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布暗局針鋒相對(1)

  三月,春暖花開,生機盎然。

  當年師伯音就是在這樣的時節被行刑問斬。

  而如今這個三月,皇上藉著居家酒鋪被夜襲之事做了文章,加上碰巧京城裡又發生了些不太平的事,所以皇上上朝之時發了頓脾氣,道他登基三年來,一直國泰民安,怎的近期行惡之事一樁接著一樁,定是官府們鬆懈不勤,於是勒令府尹刑部嚴查嚴打,將過去沒審明的案都要審辦清楚,各府州縣均要嚴辦,所有重案大案,全部上報朝廷。

  皇上發了龍威,那些個惰性不勤的大小官員著實是嚇了一大跳,連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

  府衙方面還好辦,重案要案陳案積案,實在破不了的,可上報刑部。刑部卻是忙亂了手腳。丁盛原本就是個看人辦事的,之前許多事壓著,人他護著,糊塗辦過去的,自然是有他的利益所在。如今皇上忽然擺起龍威,弄得他一下措手不及。這平白添了許多事,讓他不得不日日留在刑部,揪著他的那些部屬派系人馬,補東牆補西牆。

  其實當初他每一樁敢辦下的事,自是想好了對策,有些埋得也相當乾淨。只是處置得再周全也經不住同時間一口氣全被翻出來問訊。這次朝上那些人似約好了,探究的竟都是他的短處軟處。而他縱使再有能力,將手上單件事結得漂亮,全排出來連成串就不好辦了。再加上刑部養的那些私營暗探接二連三地出事,這讓他很是頭疼。

  丁盛很早之前就開始部署他自己的暗探,算起來是違律養了私卒。但他此舉不為謀反,只為保權。當今皇朝根基太深,他動不了,所以他只要安穩做他的刑部尚書便好。一個尚書而已,他也同樣能翻雲覆雨。

  他能知道江湖裡、朝堂上的每一處動靜,他要滅掉每一個對他不利的人和事。他的派系越來越穩,他的人馬越來越多。這麼多年來,從未出過大差錯。

  他甚至提前為自己想好了許多對策。

  其中一條是,他準備了許多私探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記錄,光卷宗就壘了好幾本,每一樁、每一件都說明了如果這些私探不私,身份公開,這些事就不可能辦成,朝廷必將蒙受許多損失,而他,是一人負起天下人責難仍一心只為朝廷效忠。

  而另一條對策是,如若事情揭開的方式不適宜自稱英雄,那他就把雲青賢推出去。自雲青賢做了他的女婿後,這些私探的事,都是他經手的。不止雲青賢,替死鬼要好幾個才有說服力。這些,他全想好了。

  丁盛擔心過暴露的一天,雖然他對這些探子很有信心,但他也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是有準備等著這一天的。

  東窗事發的一天終於來了,可結果與丁盛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會有敵對朝臣在朝堂上揭發他,向皇上告狀。

  可是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

  但是他的探子卻一個一個地被悄悄幹掉了。

  這讓丁盛很憤怒。這分明是挑釁,好像是在與他說:我知道你的醜事,但我不會遂你的意明著來,這樣你難受嗎?

  丁盛很難受,因為對方如此手段讓他非常被動。他不能動用明面上的勢力來處理這個,被人揭發是一回事,不打自招又是另一回事。

  丁盛覺得這不會是朝臣所為,因為這樣做對他們並無益處。而且,他想了一圈,他那些朝中對手,還沒有誰能在江湖裡有這般勢力。

  就在丁盛拚命想擺脫眼前困境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琢磨。

  那是丁妍香。

  這段日子裡,刑部忙亂,雲青賢常常宿在刑部,回得家來也是一臉憔悴,眉頭緊鎖。她問他發生何事,他只稱皇上嚴令加緊查辦各案,他累了些。

  可丁妍香卻是個機靈的,她知道嚴查刑案也不至把她家相公熬成這樣,過去再難辦、再凶險的案子,他也沒有這般過。細細追問之下,竟聽得刑部有私探,而這事居然被人知道了,也許不多日便會鬧開。

  雲青賢沒再往下說,丁妍香卻是明白了。丁盛素來是把不光彩的事讓雲青賢去做的。這一次,如若東窗事發,那首當其衝出去頂罪的,怕就是雲青賢了。

  丁妍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雲青賢卻是勸她,說丁盛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定是準備好了後著的。不到最後一步,自然不會用到替死鬼。

  「後著?」

  「就是他一定準備好了脫罪的證據,比如這些私探的用處是為忠心,這些私探做了哪些對朝廷、對皇上來說了不得的大事等。但我在刑部找過了,沒有那些卷宗。」

  「這些他當然不會放在刑部,定然是放在家裡了。」丁妍香一咬牙,「我明日便回娘家,找一找去。」

  第二日,趁著丁盛又到刑部去忙了,丁妍香回了娘家。

  回到丁府,看到丁妍珊正在繡帕子,丁妍香好一頓笑話,直說這妹妹如今真是沉穩懂事,竟靜得下心習女紅了。兩姐妹敘了會兒話,又一道吃了午膳,然後丁妍香道她累了,要回房睡一會兒。

  丁妍珊也回房午歇去了,但她睡不著。周家公子與她偶遇幾回,昨日遞了帖子,想約她去遊湖。丁妍珊為這事苦惱,她對周公子稱不上喜歡,也稱不上不喜歡,但她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年紀也不小了,再拖下去,真就沒人要了。

  丁妍珊心煩意亂,乾脆起了身去花園轉轉。走著走著,想起當初在院子裡發現那兩個假捕快就是丁府護衛之事,她歎口氣,覺得很揪心。她不知道別人發現自己的爹爹為了某種目的而犧牲女兒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反正她是害怕、自卑、憤怒又無奈。可她又能怎樣呢?她只能時時留心,希望如果有天探聽到爹爹要對居沐兒不利時,能去提醒她一聲。

  丁妍珊站在僻角正發愣,忽然看到丁妍香匆匆走過。丁妍珊想叫她,卻被她臉上的神情鎮住了。她下意識地跟在丁妍香身後,看見她鬼鬼祟祟地走進了丁盛的書房。

  丁盛的書房在丁府是塊禁地,除非丁盛招呼,否則誰也不能進。就連雲青賢來了,都是在偏廳議事,少有進書房的機會。可丁妍香居然趁午間大家偷懶打盹時闖了進去,這是為何?

  丁妍珊等了許久,都未見丁妍香出來,正疑惑間,忽見一年輕護衛匆匆跑到書房門口。丁妍珊一驚,正著慌姐姐被發現的事,卻見那護衛輕聲喊:「大小姐,巡府的護衛換崗了,正往這邊來。」

  很快丁妍香出了來,塞給那護衛一錠銀子。兩人飛快散開,各走各路,書房門前恢復了靜悄悄的模樣。

  丁妍珊有些呆愣,她雖然也是小姐,也不乏對府裡的下人呼呼喝喝的,但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還可以收買爹爹的護衛。可收買來做什麼?進書房做什麼?

  丁妍珊等巡府護衛走過去了,這才從僻角出來。她直接去了丁妍香的居院。丁妍香雖是嫁出去了,但丁府還保留著她的屋子。

  丁妍珊過去的時候,守院的丫環說大小姐還在午睡。丁妍珊不理,她進了丁妍香房裡。丁妍香正坐在床邊穿衣裳,見丁妍珊進來笑了笑:「我聽到你的聲音了,都這會兒了,也該起了,不然娘又該說我回娘家沒個樣。」

  丁妍珊看著姐姐,忽然覺得她很陌生,就如同當初她看到那兩個護衛後覺得爹爹很陌生一般。

  「你怎麼了,怎麼不開心?」

  「我……」丁妍珊對上姐姐的笑顏,終於也笑了出來,「我是想找姐姐幫我拿個主意。有人想邀我遊湖,我在猶豫該不該去。」

  「咦,是哪家公子?」丁妍香穿戴好,拉著妹妹坐下,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丁妍珊努力維持微笑,她知道自己必須微笑,她必須像姐姐那樣,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想起居沐兒與她說過,要沉得住氣,要會裝傻。她說得真是對。

  日子在各人的明爭暗鬥中過去了。

  四月,嶄新的居家酒鋪修葺好,重新開業。而刑部繼續焦頭爛額中。

  五月,雅黎麗以私人身份來訪京城,找了幾位琴友切磋琴技,其中一位,便是龍府二夫人居沐兒。

  這月皇帝在朝上明確表示了對刑部近期表現的不滿。敵對派系趁亂踩低,翻出幾件刑部舊時辦案草率令人冤死的醜聞。一時間眾臣對冤假錯案激憤難平,紛紛上諫陳情,皆覺刑部辦事令皇帝蒙羞。皇帝被無能的刑部蒙蔽欺騙,一時間仿若成了最大的苦主。

  六月,丁盛私養密探的事終於被人揭開。卻是雲青賢大義滅親,帶著刑部十幾位忠臣,將密探之事抖了出來。雲青賢所報卷宗,詳細記錄了丁盛組織訓練部署密探的過程,還有好幾位探子人證。所有事情清清楚楚,丁盛百口莫辯。而所有雲青賢經手之事,他都解釋因為他是聽令於丁盛,一開始並不知曉這些密探是私養違律,於是還帶著探子們為朝廷做了許多事,後終於發現真相,可屢勸無效,不得已才收集了證據向朝廷稟告。

  丁盛在朝廷裡素有惡名,而雲青賢卻是認真做事、規規矩矩的人。論名聲,這女婿要比岳父強上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之前被人翻了刑部許多醜聞惡事纏身,丁盛終是氣數已盡,被免了官職,關進刑牢,待查究後再行定罪。

  多事之秋,人心惶惶。雲青賢於一片混亂中破了兩件陳案,令刑部揚眉吐氣,刑部尚書一職空缺,雖未定他為任,但刑部眾人已以他馬首是瞻了。

  丁府的天塌了。

  丁妍珊似乎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沉默,比丁府的其他人更冷靜些。

  丁妍香再不返娘家。而雲青賢帶人來丁府抄了丁盛的書房居院各處,在丁夫人斥罵他的時候,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丁妍珊在一旁把這話聽得清楚,她心頭一顫。待過了段時日,風聲不那麼大的時候,她悄悄去了一趟龍府,她來警告居沐兒和龍二要萬事小心。她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還是提醒他們總歸要小心防範才好。

  七月了。

  龍二很不喜歡七月,上次他被人算計,就是在七月。

  雲青賢每日忙碌,分不得身。丁妍香獨守空房,心情倒也還不錯。因為她知道最凶險的那一關已然過去。如今相公再是繁忙,也是仕途光明,前路看好。相公不能相陪,她就自己找樂子。於是這日她帶了丫環上街選購脂粉新衣,卻在歇腳飲茶時聽得旁邊有對年輕夫婦在拌嘴。

  拌嘴的內容,居然是居沐兒。

  丁妍香側頭看去,那夫婦中的男子她認得,正是居沐兒的青梅竹馬陳良澤,而為了他關心居沐兒而壓低聲音在罵的,想來便是他的娘子柳瑜。

  這罵的事很無趣,不過是陳良澤給居老爹送水果去,看望了一下。

  丁妍香看著陳柳氏凶巴巴的樣子,不禁冷笑,善妒女子的嘴臉,真是難看。

  那柳瑜罵了幾句不好聽的,似乎怒火難消,甩袖走了。陳良澤巴巴跟了上去,兩人越行越遠。

  丁妍香看著兩人的背影,默默記下了他們。

  丁妍香悠閒度日,丁妍珊卻是正陪著母親艱難支撐著父親倒台、家僕魚散的困境。如果說被劫匪劫持這樁禍事讓她成熟起來,那父親被罷官入獄則讓她一夜之間強大起來。

  她安慰母親,喝止了姨娘們的呼天搶地,與外祖父那邊相議此事後續,應付來探消息的各色人等,管理著家僕,振作著丁府。

  她與管事一起,算明白了府裡留下的財銀。遣了一半僕役,又召集了所有護衛,留下了對丁家最忠心耿耿的一批。

  她還揪出了當初她親眼所見被丁妍香收買的那個護衛,拷問之下,那護衛全都招了。但他也只是知道大小姐讓他把風,確保別人不會發現她偷偷進了書房而已,其他的什麼都不知了。

  丁妍珊在自己屋裡坐了一夜。第二日,她安排佈置,托了關係,進了刑部大牢,見到了丁盛。有些事,過去她覺得對父親難以啟齒,今時今日,她卻是一定要問了。

  丁妍珊去刑部大牢的那一日,龍府出了件大事。

  居沐兒剛剛午睡起來,小竹伺候她洗漱,為她梳好了頭。龍二卻偏偏要來湊熱鬧,他堅持要親自給沐兒畫眉。

  居沐兒笑著躲。龍二爺每次給她畫眉的結果都是一團糟。不是畫一遍洗一遍,就是畫著畫著又要拆她的頭髮玩,說也要練練為她梳髮式,最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次還把小竹嚇到。再不然,便是畫著畫著又回床上去了。

  這次龍二信心滿滿,說一定會為居沐兒畫得美美的。

  關於這個,居沐兒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只是她家相公有這雅興,她也只得配合配合。但閒坐無事,龍二又畫了那許久也沒好,居沐兒便沒話找話。

  「相公這兩日怎的不去巡鋪子?」

  「日頭這般大,把你家相公曬壞了,你不心疼?」

  「那生意這般放著行嗎?要是賺得少了,相公不心疼?」

  龍二一指頭戳她的腦門上:「你相公我是這麼財迷的嗎?」

  居沐兒眨眨眼,沒敢說「是」,卻道:「相公,我知道為何你兩邊眉毛總畫不齊了。」

  龍二停下手,看著被他畫得一高一矮的眉毛皺眉頭,他還真是總對不齊。

  「為何?」其實他不想知道,他就是隨便問問。

  「因為相公總看算盤,算盤珠起起伏伏,所以相公就對不齊了。」

  龍二一丟畫眉筆,「哼」一聲轉身走開。

  「相公不畫了?」居沐兒摸摸眉毛,心道這就可以休息了嗎?龍二卻走了回來,手裡拿了塊濕巾子,用力把她那兩道扭蟲子似的眉擦乾淨,然後拿起筆繼續畫。

  居沐兒心裡歎氣,她還跟小竹、寶兒她們約好了玩瞎子摸魚的,這也不知要畫到什麼時候。

  「畫到它對齊了為止。」龍二似聽得她心裡所想,沒好氣地說。

  「那對齊了,一粗一細又怎麼辦?」居沐兒乖乖仰著臉任他畫,卻是很認真地潑他冷水。

  龍二手一頓,停了下來。不止一粗一細,還畫得平平的,怎麼辦?

《三嫁惹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