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見青衿慕不悔

    聶筱夭毫髮無損地回到駐地,大家都不由鬆了口氣。

    等到從人追問段昭瑞與聶筱夭說了什麼的時候,聶筱夭只是微微笑:「他什麼也沒說,不費一兵一卒的辦法,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所以我決定,十日後,集中我們所有人馬,直接進攻百花谷。」

    可是就在這十天內,駐地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封月鳴的母親明月奴。

    原來當日在百花谷陷落之前,柳月山莊就已經被武林盟攻陷。而當時,封月鳴正在百花谷而來的途中。明月奴帶著柳月山莊眾位門徒拚死抵抗,可惜還是無力回天。本來她已經打算服毒自殺以殉柳月山莊,誰料被一路的神醫所救。絕望時她想到她還有一個兒子,而封月鳴是可以重新揚起柳月山莊的大旗的,他也有能力重新將柳月山莊發揚光大。

    於是明月奴到處打聽萬花宮從人的去向,最終確定了兒子和萬花宮人所在的地方。

    深夜,明月奴將封月鳴拖至僻靜的花叢:「聽著,我要你借萬花宮的實力重新建立柳月山莊。」

    「我會的。」封月鳴答道。

    他答應得太快了,明月奴一時有些失神:「你打算什麼時候?」

    「這……」封月鳴一時語塞,「等萬花奪回了百花谷吧。」

    「這等到什麼時候?」明月奴皺眉,「娘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封月鳴挑眉,不知道明月奴還有什麼注意。

    明月奴看看左右,湊上前去在封月鳴的耳邊說:「如今萬花谷的出戰大權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再聯繫紅葉配合一下,這天下,還不是我們封家的?到時候偌大的萬花宮就是柳月山莊。」

    封月鳴沒有想到母親有這樣一個主意,扭頭便要離開。

    誰料明月奴在他身後叫到:「孽子,你對得起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嗎?」

    「娘,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封月鳴說道,「我是要守護在筱夭的身邊所以選擇了接過萬花宮的出戰大權,並不是圖謀她的門派。我對她的愛,無需言語,不容改變,更不能背叛。」

    「我說你這孩子怎麼死腦筋?」明月奴說道:「你若是娶了她,這些還不是一樣都是你的。」

    「不,是她的就終歸是她的。」

    「你……」明月奴突然好像氣結,只好使出*****鑭,「你還想不想要你老娘我了?」

    「娘……」封月鳴的語氣中滿是無奈。

    誰料這次明月奴說的竟是真的,她由腰中拔出一把匕首:「你若不答應我,哪娘活得也沒意思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這,娘,您這是無理取鬧。」

    明月奴的刀鋒更近:「你答應不答應吧?若是不答應,我就追隨你爹而去,此生無憾。」

    「我……」封月鳴見著娘親的脖子上有血珠冒出,連忙道,「我答應您。」

    明月奴收起匕首,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而封月鳴,卻滿面淒苦。

    一大清早,晨露還垂在花瓣上遲遲不願滴落下來,而明月奴已站在冉紅葉的屋門口了。

    紅葉一開門,便看到了明月奴,有些詫異,連忙叫道:「伯母,您有什麼事兒嗎?」

    明月奴微微歎了口氣,是一副怒其不爭的口氣:「你大哥真是沒用啊」

    冉紅葉詫異:「月鳴哥怎麼了?」

    明月奴敘敘道:「遠的不說,近的,連我勸他趁著手上握有萬花宮的征伐大權的時候,直接將萬花宮改作柳月山莊,光復他爹一手創下的門派,他都是需要我以死相逼才勉強答應的。」

    「什麼?」冉紅葉一驚,立刻站了起來。

    明月奴卻上前,將她雙肩按住,又按入室內:「你說你多好的一個姑娘,他竟然視而不見,反而對那個宮主心心唸唸。」

    紅葉面上露出一絲苦痛,分毫沒有逃出明月奴的眼眸。她接著道:「但你伯母的心裡是只認你這麼一個兒媳婦的。紅葉,你是我和月鳴他爹看著長大的,這樣的情分,便是一般的兒媳婆母是決計沒有的。我,不想失去你這樣一個兒媳婦。」

    紅葉抬頭看著明月奴,心中滿是感激:「紅葉一直感激伯母您和伯父將我拉扯長大,這份恩情,便是讓紅葉粉身碎骨也無以回報。」

    明月奴微微一笑:「怎會讓你粉身碎骨呢?你只需」她低下聲音湊

    到冉紅葉的耳邊一樣樣吩咐。

    紅葉心驚,面上卻不做表現,原來明月奴竟想讓封月鳴直接將萬花宮眾人改編為柳月山莊。而一切都是他娶宮主的前提下,作為宮主的丈夫來執行。這一切命令的發佈,都需要紅葉一樣樣吩咐下去,才不會讓所有人產生懷疑。

    「那……宮主呢?」紅葉試探著瓿。

    明月奴雙眼微瞇,露出不屑的表情:「那個宮主,心中只懂得淡情說愛,哪裡理解這些謀劃。只需要讓月鳴娶了她,她便是後堂棄婦,只會每日裡以淚洗面了。」繼而她立刻換了面色,拉過紅葉的手,「當然,紅葉你是不一樣。你放心,我一定會讓月鳴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的。」

    紅葉衝著明月奴無害地笑笑,表現出小女子般的害羞和順從,心中卻早已沸騰。這是赤裸裸的逼宮啊……想不到萬花宮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劫難,外敵未去,內裡已經遭遇了這樣大的變動。

    只是,月鳴哥真的會聽伯母的話來娶了宮主而後借由宮主的名義逼宮嗎?

    她不知道,她滿心混亂,實在需要好好理一理這頭緒了。

    這本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冉紅葉卻滿心煩亂。她沿著迴廊慢慢往前走著,忽然眼前一片開朗,原來已經到了後園。

    箏音咚咚傳來,紅葉轉頭便看到了湖心亭上,有一個娉婷的身影正在拔弄著琴音。

    「願那風是我,願那月是我,柳底飛花是我。對酒當歌,做個灑脫的我,不理世界說我是何。只要做個真我,在簫聲裡渡過,懶管它功或過。對酒當歌,莫記一切因果,風裡雨裡也快活賞心地過。重做個真的我,回問那假的我,半生為何?眠後醉,醉後眠,眠後再醉又眠,乞求什麼?重做個真的我,回問那假的我,笑癡又傻。誰是我,我是誰,無謂理我是誰,更加好過……」

    歌詞沒有什麼韻律,彷彿只是隨便吼來,卻句句讓人覺得灑脫。

    紅葉靜靜聽著,不知覺已經走近。

    忽然箏音停住,那個娉婷的身影扭轉過頭來,竟然是宮主。她見來人是紅葉,笑呵呵地打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睡不著,原來紅葉姑娘也沒睡。」

    紅葉被她一副登徒子口氣的形象逗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不到宮主還有這樣一面,今日我算見識了。」

    「唉?那紅葉姑娘眼中,我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紅葉想了想:「印象中宮主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極度威嚴,宮中眾人無一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

    聶筱夭皺了皺眉頭,撅嘴道:「這麼凶啊……」

    紅葉笑了笑,又說:「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起,宮主完全轉了性兒,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性情中人,喜時笑,怒時哭,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寫著。」

    聶筱夭問:「哪樣兒的好呢?」

    冉紅葉答她:「自然是各有各的好處,反正宮主你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

    聶筱夭連忙搖頭:「可別,可別,我怕這頂高帽子。」

    忽然,波心有一隻野鶴掠過,激起一層層的漣漪,卻悄無聲息。

    聶筱夭和冉紅葉兩人誰都沒有言語,過了好久,聶筱夭才打破這沉默。

    她說:「寒池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冉紅葉皺眉,怎麼突然說起這麼悲傷的東西了。

    聶筱夭卻又說:「紅葉,其實我不喜歡打仗,不喜歡征戰。我還不喜歡當這個宮主,每每想到那麼多的人因為我而死去,我便覺得心情沉重無以復加。我想……這次百花谷如果奪回來,我也許……」

    「也許?」冉紅葉奇怪。

    「我也許會退隱江湖。」聶筱夭笑笑,「我真的很想走遍大江南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而且不用被這個宮主這麼個大名號給束著。」

    「宮主說笑了。」

    「不是說笑,不是。」聶筱夭連忙說,「我可能會讓月鳴帶著我遠走天涯。到時候萬花宮就交給你了……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你,但是萬花宮裡值得我信任的人云霏死後就只有你了。紅葉,萬花宮宮主的位置,除了你沒有別人可以勝任。」

    「讓封掌門帶您遠走天涯?」紅葉卻問這句話。

    聶筱夭點點頭:「是啊,我厭惡了這裡。」

    「他呢?」紅葉突然問。

    「這……」這是她第二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第一次是蘇傾遙,她逃避過了這個問題。這次是紅葉,她不知道該怎麼逃避。沒錯,她從來都沒有問過封月鳴的想法,只是本能地自己告訴自己,他一定會陪著自己到天南海北,海角天涯。

    可是,他真的願意嗎?

    看著宮主突然頓住,冉紅葉心中的那些煩亂更加煩亂了。她腦海中只浮現出一句話:快刀斬亂麻。

    「宮主——」冉紅葉起身趨上前去跪倒在聶筱夭面前。

    「紅葉,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聶筱夭有些奇怪。

    「這話,紅葉不知道當不當說,但是,境況嚴重。」冉紅葉躊躇了一下,將明月奴力邀她的話除去想讓她當兒媳的部分,原原本本地複述給了聶筱夭。

    都說出來後,她突然覺得痛快了。

    沒錯,她是萬花宮的左護法,如果她不護教,又有誰來護教。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萬花宮走向分崩離析。

    那些兒女私情,終究還是敵不過她對萬花宮的忠誠,和她與宮主之間的友誼。

    聶筱夭卻彷彿被五雷轟頂,她沒有想過,真的沒有想過原來還會有這麼多其他的事情。彷彿抽絲剝繭,一層層,永遠沒有完。

    「他是被他母親相逼才會答應的?」聶筱夭問。

    冉紅葉點頭:「若根據封老夫人的話確實是這樣。」

    「紅葉,我怕……」聶筱夭突然膽怯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她上前抱住了紅葉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身上,「紅葉,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利用了我,怎麼辦?」

    冉紅葉沉默,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些事,遠遠超過她所接觸過的感情範圍……

    在聽完了聶筱夭的敘述後,蘇傾遙的扇子突然停止了搖動。他問:「月鳴兄他現在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聶筱夭搖頭:「什麼都沒有對我說過。」

    「這……」蘇傾遙收起扇子,起身在屋內慢慢踱步,「這事情怎麼這樣複雜?」

    「蘇大哥,我害怕……你說,如果他真的對我做那些事情了,我該怎麼辦?」聶筱夭急得眼淚都快哭了出來。

    「沒出息!」蘇傾遙厲聲訓斥她,「你還是不是21世紀穿越過來的了?有沒有作為一個穿越發主的覺悟,有沒有一個現代女性的覺悟?男人算什麼?難道離開男人你還不活了?」

    一句話倒讓聶筱夭冷靜下來,對啊,她並不是這個年代柔弱的女子,她是一個從21世紀來的人啊。一直以來,她不是都這樣勸誡自己的嗎?作為一個穿越來的人,永遠都不可以太投入自己的感情。

    雖然,她現在已經拿捏不清封月鳴在她心底的重量,但是她絕對不能如此狼狽地就在這個未知的時間和空間遺失了自己的心。

    反正她想要退隱江湖,他封月鳴若是願意跟隨,那就與他一起共赴逍遙。如果他背叛了她,那她一個人遠走天涯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呀!

    這一點想通了,聶筱夭突然覺得豁然開朗。

    「蘇大哥,你有辦法幫我退隱江湖嗎?」她道。

    蘇傾遙咧嘴,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聶筱夭卻不管:「是不是穿越來的啊?是不是一個地方來的呀?是不是都接受過五講四美三熱愛,思想品德思想政治的教育家啊,怎麼一點兒階級友愛都沒有。」

    見她如此說話,蘇傾遙的心放下一半,想來她已經想通了。於是他開始由著聶筱夭說著她暢想的退隱生活。

    誰知她又說:「蘇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到了這個年代,我老得很快。」

    蘇傾遙驚詫,立刻上前上下打量聶筱夭。

    聶筱夭連忙躲開:「我說的是心老了。一入江湖歲月催人,少年弟子江湖老,這些話以前我不理解,但是現在懂了。」

    蘇傾遙呵呵一笑:「小孩子,少年不識愁滋味……」

    兩個人相視一眼,均是無奈一笑。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明明應該是稍帶曖昧的戀愛情景,封月鳴卻覺得一陣陣心寒。

    他不想背叛她,一點也不想。一直以來,他只想打下這天下捧到她的面前。只是自古忠孝兩難全,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對她是否僅僅是忠。

    還是有許多其他的東西,那些事情要比保護她、守護她更加重要——就是愛她。

    他愛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裡有了這個認知。她對他來說,不止是那個永遠高高在上閱人無數的萬花宮宮主,而是那個可以跟著他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人。在他的眼裡,她敏感、多疑,只想擁有一份最完美的愛情。

    所以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娘的計劃,一定不能。他想,就這樣瞞著,他替她將百花谷從武林盟的手中奪回,他替她掃平江湖,他替她捧一個天下。若她是他的妻子,他的這一切自然都是她的,即使本來就應該是她的。

    所以封月鳴惴惴地開口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對面聶筱夭面上的表情變化。

    她一直看著他,觀察著他。心中充滿期盼,也滿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擔憂。她期待他給她一個美好的答案,好讓她知道他並不是要背叛她。可是她也深深著擔憂著,她怕他真的給她那個她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而看到他終於下定決心的表情,她的心反而靜了下來,無論如何,都將會有一個結局了。

    「夭夭……」他輕輕地喚她。

    「嗯?」她低下頭,並不敢看他的表情。

    「嫁給我吧,讓我娶你……」他說。

    竟然是這句話,果然是這句話,聶筱夭的心彷彿沉入海底。明明是一句求婚了,可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喜悅,反而有如冰刀雪劍風雨迎面吹來的感覺。一直以來,她對他寄予了太多的愛,所以才會在被背叛的時候感覺到這樣的傷心難過,是嗎?最後結果竟然是這樣,他終於做出了選擇,而她呢,是否也應該徹底地做一個決定來了結這所有的事情?

    聶筱夭面上冷冷地笑:「是嗎?你真的只是想要娶我?」

    封月鳴著重地點頭:「夭夭,讓我一輩子都站在你的身邊為你遮風擋雨,永遠都不離不棄。」

    聶筱夭還是笑:「不離不棄?」

    大約發覺了她的面色不對,封月鳴有些奇怪地問:「夭夭,難道你不高興嫁給我?」

    聶筱夭掩飾了情緒,微微扯出一絲苦笑:「不,我高興。我等著這一天等了這麼久了……月鳴,『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句話。」

    封月鳴心中歡喜:「這麼說,你答應了?」

    聶筱夭望著他微微欣喜的模樣,微微點了點頭,心中卻滿是黯然。誰讓她愛上了他?那麼,嫁給他;那麼,給他他想要的。

    一見青衿慕,誤盡平生終不悔。只歎得,竹聲燈影裡,人是容非。

    聶筱夭由身後抱住了封月鳴:「不要動,讓我好好地感覺一下你身上的溫度。」

    天氣明明很寒冷,他的身上卻有溫暖不斷向她透來。一直都是這樣,她貪戀這一絲溫情,貪戀這一段愛情,所以即使被傷了心,仍舊還是有些東西放不下。她的頭輕輕地靠在封月鳴寬厚的後背上,早已淚流滿面……

《妖孽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