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鴻宇讀完手上的紙條後笑得肚子都痛了。
    這張紙條是今天一大早從他的門縫裡塞進來的,直到半小時前樹仁上門邀他稍後在大橡樹下烤肉,他才瞧見客人腳旁飄然落地的紙條。
    字條上如他所料地寫著一首打油詩:
    閣下大膽
    竟敢吻我
    依我來看
    吻技??
    如果有錢
    多上青樓
    沒事常練
    勤能補拙
    好吧!小姑娘,無論你本意如何,我都將它視為宣戰!
    他不想分析自己那麼喜歡和她針鋒相對的原因,他只知道一點——,天!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是一點也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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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螢才剛踏出家門,立刻看到一個很礙眼的人倚著一輛很礙眼的車,很礙眼地杵在她家對面。
    她低頭看看「黑輪」,很無奈地搖著頭。「你說呢?咱們有沒有這種好運可以避開那個人?」
    「汪!」大狗回答。
    「我想也是!」她憐憫地贊同它。
    一人一狗走上街頭,鴻宇立刻加入他們。
    「天氣不錯!」他隨口寒暄一句。
    紫螢睜大眼睛,無辜又崇拜地望著他。「唷!好不容易哦!總算換了一句詞,不再是那句『挺好看的』。」
    「小姐,據我所知,從昨天晚上起我就換詞了。」他笑得很可惡。
    她那把無名心火立刻竄上來,臉上雖然若無其事,眼睛射出的火光卻可以溶化北極。這個人簡直——簡直——寡廉鮮恥!居然敢主動提起他強吻她的事。這世上果然一樣米養百樣人!
    「賀大哥!」每回她露出這種甜美的笑容,用這種甜蜜的語氣說話,他就知道山雨欲來。「我早上親自登門拜訪,碰巧您尚未起床!」
    「失禮!失禮!」他拱拱手。
    「於是我留下短箋一張,您想必瞧見了?」
    他沉吟一下。「短箋?什麼短箋?」
    啥?搞了半天他沒看見她的留言!虧她起了個大早就為了投他一顆炸彈,他居然沒接到?
    「我從你的門縫裡塞進去的,你真沒看到?」她猶不死心。
    他假裝皺眉細想。「嗯!好像是有一張白紙被我當紙屑丟掉了,不過我們既然碰面了,你乾脆直接告訴我字條上寫些什麼吧!」他不相信她好意思說。
    果然,紫螢臉上一紅,嘟囔幾句矇混過關。「算了!那不重要。不過麻煩你下回看個仔細,別任意丟棄有價物品好嗎?那張字條是用鉛筆寫的,擦掉之後還可以回收使用-!」反正她非找個理由怪罪他不可,管他藉口有多麼薄弱!「閣下如果沒事,我想加入仁哥他們的烤肉野餐,你自己請吧!下條街的街名叫『陽關道』,請別走錯路,跑到我的獨木橋上來。」
    他一言不發掉頭走回車上,紫螢反倒愣了一下-?他倒是挺容易放棄的,才刺激他幾句就走人了!想開車上哪兒去?
    一想到他要離開,她忽然湧起一陣心慌。
    「慢……慢著!」奇怪!我叫住他做什麼?
    他已經坐進駕駛座,透過拉低的車窗玻璃看向她,臉上木無表情。
    她領著「黑輪」走近他,心中挺不自在的。「你想……上哪兒去?」
    他回視正前方。「走我的陽關道啊!」語氣淡漠。
    哦喔!她在心裡輕叫,看來這一回真的惹火他了。好吧!紫螢,人家對你一直客客氣氣的,是你自己太無禮了。好歹道一聲歉吧!如果道完歉之後他還想走,你也無能為力!
    「呃……你的目的地是哪裡?」
    他還是一聲不吭,半晌後按下某個按鍵,另一側的門鎖彈起來。她猶豫地看看他,看看車子,再看看「黑輪」。大起膽子帶著它坐進車裡,人狗立刻興沖沖地鑽進後座。
    車子在山路間緩緩前進,車內仍然沉默得窒人,只有「黑輪」興舊的喘氣聲。
    他不會真的一路載著她回台北吧?「你到底想去哪裡?」
    他斜睨她一眼。「炭!」
    他提醒自己該找個時機好好告誡她,好奇心要適可而止,否則早晚會被人載去賣掉。瞧瞧她!連他想上哪兒都不知道就坐上他的車!如果他是個心理變態的殺人犯呢?這小姑娘真令人為她捏把冷汗。
    再仔細想想這也難怪!她自小在山上長大,稍後又被秦文夫婦保護得妥妥貼貼,周圍的人若非長輩,便是和她同年紀少不更事的小鬼。一個才二十歲出頭的小女人其實也比個小孩大不了多少,看來保護她的責任非落在他身上不可。
    保護她?他忍不住對這個念頭微笑。
    紫螢偷看他的表情,發現他笑得好……只能用「甜蜜」兩個字來形容。有沒有搞錯?「炭」和「甜蜜」?
    「『炭』是什麼地方?」
    「雜貨店裡的木炭缺貨,葛家的木炭不夠烤完所有食物,所以我開車到下一間商店買些木炭回來,明白了吧?」
    她倒抽一口氣。「你是說,你只是去買個木炭而不是想離開梨山?」
    他上車以來第一次露出笑意。「我假都還沒度夠呢!離開梨山做什麼?」
    她的眼中充滿指控。「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我以為我快把你給氣跑了,讓我有罪惡感,讓我——」
    「這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我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她一時語塞。這倒是沒錯,可是他分明故意誤導她。
    想一想總覺得自己委屈,為什麼和仁哥在一起時仁哥不懂她的心意,和鴻宇在一起時又換成她摸不清他的想法呢?
    她不悅地瞥一眼後座的秋田犬,黑輪的眼和她對上,立刻湊過一顆大頭顱,擠在兩人間大叫一聲:「汪!」
    它的叫聲引發一連串的後續反應。鴻宇沒料到它會忽然在耳旁大叫,嚇了一跳,方向盤滑出掌握,汽車立刻衝向路邊,他連忙回轉車頭,及時在整部車衝下斜坡時拉回路面,車身削過路旁的枯乾發出尖銳的嘎吱聲。車子才剛開回路上,迎面駛來一部小貨車,他立刻旋轉方向盤駛回自己的車道,煞車一踩在路邊停住。
    寂靜的車內兩人劇烈的心跳聲清晰可聞,他急急將她拉入懷中,在她耳邊詢問:「你還好吧?」
    紫螢想起剛才若一路衝下斜坡可能發生的慘事,禁不住渾身發抖,雙手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鴻宇感到懷中女子的強烈震顫,心中著急恐慌,輕輕抬高她的臉頰檢視。「有沒有受傷?撞疼了哪裡?」
    她迷惑地望進他慌亂而關懷的眼眸,驀然發現——他對她的疼惜憐愛竟是如此之深。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在乎她!
    倘若眼前的人換成樹仁、安婷或其他親友,他們的關切並不令她意外。但,他——賀鴻宇——卻為她擔心受怕?為一個他只見過幾次面、相處時間不超過三天的人害怕?為什麼?嬸嬸曾經說過他是個深沉的人,應該有副「事不關己則毫不動容」的脾氣。為何獨獨對她與眾不同呢?
    他低頭凝視她剔透的眼睛,驚懼的淚珠仍在眼眶中盈盈轉動!他眩惑地注視她眼底的一汪春池,因其中的迷亂而觸動心弦。紫螢,一個時而如年輕女孩般單純稚真,時而有著凡間精靈頑皮天性的綜合體。現在的她正想些什麼?想她?想他?
    俯下頭,他深深地吻住她,所有的憐惜憂心皆化成一縷輕憐蜜愛,在兩片唇瓣間默默傳達。她輕顫一下,在他熱唇的封鎖下意亂情迷,柔軟溫馴地反應著他,心跳急促,雙頰滾燙。他的唇游移至她的頸項,留下一個淺淺的噬痕後,重新蓋住她的紅唇。
    直到一個濕濕的鼻子打斷他們的親密。
    「嗚……」「黑輪」可憐兮兮地輕哼。
    紫螢猛然掙開他,眨眨眼睛回過神來,人狗湊過一顆頭,她驚叫:「啊!『黑輪』流血了。」
    他不情不願地將視線從她嫣紅的頰上掉開,檢查大狗的傷勢。「沒關係!只不過是牙齒撞到嘴唇。」這只笨狗差點讓他的紫螢送命,只受這點小傷還算便宜了它。「起碼它這條小命保住了,咱們兩人沒被它害死。」
    「呃……」她的臉上開始浮現出愧疚之色。
    鴻宇看見了,狐疑地盯住她。
    「也……也不能全怪它啦!」她吞吞吐吐。「我……剛才……」
    「剛才什麼?」他瞇起眼睛追問。緊迫盯人的氣勢讓她又氣又怕。
    笨!你根本沒必要向他說實話,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兩人也安然無恙,你就隨便打混唬過去吧!
    「我剛才打了一個手勢給它,它才會忽然叫出來嘛!」唉!沒辦法,看著他那雙彷彿洞察一切的眼睛,她硬是說不出謊話。
    他深呼吸一下,打開車門走出車外,在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牙關咬得緊緊的對她招手。
    「該不該過去?」她遲疑地問著大狗。
    「汪汪!」大狗提供意見。
    「要死一起死!你也有份,咱們兩個一起下車。」
    「嗚……」「黑輪」可憐兮兮地掀動受傷的嘴唇,別開視線。
    「膽小鬼!」她輕罵一聲,開門下車。
    鴻宇看著小心翼翼接近他的女孩,又好氣又好笑。
    「我不是故意的。」她開始為自己脫罪。「我和『黑輪』練習過好幾次了。剛才的手勢是叫它舔我的,誰知道它笨笨的會錯意居然亂叫。」這招叫做撇清自己。「而且你的定力也太差了,怎麼可以因為一聲狗叫就嚇得連方向盤都握不緊?」這招明以攻為守。「當然嘍!還是你的技術好,及時控制住車子,所以我們三個人——不,兩個人一隻狗——的命都是你救的。你是我和『黑輪』的救命恩人,我媽和安婷一定會感謝你的。」這招叫逢迎諂媚。
    等她拉拉雜雜說完,人也站在他面前了。她先安慰自己,畢竟他才剛甜蜜纏綿地吻過她呢!不會那麼快就心生殺機吧?不過,所有合理的推測一旦碰上他立刻悉數陣亡,若叫她猜出其他人下一步想做什麼,她往往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若對像換成他,她通常只得到四字結論:「銘謝惠顧」。
    只見他緩緩站直身體,仍然皺著眉頭。她的眼前忽然一閃,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時,已面朝下趴在他膝蓋上。
    他按住她,老實不客氣地打起她的屁股來。「生命大事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隨著他的每一句斥責,她的臂部重重挨一下巴掌,熱辣辣的痛死人了。「如果我們方才一路衝下山谷,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嗎?黑輪只是一隻不懂事的狗,你也和它一樣不懂事嗎?」她又多挨了兩下。「下次再這麼胡鬧的話,我可不只打你屁股了事!」他用另一詞響亮的「啪啦」聲做終結。
    她眼淚汪汪,咬著下唇坐在他腿上。鴻宇看著她又恨又怕的表情,錯綜複雜的情感在心湖悄悄地泛開來。
    天!他不敢想像方纔若意外成真,會是何種光景!兩人同生也好,共死也罷,他都能承受。然而。倘若紫螢竟獨自一人香消玉殞呢?他打個冷顫,抱住她。
    經過一連串的驚嚇和肉體上的疼痛,她終於忍不住淚水,在他懷中抽噎起來。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背,任她放聲哭泣。
    半晌後她的淚水終於漸漸止住,抽噎聲也平復下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事先知道『黑輪』會忽然大叫,我絕對不會回頭看它。我的舉動太任性、孩子氣又危險,活該挨打!」
    他抽出手帕溫柔地替她擦拭頰上的淚痕。
    她的致歉並不令他意外。他一直明白,紫螢的言行舉止或許稚氣難脫他得不斷提醒自己,她才二十歲——然而「赤子之心」和「明理」並不牴觸。她明白自己做錯事,所以她勇敢地承認而不推諉。
    「你明白就好,以後小心些,別再胡鬧了。」他親親她額頭,冷硬的表情轉為溫柔憐惜。
    她迷惑地看著他。就這樣嗎?難道他不再追究了?
    這真是種新奇的發現。小時候做錯事向母親認罪,母親總會扯出其他陳年舊帳一起罵進去,道完歉立刻被原諒對她而言是種全新的體驗。
    她盯著他,他深咖啡色的眼眸充滿溫暖和諒解,笑容藏著無限包容。
    此刻,她恍惚感受到一股貼心友好的氣氛在兩人間流竄——他們彷彿分享了某種特殊而溫暖的關切。這種感覺令她迷惑不已。
    「走吧!大家等得快餓扁了。」他拉著她欲站起來。
    「等一下!」她賴在他腿上不起來。「我還有話說。」
    他挑起一邊眉毛。
    「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不可以隨便誤導我!」她開始數落。「你騙我要離開梨山,害我好緊張又過意不去;前幾天你又騙我會看手相,然後亂摸我的手;你明知我年輕識淺,玩這些把戲玩不過你的,偏偏喜歡利用我的好奇心,這一點是很要不得的。」她搖著一根食指。
    他盯著她嚴肅的小臉蛋,納悶他何時說過自己會看手相來著?不過,她說得倒是不錯,他的確有以大欺小之嫌。
    好歹紫螢總是個未經世事的女孩,不能和他慣常周旋的商場老手相提並論,他對她耍心機、用手段似乎太過分了些。
    「你說得對!從前是我不好,不該這麼對你。以後我會光明正大的與你過招,可以了吧?」他含笑問。
    紫螢滿意地點點頭,從他膝上一躍而起。「成交!走吧!買炭去也!」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搞啥鬼?買個炭去了四十分鐘?」陳育勝抱著叫餓的肚皮埋怨。
    「我故意的,本來巴望大家等不及把你捉來當柴燒,反正你木頭木腦的,易燃性高。」紫螢不甘示弱反唇相稽。
    兩人闊別五年,一見面就得斗上幾句,半點生疏之情也沒有,還挺自得其樂的。
    所有人搶過鴻宇手中的木炭,另外生起兩堆火,有些人負責烤肉,有些人負責烤蕃薯,不到十分鐘已經陸續烤出一大盤食物,眾人呼喝著搶吃搶喝!
    安婷又回到舊日的模樣和她有說有笑,被她瞎扯的台北情事笑得東倒西歪;陳育勝沒事總會繞過來和她唇槍舌劍一番,再踱回火堆旁大吃大喝;其他童年玩伴也湊過來聽著她的城市見聞,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樹仁從頭到尾只是負責烤肉,並未加入他們的談話,偶爾聽見一些好玩的事會跟著莞爾微笑,或夾幾片烤好的天婦羅、魚丸等放到安婷盤中,由她負責發給大家。
    直到當夜入夢時,紫螢才迷濛想起,白天時鴻宇似乎也未曾多說,然而,他卻一直伴在她身邊,沒有走開……
    接下來的二個星期過得豐富熱鬧。
    紫螢白天一律和樹仁或安婷處在一起,走遍了幼年時曾經玩耍過的遊樂勝地。但,無論她如何鼓吹,安婷硬是不肯和樹仁同時出現;據她的說法,她是在替紫螢和她那日夜思之、無日忘之的仁哥製造機會,紫螢大呼好友「果然貼心」之餘,自然老實不客氣地佔用每一個能夠和樹仁獨處的機會。
    她晚上的生活也是精彩萬分。母親幾乎每天邀請鴻宇到家裡晚餐。這兩人何時變得這麼熟絡她不想深究,反正媽媽即使再嫁也不可能考慮他——兩個人根本不搭調嘛!
    飯後她會擺出棋盤或撲克牌和他廝殺一番。這個傢伙依然心性不改,雖然遵守承諾不再濫用她的好奇心,卻在牌戲上做手腳——並不是他出老千耍詐,他這方面倒是和嬸嬸的評語相符,規規矩矩正正派派。只是他總故意一開始輸她幾盤,等地確信他當天手氣很背提高賭注後,他再大大方方地贏她個措手不及。
    目前為止,她已經輸他四場電影、兩頓「奧匈帝國大餐」——擺出來八副餐具的那種——一趟東京狄斯耐旅遊,和一顆冥王星上的隕石。反正電影院和大飯店的路途遙遠,他不可能真的要求她兌現賭約。既然如此,空頭支票人人會開,她打算明天晚上和他賭美國總統的寶座!
    哈,山上的日子實在比台北有趣多了!
    「笨!教你幾次了!『拜拜』是後腿站起來前腳併攏,『裝死』是肚皮朝天。你不要老是搞混好不好?下回帶你到廟裡去你如果躺在地上裝死,我們會立刻被轟出去的,你信不信?」紫螢比手劃腳地教訓「黑輪」。
    「你如果帶它進廟裡,不需要它裝死就會先被轟出去!」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充滿興味地批評。
    她眼珠子一轉,不耐煩地轉頭面對來人。「拜託!下次走路發出一點聲音好嗎?悶聲不響冒出來很嚇人的!連恐怖片裡怪獸出來時都還有狼嚎配樂。」
    鴻宇興致盎然地研究她和「黑輪」。「好難得在白天碰到你,我還以為你的約期已經被葛樹仁和安婷佔滿了呢!」
    「本來是這樣沒錯!」她不帶勁地走回樹蔭下坐著,炎炎烈日在下午四點依然熾熱,「黑輪」回頭追它的蜜蜂去了,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可是小安的學校昨天開學了,她以後得整天待在學校,仁哥下午又得忙果園的事沒空理我,我只好落單啦!唉,等叔叔回國後還是和他們回台北住吧!待在山上成天無所事事,骨頭都快生銹了。「
    他輕笑著攏攏她的頭髮,右手輕鬆地攬住她的肩。現在她已很習慣他的碰觸,偶爾他還會親親她的臉頰、額頭,不過不再像前兩次一樣吻她的唇了。
    「走吧!我陪你走回去。太陽這麼大很容易中暑的。」
    她嘟著嘴任他拉起來。「才不會咧!我從小在山上長大,這點太陽還曬不倒我!「
    兩人懶洋洋地漫步回家,「黑輪」舌頭伸得長長的跟在身邊。
    「就算曬不倒,好歹也曬得黑吧!一白遮三丑,當心你曬成小木炭!」他的手照舊搭在她肩上。
    她皺一皺鼻子,不甚滿意地看著他。「會嗎?我曬黑了會很難看嗎?我回家之後真的變黑不少-!」
    她向來不是個注重外貌的人。但,她就是不喜歡令他覺得她變醜了。她很有哲理地想,樹仁和鴻宇都是男人,如果鴻宇覺得她變醜了,樹仁可能頗有同感。女為悅己者容,她的顧慮是基於仁哥的因素,才不是為了他呢!
    鴻宇愛憐地微笑,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放心吧!就算曬成了木炭,你也是世上最美的小木炭!」
    她嬌笑,心滿意足地靠回他體側,兩人靜靜走在烈日下。半晌後,她終於問出一個藏在心頭良久的疑問。
    「賀大哥,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
    他想了一想。「當然有可能!」
    「那,一個女人有沒有可能愛上兩個男人?」
    「這就看它是朋友之愛、手足之愛,還是男女之愛嘍!」
    「如果是男女之愛呢?」
    這小姑娘在暗示什麼?他低頭凝視她,發現她回視的眼光中真的充滿迷惑,他溫柔她笑了。「嗯……我想這得看你對男女之愛的定義是什麼?有時候我們會將長期累積的錯覺或一時迷惑誤以為是『男女之情』,但它的本質很可能只是友情、激情或其他與愛情無關的情感,卻披著一件愛情的外衣。因此,當兩種強烈的情感共同產生時,我們會被這些標示著『愛情』的包裝誤導,而以為自己同時愛上兩個人。」
    這依然沒有解答她的疑問。她實在理不清自己對樹仁的感情是「長期累積的錯覺」,或對鴻宇的感情是「一時的迷惑」。「所以,你認為在男女之情上,一個人基本上不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嘍?那麼,如果有一個女孩覺得自己好像同時愛上兩個人,你會批評她是個思想不成熟的人嗎?」
    他明白所謂「一個女孩」指的是她自己。若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個有利於他達成目標的回應。然而,此刻望進她充滿迷惑的雙眼,他只想竭盡心思為她找出問題的答案,還她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
    「有些時期的成熟思想在其他時候往往變得幼稚膚淺,反之亦然。所以我一向不喜歡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人的成熟度,這於人於己都不公平。」看見她不甚滿意的表情,他揉揉她的頭髮。「你可能覺得我似乎在踢皮球,完全提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這就是人性複雜的地方,根本沒有定理可循,感情也是如此——」他忽然打住,開始咀嚼自己的話。
    從這個觀點來看,他企圖利用一項現實的協議來束縛紫螢的感情,是否也像種多此一舉的牽絆?
    「還有呢?」她追問。
    他回過神來,雙手一攤。「情之一物實在太抽像不定了,否則千百年來也不至於有那麼多人為它輾轉反側。我只認為愛情的強弱與形式因人而異,因文化而異,因天時地利而異,所以你不該由其他人的觀點來看它,而應該以你自己的體會來詮釋它。「
    她若有所悟,想起一闕詞,輕聲吟出來: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
    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
    只影向誰去
    兩人靜靜品味著詞意的纏綿緋惻。
    情是何物?這個問題真正是問倒無數智者。
    「你瞧,」他扯扯她的長髮。「便是古代詩詞名家、風流俠士也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呢!元好問充其量也只能向你描述雙宿雙飛的甜蜜、形單影隻的痛苦寂寞,至於情為何物他也只能提出來反問後代子孫了。」
    她點點頭,挽住他的手。
    情之為物,實所難測!
    在茫茫人海中,有情人尋覓著在三生石上定下不滅良緣的知心之侶。千百年來,日日夜夜,渴盼著、期待著……
    而其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便是人類自尋煩惱的最佳寫照吧?
    凝視他溫柔的眼,一股熟悉的悸動重新流入心中。

《你是我不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