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要啊!」

  「那就要請保母囉?」

  保母?

  「不要!」

  孟吟夏與容惜蓮異口同聲尖吼,駭得容宇凡滿嘴牛肉絲差點全噴射出來,飯碗喀咚一聲歪倒,筷子也掉了。

  「不……不要就不要,幹嘛吼這麼大聲啊!」驚嚇得都有點結巴了。

  「我會帶瑄瑄去上課,半秒鐘也不會讓她離開我的視線!」孟吟夏咬牙切齒地發下重誓。

  有沒有這麼緊張呀!

  容宇凡看看老娘,再看看老爹,忽地臉色大變。「請等一下,那我呢?我放暑假的時候……」

  「你跟我去上班!」容惜蓮斬釘截鐵地敲定最後判決,毫無置喙餘地。

  「躺著也會中槍!」容宇凡恐怖的呻吟。「老爸,我又沒幹嘛,幹嘛盯我盯得這麼緊嘛!」

  孟吟夏與容惜蓮相對一眼。

  「教你一句中文成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孩子了!」

  笨蛋,被蛇咬,不會咬回去喔!

  「不要!」容宇凡大聲拒絕。「我會無聊死!」

  的確,像容宇凡這麼活潑頑皮的小鬼,假日裡要把他關在屋裡頭,哪裡也不能去,就好像把大人關進監牢裡一樣,真的會無聊「死」,這點容惜蓮也能理解。

  他略一思索。「週末假日,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好不好?」

  「咦?真的?」容宇凡兩眼立刻ㄉ一ㄤ的一聲,閃出兩顆大星星。「我說哪裡就哪裡?」

  譬如上月球去找兔子?

  「只要不是危險的地方。」倘若不事先講好,難保古靈精怪的兒子不會挑上伊拉克那種地方。

  他最近好像迷上電腦線上戰爭遊戲,每次看他坐在電腦前面都是在打仗。

  「OK,成交!」容宇凡眉開眼笑的扶碗拿筷繼續吃飯,腦袋裡已經開始在計畫列表了。

  孟吟夏與容惜蓮暗暗鬆了口氣。

  也許他們是真的過度緊張了,可是失去孩子的痛苦實在太可怕了,他們不認為他們還能再承受得起另一次的打擊。

  所以,再過幾年吧,或許等他上國中了,他們就可以放心一點了。

  帶孩子到公司上班的人不是沒有,譬如老闆或老闆的家族親人之類的,可是容惜蓮不是老間,也不是老闆的親人家族,就算他是副總裁,也依然是受聘的員工。

  因此,當他第一天帶兒子到公司上班時,立刻受到老闆的高度關切。

  「小宇,坐這裡,功課寫完就可以玩電腦了。」

  所謂的功課,是依照陳媽媽從台灣寄來的小學國語課本,容惜蓮特地為兒子出的習字練習;此外,他還替兒子買了一台手提電腦,好讓兒子在辦公室裡玩電腦遊戲,免得兒子太無聊想搞鬼。

  現在的小孩子,往外跑的時間多,守在電腦前面的時間也不少。

  「副總裁,總裁請您去見他一下。」

  「知道了。」

  對講機一傳來葛蘭的聲音,容惜蓮立刻就知道是為什麼,他很冷靜地「命令」兒子不能離開辦公室,再囑咐葛蘭,當他不在辦公室裡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許進他的辦公室,交代完畢之後,才到總裁的辦公室去。

  「總裁找我?」

  「聽說你帶了一個孩子來上班?」老裘德森問,不是要找麻煩,純粹是好奇。

  認識容惜蓮五年了,在老裘德森的認知裡,容惜蓮是個相當冷漠寡情的人,似乎沒什麼情感上的概念,也沒聽他提起過任何親人或朋友,每天埋頭工作,加班又加班,連週末假日也自願加班,好像除了工作之外,就沒什麼值得他在意的了。

  彷彿在這世上,就只是他自己孤獨一個人——除了左手上的結婚戒指。

  然而這一年來,他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天準時上下班,從不加班,也拒絕加班,要是哪天見他中午出去用餐時,順便帶著禮物回辦公室,準是那天是什麼特別節日,或是老婆、兒子的生日。

  偶爾聽他接聽妻兒的電話,眉眼間就會帶出幾許溫柔,有時還會掛上又好氣又無奈的笑。

  原來,只有對外人,他才是寡情人。

  「是我兒子,」容惜蓮鎮定地解釋。「他放暑假了,我太太要上課,還要帶我女兒,沒空照顧他。」畢竟這裡是辦公室,他不能不給上司一個交代。

  「請個保母啊!」

  「我無法信任把孩子交給外人。」容惜蓮坦然直言。

  老裘德森莞爾,「我還以為只有老人家才會這麼緊張孩子呢!」說著,他起身到小吧檯那裡煮咖啡。

  凝望著老裘德森的背影——真的好像爸爸的背影,容惜蓮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兒子,原本應該還有個姊姊……」

  老裘德森怔了一下,回過身來,「我懂了!」他自以為瞭解了。「我為你感到難過,她病逝了嗎?」

  難過?

  沒失去過孩子,是無法真正瞭解失去孩子的痛苦的。

  「不,是在她才十一個月大的時候,被人……」容惜蓮低語。「害死了!」

  「咦?」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老裘德森不由大吃一驚。「害……害死?」

  「那天,我父親和我太太都不在家,是我負責照顧我女兒的,可是……」容情蓮深吸了口氣。「她卻被人推下嬰兒床摔到腦死,然後被拿走心臟,因為有個比她大一點的男嬰需要換心……」

  因為有個男嬰需要換心,所以就害死他女兒以得到健康的心臟,那是怎樣殘忍的人才下得了手啊!

  老裘德森張口結舌,難以置信。

  「我女兒死了,我父親也因受不了刺激而中風過世,同一天之內,我失去了父親和女兒,我……」容惜蓮閉了閉眼,又吸了好幾口氣。「絕不會再讓同樣的事發生了!」

  他的述說不疾不徐,聲音也很平淡,但從他的語氣裡,老裘德森可以感受到那種身為人父,難以釋懷的心痛與自責。

  因為,他也是個父親。

  「我,呃,我明白了,你……」老裘德森想安慰他,卻也知道任何言語都安慰不了他。「呃,就讓你兒子跟著你吧,我想他應該不會妨礙到你的工作的。或者,當你太忙碌的時候,也可以讓他到我這邊來,我……」

  「不!」容惜蓮堅決地,甚至有點凶狠地拒絕了。

  老裘德森呆了呆,旋即若有所悟地神情微變。「難道害死你女兒的是你熟識的人?」

  容惜蓮徐徐垂下眼皮,掩住眸中的恨意。「從我認識她那天開始,到我父親女兒死去那日,我們認識整整十二年了,之後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後悔,為什麼要讓她接近我?」

  「她?」是女人?

  「拿走我女兒的心臟之後,她竟然還要我體諒她……」容惜蓮冷笑。「體諒她身為人母,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去的心情……」

  好自私的女人!

  「……」完全的說不出話來。

  「那種女人,我真希望我從來沒認識過她!」

  那種女人,幸好他沒認識過!

  老裘德森暗自慶幸。「我瞭解了,無論如何,孩子是最重要的,你是副總裁,副總裁有副總裁的特權,這時候,就使用屬於你的特權吧!」

《孟夏惜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