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和你沒有關係。」

  「和我沒有關係?」奉紫表情變得痛苦之極,她抬頭看著穆遠,又看看雪芝,「這麼多年,我一直……我一直……你又知道些什麼?」

  像是發現自己是多餘的,奉紫尷尬地站在原地發呆。然後轉身跑掉。

  直到奉紫走遠了,雪芝才如夢初醒一般看著穆遠,一臉驚慌:「難道……難道奉紫現在還是對你……」

  「不是的。你想多了。」穆遠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你也知道,她一直大小姐脾氣。」

  次日,武笈比武大會正式開始。若說兵器榜上的排名代表的是一個門派在江湖上的實力,那麼武笈榜上的排名則代表這個門派在歷史上的地位。相較於競爭激烈的兵器榜比武,武笈榜比武顯得穩重且危機四伏。

  作為一個新生門派,畫劍莊在兵器榜上拿下二十多名的成績,已是非常卓越。然而柳畫沒有收手,前幾場比武頻頻出場,而且一直盯著重火宮的位置看。

  釋炎顯然比柳畫沉著。他看上去十分安好,毫無異樣。

  一整日下來,雪芝依然沒有出手。甚至重火宮出場的人都不多。

  直到最後一日,所有人幾乎都要放棄目睹精彩戲份的想法時,重火宮突然又恢復了以往的活力。四大護法輪流上場,與少林、峨嵋、武當、華山、靈劍、蜀山等大門派混戰連勝八場,終於過了午時,壓軸的掌門都紛紛出場。重火宮也換了海棠上場。

  要上榜,請海棠——這是重火宮新一代弟子們的口頭禪。海棠的實力不亞於各大門派掌門人。她順利擊敗了蜀山掌門、華山副掌門之後,豐城足下一點,跳到擂台上。

  豐城一向不看重兵器榜,他更在意的是華山在武林中的地位,所以一般會努力爭取武笈榜上的排名,之前都是在保留實力。

  這些年他的武功突飛猛進,海棠不是對手。外加海棠奉命使用《金風化日手》,招式的局限讓兩人剛交手不出十招,她就明顯處於弱勢。煙荷握緊雙拳道:「這下不好,大護法,過一會兒可能要你來救急了。」

  「不急。」雪芝搖搖手,「先看。」

  但是不出一盞茶的功夫,華山派《泰古長劍》和重火宮《金風化日手》,前者獲勝。

  「承讓。」豐城的劍鋒不偏不倚指著海棠的下顎,海棠依然像是沒有血性一樣禮貌地笑笑,然後下擂台。

  正午的陽光變得有些刺目,台下不少人汗水直流,也有人離開會場。

  也就是這麼眨眼的剎那,那如大山一般高聳在少林寺大院內的擂台上,一道紅影閃過。

  在許多人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雪芝握緊手中的金柄長刀,衝著豐城微微一笑:「豐掌門請賜教。」

  「華山派豐城對重火宮重雪芝。」釋炎在台下高聲道。

  最後那三個字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春日艷陽下,火紅的長裙,綢緞一般的黑髮迎風飄舞。女子姣好的身段在薄而柔軟的紅絲中若隱若現。

  銅鑼敲了一下,兩下。

  豐城怎麼都不會料到,這一日會和她對上。原本按照慣例,對手是女子時,他會讓對方三招。可是當第三聲銅鑼響起的瞬間,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非常小心地後退一步,然後奮力出擊。

  相反,雪芝成為了讓招的那個人。她連連後退,左躲右閃,刀身一如秋水,刀尖卻在回擋的時刻劇烈顫抖。

  她的笑意和從容讓豐城不安。

  豐城起先只是打得有些匆忙,但直到她一次輕盈繞過他身後時,拉近他說的話才讓他明白自己的恐懼原來不是多餘——

  「不想簡單地殺了你。可是,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化身為修羅,向他索命來了。

  咚、咚、咚!三聲沉悶巨大的聲響,豐城的長劍一次次刺向雪芝,銳利的劍鋒猶如鐵釘一般,深深扎入擂台的木柱上。毫無劍法可言,他早已自亂陣腳。

  相反,雪芝的《三昧炎凰刀》卻舞得出神入化。刺、砍、收,回斬,利索到位,讓台下的人們一飽眼福。雖說如此,沒有一招擊中要害,像是一隻正在和小老鼠玩耍的貓。

  是人都看出來了擂台上的氣氛不對,但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難道宮主打算下毒?」硃砂看了看琉璃,「可是她和豐城交過手,以後如果查起來,人家一定會懷疑她。」

  「宮主做事欠考慮,我已經習慣了。」琉璃無奈道,「就算她現在在台上斬了豐城的腦袋,我也不會吃驚——呃,下雨了?」

  他摸摸自己的頭,有液體落在自己的頭上。他看見了硃砂等人驚愕的表情,又他看看手心——粘稠的鮮血順著手心滑落。

  再次回頭。

  擂台上,雪芝持刀的手高高舉過頭頂。紅色寬大的衣袖順下滑落至肩,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頭頂的刀銀光閃閃,未沾上一點鮮血。

  可是,她對面無頭人頸處的鮮血卻像火花一樣,四處飛濺,雨點一般紛紛落下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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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手一滑,就……」雪芝故作驚訝地收刀,後退一步,「豐掌門的頭呢,誰看到豐掌門的頭了?快快裝回去。」

  不過多時,人群開始湧動,中間傳來女子的尖叫聲。豐城的頭顱像皮球一樣被人們拋來拋去。他的遺容依然驚恐。

  擂台上,豐城的屍體轟然倒下。

  這一日,很多人都知道雪芝會殺人。包括柳畫,釋炎,林宇凰,林軒鳳,奉紫還有重火宮的部分弟子。

  但是,沒人知道豐城的死亡方式竟是這樣。

  「不——!!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重雪芝!她這個人盡可夫的小賤貨,她這個惡貫滿盈的女魔頭——」人群中傳來白曼曼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雪芝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看見白曼曼一身華衣跪在地上吼叫,金釵和珠玉卻狼狽地落了滿地。白曼曼身邊的奶娘還抱著豐城剛滿月的兒子。

  「阿彌陀佛。」釋炎站出來,閉眼道,「雪宮主,近日你在少林殘殺豐掌門,應自知後果……」

  「重,重雪芝——你瘋了?」慈忍師太語無倫次道。

  林軒鳳道:「雪芝,無論你和豐掌門有何過節,你也不應該——造孽啊。」

  雪芝背對著重火宮的人,擊掌三次。海棠端著一個盒子走上來。

  「諸位理應知道,豐城登上掌門之位是因為他的兄長豐業暴斃。而這個害死豐業,強娶逼死嫂子、挑斷侄子手腳筋並且在其成年後將之殘忍殺害的,也是豐城。」雪芝將盒子放在擂台中央,「這些都是重火宮找到的罪證。這些年豐城在底下與邪教勾結出賣華山的事做了也不少,他甚至還偷學邪功,在華山的地下通道中還存有大筆金銀珠寶,妄圖東窗事發便攜妾私逃。如果各位武林豪傑對我今日所作所為仍有所不滿,那請隨時來重火宮討伐,重雪芝親候大駕。」

  實際上,豐城做過怎樣的壞事,這天下這武林究竟會變成什麼樣,重雪芝一點都不在乎。只要她願意,在釋炎默許的情況下,也可以讓豐城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之所以要去調查這些事,不過是想讓豐城身敗名裂,更淒涼一點而已。

  仲春四月,繁紅嫩綠。

  飄舞的花香早已將血腥味覆去。各大門派已經派人著手調查豐城的背景,兵器譜大會繼續進行,圓滿落幕。

  大黃武笈榜上沾滿了鮮血。很快又被少林弟子揭下去,換上新的。第一名依舊是重火宮的滄海雪蓮劍,後面緊跟穆遠的名字。

  白曼曼跟著奶媽走到雪芝面前,無視旁人的目光,用虛脫的聲音說道:

  「我不管你殺豐城是為了什麼。我不管他做過什麼,做錯什麼,他是我的丈夫,他才從喪子之痛走出來,我們才有了孩子,你就讓我丟了相公,讓孩子丟了父親。重雪芝,你今天如果不殺了我和我兒子,以後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向你索命。任何代價。」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

  雪芝撐著下巴,嘴角微揚:「敬候佳音。」

  那孩子在看到這個眉目如畫的宮主以後,睜大雙眼呆了很久,居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如此可愛,如此純真,好像剛才身首分家的只是一顆樹,或者一個玩具。

  在這個會場上,除了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沒人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再看看四下沉默散開的人們,還有那一雙雙有些惶恐的,偷偷瞄來的目光,雪芝突然想起來穆遠曾說過的一句話。然後,輕輕笑了:

  「穆遠哥,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什麼事?」

  雪芝搖搖頭,提起紅色的裙邊,起身離開座席。

  兵器譜的大紅大黃榜上,字體沒有變,墨跡猶新,血跡也不見蹤影。嶄新就像是過年時貼出的喜慶窗花。

  她依然記得穆遠說過的話。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她還不認識上官透,甚至還不認識小涉。夏輕眉還是一個溫柔多情的少年,原雙雙還是一個有些挑剔的中年美婦。而她,只是一個有些憤世嫉俗的,卻又對自己的門派充滿憧憬的小姑娘。那時的自己那麼討厭奉紫,卻又忍不住一次次看她,偷偷地羨慕過她。

  那時候,有那麼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在她的眼中,天下是廣闊新奇的,充滿了陽光。

  那時候,上官透出現在英雄大會上,翩翩白衣,瀟灑的身影,深深刻印在她少女的記憶中。

  那時候,在英雄大會上,重火宮吃了很多虧。但是穆遠的一句話讓她振作起來:

  給我十年,我還你一個當年的重火宮。

《月上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