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漫卷火龍

  景毓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剛剛出現,隨即又扭曲消散。

  「咦?擔心我們嗎?」周子秦拍拍胸脯,彷彿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差點被嚇破膽,「別擔心,我們是誰呀,當然是毫髮無損!」

  「我們要找一件東西,應該是在龍州你們分店那邊的活當。據我所知,活當過了日期未有人贖,便會送到你們總店,大掌櫃的過眼之後,一併售賣,是嗎?」

  他停下來望了她一眼:「嗯。」

  景毓的眼睛一直看著李舒白,嘴唇囁嚅著,卻沒說出什麼來。

  他們聚在景毓身邊,見他原本已經止住的傷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衝出大門時引了數刀,此時全身上下淋漓浴血,已經再也沒有活命之望了。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著頭笑了笑,說:「我整天在家研究屍體,哪知道這些?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巷子外有人大喊:「這邊有人跑出來了,救火啊!」

  黃梓瑕皺眉道:「這麼大規模的火,而且周圍那幾座樓全都被他們控制,前後門被堵被關,過程、細節無一不是事先策劃好的。恐怕針對王爺的這群幕後兇手,其勢力之大,遠遠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石榴和樹上剛摘下一樣新鮮,滋味酸甜。唯有殷露衣手中捏著一塊掰開的石榴,眼中含淚,食不下嚥。

  黃梓瑕將周子秦那邊拿來的牌子取出,在櫃檯上敲了兩下:「官府查案。」

  「揚州人家喜筵壽宴,能請露衣一場戲法,便是轟動全城的盛事呢。」公孫鳶說著,將石榴從他手中取過,掰成幾瓣分給大家吃了。

  好容易周子秦安頓下來了,幾個人得了清靜,各自休息。

  周子秦朝她打招呼:「大娘,你在找誰啊?」

  等公孫鳶隨黃梓瑕來到店堂之中時,他們卻發現她們身後跟著另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身材嬌小玲瓏,在搖曳多姿的公孫鳶身後如同一個毫不顯目的侍女。

  周子秦滿口答應,又想起一件事:「說起來,明日成都府衙要宴客,不知你們可否前來助興?」

  張行英默然點頭,神情略略放鬆了一點:「那……那我就放心了。」

  周子秦皺眉道:「這個……可管不了她,畢竟以客為重。」

  當時,買下了白鳥的王蘊,在仙遊寺中出演了一場忽然消失的籠中鳥,導致了之後的種種不測事態。

  「我我我……我也你點啥都好。」

  「你也脫險啦?為什麼待在這裡呀?」

  「旁邊被燒的客棧裡轉過來的?」掌櫃的是個老行當,看見他們的模樣,頓時瞭然,「行李搶救出來了嗎?隨身還帶著錢嗎?」

  已經被火燒得朽透的門扇立即連同門上的鎖一起倒下,他連人帶門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板上。

  黃梓瑕看見他緊抿的唇,還有微微顫動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黃梓瑕和周子秦趕緊把景毓抱住。

  她想起剛剛自己和李舒白毫無禮數的懶散對白,不覺臉上微微一紅,然後便問他:「張二哥,你要吃什麼?」

  黃梓瑕背脊一寒,正要拒絕,後面李舒白的聲音淡淡傳來:「不大。」

  她轉頭對李舒白說道:「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正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頂著滿街的嘲笑,周子秦終於跟著他們到了客棧,跑到後院一看,一個小火爐上熬著一個砂鍋,張行英坐在小板凳上,正一邊輕輕扇著火,一邊掀開蓋子看裡面的湯藥。

  周子秦沮喪地說:「好吧,我去開上房。」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有數把刀向著他倒下去的身體刺去。

  空氣中已經有了濃重的煙味,張行英已經在景毓房中,而客棧裡的人都已經蜂擁而至,全都跑到了小天井中。

  話音未落,外面一陣驚呼,原來隔壁一座年久失修的舊樓,已經轟然倒塌了下來。那些燃燒的樑柱全部砸在客棧院落之內,從前面店面逃出來的人全部擁擠在這邊,頓時有幾個人被砸得大聲哀叫。

  黃梓瑕驚起之時,剛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火光,李舒白已經在外面敲門:「起火了。」

  「咦?哪裡來的花?」周子秦詫異地伸手要去拿,殷露衣將自己的手一轉一收,合掌將花揉了兩下,又再度向他伸出手。只見一個石榴出現在她的掌中,金黃中泛著粉紅,圓溜溜的,十分可愛。

  「是啊。不過龍州的店我們這邊可管不著。」

  黃梓瑕趕緊將他交到張行英手中,說:「快點,我跑去叫大夫……」

  李舒白和黃梓瑕曾在閒逛成都府夜市的時候,談論過對方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燒客棧。然而他們也觀察過這座客棧,在起火的時候,是十分容易就能逃脫的,要在這裡實施暗殺,除非——

  「還有一件事,我明日舞蹈中所需的東西,請讓人幫我準備一下。」她叫小二送了紙筆過來,寫了一張單子,遞給周子秦。

  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張行英的懷中。

  周子秦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門上那張紙條是你給姐妹們留的?我還在想那個紙鳶是什麼呢。」

  張行英眼眶濕潤,拜倒在李舒白面前。

  「這火……這火起得太猛烈了!」

  裡面李舒白的聲音淡淡傳來:「對方每次組織刺殺,都力求一擊必中置我於死地,如今我忽然換到這邊,他們未經策劃,怎麼可能下手。」

  張行英握著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湧上眼淚,低聲說:「我……我會在。」

  見這麼多人搶著付錢,掌櫃的這才放心:「哦,那就好。」

  「保證只只都是活的!交給我吧,沒問題!」周子秦說著,又艷羨地看著殷露衣手中的石榴,說,「話說回來,四娘以前怎麼不到京城來啊,你的手藝可真絕妙。」

  殷露衣個子小小的,聲音也是低柔輕婉,說:「十多年前,我曾隨姐妹去過京城,但當時周捕頭應該還是孩童。不過我有幾個弟子,也有幾人去了京城的,聽說常在京城西市。」

  「這麼大的火,唯一的出口,怎麼會沒有人圍過來?」李舒白的聲音也開始微微波動起來,「可如今外面,卻一點人聲都沒有。」

  周子秦趕緊問:「你上哪兒去?」

  這客棧在冷落的小巷之中,周圍都是廢棄舊樓,此時周圍樓宇全部燃燒,火焰似是從四面八方壓下來,黑煙滾滾籠罩了位於中間的客棧。

  她跑了兩步,又聽到李舒白低聲叫她:「不必了。」

  成都府的大街小巷,依然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被張行英扶著的景毓,原本一直捂著自己的口鼻跟著他們踉蹌出逃,此時忽然取下濕布,放開張行英走到門口,說道:「王爺……屬下就此辭別。」

  「渾蛋……我一定要親手揪出這個縱火犯!」周子秦咬牙,憤恨道。

  「放心吧,王爺不會再讓刺客有機可乘的,」黃梓瑕安慰他說道,「如果這樣他還不能應對的話,他就不是夔王。」

  「趕緊去問問看龍州送東西過來的人是誰,當時是不是有經手那個鐲子。」掌櫃的說著,轉頭又朝他們賠笑:「三位差爺,要不這樣,我們先趕緊派人去龍州打聽一下,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情,馬上就能回話。」

  掌櫃的點頭道:「正是。」

  黃梓瑕最後都無奈了,拉起周子秦說:「你還是讓毓公公早點休息吧,別驚擾他了。」

  「好啦,你去準備東西吧。」黃梓瑕站起。

  窗外竹林瀟瀟,流泉潺潺。她披衣起身,推窗看見李舒白正在竹林中活動筋骨。

  滾滾濃煙之中,煙霧驟聚驟散之際,黃梓瑕抬頭看見前方女牆上,有人正在窺視這邊,向著下面揮手致意。

  張行英誠惶誠恐:「屬下一定全力以赴,死而後已!」

  「記得幫我們也結一下前幾天的房錢。」黃梓瑕趕緊衝著他的背影大喊。這個是當然的,從俘虜那邊繳獲的錢,差不多都要花光了,還是讓周子秦這個冤大頭出吧。

  「我想要找一個雙魚的白玉手鐲,兩條魚相互咬尾,中間鏤空,造型十分獨特,掌櫃的只要經了眼,肯定會記得的。」

  「沒這麼嚴重,」李舒白淡淡道,「幾隻撲火飛蛾而已。」

  「那麼,如今又在何處呢?」

  「可務必要記得是活的,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自己可找不到活的蝴蝶。」公孫鳶又說道。

  「你看看你們這樣子,別吹了,」公孫鳶看著他們滿面塵灰、狼狽不堪的模樣,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啦好啦,沒事就好。」

  周子秦趕緊摸身上,摸到那張紙才鬆了一口氣。

  「一定,一定!人一來我就帶去!」

  「出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受傷了?」

  「我倒有個好主意,之前阿阮曾幫我將劍舞重新編排,做了幾處修改,雖依然是《劍器渾脫舞》,但其中旖旎柔美之處,尤勝綠腰,可算是剛柔兩者兼而有之。如今露衣過來了,正好有人幫我準備,明日就上演我的新舞,絕不會讓各位失望。」

  黃梓瑕點頭,又給他寫了個紙條,說:「到時候務必記得帶人來找周少捕頭。」

  等席上散了,黃梓瑕有意落到最後,問張行英:「張二哥,我看你一直都悶聲不說話,面帶愁容,是在擔憂什麼嗎?」

  她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因為還要束胸,難免耽擱了一點時間。等她出門時,周子秦都已經踉蹌地跑過來了:「不得了、不得了啦!」

  「不挑食,真好。」她說著,一眼又看到了站在林邊目瞪口呆望著他們的張行英。

  張行英抬腳正要踹門,李舒白卻抓住了他的肩膀,低聲說:「外面有人。」

  眾人的背後,都不覺冒出冷汗來。

  旁邊燒得朽爛的樓閣,整個傾倒下來,後面的人群頓時擁擠踩踏,摔倒的、受傷的、被火燒的、被燙到的,種種慘叫哀叫聲不絕於耳。

  裡面腳步聲響,是李舒白起身開了門。

  天色漸暗,黃昏夕光收斂。眾人在店內一起吃了飯,周子秦捨不得走,一直嘰嘰喳喳說到快半夜。

  在火場之中摸索良久,幾個男人還好,黃梓瑕的喉嚨被煙熏壞了,一直按著胸口乾咳不停。幸好周子秦已經叫店家煮了一大碗雪梨熬枇杷,在等宵夜的時候先讓大家喝下,以去火氣。

  他念到這裡,不由詫異地問:「蝴蝶?難道這回的劍舞,還順帶放生呢?」

  黃梓瑕一看他這模樣就明白了,便說道:「掌櫃的請放心,最近沒什麼大案,不是來查贓物的。」

  「張二哥!」周子秦頓時大吼,衝進來差點沒把藥爐給撞飛了,「你不是去漢州了嗎?怎麼在這裡啊?」

  殷露衣點頭說道:「於技藝之上,急功近利最是不智。孫大學了兩手之後,便覺足以行走江湖,向我辭別了。倒是容娘還好些,有學到幾個好的,只是丈夫要離開,她也只能隨他去了。」

  黃梓瑕打斷他的話:「放心吧,不會付不起你房錢的。」

  黃梓瑕頓時瞭然,說:「我曾在西市見過那對夫妻。只是他們技藝普通,那只白鳥兒也被賣掉了。」

  她趕緊低頭,向李舒白行禮。

  黃梓瑕見張行英結結巴巴說不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在後面說:「他和朋友在路上遇險,所以帶著他先回來了。」

  周子秦撇撇嘴:「我管他們是誰,反正他們在成都犯事,身為成都總捕頭,我就一定要跟他們鬥到底!」

  殷露衣抬頭望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麼,公孫鳶已經感激地朝周子秦說道:「多謝周少捕頭!我妹子的冤情,一切都要靠您了!」

  「我不走啦,就在這裡睡好了,免得這麼晚回去又一大早跑來,多累啊,」周子秦說著,又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崇古,你房間的床大不大?收留我一夜吧?」

  一直在發呆的張行英,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有點感動:「多謝老闆關心……」

  黃梓瑕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坐在桌前漫不經心地畫著,盤算著今日所探得的線索。

  她便低下頭,將一切交給李舒白處理,只將景毓盡可能遠地脫離火焰和廝殺,以免被殃及。

  他們用濕布蒙了面,一起出了房間。火勢危急,而比火勢更危急的是滾滾濃煙。

  公孫鳶點頭道:「是的。但我想……這回畢竟是喜慶日子,少捕頭妹妹想必不會喜歡刀光劍影的。」

  李舒白接過藥,親自在景毓床頭坐下,將藥吹涼。

  張行英仰頭看他,眼中那層水汽終於化成眼淚滴落下來,顫聲說:「多謝……王爺!」

  「別說這種話,」李舒白打斷他,「安心養傷。」

  「如今我身邊侍衛散失,身陷險境,你卻願意選擇在此時跟隨我,正是路遙知馬力,」李舒白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今晚你先去好好休息,日後我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掌櫃的趕緊翻了翻出入賬本,然後拿著給他們看:「這鐲子已經賣出去了,就在送過來不久。買主……沒有留下姓名。」

  「哦,我記得!確實有那麼一個玉鐲子,今年四月過了贖期,龍州那邊的店送過來的。」

  景毓艱難而感激地點點頭,外邊張行英捧著藥碗進來,說:「我在端瑞堂的時候,學過煎藥的,這碗藥的火候現在應該差不多,趕緊趁熱喝下吧。」

  身後的眾人與濃煙一起衝出,那些人只來得及攻擊到第一個出來的景毓,李舒白與張行英、周子秦都已經飛身躍出,避開了第一波鋒芒,隨即在煙霧滾滾之中,奪得兵刃。

  「實不相瞞,明日節度使范將軍駕臨使君府,一則是為新任使君剛到成都,親近話事。二則是為節度使府判官齊騰與我妹妹的婚事。節度使是武人,必定喜歡劍舞,這正是大娘的拿手好戲了。」

  張行英趕緊說道:「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到毓公公的死,又想不知那些刺客什麼時候還會來行刺……」

  「這裡是成都府內,外面又沒有掩體,不可能埋伏眾多弓箭手。但——絕對有人埋伏在外,衝出去就會被斬殺。」

  景毓趕緊倚枕坐起,低頭接過藥,不敢讓他喂自己喝藥。周子秦在旁邊坐下,看著景毓喝藥。

  李舒白直接將床上的被子撕掉,黃梓瑕不等他說話,已經拿茶水將布浸濕,分給每個人一條。

  「中午要吃什麼?我先去給你點。」

  幾個人吃著一樣的早點,周子秦睡眼惺忪地過來了:「早啊……」

  李舒白忽然停了下來。前面是院牆盡頭,他的方向感十分出色,已經順利找到了後門。

  「大娘,你如今住在哪兒?我們也一起去你們那個客棧吧。」黃梓瑕問。

  黃梓瑕看著他往李舒白的門外一站,擺出一副準備把守整夜的姿勢,不由得無奈:「你不是說放心了嗎?」

  「呃……放心把守了。」

  「哎呀……從未吃過如此狼狽的宵夜啊……」周子秦看著外面即將破曉的天空,感歎道,「也從未吃過這麼豐盛的早餐啊……」

  「我問問。」他趕緊到後面叫了人過來詢問,一個個掌櫃夥計都搖頭,只有個機靈的小夥計說:「這個……當時龍州送過來的,或許是龍州那邊的人幫忙寫的,你看這字也不是我們寫的,保不準是龍州那邊的誰寫的。」

  黃梓瑕還提醒他一下,一張口卻覺得喉嚨劇痛,連大腦都開始暈眩起來。她膝蓋一軟,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被人抓住了手臂,將她扶住。

  黃梓瑕問他:「掌櫃的,你們在龍州是不是也有分店?」

  「崇古,你最嚴重了,你可要多喝啊!」周子秦給她拚命灌湯。

  景毓的目光轉到他的臉上,艱難地笑了笑,說:「你這被開除的小子……行不行啊……」

  月黑風高,大火燒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嗶嗶剝剝。三面大火,唯一留存的一個出口外,一片死寂。

  幾個人走出燒成瓦礫堆的巷子,忽然看見前面人群之中,有個女子焦急地在逃出來的人群中四下裡尋找,辨認從裡面走出來的人。她身姿婀娜,步履輕盈,即使面容上焦急異常,身影在這樣擁擠混亂的人群中卻依然顯眼。

  她靠在窗前,右手握拳在雙唇前,擋住自己輕微的咳嗽——昨天那場大火,讓她的胸口至今乾澀微痛:「已經痊癒了?」

  雖然在山道上被衝散的護衛有許多已經重返,但景榮與景祥就此失散未歸,李舒白身邊畢竟沒有近身伺候的人了。

  張行英愕然,下意識問:「你要去哪裡?」

  大火直燒到凌晨,天邊都被映成了紅色。整個成都府的人都被驚動,從四面八方趕來救火。

  凌晨睡下,到近午起來,果然安適無比,平靜得讓黃梓瑕睜開眼時還想了想,然後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公孫鳶與殷露衣對望一眼,說道:「周少捕頭既然發話了,明日自當赴宴。不知宴請何人,準備如何助興?」

  「煙是往上冒的,彎腰低身,下面能好一點。」黃梓瑕伏下身,帶著他們往門口處走。

  黃梓瑕立即站起來,提起凳子砸向窗戶。窗欞應聲而落,他們看見窗外已經全是烈火,前後左右所有院落,居然幾乎在同一瞬間起火,他們被包圍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阿阮之死,我覺得必有內情,因此已經托周公子代為調查了。」公孫鳶望著周子秦,殷切說道:「如今我們姐妹全要托賴捕頭,還請二位查明阿阮殉情真相,好歹……讓我們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向我們求助,而選擇了死路。」

  煙熏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他們閉著眼睛沿著牆往前走,但牆已經被燒得滾燙,他們根本無法摸索,只能在一片昏暗中連滾帶爬。

  睡夢之中,忽然聽得外面驚呼聲大起。

  張行英側耳傾聽,愕然道:「沒有……沒有人聲啊……」

  「什麼朋友啊?張二哥好像是一個人上路的呀。」周子秦說著,探頭往屋內看了看,頓時大驚,「景毓?」

  附近百姓們拎著水桶紛紛跑來,埋伏的人本就已經失去了將夔王殺死在火場之中的時機,如今見勢不好,只能丟下幾具屍體轉身便跑。

  周子秦一把搶過石榴,驚喜地問:「原來你會變戲法?」

  掌櫃的打眼一瞧,這才趕緊出了櫃檯,將他們請到後面,讓人煮茶上點心:「不知幾位要查的……是什麼東西?」

  「有人在外面守著這扇門?」周子秦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我們一衝出去,就會萬箭齊發?」

  公孫鳶立即說:「我來付。」

  只見上面寫著「雙魚玉鐲,全款已付。」

  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圍有數條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殺入刺客群中。

  李舒白微微皺眉,示意張行英扶起景毓,說:「走吧。」

  周子秦趕緊說:「不如四娘在明日的宴席之後,也為我們露兩手,助助興?」

  黃梓瑕喝了一肚子水,實在不適,只好借口去找公孫鳶過來相聚,逃離了周子秦的慇勤。

  景毓的屍身被義莊的人運走,修整遺容。

  李舒白擋住攻勢,黃梓瑕趕緊拖起景毓,將他扶到外間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來阻攔,被李舒白直接砍殺。

  張行英被他嚇了一大跳,趕緊護住砂鍋,說:「小心小心,再熬一會兒就好了。」

  黃梓瑕問:「當時的經手人,現在還在嗎?」

  公孫鳶點頭說道:「我被那兩個人騷擾之後,就住到了兩條街外的雲來客棧,你們隨我來吧。」

  混亂之中,擁擠的人潮一片混亂,四下亂攘中,忽然轟隆一聲,火光四濺——

  李舒白示意他們不要追趕,讓暗衛們去辦即可。畢竟幾個人都疲憊不堪,驟脫大難,哪有精力全殲這些人。

  「大娘請放心吧。」周子秦拍著胸脯保證,「我既然是欽點的成都總捕頭,在成都發生的所有案件,我都會一一查明真相,絕不會讓任何案件留下疑問!」

  公孫鳶雖然情緒低落,但也不由得掩嘴一笑,說:「天機不可洩露,我也就罷了,但這內裡的機關可是露衣吃飯的本事,斷然不能告訴別人。」

  火勢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顯得黯淡起來。

  李舒白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注視著他,輕聲說:「不必擔心我,你安心去吧。」

  「這是我四妹殷露衣,今日剛剛到成都府。我之前在阿阮松花裡的宅子上留了字條,露衣今日抵達成都府,便尋來了。」

  殷露衣默然低頭道:「這倒也不必了。明日大娘的舞中,也有些許地方用得上我,到時候各位都可以看到的。」

  黃梓瑕問:「你早上沒回去?」

  李舒白猶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張行英,說:「你之前也是我儀仗隊的人,現如今重新回到我身邊,也算是有始有終。」

  「我大弟子、二弟子在一起,是一對夫妻,年紀比我還大些。當初離開時我曾送給他們一隻馴好的白鳥,或許你去找找便能見到了。」

  唯有他們五人,被圍困在火堆之中,灼熱的火已經包圍了他們全身,衣服頭髮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只有前面這扇門。兩旁的牆都被燒得滾燙,旁邊的樹木盡在燃燒,局勢危急。

  黃梓瑕理直氣壯地看向張行英:「所以,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時刻也是最安全的時候,你要是信我們的話,回去睡覺。」

  公孫鳶歎了口氣,對她說:「我知道你素來多愁善感,其實死者已矣,阿阮能與情郎一起去了,她心中必定是歡喜的,你何苦多為她傷感。」

  公孫鳶點頭,拉著殷露衣在他們旁邊坐下。殷露衣沉默寡言,席上眾人也都掛懷著景毓之死,這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直到快結束的時候,周子秦才問殷露衣:「不知四娘你擅長的是什麼呢?」

  旁邊的門和圍牆倒塌下來,裡面燒傷的、摔傷的、踩傷的人爭先恐後湧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來。

  在四面烈火之中,他們陷在唯一還未燒到的地方,但濃煙滾滾包圍了他們,這裡已經是絕地,是幾乎無法逃生的局面。

  「跟著我。」她聽到李舒白的聲音,在一片混沌灰暗之中,近在咫尺,令她陡然安心。她用濕布摀住自己的眼睛口鼻,什麼都不用看,什麼都不用想,只要他帶著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

  周子秦看了看,念出她所要的東西:「牛皮燈籠兩對,花瓣一籃,蝴蝶十對……」

  黃梓瑕與周子秦在那幾具被丟棄下的屍身上搜索許久,發現他們做得非常乾淨,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連手中的武器都已經磨掉了上面的鑄造印記。

  李舒白在他身後厲聲道:「景毓,不得胡來!」

  周子秦豪邁地一揮手:「放心吧,一切用度都由衙門出!」

  在城中攜帶隨扈,畢竟不好,李舒白命身邊侍衛們散去,有時暗中跟隨即可。餘下他們四人望著面前這片灰燼,都是默然無言。為了追殺李舒白,對方不但敢殺害岐樂郡主,如今連周圍整條街的無辜平民都全然不顧,害得多少人葬身火海,又害多少人流離失所。

  黃梓瑕提醒他:「節度使范將軍要去你家,所以你要幫公孫大娘準備一些東西。」

  周子秦大喜道:「大娘既然這樣說,必定是精彩絕倫的表演!行,那我們明日就拭目以待。」

  「哎呀……」周子秦被地上的一具軀體絆倒,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也不知對方是死是活,他慌慌張張地摸了摸對方被自己絆到的地方,說:「對不起、對不起。」

  「是……是我看不開了。」殷露衣說著,卻依然怔怔的。

  張行英臉上的感動頓時僵硬,壓抑悲痛的表情又回來了。

  黃梓瑕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敲門問李舒白:「王爺,您覺得今晚刺客會來嗎?」

  周子秦忙問:「那可要怎麼找呢?」

  是王府軍的精銳。在她走訪案件的這幾日,他們已經在成都府集結,並且迅速聚攏到李舒白身邊了。景毓剛剛的哨聲為他們指明了火場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經無須擔憂。

  「周少爺,」景毓躺在床上,轉頭朝他勉強一笑,又說,「哦,不對,是周捕頭。」

  「只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圍之勢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

  只見客棧前面已經全是大火,黑煙滾滾,已經湧向景毓這個房間之中。

  景毓卻只握著張行英的手,那已經開始潰散的瞳孔,轉向李舒白,又轉向張行英。

  果然如他們所料,外面有人埋伏。

  彷彿,他的背後,就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

  「我……自然是待在王爺身邊比較好,」景毓的目光看向李舒白,低聲說,「只是……如今這情形,恐怕會拖累王爺……」

  她愣了愣,回頭看向景毓。他握著張行英的手,眼望著李舒白,低低地說:「以後王爺身邊……暫時……可能沒有人伺候了……」

  李舒白和黃梓瑕沒有理他,先就著火光奔到景毓的房間。

  李舒白陪著黃梓瑕穿過大街小巷,走到一家當鋪前。掌櫃坐在高高的櫃檯之後,撩起眼皮瞧了他們一眼,問:「要當什麼東西呀?」

  雲來客棧十分幽靜,雖然是間不起眼的小客棧,庭內卻種植了修竹蘭草,還引了一眼小泉,讓剛剛被火燒過的幾個人都覺得簡直是太完美不過。

  幾人到了房內,第一件事就是叫小二打水把身上趕緊洗了一遍,然後才到前面店中集合,一起點菜吃飯。

  等她走到他們面前,向他們施禮之後抬起頭,他們才發現她面容如海棠初綻,在燈下朦朧生暈,即使籠著一層憂愁,也別有一種嫵媚動人的風情。

  李舒白略一點頭,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門。

  就在刀劍加身的時候,景毓不管不顧,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這尖銳的哨聲穿透了滾滾濃煙與混亂的人聲,引得周圍一陣波動。

  「你喜歡就好。」

  天井中許多人已經被嗆得劇烈咳嗽,甚至有老弱婦孺已經被熏得暈厥在地。

  火勢猛烈,在大火的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顯得黯淡起來。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圍有數條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殺入刺客群中。

  掌櫃的明顯鬆了口氣,在他們旁邊坐下,問:「不知三位所來何事?」

  幾人借助濃煙與黑暗隱藏身體,迅速欺入對方陣中,揮刀亂砍。

  見周子秦請教她絕活,殷露衣也不說話,只朝著他一翻手,指間冒出一朵石榴花來。

  對方居然真的為了誅殺他們,而將周圍所有的建築都引燃,連這整片城區化為焦土都在所不惜。

  景毓只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一個倉促的笑,便轉身向著門上撞去。

  「上街,去逛一逛。」

  正在此時,後面的人已經開始向這邊擁過來,有人大喊:「門在那裡!快跑啊……」

  「廢話,凌晨回家,被我爹知道了肯定又要罵一頓。乾脆說我在外面查案好了,」他說著,抓著自己的頭努力思索,「哎呀睡得太好了,我腦子好像一片空白啊——今天我們要幹什麼來著?好像有很多大事要做,可又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公孫鳶抬眼看見他們四人,怔了怔後,才長出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他們面前說道:「我找你們!」

《簪中錄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