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安潔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在沒有孩子的情況下就做了絕育手術?如果是在中國,還可以解釋為為國分憂,減少國家的人口壓力。但這是在美國,人口又沒爆炸,要他分個什麼憂?難道他入了美國籍,不改中國心,存心讓美國人絕種,讓中國立於世界民族之SUMMIT?但這光靠他一個人也沒用吧?

    雖然DR.CANG叫她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但她還是忍不住告訴了她的三個狗頭軍師。這麼大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在她看來,這三個人已經不算「別人」了。

    崔靈一聽就一針見血地指出:「聽他瞎編,肯定是他天生不能生育,但他愛面子,才編出一個做手術的神話來——中國男人打死都不會做這個手術——」

    「為什麼?」

    「因為他們認為做了這個手術之就成了半個太監了,性能力會減低,腰酸背疼,喪失勞動力,還有數不清的後患,所以他們都是逼著自己的妻子去結紮的。美國男人在這方面比較開通一些,有些男人會做這種手術,尤其是那些想廣交女友又不想被套牢的男人。」

    「你不是說他是美國人嗎?」

    「但他只是個華衣美人,不是天生麗質——他骨子裡還是華人。即便是美國人恐怕現在也沒多少做這個手術的了,自從艾滋病興起之後,美國人就誠惶誠恐,從小學起就在教育大家要SAFESEX,做愛要穿小雨衣,那還有什麼必要做這個手術呢?一件雨衣把什麼都遮住了。」

    「可是天生不能生和做手術不能生有什麼區別嗎?不都是——不能生?為什麼他要——編神話?」

    「從實質上講,是沒有什麼區別,或者說對你來說,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對他來說,就有很大的區別。天生不育,就是他的一個生理缺陷,他在人前就抬不起頭來;做手術,就只是他人生的一種選擇,他就不必自卑了。」

    她不相信DR.CANG這麼虛榮,但她也不想跟崔靈辯論,只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就看你了,如果你想要孩子,那就別跟他在一起;如果你無所謂,那就跟他在一起,還可以少很多麻煩,至少不用操心避孕的事。那你就賺了,節約的小雨衣可以堆成山——」

    她不理崔靈的玩笑,堅持問:「男人怎麼會——天生不能生孩子的?」

    「誰知道?聽說常穿牛仔褲、常泡溫水浴都有可能造成男性不育---你那個ANDY就老穿牛仔褲--」

    「可是穿牛仔褲的又不只他一個人,該有多少人是常穿牛仔褲的?怎麼就他會因為這個--不育呢?」

    「可能他運氣不好——」

    安潔想到DR.CANG經常說的命運是個RNG的話,覺得他可能就是天生不能生育,所以他才對命運的RANDOM有這麼深刻的感慨。

    崔靈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小時候得過腮腺炎,聽說得過腮腺炎的男孩長大之後有可能不能生育。」

    她不知道他小時候得過腮腺炎沒有,她自己是沒得過的,但她班上好像有一個同學得過。她記得她到B大報到的時候,學校醫院說她少打了一個什麼防疫針,還叫她補打過,好像就是腮腺炎的。那說明中國以前沒普及這種防疫針,DR.CANG比她大十歲,他那個時候更不普及,說不定他那時得了腮腺炎,所以不能生育了。

    她惶惶地問崔靈:「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崔靈說:「我不會計較這事。如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可能會背上思想包袱。但如果不是我的問題,我不會把這當成一個大不了的事。有孩子就有孩子,沒有就算了,我不是特別CARE。如果以後實在想要孩子,就去領養一個,或者找個SPERMDONOR生一個——」

    她覺得自己跟崔靈的看法差不多,關鍵是兩人相愛,有沒有孩子無所謂,沒有的話,永遠都是二人世界,還少些麻煩。

    木亞華聽說了這事,堅決不同意崔靈的分析:「崔靈到底是沒生過孩子的,不懂這些事,老康肯定不是天生不育,我已經說了,男方造成的不孕,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很好解決。我至少有兩個朋友都是丈夫不能生育,精子數太少,而且形狀不好,後來她們一個做了人工授精,一個做了試管嬰兒,都是很快就生了孩子。不過我也不相信他做了絕育手術,他這麼孝順,怎麼會做這種斷子絕孫的事?難道他不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那他為什麼說他做了絕育手術?」

    「誰知道?可能聽你說懷了孕,他想用這個做借口逃避責任?」

    這她就更不願相信了:「他這麼怕負責任,那他為什麼——從來都不帶——那個——套子?」

    「會不會是——採取了體外射精的辦法?」

    她聽到「射精」兩個字,雞皮疙瘩一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做都做過了,但說出來還是覺得難堪。她說:「也沒有,如果他——那樣,我能不知道嗎?」

    「也許他以為你吃了避孕藥?」

    「我住在他家,我吃沒吃藥難道他不知道?他從來都沒問過我吃沒吃藥——」

    「說不定是他掐算了你的週期?」

    「不可能,我的——週期很沒規律的,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他怎麼掐算得出來?」

    「那我就真搞不懂了,可能他這個人存著極大的僥倖心理——或者一到那時候就狂熱得什麼都顧不上了——等到搞出事來才想起——責任重大——那就只好逃了——」

    她惴惴地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如果他是在逃避責任,那我肯定不會放過他。但如果他真是做了那個手術的話,我可能會選擇離開他,因為我這一生是一定要有個孩子的。以前聽人說,女人到了三十歲左右母性就覺醒了,就會想要孩子,我開始還不相信。但是等我快到三十還沒孩子的時候,我就真的很想要孩子了。現在有了孩子,更是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能代替可愛的孩子。沒丈夫、沒情人我都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有個孩子。」

    「其實我倒不在乎有沒有孩子——」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到時候你也會很想要個孩子的。」

    「那我可以去找個SPERMDONOR——」

    「我勸你別想那個心思,老康會讓你去找個SPERMDONOR?你跟別人生的孩子,他要了幹什麼?中國的老話: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就算他同意,他那個老媽還不把那野小子提起來扔到外面去了?」

    「那我就不要孩子算了,只要他——愛我就行,我們就二人世界——過一輩子——」

    「關鍵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愛你不愛你,他對你說再不結婚了,這次又說什麼他做了手術,我看他很有可能是在想著跟他EX復婚。我這個人,只能容忍我不愛的人,沒辦法容忍不愛我的人。如果他的心不在你這裡,還談什麼二人世界?」

    安潔無論如何不願相信他的心不在她這裡,她辯解說:「我覺得他——並不愛他的EX——他EX來的那個週末,他跑到學校辦公室去了——」

    「跑到辦公室能說明什麼?裝模作樣、欲擒故縱罷了。你剛住進去的時候,他不是也要到辦公室去住嗎?後來怎麼樣?趕都趕不去辦公室了。他自己有手機,為什麼特意用辦公室的電話打給你?不就是要讓你相信他跟他EX沒事嗎?再說,你能擔保他那幾個晚上都呆在辦公室?」

    「但是——以前他EX打電話來的時候,他也不像是很——纏綿的樣子——他說了兩句就掛了——」

    「他當著你的面,當然要表現得跟EX沒關係——」

    「可是——我覺得——是他EX對他有意思,而他對他EX已經沒那個意思了。」

    木亞華想了一會,沒把握地說:「如果他對他前妻沒那意思,但他又對你說不再結婚了,那我就搞不懂了。是不是老康在他前妻之前還有個什麼生死相戀的初戀?家庭不同意,沒結合,遵從母命跟他EX結了婚?所以他最終還是跟前妻離了,一心等著他那個初戀?」

    安潔更糊塗了,一個EX就已經攪得她頭昏腦脹了,現在又冒出一個EXEX,她賭氣說:「哎,懶得管他了,頭都攪昏了——」

    她給姐姐打電話的時候先問:「安靜,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一個男的,還沒孩子,就做了絕育手術?」

    姐姐沉吟片刻,說:「我覺得還是有可能的,人上一百,種種色色,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要看你說的是誰了。」

    「如果是DR.CANG呢?」

    「如果是他,很有可能——」

    「為什麼?我覺得他挺喜歡孩子的——」

    「就因為他挺喜歡孩子,他才有可能這麼做——」

    「這好像沒道理呢——」

    姐姐解釋說:「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他前妻不能生育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完全有可能做這個手術,因為那樣一來他也就變得不能生育了,跟他前妻就拉平了,他前妻就沒有什麼好內疚自卑的了——」

    她被這種慘烈的愛震昏了:「有這樣的人?我簡直不敢相信——」

    姐姐很堅定地說:「絕對有這樣的人,我知道——」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他們為什麼會離婚呢?」

    「可能這樣一來他前妻更內疚,所以最終還是跑掉了——」

    「這不是——損己又不利人嗎?毀了自己,還是沒能留住前妻——」

    「所以他才發誓不再結婚——」

    她反駁說:「但是如果他前妻真的愛他,而他又已經成了——這樣,為什麼她前妻還要離開他呢?」

    「這我就搞不清了,幾種可能,一種就是他前妻並不愛他,所以他這樣做也不能感動她;第二種原因就是她前妻受不了這麼重的精神負擔,這樣一份情放在心上,是很難平平靜靜過日子的;第三種可能就是他前妻希望他能再婚生子,因為做過這種手術的人,要看是怎麼做的,如果只是截斷輸精管,在兩邊扎上,是可以通過手術再接上的。但如果不光是截斷,還切掉了一段,那就沒辦法再接上了——」

    安潔覺得姐姐也是做老師的料,因為姐姐解釋東西很形像清楚。她一下就理解了「可接上」和「不可接上」的區別,她眼前浮想出DR.CANG的那根管子,中間被CUT掉了一截,然後被硬性地扯住接在了一起,因為短了一截,結果他的那個犯罪分子就弓腰駝背伸不直了。

    三個狗頭軍師個個都有理,但安潔更趨向於姐姐的分析,因為崔靈和木亞華說的都是AVERAGECASE,是從一般男人的角度來分析問題的。而姐姐說的則是BESTCASE或者WORSTCASE,分析的是他這個具體的男人。也許絕大多數男人都不會做這種事,但他就有可能做,因為他真的像他媽說的那樣,是有點「癡」的。

    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也就找到了對付的辦法。她想,癡人只有癡對付,你癡我也癡,看誰癡得過誰。

    她第二天晚上又跑到他那裡去了,發現門上的小鏈子已經掛上了,她轉到屋後,又採取她的「草泥砸窗法」,終於把他砸出來了。他給她開了後門,好像難以置信似地問:「你——來了?」

    她把他從後門推進屋裡,關了門,拉著他摸黑上了摟,把他按坐在他床上,自己坐在他身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我不管你做沒做那個手術,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做了那個手術更好,我們就不用——操心避孕的事了——節約的——小雨衣可以堆成山——」

    他笑了一下,說:「你現在還沒法理解——沒孩子的苦惱——」

    她急忙聲明:「我不會苦惱的,真的,沒孩子還好一些,可以少很多麻煩——餵奶啊,換尿布啊,誰願意幹那些?搞不好還把身材搞壞了——」

    他又笑了一下:「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個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我什麼都懂,我只要我們的二人世界,」她亮出她的秘密武器,「如果你怕連累我,那我也去做個——手術,我們兩人就誰也不連累誰了——」

    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箍著,弄得她骨頭生疼。他低聲說:「別瞎說,KIDO,你——別做傻事——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箍得我好疼——」

    他說聲SORRY,放鬆了一些,但仍然緊摟著她,好像怕他一放鬆,她就要跑去做手術一樣。他說:「你——這麼能胡思亂想,我都怕了——」

    「別怕,別怕,我只是胡思亂想,但我不會胡作非為,我做什麼都會先跟你商量的——」她猶豫了一會,問,「你——是不是為了——你的EX做的這個手術?」

    他沒回答,只緊盯著她,好像他的答案是寫在她臉上的一樣。好一會,他才說:「誰說的?」

    她生怕他猜到她告訴別人了,連忙解釋說:「不是誰說的,是我猜的,是不是你EX不能生孩子,所以你就——做了這個手術,好跟她——平起平坐?」

    他問:「如果我是為她做的手術,你還要為我去做手術?你不吃醋?」

    「吃,怎麼會不吃?牙都快酸掉了。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吃醋也不能改變什麼,我只要你現在愛我不愛她就行了——你現在愛我嗎?」

    他笑了一下,問:「地球在轉嗎?」

    她不懂:「地球?地球怎麼啦?當然在轉,如果不轉的話,我們怎麼會有白天和黑夜——」她突然悟出了什麼,「你是說——這是不用問的事?」

    「真聰明!」他捏捏她的鼻子,警告說,「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去做那個手術——你做了的話——我就——不會跟你在一起了的——聽見沒有?」

《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