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肉明月
  當日回城終是太趕,於是便在寺內住下。
  空空大師準備了一間風景上好的廂房,並派了弟子去安頓她們。
  遣來的弟子是白天裡的掌門小和尚,十二三歲,稚氣未脫模樣機靈。此時他對清喬的態度已完全變了樣,噓寒問暖,前倨後恭,貼心不已。
  「小師傅對我們真好。」
  望著眼前畢恭畢敬的小和尚,清喬忍不住玩笑。
  喲,原來你也有狗腿的時候。
  冬喜從鼻子底「哼」出一聲,心裡到底記恨他方纔的倨傲。
  小和尚沉默不語。
  送入廂房正欲離去,小和尚忽然回頭正色道:
  「顧施主,是我師傅說要對你好一點的。他說倘若往後你執念依舊,請千萬記得憐憫這裡的芸芸眾生,他們畢竟是無辜的。」
  說完深深一揖,消失不見了。
  這次輪到清喬的嘴巴張成「」形。
  「小姐,剛剛那禿子在說什麼啊?」
  冬喜湊過頭來,滿臉莫名其妙。
  「……我想,或許他們剛剛看了一本名為《穿越大全》的書,書中充斥著『神女』、『神歧』『天女』、『神脈遺族』等關鍵字,講的都是一個異世女子如何背負命定奇運,被無數美男瘋狂爭搶從而引發一場天地浩劫的悲慘故事。」
  小姐喃喃道。
  「哇……」冬喜聽的一頭霧水。
  只好哇一下,意思意思。
  入夜,上清寺廂房內。
  身邊的冬喜微微打起嬌鼾,清喬卻怎麼也睡不著。
  帝靈,帝靈。
  究竟什麼是帝靈,要如何才能拿到?難道又要苦苦捱上五年?
  不行,不能再拖了。空空大師已經年逾古希,隨時可能圓寂,自己一定得趕在大師翹辮子前把「地」與「人」找出來!
  月光下她雙眉深蹙,一雙粉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良久,她終於披上一件外袍摸出去。
  五年前她最喜歡的地方,是上清寺偏殿的屋頂。
  stp!請不要問為什麼每個穿越女主都會爬屋頂,清喬不會的,她的運動細胞與常人無異(甚至可能還要更加****),而那些滿是瓦片的屋頂對她來講也根本沒有吸引力——21世紀36層公寓電梯直達的平坦屋頂她都不願去,幹嗎去古代湊熱鬧?
  當初之所以會爬上這個偏殿頂,只因為它旁邊正好架了架木梯。
  空空大師是個很有才的人,上清寺的建築全部由他設計。這偏殿造得十分像一座觀星台,屋頂還有斜坡一個供人仰躺休息。
  大師不是凡人,是神仙,而神仙們總是做些奇怪事情。
  五年後再次來到這偏殿頂,景色依舊美的令人窒息。
  「空空大師,你真是挑了個好地方呀。」
  清喬躺在斜坡上喃喃自語。
  ——仰望這滿目蒼穹,星星彷彿唾手可及,玉帶河自墨色般的織錦穿過,波光粼粼。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雖然很俗,但她還是忍不住念出這句。
  「小喬欲往何處歸去?」
  忽聞有個魅惑聲音響起,天地茫茫,如同一場虛空的夢。
  扭頭看去,有人正踏月而來,晦暗優雅一如夜行的獸。
  此刻清喬臉上的表情,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囧。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支起半個身子,顫顫巍巍。
  來者緊靠她坐下,翩然一笑面容詭異:「若說我想你了,專門來看你,你信麼?」
  清喬白他一眼:「不是去南疆了麼?陸子箏,你又在打些什麼鬼主意?」
  他卻舒舒服服閉眼躺下,一臉的怡然自得:「還是『子箏』聽著親熱。」
  皎皎白月中,這男子容貌驚人,彷彿吸收了天地間萬物的光華,又如浩渺雲煙般讓人癡醉。
  世人都說段玉是天神轉世,卻不知原來還藏有這樣一個謫仙似的妙人兒,如果有朝一日,他知曉我救他只為了九轉清音鈴,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清喬凝視這個自己曾無數次幻想將他掐死的孔雀男,有一瞬間的恍惚。
  「怎麼,看我看的呆了?」陸子箏忽的睜開雙眼,朝她妖嬈一笑,「我就這麼美?」
  清喬有些厭惡地瞪他一眼,旋即別過頭去。
  妖男就是妖男,狗改不了吃屎。
  然而子箏卻不肯罷休,扭過她的頭執意追問:「我是不是很美?」
  四目相接,大眼瞪小眼,清喬歎口氣,好意提醒他:「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談論你的相貌?」
  「小喬是不同的。」子箏對著她輕輕吹氣,香如夜蘭,「你說,我與那個段王爺,究竟誰好看?」
  幼稚!清喬很想發火,然而望著眼前那雙從未如此清澈過的眸子,最終還是咬咬牙,遂了他的心意:「……你好看。」
  天地屏氣,時間靜止。
  「——小喬就是聰明,知道如何討我開心。」陸子箏笑了,笑得心滿意足燦若春暉,連一向絕緣的清喬都覺得晃眼,甚至還偷偷顫了一下小心肝兒。
  然後雙雙無話,躺下繼續休息。
  「……喂,你為什麼總是半夜行動?」
  「這個麼,也許因為習慣?」
  「……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哦——如果我剛剛說段玉比較好看,你會不會很傷心?」
  「傷心?那倒不會,我只會劃花他的臉,打斷他的腿,掐掉他的命根子,然後再將他賣去****做伶官……總之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
  「我如何?」
  「……沒事,你繼續笑吧。」
  唉,長夜如此漫漫,叫人怎能安心睡眠哩?
  早晨醒來張開眼睛,清喬發現自己身在廂房內,身上穩穩蓋著一床被子。
  冬喜酣睡如初,陸子箏已經不見了。
  起身摸摸脖子,覺得頗有些酸痛,看來這古代的麥麩枕還真硬,唉,懷念家中蓬鬆的鴨絨枕頭。
  咦,不對,好像昨晚枕的不是麥麩枕,而是個熱乎乎的軟東西,到底是蝦米玩意兒啊?
  嗯,啊,唔……
  苦思良久未果,她只模糊想起昨晚陸子箏的一番話:
  「……至於那些偷襲你的人,無需擔心……我會處理……不過現下還不能要他們的命……你一切安心……忍耐……很快……」
  搖搖頭,下床準備洗臉。
  看吧看吧,果然是那妖男招來的。
  黑衣蒙面,眉心紅點,招招狠厲,個個都欲奪她性命。
  不是不惱,可誰叫自己平白無故撿了人家教中聖物?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心中虧欠,只好小心翼翼保全自己。
  抬頭仰望,滿目金光燦爛,今兒個是個好天。
  阿彌陀佛。
  她雙手合十,多謝佛祖開眼。
  待冬喜收拾好包袱,主僕幾人便朝寺外走去。
  郊外綠蔭蔥蔥,碧空如洗,清喬難得情緒高漲,氣壯山河忍不住放歌一曲——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
  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小喜鵲,蓋新房,
  小蜜蜂,採蜜糖,
  幸福的生活從哪裡來?
  要靠勞~動~來創造!」
  可惜只唱了半首,她就僵住了,一口氣提不上來,呆愣在原地。
  ——寺門口停了一匹通體金色的汗血寶馬,馬上坐了一位白衣金冠,俊美無鑄的公子。此刻他正望著寺中人兒,眼眉上挑嘴角噙笑,簡直比旭日還要光芒四射。
  「段、段、段、段王爺……」冬喜指著門口,這輩子難得結巴一次。
  啊哈,啊哈,啊哈哈——
  乾笑三下,清喬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真巧,原來王爺也來此拜佛上香?」
  「非也非也,本王專為尋你而來。」
  段玉搖搖頭,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她,那雙鳳眼斜斜入鬢,更顯肆意張揚。
  寒風拂過,萬物俱靜,清喬突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針刺感。
  危險人物危險人物這廝是危險人物呀!
  全身拉響警報,她趕緊狗腿陪笑:「……王爺說笑呢,咱們本月初九才剛見過,家又住的不遠,有事兒您叫個兄弟傳話,何必專程前來找尋……」
  段玉盯著她不語,沉默片刻,忽然伸出一柄寶劍直指向她。
  ——快如閃電。
  g!難道他要殺我?
  清喬已經完全呆了,腦子飛速轉動,開始一個勁反省自己對段玉是否有任何虧欠。
  想來想去,自己除了腹誹過他幾句似乎啥也沒幹啊?!難不成是因為昨晚的事?不是吧,小段段,雖然昨夜我確實有說你容貌不如妖男,那你也不至於殺到這裡來怪我呀!咱先不討論那句話是不是出於真心,關鍵是你那群烏衣暗衛也太八卦了點,連這點兒小事都要回去稟報,忒沒出息……
  一邊怨念,一邊哆嗦,清喬黑眸中眼看著凝了白霧,淚珠就要緩緩滑下。
  段玉忽的咧嘴,反手一撥,寶劍勾住清喬的領口,將她整個人帶到馬前;接著再俯身一撈,便將清喬穩穩擄到馬上,正好抱個佳人滿懷。
  「小喬啊,我若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因此才心心唸唸前來尋你,你高興麼?嗯?」
  段玉心滿意足摟著美人,貼著她的髮鬢無比親暱。
  囧。
  清喬兩眼一翻,四肢一蹬,立刻被雷的外焦裡嫩死去活來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