全力了。可是盡天下最高明的醫生,傾天下最神奇的藥物,也已無回天之力了。眼看顧長風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谷神農站起身來,絕望地搖了搖頭,眾人的心都冷了,伏在地上,大聲慟哭。
    顧長風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可是雲無雙仍不肯放棄,她緊緊地握住顧長風的手,貼著他的耳朵,輕輕而堅決地道:「長風,我們在雷霆島上發過誓,你我是生死夫妻,生同榻,死同穴。你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我,也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們一起來面對死神,一起來戰勝死神。你能的,你從來都沒有敗過,只要你願意,你一定能的。」
    谷神農一直搭著顧長風的脈博,忽覺脈博已停,雲無雙卻仍對著顧長風癡癡地說話,不覺毛骨竦然,知道她悲傷過度,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伸手向雲無雙的脈上搭來,雲無雙瞪著他道:「你為什麼不繼續救長風了?」
    谷神農歎道:「顧先生已經仙逝了,顧夫人,你節哀順變吧!」
    雲無雙搖了搖頭道:「你胡說,長風怎麼會死呢?我在和他說話,他正在聽我說話,他會活下去的。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死呢?」她咯咯地笑道:「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死的。你看,你看,他還有氣息呢!」
    谷神農搖頭道:「顧夫人,你雖以自身內力,延續他已斷的生機。你的內力有限,又能維持多久呢?內力耗盡,你自己也會死的。」
    雲無雙不理他,她抱起顧長風,站起來向外走去,道:「你是個庸醫。長風會醒過來的,我也是個醫者,我會用一切辦法來救他的。我們要回雷霆島去,中原沒有我們呆的地方,那兒才是我們的家。長風不會死的,他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雲無雙飄飄晃晃地抱著顧長風向外走去。沒有人敢勸她,也沒有人來攔住她。
    無雙教中人齊聲喊道:「教主——」她恍若未聞。丁芷君大叫道:「小姐,你去哪兒呀!無雙教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呀?」
    雲無雙淡淡地道:「無雙教從此解散,天下再也沒有無雙教,也沒有雲無雙這個人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切都與我無關了。不過,只要你們能容得別人活下去,別人總也能容得你們活下去的。」
    丁芷君眼看著她一步步地走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白雲之中了。丁芷君知道,不管顧長風是死是活,天下都不會再有雲無雙這個人了。
    海上,一片白帆升起,一個白衣女子,手抱一人,站在船頭。一葉孤帆,漸漸地,漸漸地消失在茫茫海天之中了。
    (本書其他人物命運,將在續集《玉手乾坤》中繼續交待)
    初稿:1997年7月21日晚12時
    二稿:1997年12月1日晚12時

《魔刀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