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色的花

  這個季節的夜,海風微涼。拂面時是潮潤的氣息,黏合著呼吸,還有那麼一點兒的花香,但也不過隱隱約約,很快地就會匿藏在海風之中。顧初擇了最近的一道門出來,周邊是一扎扎收起的遮陽傘,整齊的度假風白色木椅還在靜候光臨,再遠就是海面,平靜廣袤,卻是讓人敬畏。

  顧初近乎逃也似地走了好遠,在天與地之間,在長椅與海岸線之間,方才深深呼吸。每呼吸一次,潮濕的氣息就再一次脹痛了胃,胃疼了,然後心也跟著疼,兩者相距太近,一個不好了另一個也能感知。

  看著遠處那大片黑黝黝的海,顧初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悲愴,不知是在憐憫星宇之下海域的寂寞,還是在悲涼自己即使身處人群也會感到的孤獨。她拚命告訴自己,那些人那些事其實都傷害不了她,再多的痛再多的苦都已經過去了,還有什麼能值得她悲涼的?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其實自己有多在乎,有多麼想衝上前對那些人說,你們有什麼資格來評價我?你們憑什麼?

  人是哭著來世的,所以就注定了人生的苦痛。以前她從來都不知道這個道理,當她必須要一個人咬緊牙關往前走的時候才終於明白,其實人活著,真累。

  「我想,顧小姐可能更適應一些商務宴席,很顯然,同學聚會只會令你覺得無聊。」

  身後是男人的嗓音,如海風般微涼,又有明顯的譏諷。

  週遭原本很安靜,只有海浪的聲響,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顧初一跳,她回頭,不遠處是被月光和燈光籠罩著的男人,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拖曳在光影之中。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跟出來的,夜色下,他的眼如潑了墨,也跟那海面似的深不可測了。

  顧初覺得自己挺窩囊,因為在沒有得到確切答案之前,單單是他的身影就能輕易攪亂她的心緒。她想走,但離開的前提是必須先經過他的身邊,這個人既然來了,傻子才會相信他只是到這兒透透氣。

  走不了,只能面對。

  她轉過身,看著光影下的他,回了句,「陸教授高看我了,這場秀做得太勞民傷財,不值得。」

  「能約到顧小姐賞臉一舞,值得。」陸北辰唇角的笑讓人捉摸不透,他隨意找了張木椅坐下來,悠閒靠著,從兜裡摸出煙盒,拎出了一支煙,整個過程還在看她,「以顧小姐的姿色,足以讓男人想要傾盡所有博紅顏一笑。」

  顧初覺得,這番話並非是在誇她,依照他的所作所為,他的本意更想是看著她如何方寸大亂吧。見他又坐在了那兒,足是暫時不會離開的架勢,她不想跟他談判,因為很顯然的,在情況未明的情況下她會處於下風。

  攥了攥手,鬆開後,語氣淡然,「以陸教授的資本,還不至於對著一個女人獻慇勤。」

  陸北辰沒惱,笑了。將手裡的那支煙銜在嘴裡,摸出火機點燃。暗夜中,那火光微微一閃,他的臉龐就被映得格外清晰,高蜓的鼻骨及微微繃緊的下巴卻暴露了他的嚴肅。此情此景倒是讓顧初想到了張愛玲在《第一爐香》裡寫到的那句:喬琪沒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見,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隻手摸出香煙夾子和打火機來,煙卷兒銜在嘴裡,點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凜冽的寒夜裡,他的嘴上彷彿開了一朵橙紅色的花,花立時謝了,又是寒冷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想到了這句話,也許是因為,她和他之間,也是匿藏著那游離般的隱痛吧?又或許,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不承認他是陌生人。

《七年顧初如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