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如果我不在

  一隻死老鼠,血淋淋的,正中她懷。這冷不丁掉下來的「禮物」大大出乎意料,嚇得顧初汗毛豎起。手一甩,死老鼠被扔了出去,沒等反應過來,頭頂上又簌簌落下東西,七八隻死老鼠前後都砸在了她身上,不但滿身鮮血,而且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顧初捂著鼻子,砸著玻璃門,衝著陸北辰喊,「快放我出去,我的衣服都髒了!」

  陸北辰隔著玻璃門,只是看著她,沒做回應。斯密斯從旁歎了口氣,不忍直視。顧初見他不予理睬,心中又急又怕的,戰戰兢兢地朝著頭頂上的通道看了一眼,趕忙竄到了另一旁。豈料腳步剛移過去,只聽「咯冷冷」的一聲響,她所站的位置上方也有機關打開,駭然抬頭,緊跟著砸下來一堆東西。

  「啊!」她拚命撲騰,肩頭上沉甸甸的,隨手這麼一扔才發現竟是只死雞!

  這一次,砸在她身上的不僅僅是死老鼠了,死雞、死鴨全都混在了一起,那羽毛上都沾了鮮血,一時間她像是進了屠宰場似的。顧初跟其他姑娘都一樣,最見不得死老鼠,但她還有跟其他姑娘不同的地方,她更見不得長羽毛的東西,那些鳥啊雞啊之類的,她向來敬而遠之,從不喜歡太靠近活物,更是不敢靠近。

  而這次,這些原本她就害怕的東西全都血淋淋的砸她身上,她想躲都無濟於事,一時間處於崩潰邊緣。於是,又開始砸玻璃門,奈何,手都捶紅了,陸北辰還只是靜靜看著,沒有放她出來的意思。

  頭上的暗道是自由活動的,那些死物剛開始還只是幾隻幾隻往下掉,後來又是成堆往下掉,再後來,掉下來的死物越來越多,顧初已經數不過來了,只覺得無論往哪躲,頭上總會砸下來東西,最後,那些死物堆滿了狹小的空間,全都是死亡的味道,令她窒息。

  「陸北辰!」她又怒又氣,如果不是隔著一層玻璃門,她必然要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陸北辰依舊冷靜。

  她在裡面變得寸步難行,地上鋪滿了死物,觸目所及的血淋淋,骯髒作嘔的腐臭、血腥味塞滿了她的喉嚨,她忍不住衝到角落裡吐了,看上去狼狽極了。身上的衣服髒了,長髮也染了血,臉色煞白得駭人。

  斯密斯實在看不下去眼了,走上前壓低了嗓音對陸北辰說,「這種治療方式會要了她的命。」

  「她必須要過這一關才行。」陸北辰的聲音也低低的,「必須要在生理上先克服對骯髒的牴觸。」

  斯密斯盯著在裡面不停嘔吐的顧初,歎道,「她是你喜歡的女孩,你還真忍心?」

  「就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我才想她以後會更好。」

  「如果真的做不了醫生也沒什麼,你這是在逼她啊。」斯密斯有點心疼顧初。

  陸北辰倏然看向斯密斯,目光森涼。斯密斯很少見他這幅神情,倍感奇怪,難道,自己說錯什麼了?

  「我有過讓她離開我的念頭。」陸北辰的嗓音寂寥,眼裡的涼漸漸沉落,「但,動了心,嘗過甜,就再也不能說放就放了。」

  「你……」

  「我很清楚我現在的情況,哪怕真是苟延殘喘有可能還是不能陪她到最後。」陸北辰看著裡面扶著牆角的顧初,目光是疼,心裡更疼,「能成為一名神外的醫生是她最大心願。我可以為她鋪路,但心理這關總要她自己過才行。她要有可以轉移注意力的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至少她還有一份保障的事業。」

  斯密斯明白了他的想法,歎氣多了惆悵。他不清楚陸北辰和裡面那女孩子之間的種種,但很清楚她在陸北辰心裡有多重,她成了他的牽絆。為了她,他寧願拒絕手術,只不過是不想被命運所控。作為他的主治醫生,他不希望陸北辰跟這個女孩子在一起,陸北辰向來是個不動聲色的人,但心思細膩情感厚重,這儼然就是份飛蛾撲火的愛情,會傷了彼此。可作為認識陸北辰多年的朋友,他又左右為難了,愛情一旦發生,誰又能阻止?

  「你認為我自私吧?」聽他歎氣,陸北辰苦笑,「像我這樣,應該有自知之明離開。」

  「可是你不捨得。」

  「是,我不捨得。」陸北辰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人總會貪婪短暫的溫暖,我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也不例外。」地老天荒的愛情,從一開始他就想擁有,哪怕痛恨過、錐心過也想擁有。可生命在一分一秒倒數,如指縫油走的流砂,他的流砂又注定了過早流逝,他該放開她,又或者,早知現在當初就不該與她相識,但,因為失去過,因為嘗過那種削骨的痛,那種剝筋的苦,所以,才不想再一次經歷。

  他承認,是他自私。

  斯密斯不知該說什麼,這就好比他在看著一個吸食毒品的病患,明明是一錯再錯,明明是要阻止,但,如果這毒品成了唯一能緩解他痛苦的解藥,失去了這枚毒品他就失去了生命,該怎麼辦?一道難解的題,他不會解了。

  機械粗苯摩擦發出的聲音,阻隔了陸北辰與斯密斯的交談,顧初聽不見這些,也沒心思聽見這些。她的雙腿都在打顫,近乎要將苦膽給吐出來了。牆壁很髒,她也顧不上了,扶著牆壁一步步往前挪,她想去求陸北辰,想要告訴他她不喜歡這樣,可一腳踩上死雞時,胃裡又開始隱隱抽動了。

  鞋子上也染了血,踩在滿是血腥的地面上,滑膩膩的。

  又有響動聲,顧初下意識抱住頭蹲了下來。

  她以為又會是類似死物砸下來,不曾想,是帶體液的東西。她驚喘,呼吸都來不及倒,骯髒的液體就潑了下來,她的頭髮上、衣服上被打濕。是更加難聞的氣味,隨手一抓,像是被什麼機器攪碎了的骨肉……

  也許是豬、也許是牛……她來不及去想,因為,頭頂上澆下來更多黏糊糊的東西,幾場下來,她已經狼狽得不成樣子。

  顧初哭了。

  淚水混著血、混著骯髒的被碾碎的骨肉……

  她不管不顧地再次衝向玻璃門,用力地錘砸,大哭著喊陸北辰的名字,淚珠大顆大顆從眼眶裡落下來,死死盯著他的眼,懇求他、哀求他放她出去。

  陸北辰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佇立於玻璃門外,看著她瘋、看著她鬧、看著她大哭大叫。他始終凝著她的眼,不曾移開過目光,薄唇微抿,卻不開口說放她出來。

  連斯密斯都看不下去了,轉身出去。

  攪碎了的骨肉和那些死物混在了一起,在狹小的空間裡刺激著顧初,她喊得嗓子都啞了,眼淚都快流乾了,漸漸地,她就不再掙扎,也不再哭喊,站在原地,成了個木頭人。

  斯密斯在外面抽了一根煙,又待了會兒,一小時後他才回來。玻璃門也已經髒兮兮的,全都是她的手印,陸北辰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蹲在地上,耷拉著頭,身上頭髮上骯髒至極。

  「開門吧。」許久,陸北辰終於命令了句。

  斯密斯可算是鬆了口氣,三步並兩步地走過去扳起開關,一陣響動聲後,玻璃門緩緩打開了,封閉的空間與外界接壤,難聞的氣味迅速竄了出來。

  連斯密斯都受不了這個氣味,臉色一變,衝到外面去吐了。

  顧初還蹲在地上,一動不動,連頭都不抬一下。

  陸北辰上前,彎身,輕輕捻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頭看他,眼睛無光,蒼白的小臉已是髒兮兮的,原本是一身淺色衣服,到現在,早看不出顏色來了。

  他的黑眸滑過心疼,但很快壓下了,扶她起來。她撐著他的手臂順勢站了起來,半晌後有了反應,緊跟著抬手就來捶打他,眼淚又簌簌而下。

  陸北辰沒躲沒閃,緊跟著手臂一收將她攬懷裡,任由她像是發了瘋似的推搡捶打,許是真刺激著她了,她乾脆一口咬住他肩頭,發了狠似的不鬆口,哪怕是隔著大衣,他也能感到疼。

  斯密斯再進來時就看見了這一幕,驚駭非常。

  陸北辰卻一動不動,任由她的發洩,直到她累了,再也無力捶打時,他才低低地對她說了句,「去洗洗吧。」

  ……

  回程的路上,顧初一句話不說,眼睛紅紅的,一直盯著窗外看,就是不看陸北辰。

  在那幢破舊的小白樓裡幸好有沒被破壞的淋浴系統,雖說設備陳舊,但熱水供應不成問題。她在浴室裡足足待了一個多小時,身上的皮都快被她給搓破了。乾淨的衣物全都裝在一個袋子裡,那袋子就是陸北辰之前從後備箱中拿出來的,她穿上憤憤地想,原來他早有準備。

  ...

《七年顧初如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