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很多人都說,經過四、五式,再大野心也會淪為絕望,修煉者早已成為行屍走肉,將生死置之度外。也只有帶著這種情緒,才能成功完成後面幾式。所以,真正沒有人性的人,是無法修煉成「蓮翼」的,只會走火入魔;太有人性的人,又不會去修煉;介於二者之間的人,往往會選擇自殺。桓弄玉屬於第三種。

  重蓮會修成《蓮神九式》,和他的武癡父親重甄有著必然的聯繫。設計讓重蓮殺了自己,然後讓他墜入絕望。重蓮的自控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極好,硬堅持住把這不是人練的武功練成了。有傳言說,只要保持殺人如麻冷血無情,且控制住所有慾念,毫無感情牽絆,不但可以永葆青春,而且可以長生不老。但是,百年來唯一練成的人,也做不到這一點。

  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有慾望。

  所以這兩本秘笈,只會害人。

  原本以為「蓮翼」帶來二十多年的腥風血雨會就此告一段落,未料到十多年以後,竟然重現江湖。

  幾人陷入沉默。

  煙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如果以後我的丈夫也和梅影教主一樣,那該有多好。」

  裘紅袖道:「除了一品透他家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江湖名人複姓上官。」

  「你是說上官雅玉?」仲濤道,「她是光頭的姑奶奶。」

  「怎麼又是和你沾親帶故的?」

  上官透道:「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過,桓弄玉也沒腦子。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麼?自然是保條命。命都丟了,怎麼做人?」

  「人家那叫癡情,為愛不顧一切。」裘紅袖抱著胳膊,若無其事道,「要命和你愛人之間選一個,你會選哪個?」

  「當然是選命。命都沒了,還怎麼愛?」

  裘紅袖僵了僵,撇撇嘴巴,不說話了。再過一會兒,就直接站起來走人。仲濤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向四周的人發出求助的眼光。上官透做了個手勢,讓他追去,他才莫名地跟出去。

  豐涉哈哈一笑:「這肌肉公子還真不會說話。」

  雪芝道:「紅袖姐姐果然是女人中的女人,居然讓狼牙哥哥在自己和他的命中選一個。」

  上官透道:「這樣的事很平常,芝兒不會想這樣的事麼?」

  天下之大,江湖之險,存亡危急之秋,四處暗藏殺機,都是池魚幕燕,哪還有時間去想這些。

  雪芝笑道:「我和狼牙哥哥看法一樣,還是想想怎麼保命比較重要。」

  上官透不語。

  豐涉輕輕吐了一口氣:「雪宮主,女人太剛硬太現實,會給男人很大壓力的……」

  「我的身份首先是重火宮的宮主,然後是重蓮的女兒,最後,才是你所謂的女人。」雪芝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飽了,先回房休息。」

  天空是彷彿可以吞沒一切的黑暗,紅燈籠照亮了整個客棧後院。

  雪芝回到三樓,剛關上門,就有人敲門。雪芝剛把門拉開一個縫兒,見是上官透,便冷聲道:「什麼事?」

  上官透看看四周,小二剛從對角的樓道間端著茶盤走過,便低聲道:

  「沒有別的事,就是想問問你為何不辭而別。我這幾天很想你。」

  93

  房門半掩著,雪芝依然固執地用雙手壓住兩邊門板,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一種即將失控的情緒。

  「然後呢?」

  遙空下,客棧外沿數百里,是燈火輝煌的蘇州夜景。風吹動紅燈籠,影落庭院。鳳仙花瓣翩翩起舞,幾乎在空中為風碎裂。花香伴著輕風,迎面襲來,紅燈籠在雕欄上沒有節奏地擺動。

  上官透也不要求進入,只站在外面,有一絲令人察覺不到的緊張:

  「我想知道對我們……你是怎麼打算的。」

  「沒有打算。」

  雪芝的態度很冷很硬。

  曾經聽硃砂說過,少宮主是一個很會保護自己的人,很難想像她將來會跟一個怎樣穩重溫柔又有安全感的好男兒。

  上官透……雪芝無論客觀還是主觀看,都無法接受和他在一起。

  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默念,忘記上官透,忘記上官透。發現越是努力,越難忘記。於是打算順其自然。然後她又會恢復成以往那樣,長時間走神歎氣。

  如今看著他,能做到不表現出愛意,都已經很難。

  忘記……恐怕還是需要時間的。

  上官透伸手,輕輕覆住她放在門上的手背。琥珀一般的瞳孔顏色淡淡的,幾近透明。

  「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這是我第一次想要擁有一個人。」

  「幼稚。」雪芝甩掉他的手。

  「芝兒,你不想擁有我?」

  「肉麻!噁心!」

  雪芝砰的把門關上。但上官透的扇子柄往前一伸,卡在門縫中間,再一推,人便橫行霸道闖進來。他身形極快,屋內的紅燭甚至沒有晃一下,門已經關上。

  「你出去。」雪芝急了。

  一進門,上官透立刻拔下君子的外皮,橫手摟住雪芝的腰:「若不是怕惹你不高興,我一定會告訴所有人,你早就成了我的人。」

  「你敢!」雪芝想撥開他的手,但完全無用,「放手!放手!」

  知道這樣吵鬧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如果坐下來認真和他談話,一定很快就會投降的。甚至說,只要她一抬頭看他的眼睛,就很可能會沒出息地撲到他的懷中。

  「我記得很清楚,在靈劍山莊上,是你主動來抱我的。」上官透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那一晚你如此熱情,為何這麼快就變了?」

  雪芝的臉很快紅到了脖子根。

  紅若火焰的門,薄如蟬翼的窗紙。窗紙上有零散花瓣舞動的影子。

  她深呼吸,謹慎而緩慢地轉移視線,凝視他的雙眸:

  「你離開靈劍山莊的原因是什麼?」

  上官透顯然十分震驚,抱著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欲言又止,反反覆覆數次,都不曾開口。

  蠟燭帶著一點光暈,散播開柔軟的光。光照映在兩人臉上,是一種可以將冰雪融化的溫暖。

  雪芝一動不動看著他,眼神卻十分冷冽:

  「我要聽真正的原因。」

  「因為……林莊主認為我引誘林奉紫。」上官透看著別處,不由自主地蹙眉。

  「問題是,你引誘她了麼?」

  「沒有。絕對沒有。」上官透儼然道,「希望你相信我,我是被陷害的。」

  雪芝原想問他是否喜歡過奉紫,但忍住了:「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今天累了。」

  「……既然如此,早點休息。」上官透輕輕擁抱了她一下,又看了她許久,自個兒回房了。

  之後一日,雪芝不曾開口詢問此事。但依然十分介懷。終於在第三天早上,她決定去一趟靈劍山莊,親自詢問林奉紫。

  清晨。雪芝剛一到山莊門口,滂沱大雨便自雲中注下,畢畢剝剝,披打著芳菲園林。忽然驚雷響起,雪芝在門口打了個哆嗦,重重扣了幾下山莊大門鐵環。

  很久才有人過來開門,見到奉紫,幾乎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

  屋外雷雨交加,天冷了些。奉紫披了一件薄薄的金絲小褂,趕忙也拿了一件外套遞給雪芝,笑得很開心:「姐姐,外面雨下這麼大,你身上都有些濕了……」

  雪芝一向不大會做人,都沒個噓寒問暖,便開門見山道:「我就是來問一下,上官透對你做過什麼事麼。」

  奉紫正低頭整理雪芝身上的外套,手上的動作停了停。

  然後,她慢慢說了一句話。

  與此同時,半敞著的門外,又一聲轟雷響起。蒼天幾乎被劈裂,整個大地都彷彿為之燃燒。

  雪芝聽見了她的話,但她知道自己聽錯。

  彷彿等了百年。

  雷聲終於停止,雨聲又淅淅瀝瀝覆蓋了世界。

  雪芝這才轉眼看向她:「你剛才說什麼?」

  「他□過我。」

  949596

  94

  烏雲凝聚成一團團沉重的鉛,又彷彿會被閃電撕碎。巨雷的余聲滾過低低的雲層。夏日的驟,灰暗的天,好像它們才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

  雷聲一陣陣,不停息,每一下,似乎都在直擊著柔軟的心臟。

  兩張白淨年輕的臉,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兩個生長在截然不同環境中的女子,竟像是心有靈犀的雙生子。

  雪芝無心擦拭臉上的雨水,唇色蒼白。

  「他真的……做過那樣的事?」

  「嗯。」

  奉紫倒是若無其事,替雪芝理好了衣裳,又逕自走到茶座旁,替她沏茶。雪芝的目光隨著她移動,身體卻像是給人點了穴,動彈不得。

  門外,池沼水橫流,荷花紅妝凌亂,如同奉紫額間一點殷紅。茶霧繚繞,奉紫抬起了玉華一般清秀的臉:

  「其實姐姐和上官透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若你是別人,我不會告訴你這件事。」

  奉紫虛著眼睛。

  從這裡眺望,屋外極遠處,有一個較高的多角小樓。反翹帶勾的樓角在大雨中,顯得有些朦朧,卻又相當精巧。

  她以前就住在那裡。

  後來搬到這裡,完全是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

  當時,靈劍山莊女弟子還很多。那一次事過後,林軒鳳才找了借口,說女弟子比較適合雪燕教的武功,把大多數女弟子轉到雪燕教。

  「其實那個時候,我沒有太大感覺。」奉紫笑道,「年紀太小,只記得很痛。可惜,那件事過後,我爹還有教主對我的要求都變得很低,也不大教我武功,天天就盼著我嫁出去。

《月上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