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唇槍舌戰

  包鞋的紅布被羅池用來辟邪了。

  用羅池的話說就是這個西寨邪氣得很,那群寨民真要是通過祭禮的方式把山鬼給招出來了,那塊紅布回頭撕吧撕吧放在每個人身上也能擋邪祟。結果紅布胡亂放身上一揣,還沒等他混進人群中跟陸北辰他們幾個匯合、順便再驗證一下老祖宗的話是否靠譜時就被人發現了。

  所以,當羅池從兜裡掏出已經皺得跟尿戒子似的紅布時,顧初驚訝地看著他問,「羅池,你好歹也是名人民警察吧,還相信這種說法?」

  羅池故作神秘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陸北辰沒吱聲,小心翼翼地展開紅布,又拎起那雙鞋反覆地看。羅池忍不住問,「不就一雙鞋嘛,有可疑嗎?」

  「王族長給我們引路的時候,穿了一雙明顯夾了棉層的布鞋,看上去比這雙鞋能稍微厚一些。而這雙鞋是這個季節穿著剛剛好的,王族長為什麼寧可穿反季的鞋也不穿應季的鞋?雖說這雙鞋看起來有些舊,但完好沒壞,怎麼就被王族長放起來了?」陸北辰甩出疑問,拿著紅布和鞋子到了操作區進行提取化驗。

  一個人做出一種行為,大抵上都事出有因,羅池也是個有經驗的警察了,聽陸北辰這麼一羅列,他也覺得事情沒想像中的簡單了。當然,他不會天真地以為王族長就是單純性地換了雙鞋穿,只是換鞋穿的話,那麼為什麼不換雙應季的?雖說現在還沒到炎熱季節,但也不至於穿著秋冬鞋出來。

  「西寨人生活簡樸,一雙鞋會被寨民們穿上好久,我進王族長家的時候就發現他吃的穿的用的極為簡單,所以極有可能鞋子跟其他寨民們一樣,春夏一雙、秋冬一雙。至於為什麼換鞋穿,那肯定是有很特殊的原因令他沒辦法再穿。」羅池摩挲著下巴邊思考邊說。

  顧初在旁也覺得奇怪,「可既然不能穿了,為什麼不扔掉?反而用一塊紅布包起來藏好?」

  「剛才羅池的想法倒是提醒了我。」陸北辰邊工作邊道,「紅布辟邪,有可能這就是王族長拿著紅布包鞋的原因,至於為什麼不扔掉,可能跟習俗有關係。不過,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了。」

  「得勒,天亮我馬上讓徐警官他們調查去。」羅池現在拿不出警員證,有些調查的工作他只能跟徐警官他們商量,而不能擅自行動。

  顧初走到陸北辰身邊,問,「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陸北辰正在一點點提取紅布上的纖維組織,想了想說,「醫療組不是有位中醫嗎?魚姜可能搞不定那些草藥。」

  「好。」

  陸北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柔和。

  羅池受不了這兩人的含情脈脈,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來到語境身邊,「要不然你教我拼骨頭吧。」

  語境頭也沒抬,「這種工作需要天賦。」

  「會拼拼圖的人都能做這個。」羅池故意逗他。

  語境話沒多說,直接扔他一副手套和幾枚零碎小骨,羅池邊戴手套邊說,「看你羅哥哥我怎麼給你創造奇跡!哎,你給我的骨頭太小了吧?換個大的。」

  語境任由他四處張望,慢悠悠說,「我也想拼大點的。」

  羅池指著他剛剛拼好的一塊,說,「你完了,你看你拼的,缺了好幾塊。」

  他只是隨口說說,反正他又看不明白,但語境像是當了真,瞅著骨頭瞅了半天,然後突然扭頭喊,「陸教授!」

  羅池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這缺心眼的,還真信我的話了。」

  陸北辰走上前,語境指著拼好的骨頭給他看,「教授,我覺得尾骨部分的損壞程度遠遠高於火燒,碎骨很嚴重。」

  「很簡單。」陸北辰絕對是拼骨的高手,目光所及,很快將散落的幾塊碎骨從容淡定地推到語境拼接的尾骨旁,「依照男性死者最後燒死的姿勢,尾骨的確不應該支離破碎,能損壞嚴重,只能說明一件事。」

  語境和羅池同時抬頭看著他。

  陸北辰慢悠悠地說了句,「有人曾破壞了現場。」

  *

  江源帶著一群人包圍風月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陸北深帶著凌雙去康定市裡辦事當晚回不來,瑤姐問明情況後嚇得臉煞白,留下喬雲霄跟那群人周旋,她趕忙跑去實驗室通風報信。

  醫療組好進,但實驗室難進,畢竟是證據聚集地,所以外人進不去實驗室。事發時羅池、顧初還有醫療組的中醫同事都在實驗室幫忙,所以壓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向池得知這件事後臉色挺不好看的,狠狠咬牙說,「這幾個人怎麼這麼麻煩?」

  瑤姐現在哪還顧得上那麼多?畢竟是認識一場,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屍家重地的我不敢往那邊走,你就幫我跟他們說一聲吧,趕緊出來道個歉,我看江源那架勢,見不到他們可不能走。他們把人家祭祀給搗亂了,沒當場把他們抓起來已經不錯了。」

  向池壓了氣,「瑤姐你先回去吧,這件事跟你沒關係,說白了你跟他們又不是親戚朋友的,管那麼多幹什麼?江源總不能燒你的客棧吧,挺直腰板上樓睡覺,看他還能怎麼著?他們幾個又不在你客棧裡怕什麼?」

  話是這麼說不假,說白了瑤姐跟他們也不過就是萍水相逢,沒那麼大的交情,而且她還要在貢卒這裡做生意,犯不上為了他們得罪了當地人。但瑤姐是一臉的擔憂,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平時大大咧咧慣了,跟男人打情罵俏的時候嘴裡也都是葷素不忌的,但就是看不得別人出事,就拿方子欣和程燁來說,甭管是死是活總之就是不見了,瑤姐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沒事就跟凌雙在那叨叨:你說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就不見了?

  向池在這裡待的時間長,最清楚瑤姐的性格,知道所有的道理她都明白,但真要是讓她甩手不管也不可能,於是歎了口氣跟她保證,說這件事他會負責勸說。瑤姐一聽他能幫忙這才放下心,千叮嚀萬囑咐後才離開。

  魚姜對中草藥的研究的確不深,只能提取其中的成分進行研究,後來加入了醫療組的中醫,她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草藥,然後一直跟著他們工作到後半夜,在翻查各種資料。

  藥物成分不難查,要感謝現代科技,至少不用像神農氏嘗百草似的麻煩。魚姜將草藥中的成分提取出來進行化驗、分析,最後得出成分構成,但就是不清楚這種草藥是什麼東西,它的其他藥用價值還在哪裡。相比較而言,顧初的中醫同事更關注後者。

  陸北辰接過報告看了許久,越看神情越嚴肅,顧初湊上前問怎麼了,陸北辰將報告遞給她,她掃了一眼數據,驚愕地瞪大雙眼。

  就在這時語境盯著攝像頭說,「陸教授,實驗室門口站了隻鬼,開門嗎?」

  陸北辰抬眼一看,是穿著睡衣的向池在門口。

  *

  「總之你們考慮一下,現在外面就是這麼個情況。」向池進了實驗室後直接說明了正在發生的事件,這是他第一次來實驗室,多少有點好奇,說話時這邊瞧瞧那邊看看的。

  羅池一聽無語,「行不行了那些人?至於嗎?不就偷看了他們祭祀?還想怎麼著?把我們抓回去燒了?」

  向池聽了這話後不高興了,「請你尊重一下這裡的規矩,你以為是小事嗎?今年的轉山會王族長很重視,否則就不可能要全體貢卒人都參加。」

  顧初憂心忡忡,看向向池,「王族長怎麼說?」

  「王族長沒來,聽說你們走後他就開始頭疼,江源說是山鬼在懲罰他,所以必須要抓你們回去給大家一個交代。」向池對顧初說話還算客氣,不過八成也是散了心口的那口氣,又看向陸北辰說,「我知道有些規矩或是習俗挺荒唐的,就像是貢卒的山鬼,這種事放在城市裡誰都不會相信。但這裡不同,山鬼是他們的精神信仰,也是一代代的精神支柱,我之所以尊重,並非是尊重他們的山鬼,而是尊重他們對信仰的執著和認真。」

  向池從來沒這麼正兒八經地說話,至少,顧初挺驚訝的。陸北辰看著他,良久後淡淡地問,「你的意思是,這次下山抓人是江源的主意?」

  「也是副族長的建議。」向池說,「聽瑤姐的意思是說,當時你們從貢卒能夠逃脫完全是因為王族長揚鈴阻止,為此,江源和副族長都很不滿他的做法。」

  陸北辰沒再多說什麼,摘了手套脫下了白大褂,羅池一看震驚,上前一把揪住陸北辰,「你不是吧?真要是給個解釋那就我去,畢竟是我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你是查案子的,沒必要浪費精力在這上面,再說了,你向來不擅長跟人打交道,萬一再吵起來怎麼辦?」

  顧初也不想讓陸北辰去,但沒開口勸說,依她對陸北辰的瞭解,他絕不願意做縮頭的那一個。果不其然,陸北辰聞言羅池的話後像是聽了天大笑話,說,「天玄女墜台的時候我已經暴露身份了,這件事是我引起的,當然由我負責。」

  最後,一行人都跟著陸北辰出去了。

  風月客棧門口,十幾號人舉著火把,跟上門討債似的你一言我一語的,打遠就能看見喬雲霄站在台階上連連道歉,瑤姐沒回樓上睡覺,跟著喬雲霄一起安慰這個又安慰那個的。

  陸北辰出現後,所有人竟都停止了爭吵,一時間變得鴉雀無聲。可這種安靜沒持續很長時間,也就半分多鐘的樣子,不知誰喊了句:就是他!他碰了天玄女!緊跟著所有人都沸騰了,衝著他指指點點大聲呵斥的。顧初心裡那個氣啊,恨不得反駁句:什麼叫他碰了天玄女?要不是有他接著,你們那個裝神弄鬼的天玄女早就被火燒死了。

  陸北辰面無表情,在指責聲中走到了客棧門口的台階上,喬雲霄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退到了一邊觀察。陸北辰站定後沒急著解釋,就是十分安靜地看著民眾。民眾最開始是吵吵嚷嚷的,但見他出現後一言不發,眼神平靜得似深海,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吵嚷聲漸漸收小,轉成竊竊私語了。

  「大家說完了嗎?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吧?」陸北辰這才開口。

  民眾們對著他指指點點的。

  「首先,我很抱歉冒犯了你們的信仰,聽說為此王族長也病倒了,我也十分抱歉;其次,天玄女神聖不可侵犯,我清楚知道今晚的行為是對天玄女的不敬,但請大家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玄女,為了她能夠更好的保護貢卒風調雨順。」

  「你這話什麼意思?」江源皺緊了眉頭看著他。

  「江源是吧?」陸北辰竟淡笑了,「天玄女到底怎麼了你最清楚,我不過是想幫助大家恢復天玄女的神力。」

  一句話落下後大家都炸鍋了。

  「什麼?天玄女神力消失了?」

  「不會的!」

  「可他說他在幫助天玄女,她到底怎麼了?」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

  沸沸揚揚間江源走上前,不悅,「你到底在說什麼?別妖言惑眾!」

  「妖言惑眾?是我,還是你們?」陸北辰下了一級台階,離他很近,「真當衣服侵泡乙醇手腳塗抹阻燃劑就騙得我們了?有警察在這,或者讓他查查你們的天玄女怎麼就長期營養不良而昏厥?你們給她用的草藥又是怎麼一回事?」

  江源臉色一變,嗓音壓得更低,「你胡說什麼?」

  「實話告訴你,你們所謂的山鬼我壓根就不信,我只相信科學,事實上你們也相信科學,否則怎麼能想到用科學的辦法來蒙蔽民眾?」陸北辰雖是笑著,但眼裡是沁涼,一直能寒進心裡,「最開始我以為草藥只是拿來遮乙醇氣味的,但一輪檢驗下來才知道,這種草藥含有致幻成分,同時也能起到涼血的功效。換句話說,你們可以用這種草藥來控制對方,像是苗疆的蠱,不同的是他們用的蟲,你們用的植物,另外,也能解釋天玄女手腕割傷後要敷這種草藥的原因。」

  江源的呼吸急促,鼻孔張開,怒視著陸北辰。

  陸北辰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也許連你們都不知道天玄女的真實身份是什麼,要不然,我閒來沒事幫你們查查?」

  「夠了!」江源咬牙切齒,「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能怕了你?」

  「現在畢竟不是古代社會,就算民風淳樸也輪不到用愚昧來形容你身後的這群人。」陸北辰唇際微揚時十分邪氣,連眼睛裡都藏了一股子毒性,「讓他們聽聽也好,雖然剛開始不去琢磨,但架不住他們會跟兒女們將這件事,他們的兒女大多數是在城市打工吧?總能明白一點道理。」

  江源倏地攥緊了拳頭,「你這是在威脅我?他們才不會相信你的話!」

  「人言可畏啊,假亦真來真亦假。」陸北辰篤定地看著他說,「至少,你相信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江源憤恨不已。

  陸北辰故作驚訝,「這話應該我來問你,你帶著這麼多人來圍攻客棧,到底想怎麼樣?」

  「你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吧?」

  「我沒給嗎?」陸北辰雙手一攤,「我說明了我們闖入西寨觸犯天玄女的原因,就在剛剛。」

  江源臉色鐵青,臉頰抽搐。

  「現在王族長不在,看來你還算是個精神領袖,那麼,我想由你解釋給大家聽最合適。」陸北辰笑起來翩翩君子,可輕描淡寫間就透著威脅,「我想你已經看出來了我這個人說話不動聽,是你講還是我講?」

  江源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兒,副族長不知道他們一直在談什麼,湊上前問江源怎麼了,江源沒回答,許久後他轉過身對大家說,「是場誤會,大家都回去吧。」

  這下子大家不幹了,又一次的人聲鼎沸。江源就在扯脖子解釋說他們幾個是知道天玄女有難特來幫助的,不是觸犯山鬼的人等等。

  總之,一番唇舌過後也算是化解了這場危機。江源臨走時對陸北辰落下句:沒證據的話不要亂講,我帶大家走只不過是不想引起大家的恐慌。

  陸北辰始終含笑沒說話,等江源離開後,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淡淡地補了句,「證據嗎?不難找。」

  這一幕看得羅池歎為觀止,剛要上前恭維兩句,就見語境打遠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教、教授,有、有發現了!」

《七年顧初如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