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鳴喝了一大口秋籃重新端來的水,就著宮女們送上來的銀盆漱了口,本來該吃飯的,不知道是否剛剛那口酒的影響,倦意卻忽然冒上頭來。他懶懶打個哈欠,又躺倒在床上。

  秋籃在床邊輕說:「太子,該進膳了。」

  鳳鳴正逐漸進入睡眠狀態,感覺全身酸痛的身體象得到催眠一樣舒服,根本懶得回答,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經陰暗下來。

  鳳鳴嘀咕著不知道這裡按什麼計算時間,看這個模樣,應該已經睡了三四個小時了吧。他才剛醒,渾身上下還沉浸在讓人舒服的放鬆狀態,眼睛也只是半睜著。平日在家醒來起碼要賴一個小時的床,常被室友責罵,現在神使鬼差到這個時空做了太子,自然要多多利用這身份好好對待自己。

  迷糊中,聽見一個聲音道:「哼,我還道真的死了呢,原來嚇唬我們來著。」

  鳳鳴感覺此人像在議論自己,立即精神一震。他獨自一人到這嶄新世界,知道冒充他人必定有滿身破綻,不能輕舉妄動,暫且豎直耳朵,聽周圍的動靜。

  說話的人其實就站在床前不遠處,聲音很清晰地傳過來,充滿對太子的不敬和鄙視:「下次再這樣,乾脆送一杯酒給他了事得了,免得鬧得王宮動盪。」

  秋籃道:「瞳少爺,太子還沒有醒呢。」語氣中,居然隱隱帶著幾分顧忌忍讓。

  鳳鳴聽在耳裡,心中大驚。既然他冒充的這人貴為太子,理應是王宮中極尊貴的人,這瞳少爺是何人,居然敢在太子殿內公然對太子不敬。聽他的音量和語氣,絲毫不怕太子醒來聽見。而侍侯在太子身邊的宮女,居然不敢對他的話加以駁斥。

  那瞳少爺冷冷道:「我且回去,你要他老實一點,不要再惹事。」

  剛要轉身便走,忽然聽見一聲冷冽的命令。

  「站住。」鳳鳴從床上撐著雙手坐了起來。

  此言一出,整個太子殿內的人心裡都泛起怪異的感覺。太子那把聲音雖然熟悉,但說出的話向來是唯唯諾諾,今天這兩個字卻說得強硬非常。

  瞳少爺「咦」了一聲,轉過身來,直挺挺對著鳳鳴,挑眉道:「鬼門關繞了一圈,膽子倒大了不少。」

  他一轉過身來,鳳鳴立即看見他的模樣。原來此人不過十八九歲,唇紅牙白,居然是個少見的美少年。

  但他跋扈的語言神態,卻讓鳳鳴心生不滿:「膽子大的,恐怕是你吧。」鳳鳴不肯示弱,學他的樣子冷哼一聲,靠在床頭環起雙手:「秋籃,你告訴他,當著太子的面對太子不敬,該當何罪?」說完,便用眼去瞟身前的秋籃。

  鳳鳴其實也不知道這國家是否和歷史上其他王朝一樣對冒犯王族尊嚴的人判罪,問的時候雖然語氣森嚴,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只盼秋籃給點提示,好把這戲給做下去。

  秋籃見太子今時不同往日,特別地顯出氣勢,眼睛橫著要她作答。另一個瞳少爺黑著臉站在面前。兩人都是身份特殊,她這小宮女萬萬得罪不起,心裡不由叫苦,猶豫半天,冒了一身冷汗,心虛地說:「對太子不敬,按照國律,應當處環首之刑。」

  那就是處死了。

  這國家還是維護王族尊嚴的。鳳鳴心頭大定,帶笑問:「那這個人,不是應該拿去環首嗎?」

  瞳少爺歷來視這太子如無物,不加尊重,從沒有受到任何責難。太子對他,只有躲得遠遠受欺負的份。不知道為何今天忽然硬氣起來,居然敢計較起他的錯處來。

  本想像平日一樣怒斥一番,將太子氣勢打壓下去,抬頭一看,居然對上鳳鳴烏黑的眼睛,想到面前的畢竟是王族名正言順的太子,不敬太子,確實要處環首之刑。

  即使現在太子大喝一聲,命人將他當場處死,外人也不可多言。

  多年不曾感覺到的身份區別,忽然活生生擺在眼前,讓瞳少爺赫然驚心地低下頭去,居然鐵青著臉吐了一句:「臣失禮,望太子恕罪。」

  此句一出,全殿的侍從宮女都不由驚訝。難道今天太子發威?

  鳳鳴不知究竟,倒不覺得什麼,他也不能真的將瞳少爺處死,略略點頭道:「算了,今天就饒恕你吧。」

  瞳少爺服了一下軟,心裡帶氣。聽鳳鳴懶洋洋的口氣,霍然抬頭狠狠瞪了鳳鳴一眼。竟然對軟弱無能的歷來被人欺負的太子低頭,他感覺所有的人都在笑話自己,又狠自己一時糊塗失了威風,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怒氣沖沖出了太子殿。

  鳳鳴見瞳少爺衝出殿門,招手對秋籃道:「我餓了,你剛才不是說進膳嗎?」

  秋籃望著門外,眼睛轉到鳳鳴處,不安地說:「太子,瞳少爺很生氣呢。」

  「那又如何?衝撞太子,我還沒有跟他生氣呢。」按照目前的身份來說,該生氣的應該是自己吧。

  「可…..」秋籃知道太子一向被人欺壓,雖然今天發起威風,明天不知道要為這莽撞付出多少代價。侍侯兩年,畢竟還有感情,臉露慮色:「瞳少爺萬一回去對容王說什麼話,那可怎麼好?」

  「容王?容王是誰?」

  鳳鳴見秋籃臉露異色,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只好掩飾道:「我掉到水裡,好像腦子進了水一樣,把好多事都忘了。」

  秋籃呆呆看鳳鳴半晌,說:「唉,我看太子象把什麼事都忘了。容王是西雷國現在的攝政王,掌著軍政大權的人啊。」

  原來如此,竟然還有個什麼攝政王。

  冒充真不是象電視中演戲般容易,何況是冒充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鳳鳴不想講多錯多,只好裝出無聊的模樣掉過頭去四處打量。

  不多時,晚飯送了上來。

  滿以為是想像中鋪滿一桌的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其實也不過是十一二道不同的菜式,做工倒挺精緻,每個盤子裡的邊上都刻著好些細緻的裝飾水果。

  鳳鳴忐忑不安地拿起筷子。

  早知道有今日,就應該多看一點古代王家進膳禮儀的書了。此刻後悔已經無用,只好硬著頭皮隨意吃起來,安慰自己道:反正我是太子,就算禮儀不周也無人敢隨便罵。

  剛吃了一片鮮筍,感覺秋籃站在身邊,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鳳鳴不自在地抬頭,問:「秋籃,你吃了嗎?」

  「太子快吃吧,怎麼倒問起奴婢的事來了?」

  鳳鳴想叫她一起坐下來吃,又擔心這個舉動引人懷疑,笑道:「一個人吃沒有胃口,你和我說說話吧。」然後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秋籃哪裡敢和太子平起平坐,規規矩矩行禮道:「太子要奴婢說話解悶,奴婢遵命。」眨著眼睛問:「太子要聽奴婢說什麼呢?」

  真是大好機會。

  鳳鳴忙道:「反正有空,你將關於我的事情,好好說一遍給我聽聽如何?」

  「太子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嗎?反而問我?」秋籃只覺得今天的太子特別怪異,她到底年紀小,掩著嘴兒就笑了起來。

  「這個….」鳳鳴眼珠子一轉,解釋道:「我就想知道,下面人心裡都是怎麼看我的,都知道些什麼?」

  「好,我就說。」秋籃入宮兩年,一般只負責倒水遞衣,從沒有和身份尊貴的太子這麼貼近過,不由得意,漸漸多話起來,將西雷王宮中所知道的事情漸漸講來。

  原來當今各國紛爭,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整片大地上,正式建國的政權就有十二個。鳳鳴一聽,暗暗咋舌,那豈不比春秋七國更亂?

  太子是西雷王唯一兒子,早在出身時候就被冊封。西雷王在七年前忽然患上頭疾,中風昏迷,一直不曾醒來。如今朝政,由攝政王-容王一手把持。

  秋籃說起容王時,神色又是畏懼又帶幾分少女的羞澀,如同現代少女想起偶像巨星,不過秋籃的表現當然含蓄多了。鳳鳴原本把容王猜想成肥肥胖胖的大奸臣,見了秋籃模樣,不禁暗想:難道容王是個俊美男人不成?

  「那個瞳少爺,又是何人?」

  秋籃正講得高興,聽鳳鳴發問,臉色忽然一怔,眼色變得有幾分奇怪,吞吞吐吐道:「瞳少爺麼……是西雷國名門之後,和容王……..」隨後的話似乎有點恥於出口,「和容王交情甚好。」

  鳳鳴奇道:「和容王交情甚好?和容王交情甚好……」瞳少爺今天這麼囂張的態度,還道他是容王的寶貝弟弟或其他什麼親戚。

  「這些都是奴婢聽人家亂傳的,其實奴婢什麼也不知道。」不知出於何故,秋籃慌張地推搪,又催鳳鳴道:「太子進膳多時,夜也黑了,還是快點沐浴休息吧。」

  鳳鳴被她一催,只好匆匆扒飯,讓宮女們收了飯菜。

  站起來伸個懶腰,忽然皺著眉頭撐著桌子。好可惡的時空旅行,全身酸痛居然還不散退。

  「太子,請太子沐浴。」兩個模樣俊俏的宮女迎了上來,用清脆的聲音對鳳鳴說道。

  鳳鳴神氣地點點頭,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心裡亂糟糟一團,說要沐浴,是到什麼地方去沐?要換的衣服在哪裡?還有,是否真像電視裡所看一般,太子沐浴有一大群宮女在旁侍侯?那豈非要吃了大虧?

  唉,秋籃收拾了飯菜,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被兩個宮女睜大眼睛等著,鳳鳴只好沒話找話,拖延時間:「啊,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太子今天倒喜歡和人寒暄起來。兩個宮女怪異地對望一眼。

  「奴婢叫秋月。」

  「奴婢叫秋星。」

  鳳鳴裝模做樣搖腦袋:「秋月?秋星?好名字,好名字。」

  秋月見鳳鳴舉止有趣,低頭悄悄偷笑一陣,抬頭道:「時間不早了,請太子沐浴吧,不然,水都要冷了呢。」太子平日就很和善,從不發脾氣,今日更是性情大改,與人有說有笑。秋月秋星不過是半大的宮女,童心尚在,見鳳鳴溫和,便輕輕拉起鳳鳴的衣袖,領他到沐浴之地。

  鳳鳴正愁不知道如何是好,秋月等肯指引當然最好。當即笑嘻嘻跟著她們去了。

  原來太子寢宮轉過去一道石牆就是浴池。浮起一絲一絲蒸汽的浴池,彷彿一個小型的游泳池大小。四周除了嚴實的牆壁,還繫了不少彩色的絲幔,分外透出悠閒。

  高高一疊衣服就擺在浴池旁的白玉桌上。鳳鳴暗猜那是準備給自己沐浴後更換的新衣。

  「請太子沐浴。」秋月兩人乖巧地行了個禮,輕笑著退下。

  鳳鳴見她們離開浴池,大大鬆了一口氣。幸虧不是真像電視上一樣有人旁觀。

  望著浴池,心裡泛起痛快洗個澡的想法。

  這可是到這時代的第一個澡,要徹底點洗乾淨才好。算是把以前的一切都洗去吧。

  從小就是孤兒的鳳鳴,此刻分外感激自己在原本的時代並沒有太多牽掛。讀書用去他太多的精力,連女朋友都打算等將來畢業再找。

  耐心地琢磨著身上繁複的服裝。鳳鳴將身上纏繞的衣服一件一件褐下。

  如果西雷國每個人都這麼穿衣服的話,那他們每天要把一半的時間花在浴池旁邊。鳳鳴發著牢騷,終於把最後一件罩在裡面的長衫脫下。

  終於脫完了!開始洗澡!

  好不容易鬆一口氣,鳳鳴低頭,下一刻立即瞪圓眼睛,倒吸一口清涼氣。

  赫然發現,自己的腿上、胸上,班班駁駁,居然到處是青紫的痕跡。

  有細長的象皮鞭抽打出的痕跡,也有明顯的牙齒印記,另外的一些,形狀奇怪,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弄出的傷痕。

  這些傷痕滿佈在身軀上,簡直是無處不在。

  觸目驚心的虐待痕跡,在自己的身體上發現,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鳳鳴屏住呼吸分開雙腿,連忙吐著舌頭重新合上。不出所料,大腿間也是青紫一片。

  難道說,有人虐待自己身體的前主人?堂堂西雷國的太子?

  還是說,這位太子殿下,本來就是有受虐癖好的人?

  怪不得全身酸痛個沒完,原來不是時空旅行的問題,而是………

  「在等我?」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身後忽然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鳳鳴吃了一驚,隨即想起自己正帶著一身見不得人的傷赤裸著,連忙手忙腳亂把腳邊一堆衣服抓起往頭上套,不料腳下一軟,竟直接往浴池裡掉去。

  飛濺的水花中,鳳鳴連同那堆奮戰多時才脫下的衣服,栽到池底。

  「咳咳咳…….」

  真是亂七八糟!

  很快,鳳鳴從齊胸的熱水中站直身子,終於有空去看把自己嚇到水中的禍首。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偷看太子洗澡!」底氣不足地訓斥,鳳鳴一邊用濕漉漉的衣服遮擋赤裸的身體。

  但人在水中,布料受浮力不斷飄動,到底不能完全遮擋。

  來人有一張桀驁不馴地英俊臉蛋,和一雙閃爍著邪惡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正居高臨下地用銳利的光芒穿透水中的鳳鳴。

  「哼,你的膽子也不小,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男人微微揚起戲謔的眉:「聽說你掉進河救起來後神智不清,連瞳兒也敢罵。我猜你是不是患了失心瘋,把我是誰都給忘了。」

  他是誰?如此大膽,如此不遵王家之禮?

  鳳鳴心思急轉,忽然靈光一閃,喝道:「你是容王!」

  男人的唇邊,帶上一抹微笑,居然顯得格外帥氣:「你還記得嘛。我還以為你要開始裝瘋賣傻了呢。」

  下一秒,他矯健地跳下浴池,將根本沒有時間閃躲的鳳鳴抓在手中。

  強大的氣勢撲面而來,像眼睜睜看著高山壓到身上一樣的無力感讓鳳鳴窒息。

  手中用來遮擋身軀的衣物,被容王隨手搶過,扔到一邊。

  「太子殿下長進不少,居然敢尋死?」揶揄的語氣流露說不出的陰森,令鳳鳴不自覺悄悄一縮。

  但容王長而有力的手指立即捏住了鳳鳴的喉嚨:「我可從來沒有說過你可以尋死。」

  「嗚…….」氣管彷彿被捏碎般的痛苦讓鳳鳴深深蹙眉,他勉強伸手覆在容王的手上,想扳開空氣流通的阻礙。

  可是無論如何努力,都是徒勞,遏止呼吸的手象由鋼鐵鑄造般,根本無法撼動半分。

  肺開始強烈地痛楚起來,眼前的景物也開始模糊。

  鳳鳴的心中掀起一陣恐慌,難道這容王真的要把他活活掐死?

  何其可笑,剛剛轉到新的身體,原來不過是為了接受另一次死亡。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