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牽魂

  焚香、燒水、燙杯、置茶。

  易沉諳看來也是精於茶道的人,我見他嫻熟地將陶壺燙熱,置入茶葉,注以沸水,清香撲鼻而來。他安靜地將茶湯勻傾入細緻如玩具的陶盅內,端了一杯放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輕嗅茶香,淺淺地吮了一口:「秀山銀針?」

  他淺淺一笑:「嫂夫人是識茶之人。」

  「我哪懂。我以前看過一本書,這茶『一杯曰品,二杯曰解渴,三杯就是飲驢』,我一直是飲驢之輩。」我笑了笑,端著陶盅在鼻子下面輕嗅著,「唯一識得的就是這陵安秀山產的秀山銀針,這是雲崢最愛的茶。」

  沉諳必是知道的,所以選了這茶。這種感覺真好,他是雲崢的朋友,我們有可以一起懷念的人。

  「茶是雅物,亦是俗物。只要喝得高興就好,外在的形式並不重要。」他端起陶盅,嗅了嗅茶香,輕聲道。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在寂將軍府外喝悶酒,他出現在這裡,已經明一切,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心中已明瞭,他與賽姑娘相互有情,那賽姑娘嫁給寂驚軍,又有什麼內情?縱然我有滿腹的疑問,但都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我微笑道:「雲崢沒有跟我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可以講給我聽嗎?」

  他擱下茶盅,頓了半晌,娓娓講述了一個並不怎麼離奇的故事,出身高貴的豪門貴公子,在路上救下一個偷了別人饅頭被攤主毆打的乞丐,結下一段長達十五年的友情。當然,孩兒為何會變成乞丐,又怎麼習了一身醫術,怎麼擁有這不俗的氣質,怎麼又成了麵攤的老闆,卻不在他的講述範圍之內。我也不糾纏,只要能讓我瞭解到雲崢那些不為我所知的滴滴,童年的雲崢,少年的雲崢,青年的雲崢,一一地,填補我空了的心。

  「原來雲崢時候,也有這麼淘氣的一面。」我聽他講著雲崢幫他捉弄那些欺負他的人,把別人整得慘兮兮的時候,微笑起來。真好,真慶幸雲崢時候還有這樣一個朋友,可以讓他暫時忘掉身體的病痛,還曾有過歡笑。

  易沉諳抬眼看我,靜靜地道:「嫂夫人的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嗎?」

  「不打緊的,只是有些模糊。」我笑了笑。沉諳搖了搖頭,歎道:「這不是雲兄想看到的,嫂夫人是聰明人,請善待自己……」

  他們都我的眼睛早就好了,可是我也是真的看不清,難道真的是我自己不想看清嗎?我到底想怎麼樣呢?我心裡,為什麼拒絕看清這個世界?是恐懼嗎?因為怕失去,就讓自己變得可憐,這樣,所有人都會圍在你身邊,照顧你,讓你依賴,讓你理所當然地霸佔。是這種可恥的心態嗎?

  覺自己真的無法理直氣壯地回應沉諳,我微微苦笑。坐在馬車上,直到回到侯府,我也沒有為自己找到答案。下了車,望著侯府威嚴高聳的大門,心情驀然變得沉重,不管我願不願意看清這個世界,有些責任和義務,都是我沒有辦法逃避的。

  進了大門,我讓紅扶我去找傅先生,在庭院裡碰到安遠兮,被他叫住:「大嫂!」

  我停下腳步,他走過來,臉色有些凝重:「大嫂要搬到『舒園』住?」

  「啊,是。」驀地想起早上出門時,跟下人把舒園整理出來,我要住到那裡去。主要還是昨晚被寂驚雲嚇了一跳,如果他真是中了邪,萬一深更半夜又跑來,做出一起比昨晚更奇怪的舉動,還不把人嚇死。

  「怎麼住得好好的要搬到舒園去?」安遠兮追問道,「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我趕緊搖頭,「我最近有頭疼,舒園清靜些。」

  「是嗎?」安遠兮的語氣滿是懷疑,我趕緊頭。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道:「若是有事,不要藏著,爺爺會擔心。」

  「嗯,我知道。」我避開他的目光,對紅道,「紅,我們走吧。」

  進到傅先生的院子,看到他和冥焰在院子裡擺弄一些石頭樹枝,看到我進來,冥焰跑過來,笑道:「姐姐你來啦,快看我擺的五行**陣。」

  我笑道:「又是什麼?」

  「五行**陣是奇門遁甲之術,如果人在陣中,就像進了迷宮一樣,師傅今天剛剛才教我的。」冥焰興奮地道,「師傅我聰明,我剛剛已經成功佈陣了。」

  「就是這些石頭樹枝?」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啊,而且這些石頭樹枝都好,人都遮不住,能**麼?

  傅先生笑了笑:「少夫人可以進到陣中去試一試。」

  我真是有些好奇,讓紅扶我走過去,走到陣中,頓時像進入另一番天地,庭院消失了,眼前像是突然降了一場大霧,白茫茫一片,我和紅試著走出去,可是怎麼走,彷彿前面都有一道牆阻擋著,我和紅彷彿被困在一座枯井裡,根本無法脫身。

  「冥焰。」我不信都不行了,「快放我出來。」

  話音剛落,手就被冥焰抓住,他帶著我不知道怎麼轉了幾道彎,就脫離了迷霧般的困境,眼前仍是剛剛的庭院,剛剛被我懷疑的石頭樹枝零亂地擺了一地,看不出任何特別。

  「姐姐,怎麼樣?沒騙你吧?」冥焰很得意。我心中一動,笑道:「冥焰真聰明,不如你幫我在舒園也擺個這種陣吧。」

  「好呀。」冥焰一口答應,隨即又道,「姐姐在舒園擺陣做什麼?」

  「你別管,照做就是了。」我怕寂驚雲晚上又來,不知道這陣能不能困住他?冥焰見我不答,也不追問,立即道:「那我現在就跟你去吧。」

  「你去吧,我還要跟傅先生事兒。」我笑著看他走遠了,才對傅先生道,「傅先生,我有些事請教你。」

  「進屋談吧。」傅先生轉身進屋。紅扶我進去,等她退出房,我才道:「先生見多識廣,有沒有聽聞過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性格大變,平時冷靜自製的人,變得易喜易悲,老是忘事,而且,晚上還會做出一些奇怪的,無意識的舉動,就好像夢遊一樣……」

  「這種情況,應該是受了很嚴重的打擊,心智受損,才可能生。」傅先生想了想,「我以前見過一個婦人,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懷上孩子,可是孩子生下來卻是死胎,大受刺激,晚上就會夢遊,跑到豬圈裡抱著豬叫兒子。」

  「不是的,傅先生。」我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知道,如果有人被人施了邪術,那人會不會有這些奇怪的徵兆?」

  「邪術?」傅先生微微一怔,低頭細細思索,驀地,臉上帶上一絲驚色,「少夫人如何知道有這樣的邪術?」

  「真有這樣的邪術?」我緊張地道,「先生能否詳細告之?」

  「少夫人為何要知道這種邪術?」傅先生慎重地道。我遲疑了一下:「我,我最近現一個朋友,有這些反常的症狀,而且我接近他的時候,我的黑龍玉會變熱示警。」

  傅先生是知道我這塊蟠龍墨玉乃辟邪神器的,聽我這樣一,臉色頓時變得凝重,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痛色,語氣竟然有一絲顫抖:「你這塊蟠龍墨玉會示警?是什麼徵兆?」

  「就是,玉突然變得很灼燙,就算我離開了,那玉的溫度也一直持續不退,要很久很久才會退熱。」我見傅先生的眼睛驀地睜大,唇角微微有些抽搐,心中不由大為奇怪,何以傅先生的反應如此之大?

  見他久久不語,臉色怪異,神情恍惚,我不由出聲:「傅先生?」

  「你的那個朋友是誰?」傅先生回過神,語氣有些急促,「帶我去看看他,我要看到他人,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中了那種邪術。」

  我怔了怔:「可是……」這不太好吧?這樣貿貿然帶傅先生去看寂驚雲,沒名沒目的,我想了想,道:「先生想見他,我可以做安排,不過先生能否先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邪術?」

  傅先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久久,才緩緩道:「我知道**有一種邪術,名叫牽魂降,中降者初期作的症狀,就是這樣。」

  「牽魂降?」我想了想,有些訝異,「是降頭術麼?」

  傅先生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少夫人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過降頭術,跟蠱術好像差不多吧?」我心中一緊,想起雲崢所中的蠱毒,寂驚雲的降頭之術可有解?

  「兩者之間有相似之處,但降頭術比蠱術更為陰毒。」傅先生的眼中帶上一抹恨色,「尤其是牽魂降,乃各種降術中最厲害也最歹毒的一種。」

  我不再出聲,細聽傅先生的解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牽魂降又名五品牽魂降。簡單來,練這種降分五個品級,最高為一品,最末為五品,練法極其歹毒,須勾出童男的腸肚和魂魄作引。童男也有講究,用一般的童男練降的,稱為『人頭附肚童神』,但通常只能練出四五品牽魂降;資質好的童男,最多可以練成三品牽魂降;而如果能找到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童男,則可練成二品牽魂降,這是牽魂降能練至的最高級別。」

  「你不是一品是最高嗎?」我道出疑惑。傅先生笑了笑,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一品牽魂降的確是最高,但是從來沒有人練成過。」

  「為什麼?」我追問。傅先生垂下眼瞼,半晌才道:「上古傳,練一品牽魂降的童男,需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神之子,降頭師把這種童男稱為『鬼冥童子』,可是神之子到底是傳,怎麼會出現在人間呢?不要是神之子了,就算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凡間童男,也是數十年難遇,二品牽魂降都極難練成,除要降頭師的功力要高,還要有運氣,能找到合適的童男,所以牽魂降一般最多能練到三品。」

  神之子?若真是神之子,還會被降頭師抓去練降麼?這降頭術還真夠邪乎的。我繼續問:「那牽魂降的品級,又有什麼區別呢?」

  「五品牽魂降已可害人於無形,四品可令受害人產生幻覺,迷失意志,做出匪夷所思的怪事,瞬間控制住受害人的意志,做出他原本不想做的事。但四品牽魂降需降頭師以身殉,假如術敗,便會被降術反噬。而三品牽魂降若練成,降頭師便可提升自己的功力,脫離以身殉術的險境,據練成之後能長生不死,但練降過程也異常凶險,除了要以優質童男的魂魄腸肚為引,在七七四十九天的練降期內,每天都要吸食人血,一天不吸,就會前功盡棄,功力盡失,而且這個期間,降頭師本身的身體非常脆弱,不能見光,不能受一傷害,否則立即會化成一灘血水。三品牽魂降練成之後,降頭師不用再吸食人血,但每隔七七四十九天,都必須吃掉一個孕婦腹中的胎兒,以維持功力。」

  我聽得毛骨悚然,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傅先生接著道:「二品牽魂降的練法比三品有過之而無不及,練成之後,降頭師不用再吃孕婦腹中的胎兒維護功力,此時降頭師不但長生不死,而且力大無窮,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那傳中的一品又是如何?」我聽得瞠目結舌。傅先生唇角淡淡一勾:「一品牽魂降乃神人之術,練成之後,這世上再無降頭師做不到的事,相當於無所不能的神。」

  「是魔才對,這簡直是魔鬼才做得出來的事。」我憤憤地道,咬了咬下唇,問道,「那我剛才那些怪異的行為,是中了四品牽魂降麼?」

  「我沒有看到人,不能下判斷。」傅先生搖搖頭道。

  「那我盡快想辦法,安排先生與他見面。」我在心裡盤算起來,該怎麼讓傅先生有理由跟我到寂府去一趟呢?

《綰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