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月移花影來

  這天,我送段月容去昌發家,這是段月容剛進入這個寨子拜見族長後,第一次拋頭露面,我壓低聲告訴她些女孩子該做的事,我有些擔心,必竟以前扮女子,都是我在旁邊掩護著的,這是可是第一次同一大幫子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啊,須知女人的知覺是何其敏銳,他一臉冷漠,對我的絮絮不置可否。

  「這位可是新來的莫先生嗎?」一個老村民柱著拐棍,腰背著手,一張臉像一隻乾癟的柿子,在陽光下向我打著招呼,我前去恭敬地揖首:「老伯,小生正是莫問。」

  「我家元霄,從小狡精著呢,上房揭瓦的,我是個老代年,冬耳當三的,沒個人治他,磨煩先生了。」老人慢吞吞地說著,可能眼神不好,一個勁迷著眼看我。

  我正要笑著說話,卻聽一群聲音:「紫眼睛的怪物,打,快打。」

  我一回頭,卻見一幫小子拿著石頭打段月容,段月容給打得蹲在地下,我跑過去一看,為首的正是那個敢挑信我,被我打手板子的小混蛋,沿歌。

  沿歌一看到我,嚇得大叫一聲:「老火了,老火了,那個鬼迷日眼的莫先生來了。」

  一幫小孩子一哄而散,我拉開段月容護著頭的手,卻見已打出兩個苞了,還流了,他的眼中還是淡漠嘲諷,卻又一絲悲涼,看著他的紫瞳,我心中一股莫名的心酸湧起,現在的段月容無權無勢,武功盡廢,還要裝個女人亡命天涯,受小孩欺侮,不由想到錦繡小時候,沒有人保護他們,又是如何淒慘。

  他甩開我的手,擦著流血的額角,淡淡地說道:「你去教書吧,時辰快過了,我認得昌發家的路。」

  說罷依然倔強地抬起頭,向前走去。

  我追過來,拉住他,掏出一塊手帕,壓住傷口,輕輕問道:「還痛嗎?」

  他拿了帕子,沒有回答我,默默地向前走去,我默默地也跟了上去。

  他側頭:「你要遲到了。」

  我笑著聳聳肩:「讓他們等吧。」

  送到門口,昌發嫂子出來,一大群女孩跟了出來,幾十雙妙目好奇地在我和段月容臉上瞄來瞄去,最後全都落到段月容的紫眼睛上。

  為首一個女孩身材壯實,臉盤大大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昌發嫂笑說:「喲,莫先生還親自送莫嫂子過來啦。」

  我向她們幾個深深一躬:「我和內子初來貴地,還往各位姐姐,嫂子多多關照了。」

  女孩子們一陣吃吃發笑,估計是被我的「酸氣」再一次絕倒,而段月容熟練地斂衽為禮,便是這一路逃亡裡我苦心教導,他苦心鍛煉的結晶。

  我遞上繡繃,綿線,對段月容說道:「朝珠,你好好聽昌發嫂子的話,等我少午下了學,便來接你。」

  段月容的紫瞳一時有些發愣,垂下長長的睫毛,像林黛玉似地由昌發嫂子引了進去。

  一旁的女孩們眼中流露著羨慕,唯有為首的那個壯實女孩口中低聲嘟囔著:「讀書人一家子就這麼酸,不過做個繡坊,倒像生離死別似的。」

  一個女孩低笑著:「這才叫恩夫妻哪,翠花姐,等長根哥把你娶進來就知道了。」

  眾女孩掩嘴低笑著進了門,那翠花的脖子根紅了。

  原來這就是段月容口裡大胖壞丫頭啊。

  不是挺純情的一個女孩嗎?

  這個段月容!?

  這一日我在課堂上沒有我像往常一樣教三字經,而是教給眾孩子一個普通的俗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們判斷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因為外表與自己的不同,而草率地抱有敵意或是輕視,我不知道他們明白了沒有,只是眾孩兒聚精會神,而沿歌這小子本來坐第一排的,今天坐在最後一排,縮著腦袋不敢看我。

  歲月轉眼過了十餘日,段月容很少出門,在家就是帶著夕顏,我能理解,她每次出去,就要面對眾人驚異的目光,他第二次去繡坊,我怕小屁孩會欺侮他,就尾隨著他,結果倒是沒有小屁孩拿石頭再打他,但一路上根本沒人同他說話,他經過之地,眾人都主動地讓開一條道,然後默默地對他行著注視禮,像是在看動物園裡的熊貓,他也昂著頭,冷著一張臉,怎麼看怎麼像是個高貴的王后經過,偶爾遇龍字輩三兄弟,才會向他打聲招呼,他一般也就點個頭。

  到了繡坊,我從開著的窗扉望去,原以為他就充充場子,無所事事罷了,沒想到他倒是認真地拿著繡繃向一個寡婦學習,同眾女子也就說那麼幾句客套話,然後大多數時間都在悶頭繡花。

  我稀噓不已!

  又過了幾日,段月容竟然開始往家裡帶花樣,做繡品了,我好奇地指著他的一幅沒有繡樣的絹子:「這是朵什麼花呀?」

  他的紫瞳酷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煞有架勢地翹著蘭花手指在那塊絹子上繡著,我忍住笑,心想別是這小子做女人做出癮來了吧,然而無論我怎麼追問那繡樣是什麼,他就是不理我了。

  時光如梭,我們安定了下來後,我開始張羅那四畝地了,我說了半天,並差點以武力相脅,段月容才懶洋洋地跟我去整地,我和段月容問昌發家借了頭黃牛和犁,準備撒稻種,我在前面拉著牛,他在後面推著犁,慢慢前行著撒稻種。

  想起明天又是做繡坊,便道:「那朵花,繡完了沒,要不我來幫你?」

  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我沒有熄滅我的耐心,繼續鼓勵他:「我看你好像挺喜歡繡花,那倒是件好事啊,須知張飛繡花,改了戾氣,長了耐心,成了一名智慧與勇氣並重的名將,你若也能繡成,絕對可以修身養,我的繡功雖差些,但也曾為我家兄弟姐妹納過鞋底的。」

  那功夫可不是吹的,我每年都會替小五義幾個做鞋,于飛燕說他的老家山東聊城就有女人為親人納鞋的習俗,據說踏著鞋裡面的花樣,就能平安走遍天下的,於是我便盟生出要為小五義納鞋的念頭,我向周大娘和眾婆子討教了一番,後來在床上的碧瑩也加入了我,她自然負責宋明磊的那一雙。那是碧瑩生病的第二年吧,我們姐倆就把繡鞋當作新年禮物送給于飛燕,宋明磊和錦繡,沒想到廣受歡迎,從此成為我們小五義的慣例,每年小五義的兄弟姐妹都會來問我要繡的鞋,

  那一年河朔大捷,于飛燕就是穿著我納的鞋踏遍賀蘭山闕,鎮守邊關,勇戰突厥,錦繡那丫頭的就別說了,每年二雙,我還給她繡上過HELLOKITTY的花樣,她後來在紫園發達了,卻還是照例問我要,可能我這個姐姐的繡活裡,她只欣賞這個了。

  這四五年間,幫宋明磊只做過一雙,那是碧瑩有一年病得很重,我就替她給宋明磊納的鞋底,繡的花樣,手藝自然是不能同碧瑩比,那時送過去時,心裡虛得很,可是宋明磊卻特別高興,現在想來,他其實是知道那雙鞋是我做的!

  想起苦命的碧瑩,我閉上了口,說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回過頭,卻見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似乎在我的下文,想起一切還不都是他的害得,我哼了一聲道:「我說你那朵花是不是也得加幾片葉子,幾根籐蔓什麼得,看上去病央央的,一點也不好看?」

  段月容對我迷起了眼睛,我便嘰哩呱啦地諷了他半天,感覺有些口渴了,這才停了下來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回過並沒有正要再講,卻見段月容咬牙切齒地吼了起來:「你有完沒完?那不是朵花,那是只鴛鴦!鴛鴦不成嗎?」

  什麼?原來還是隻鳥類啊,可那形狀我忍住爆笑地衝動,一本正經道:「娘子,息怒,你看,旁邊有人看著哪。」

  段月容推著犁向我衝過來了,我哈哈大笑著趕著大黃牛向前趕著,結果,別人三五天才要撒完的稻種,我們家兩天就做完了,當時我覺得我和他其實是很適合生活在大躍進年代,一定能超額完成任務。

  只可惜,大多數時間,段月容同學是極其討厭做苦力活的,每到做活時,不是賴在床上,就是要跑肚拉稀的,東躲西藏的,後來學乖了,我每每急得要動粗時,他便將夕顏一把抱在懷裡,紫瞳睨著我:「要打,你就先打死這個臭東西吧。」

  這一天,我累得暈呼呼地,回到家裡,想喝水,水缸裡滴水沒有,想吃飯,鍋灶裡空空如也,夕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段月容卻蒙頭大睡,我的火騰地上來了,抱起夕顏,哄她不哭了,便拉了被子,將他拖出來,責問道:「你在做什麼,水沒有,你總可以去挑些水吧,沒米了,去族長家賒一些,你若不愛拋頭露面,待在家裡也可以看看夕顏,她哭得那樣歷害,你就不能稍稍哄一些,萬一摔下來,摔成腦震盪怎麼辦?你不會做菜,我會啊,那也麻煩你到後院拔幾顆菜吧。」

  他瞟了我一眼,一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誰願意做這些娘們做的事?」

  「哈!」我在那裡著腰,怒極反笑:「那你說說你該做些什麼才能讓我倆度過這難關?」

  「很得單,夷平君家寨,」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精光畢現,目中殺氣重現:「將這個寨子一家一家燒了,搶了東西,收了那些男子做奴隸,女人都賣了做軍餉,然後便可進障毒之地去尋我父王,無論結果如何,我定要殺光義王,復我王子身份。」

  我如雷轟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寒意,喃喃道:「你平時喜歡繡花,就是因為可以靜下心來想這些?」

  他哼了一聲,看著我目光如炬:「那還怎地,這個君家寨守備薄弱至極,可笑那族長老頭兒還在做著白日夢,以為那亂世的鐵蹄無法尋到此處,須知我南詔的步兵甲於天下,最擅長的便是山野遊擊,今天我不毀寨,來日他族前來,結局只會更糟而已。」

  我冷冷道:「君家寨好心收留我們這兩個落難之人,但凡有一點人,當知知恩圖四個字,你卻還要焚燒寨子,殺人劫財?」

  那廂裡,他冷哼一聲:「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他們現在不殺我們是因為不知道我們的賞金有多少,若是知道了,你以為他們還會饒了我們嗎,一樣會趕盡殺絕,將我二人的頭顱換賞金。」

  我怔在那裡,許久開口道:「你不遠千里地來到東庭,一心想問鼎中原,難道就一定要做那殺人放火,擄人掠之事?」

  他坐了下來,頭一扭,滿面嘲諷與不奈,我搖搖頭:「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大業而死,就比泰山還重;你這樣一心只知奴役弱者,欺辱百姓,既便有一天回到了南詔,復了爵位,統治南詔,如何能成就一代霸主,有一天死了,依然比鴻毛還輕,死後還要淪落到畜生道昆蟲道,接受懲罰。」

  他的頭漸漸低了下來,我暗自欣喜,莫非我的話打動此人的廉恥之心了,於是我繼續我的思想教育課道:「你若能學習古代聖人君子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於人民的人。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說得熱血澎湃,唾沫橫飛,唉?!不對,這話說得怎麼那麼溜啊,好熟啊,然後我想起來這是**紀念諾爾曼‧白求恩的經典

  我乾咳了一下,回過頭去:「總之,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令你放下屠。」

  輕微的鼾聲從段月容的口中傳了出來,原來他是睡著了,我青筋暴跳,一揮柳條,大喝一聲:「給我醒來,你這妖孽。」

  段月容的紫瞳大睜,然後又掛了下了,睡意朦朧地喃喃道:「有事明天再說,我困得不行。」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著懶腰,無視於我迷著眼睛,走向床去,我再也忍不住,爆發了我所有的怒火,揮動了柳條一鞭:「你看看你平時都做了什麼,夕顏也帶不好,我在外面辛苦了半天,你這個屋裡的卻連飯也不做,屋裡也不收拾,我回到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我養著你這廢物做什麼?」

  他的左肩正中一鞭,嘩地一下子轉過身來,紫瞳幽冷地盯著我,盛滿久已未見的戾氣:「你再揮一鞭試試。」

  我嚥了口唾沫,一挑眉,冷笑道:「妖孽,我幾時怕過你了?」

  壯著膽子正要再揮一鞭,這時外面有人敲門道:「莫先生在嗎?」

  我瞪了他一眼,手裡拿著柳條,開了門,原來是,龍道,龍吟三兄弟,龍道說道:「莫先生,今天村裡不太平,我爹想請你過去祠堂一。」

  六雙眼睛盯著段月容及時泫然欲泣的俏臉,然後目光移到他的的紅痕的左肩。

  「你在打莫嫂子?」大叫了起來:「莫先生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打女人?」

  「這又怎麼了?」我愣道,手裡還拿著那根柳條。

  「你這混人,堂堂七尺男兒,連地也不會種,在家只會打老婆,罵孩子。」三兄弟猛然間闖進我的屋子,輪番對我罵了起來。

  我愣在哪裡,我是在打「老婆」,可是我又沒有罵孩子,剛欲分辯,這才想起來,我和他們說這個幹嗎,這是我的屋子,這三兄弟可是擅闖民宅啊。

  「三位小哥,我雖是外鄉人,這房子也是你們爹租給我們的,可總也是我的房子了,你們這樣深更半夜硬闖進來算什麼?而且這是我家家事,三位兄弟管得太寬了吧。」

  三個小少年一愣,最大的那個有些激動地說道:「我看你斯斯文文地,我爹才收留你的,想不到你借了錢,卻游手好閒,打妻罵女。」

  「我哪裡打妻罵女了?」

  「你手裡打得是什麼,你看你妻子都嚇成什麼樣了,還有你女兒都哭成這樣了,還要強辯?」幾個少年,不待分說,將我拉去了祠堂,我回頭看段月容,他卻是背過那三個少年對著我一臉笑。

  這晚的祠堂分外熱鬧,在農村,「敲寡婦門,挖絕戶紋」是頂頂缺德的事,而偏偏這兩件缺德的事今天在君家寨意外地同時發生了,以至於像我這樣打老婆的小事顯得分外渺小,但是在沒有見到族長以前,我只好攏著袖子,蹲在祠堂裡,那龍家三兄弟只是在哪裡柔聲勸著我捂著臉悲泣的「妻」。

  「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們一定為你伸冤。」

  你哪一隻眼睛看到他哭了?

  他眼中分明帶笑,半滴淚也沒有,我在那裡木然地看著段月容,眼睛不停地迷著,而他也是不停偷眼看著我,笑意更濃。

  你笑吧,反正到時查出來你是個男子,倒霉的是你,你就笑吧你,我用唇開型對他說著。

  這時火把下幾個女子扶著一個不停抽泣的那個寡婦走出祠堂,正是段月容平時在繡房討教繡花技巧的那位,她兩隻眼哭得就跟核桃似得,人不停地發著抖。

  「牛哥二嫂,別難受了,我爹非得給那二狗子一點顏色看看,還敢明目張膽看女人洗澡,反了天了他,」於翠花大聲嚷嚷著,大手掌一揮,圍觀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

  她看到她的三個弟弟和我們,立刻虎著臉跑過來:「你們三個這麼晚沒睡,在這兒幹嗎呢?」

  三個毛頭小子明顯害怕了,怯懦著:「姐不也沒睡嗎?」

  這時,族長著人叫我們進去,三個小子立刻拉我和段月容進了祠堂,不理君翠花在後面瞪著眼。

  我們跪在堂下,說明了事由,族長老爺本來擰著的眉毛更擰了起來,一拍椅子扶手:「深更半夜,莫問先生打他家娘子,是在屋裡打還是在屋外打?」

  「屋裡打的。」龍道大聲說道,看著我一臉鄙夷:「爹,你看他把他家娘子打成什麼樣了?」

  我那的妻在堂下不停地悲傷地抽泣著,著略顯健壯的肩,露出一條紅痕,族長揉了揉太陽,一臉頭痛地說道:「莫問先生你今天就在祠堂中跪一宿吧。」

  我正待辨解,那族長一指那三個少年,加了一句:「你們三個就陪著他跪一晚。」

  「為什麼,爹?」

  「還為什麼?君不聞半夜三更擅闖民宅,非即盜,就算我們君家村有不殺耕牛,不打老婆的習俗,但莫先生是外鄉人,不懂村規,再說他們夫妻倆的事與你們三個人何干了?還問為什麼,平時不好好讀書,種地也盡偷懶,平時看在你們早死的娘,總是訓訓罷了,今天還要作出此等無恥之舉,你們三個實在太過分了,丟盡了我君樹濤的臉,平日裡仗著你們幾個的爹,我是族長,便囂張跋扈,不思進取,長此以往,定然膽大包天,再過幾年做出像鑼鍋子一般扒人墳頭之事,指日可待了。」族長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三個小子傻在那裡。

  好,果然鐵面無私,然而我還是覺得委屈,我打這個兇惡殘暴,好吃懶做的妖孽,哪裡錯了了我?

  人群散去,祠堂天井裡倒掛著被抽了十五鞭的鑼鍋子君阿計,他扒了自已外甥女家裡的墳,倒在哪裡直哼哼著再也不敢了。

  我跪在那裡,旁邊還跪著一個直哼哼地二狗子。

  「那寡婦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看了一眼唄。」

  我忍不住開口:「二狗兄,你可知,非禮勿視!」

  「龜兒子的,打小就偷我家曬的鹹魚,」看守我們的忠伯輕蔑地說道:「你小子命裡注定就是個偷雞摸狗的爛崽。」

  二狗子哼了一聲:「反正從小你們就這麼看我,哪怕是做了好事了,你們也不信,那怎地,我還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成。」

  我的心一動,猛然想起錦繡曾流著淚說過她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

  段月容也曾嘲諷地說過,既然世人都道他妖孽降生,他便總要做些讓人不快樂的事。還有那些小孩對他無情的攻擊

  上天既然讓每一個人投生前喝下了孟婆湯,就是為了讓人們忘了前世所有的恩怨,以一個乾淨的靈魂去重新活過,無論錦繡和段月容哪一個是真正的紫浮,他們都有一個重生的機會,然而就是因為他們天生一雙紫眼睛,長得同別人不一樣,人們便帶著有色眼睛看他們,使之一生遭受白眼,甚至連做一個好人的機會也不給他們,於是變相得逼著他們重蹈襲覆轍,走上不歸之路。

  這是一個可怕的惡循環!

  我驚醒地想起自己不也平時妖孽妖孽地叫那段月容嗎?他現在廢去一身功力,復國無望,還要放下所有的男尊嚴,裝個女人,也是前半生的孽緣所致,現在不正是在受著上天的懲罰嗎?

  我道貌岸然地宣揚著現在是他改過自新,放下屠刀的機會,可不也是左一聲妖孽,右一聲地怪物地罵他嗎?

  那我豈不是在幫著他繼續扭曲自己的靈魂嗎?

  我跪在那裡冷汗淋淋,君阿計暈了過去,屎尿倒流得滿身都是,院子裡都是一股臭味,看守我們的忠伯皺著眉過來放他下來,給他上藥清理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望著夜雲滿天,擋住了明月星空,不禁惘然。

  「喂!莫先生,你在看什麼?」二狗子看我站了起來,也大著膽子跟了過來:「莫先生,我覺得你做得沒錯,俗話說得好,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自個兒老婆總要教訓教訓,才能把家裡照顧得好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老鼠眼睛般的雙目裡滿是□,:「你家老婆真是塞過西施了,我說莫先生,你若不喜歡,我幫你把她送到山下賣了吧,銀子分我兩成就是,到時候我再幫你弄個黑眼睛的,小個子的,年青聽話的過來,你要漢家,布仲家或是土家,苗家的女子都成,反正君家寨本來就是男多女少,我包準給你弄個沒開過苞的處。」

  他說的唾沫星子亂飛,我打斷了他有些喪盡天良的建義,淡淡道:「多謝二狗兄的美意,我家娘子甚是賢惠,我今晚確實處事不當,二狗兄為何不自己娶一個溫順的姑娘,好好成一個家室呢?」

  「像我這樣的人,哪有正經姑娘願意嫁給我,不過找個相好的洩洩火罷了。」二狗子微微一歎。

  「二狗兄,其實你生聰慧,雖說犯過一些錯,但不用去管世人的說法,照自己的心願活下去便是了,你若真喜歡那牛哥二嫂,何不去規規矩矩地做兩年工,攢些銀兩,派媒人前去說親,浪子回頭金不換,族長一生清正廉直,想必願意幫你,牛哥二嫂想必會接受你的一片真心,好在牛哥又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你們二個不出一年,生個一兒半女,定能想盡天倫之樂。」

  二狗子聽得一愣一愣得,半晌才道:「我現在可總算知道為什麼那些個娘兒們都喜歡讀過書的油小白臉了,你那嘴可真能說,怪道你能娶到你老婆那天仙樣的美人兒。」

  我笑了笑,正欲開口,忽地花瓶門處傳來腳步聲,我和二狗子立刻中規中矩地跪了下去,兩人恢復了一臉慚悔。

  玉免悄然從雲中探出臉來,向眾生放著無限的清輝。

  祠堂門口,長春籐靜默地婉延著,欲奔向新的高枝,勾垂著的紫籐花輕輕搖曳,輕灑間,花架子下面人影一閃,我悄悄放著餘光望去,卻見一個紫瞳佳人站在我的眼前。

  咦!這小子怎麼來了,我鬆了一口氣,懶散地坐回蒲團上,膝蓋冷冷道:「你來作什麼?」

  他一臉洋洋得意地坐在我的身邊,不理二狗子的眼有些發直,輕聲道:「你晚飯也沒吃,餓了吧。」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打老婆事件」的源頭是他什麼家務都不做,最重要的是讓我餓著肚子,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他的笑顏更是如花燦爛,遞上一個大土碗盆,裡面是一碗白米飯,上面是一堆黃黑乎乎的東西,我拿到火光下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發現是一堆抄得發黃發焦的油菜,那米飯好像也有些半生不熟。

  其實,有些時候我也挺同情男人的,很多時候,為了愛情,男人們往往也做出巨大的犧牲和冒險,對於心上人做出的食物,即使有時候吃起來何其難吃,甚至無意間由於烹飪技術不高造成食物含有巨毒,卻依然必須豪氣萬千地吃下去,眼中流著痛苦的淚水,卻滿臉裝出歡愉,還得口中歡樂地大笑:「親愛的,好好啊吃,再來一碗吧。」

  我一個勁地傻想著,懷疑地睨著他:「你自個兒做的?」

  他點點頭,塞給我一把筷子,我拿在手裡,剛想往嘴裡趴,卻遲疑地看著他,他挑了挑眉:「你莫不是以為我下了毒吧。」

  我哼了一聲,心中卻默認了,依舊看著他,他大大方方地拿著筷子往嘴裡扒了一口,嚼了一下,吞下去了,還大張其口讓我檢驗。

  我立刻搶過來大口大口嚼了起來,他在旁邊不停地幫我拍著背,柔聲道:「莫要嗆著啊。」

  果然嗆著了,我噎在那裡,他趕緊又在旁邊遞上一碗水,我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嚥了下去,繼續扒著飯:「你跟誰學做的菜?」

  「跟那個寡婦年牛哥二嫂學的,她是村裡唯一一個願意同我說話的女人。」段月容哼了一聲,「那個大胖壞丫頭,到處跟村裡人說我的壞話,沒人願意理我。」

  大胖壞丫頭?!

  哦!君翠花!

  「你是說族長的大女兒,君翠花吧!」

  「這個破村子裡,還有哪個女人,又胖又壞。」

  「她幹嗎那樣對你?」我奇道,還有女人會對段月容感冒,我感到無比新鮮。

  他恨恨地說著:「還不是嫉妒我長得比她漂亮,她的新上人長根多看了我幾眼,就到處排擠我。」

  他在哪裡激動地開始歷數著君翠花的惡行,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一個殺人搶劫偷竊的刑事慣犯。

  然後以一個傑出的政治家以及戰略家的眼光分析著她的優勢劣勢,詳細敘述了他將要在君家村男人女人中施行的遠交近攻的作戰方案,他最後咬牙切齒道:「總有一天,我要奪走她的心上人,我要她對我惟命是從,對我服服貼貼,跪在地上求我要她。」

  很顯然,段月容同學開闢了他的第二個戰場:女人的戰爭,不過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對手競然是君翠花,君翠花!

  我的腦海裡描抹著君翠花的塌鼻子,小眼睛,大餅麻子臉,水桶腰,老虎背,大腳丫和粗嗓門

  總之我無法將君翠花同美女聯繫在一起,更無法想像,段月容為什麼一定要君翠花求他要他,莫非綠水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使他的審美觀點完全改變了。

  一定是這樣的!我同情地看著他。

  他在那裡說得眉飛色舞,見我直盯著他看,便平復了一下情緒,又柔情似水地看著我:「不好吃嗎?」

  「你幹嗎對我這麼好?」我打了一個哆嗦,低聲道:「有什麼陰謀。」

  「你這人,不是說要對人沒有私心嗎?」他輕輕捋了捋耳邊的頭髮,頓時風情萬種,比女人還要女人,不理一旁二狗子的哈拉子都快流出來了,柔聲說道:「我現在對你好了,你又要懷疑人家,真傷人心。」

  我想起剛才的反思,也是,你口口聲聲要人家改邪歸正,自己卻第一個拿著有色眼睛看人,的確太過分了,我應該是第一個無條件信任他的人才對啊!

  我站了起來,深深向他一鞠躬:「今天我有三不該,第一不該罵你廢物,第二不該打你,第三最不該懷疑你給我吃的東西裡下毒。」

  抬起身子時,他看著我有些發愣,滿眼不信,我心中一歎,看吧,人家不相信你了,我訕訕一笑,復又拾起空碗來:「這是你第一次做飯吧。」

  他點點頭,看著我有眼神深不可測,我滿面慚愧地低下頭:「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算了。」

  我抬頭乾笑幾聲,真誠地笑道:「真好吃,你的這碗飯可比我第一次做的東西要好吃多得多了,」我認認真真得趴完這一碗飯,添著最後一粒米說道:「還有嗎?」

  我還真餓了。

  他徹底呆在那裡,臉上竟然泛起可疑的紅暈來,怯懦了許久,他側過臉去,低聲道:「沒有了,不過你若喜歡吃,我天天做給你吃。」

  我怔住了,他又轉過臉來,滿眼放著我從未見過的星光燦爛,絕艷的臉龐竟然勾起一絲羞澀的笑意,如紫色水蓮花溫柔地在清清的池塘裡綻開,輕風將那花香和煦地拂過我心頭,於是我無法挪開我的眼,沉溺於他的這一抹燦笑中,宛如夢境中紫浮恬休於木槿樹下,對我溫和地喚道:「你來了。」

  我和他這樣絞視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老邁的聲音叫道:「這就對了,年青人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驚醒我的一腔春夢,急急地躲開了我的目光,一轉頭,卻見是忠伯和三個族長家的小毛孩將駱鍋子復又吊起來。

  三個毛頭小孩輕蔑笑道:「現在知道我們君家村的厲害了吧,知道怎麼疼老婆了吧。」

  忠伯笑著打了三個小孩一下:「你們三個沒事老管人家夫妻間的事做什麼,快過去跪著,你們爹可發話了。」

  三個小孩不情不願地跪下來,拉著段月容:「莫問嫂子,下次你家相公若再打你,你便來告訴我們,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段月容羞澀地福了一福:「奴家謝三位少爺,不過我和我家相公和好了。」

  三個小孩又地罵了我半天,我訥訥地拱著手,正要再向段月容賠個不是,忽然腹中絞痛不已,我捂著肚子蹲了下來,段月容著急地看著我,我腦中靈光一閃,恨恨道:「你沒有在飯裡做手腳,可是在給我喝的水裡放東西了吧。」

  段月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臉色僵在那裡,有些懊悔,又有些笑意,我卻忍不住地奔向茅廁,拉得天昏地暗。

  前幾日,我特特地給夕顏配了洩藥,怕她的腸胃不消化,得了便秘,而段月容同學為洩私憤,便在給我喝的水中加了些,劑量雖不多,但是混著他給我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飯菜,造成了嚴重的食物中毒,我拉了二天一夜,直拉得臉都綠了,手腳虛浮。

  以後幾天,段月容一邊照顧夕顏,又衣不解帶地在床頭給我端水送藥,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還代我出去務農,認真地盡了一個妻子的義務,學會做了一手的好菜。

  由於我們的家庭暴力事件,她得到了君家村廣泛的輿論同情,在我患病期間,以一種賢妻良母的形象,能幹地持家務,傳為美淡,於是村裡很多村民不再因為他的紫瞳而對他隔離,漸漸地放下偏見,大膽地同他搭訕起來,熱心地為我們送來東西,幫他租牛,教他種地,還有些很多默默的崇拜者偷偷幫我們家晚上翻地,譬如君翠花的心上人-長根。

  於是他邁開了他擊敗君翠花的第一步。

  我同學生們的感情日益深厚起來,村民們待我和段月容也越來堪虞和善。

  族長見我通曉算學,有時他的管家生病,便讓我為其管帳,偶有重大之事,便讓我來與他商議。

  我創建了一系列數據庫,並創建了家族樹,使之管理簡便起來,每每有記錄檔案,便無須再查找族譜,糧譜,我提倡丁字記帳法,有出有進,記帳清晰,族長對我更是讚賞有加,希望我有空能多教導他那三個呆兒子。

  這一日午後育課時,幾個孩子們拉著我前去一處坡頂,一開始我覺得奇怪,這群孩子巴巴地爬坡幹什麼?

  小孩子經不起盤問,一套話才知道,俱說那裡是君家寨的情人幽會的地方,家長們自然不會讓他們這麼小去接近,於是他們就藉著我去了,反正家長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孩子冒險探奇的天果然是古今中外皆相同,而這個壞主意正是皮大王沿歌想出來的。

  算了,去就去吧,到得坡頂,卻見一棵百年野櫻聳立於坡頂,枝頭花團錦簇,芬芳撲鼻。

  我一時怔在那裡,過了一會才反映過來,用手摭住燦爛刺眼的陽光,灑落,我的面頰,往事如潮水沖擊我的心菲。

  「先生怎麼哭了?」春來看著我滿面的淚水有些害怕地說著。

  我抹著眼睛,笑道:「哪裡,師母今天早上讓我給她切洋蔥,把我的眼睛給熏昏了。」

  孩子們表示理解地點著頭,春來說道:「我娘切洋蔥也是流眼水,有一次爹不知道,還把爹給嚇得不清,不小心就把私房錢給交出來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把我的注意力引開了,然後十幾雙小手又把我扳過來:「先生,您看對面。」

  卻見晴空萬里,陽光明媚,白雲悠悠在空中散步,在遠處翠綠的山谷間偶爾灑下巨大的投影,如神的腳步,目光低下,卻見一大塊,一大塊的金黃與艷紅交相輝映,色彩斑斕,如世間最偉大的油畫立地展現在我的眼前,強烈地感染著我的視覺。

  「那是布仲家的油菜田。」小玉甜甜地上一句:「他們還喜歡種李子,跟我們寨子不一樣的。」

  小女孩比較感,滿眼的驚艷,牽著我我衣角,喚著:「那李花紅紅的,像娘娘的胭脂,真好看。」

  沿歌這小子卻流著口水說:「再過幾個月李子就熟了。」

  我輕笑出聲,輕風吹過,金黃的菜花悄悄彎著腰,翻起黃金般的波浪,李花艷紅,點綴著金海,甚是壯觀,李花林間偶有纖纖人影移動,山谷間響起一陣柔美的歌聲,金波海浪中,一個壯碩的人影,聞之欣然直起身子,開始激昂多情地和著那歌聲。

  「布仲家的在對歌了。」沿歌的眼中閃著狡黠,「我爹說,布仲家是南蠻夷子,所以他要對歌才能找到媳婦。」

  「沿歌,這是布仲家的習俗,我們應該尊重他們,不對嗎,莫要」

  我這才發現無人回應我的尊尊教導,一回頭,卻一個紫瞳佳人站在那裡,雖是布衣衩裙,紫眸流盼間,卻難掩其絕代風華,不是我那「賢德的妻」又是誰呢?

  孩子們奇怪地沉默著,只有春來笑嘻嘻地叫了聲:「師娘。」

  段月容高貴的額頭微微點了一下,破天荒地摸了摸春來的頭髮梢,然後立刻撤手,他的紫瞳冷冷地瞟了沿歌一下,向他微微抬手,沿歌立刻領頭嚇得一哄而散,沿歌跑得最快,只有春來有些迷糊。

  段月容嘲笑一聲:「這群小魔鬼。」

  我白了他一眼,拿下了他的菜籃子,取出食物,大口大口開始吃了起來:「你不要賊喊促賊。」

  不知道這段月容葫蘆裡埋得什麼藥,自從家庭暴力事件後,我說了一句他的飯菜做得好吃,他還真得履行他的諾言,天天給我做吃得,我認為做飯是有利於他修身養的,當然也是為了能讓我的「家庭負擔」輕一些,所以便極其熱烈地鼓勵他去做,從此以後我便能吃到熱菜熱飯。

  嗯,還不是蓋的,到底是四大公子之一,連做飯也能做得很好吃啊,我開始狼吞虎嚥。

  真好吃,想必他的師父牛二嫂肯定做得更好吃。

  嗯!什麼時候可以考慮到她家去曾一頓飯的,不過老是麻煩人家免費幫著帶夕顏,不太好意思張口了。

  我正胡思亂想間,他端出一個水壺來,遞給我。

  我自然地對他微迷眼睛,他喝了一口笑著遞給我,我才爽快地吃了起來。

  唉!他幹嗎這樣看著我啊,不知道這樣看著我吃飯,會使我消化不良的,我努力嚥下一口飯,指著山下金海李紅:「你看,布仲家的田多好。」

  沒想到他看了一眼,輕哧一聲:「這算什麼,葉榆家家種花,層林盡染,風花雪月之鄉,比起這個蘭郡要強之百倍。」

  他挨著我身邊坐下,轉過頭來笑道:「不過,你若喜歡此種美景,當是會很習慣葉榆的生活。」

  他的目光有一絲熱切,我當作沒聽懂,也沒看懂,只是嘿嘿傻笑一陣:「你知道嗎,這裡的人民其實可以不用為種出來的農作物不能及時的交易而煩惱,因為這裡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人們可以將此作為農業旅遊基地。」

  我以為他會聽得不耐煩,沒想到他的紫眼睛裡卻盛滿了興趣,開始問東問西起來。

  這時山歌又起,打斷了我倆的聊天,我們停了下來,我悶頭扒著飯,而他抬起頭含笑聽了一會幽遠的山歌,過了一會兒,他遠眺山谷,對我微笑著:「你可知道,你同尋常女子不一樣啊。」

  我很想提醒他,他家的綠水同尋常女不也是不一樣的嗎?

  「其實,那日七夕,你拉著我的手說的那些話,我都記著,然後等我。」

  我狀似無心地打斷了他,口中驚奇地說道:「你為何拿這麼一大碗飯來,須知這糧食,是我問族長家借的,等下次收成的時候,我們是要還的,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

  他的紫瞳有些洩氣地看著我,我話未說完,他便將大土碗和我手中的筷子搶了過來,俯頭便吃。

  我奇道:「你還沒吃哪?」

  紫瞳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會那麼硬去吃了,不由笑道:「那你幹嘛不再帶一付碗筷來?」

  他悶頭吃飯,恨恨道:「懶得洗了。」

  我努力地憋著笑,這人真是

  這幾日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和段月容大躍進栽種的稻秧已經成功地竄了出來,我喜上眉梢,決定明天把紫眼睛的大懶鬼拉出來,一起放水種下秧苗,於是這一日便早早地放回家,未到門口,心想不知這個段月容是怎麼做飯帶孩子,便放輕腳步,隱在窗前一看,就此把我給嚇住了。

  卻見段月容曾經揮舞著偃月刀殺人如麻的左手,正麻利地拿著菜刀切著一盤為知名的蕨類植物,是昌發家前日在山裡採來送的,可是另一隻手卻握著夕顏的一隻藕段般的,倒提著她,一邊還晃悠著。

  我在那裡張口結舌,卻見他刀刀有聲,轉眼那盤蕨類植物已成數塊,油鍋已經冒煙了。

  可能是提著夕顏的手累了,他將兩者空中一拋,菜刀與夕顏在空中險險的交錯而過,然後成功的換手,我的嘴張得更大,再也忍不住了,衝了進來:「你這混人,你想。」

  我人到眼前,話未說完,因為一把菜刀正好架在我的脖子上,段月容睨著我:「我就猜你也看不下去了。」

  我嚥了一口唾沫:「你幹嗎這樣折磨夕顏,她才一歲多。」

  段月容將夕顏塞在我的懷裡:「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做嗎?是你帶回來的這個臭東西,喜歡這樣被人倒拿著。」

  「瞎說!唉?!」我提高夕顏的,只見她的小臉充滿興奮,單眼皮的小眼睛裡冒著星星,小嘴咧著,口水直流。

  「這孩子真稀奇,」我稀噓不已。

  「這臭東西不是毛猴子轉世就是妖怪抬胎的。」段月容沒好氣地說著:「快去給她換尿布吧,臭死了。」

  我背著他作了一個怪臉,心說你才是妖怪抬胎的呢!

  入夜,段月容和夕顏都睡下了,我從桌上鋪的床鋪漁偷偷地下來,拿了胰子,毛巾,溜到後山無人的山澗中洗澡。

  這是我有一次迷了路無意間發現的,這是一個天然小泉形成的淺潭,我脫了衣物,站在沒腰的溪水中,任冷冷的溪水輕我的肌膚,不由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我的眼前正是一汪明月的倒影,不由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向那飽滿的圓月。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不由低下頭,手輕動清波,攪散了那一池相思。

  忽然,樹木斷裂的聲音傳來,我嚇得一下子蹲了下來,過了許久,沒有了聲音,我暗想,不會是那個愛偷看女人洗澡的君二狗吧,我大著膽子,趕緊穿上衣服,盤上頭髮,施輕功跑到樹木斷裂的地方,空無一人,唯有貓頭鷹轉著腦袋看著我,然後撲楞著翅膀飛走了。

  許是什麼小動物吧,我鬆了一口氣,一邊東張西望地往回走,不留神踩到一處坑地,我的身子往前傾倒,眼看就要與大地做一次親密接觸,斜地裡竄出一隻有力的手,將我扶住了,我抬起頭:「多謝啊。」

  月光下,一雙紫瞳幽深莫測,如剛才的貓頭鷹一般發著幽幽的亮光,我嚇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這裡來幹嗎,夕顏呢?」

  月光下,一雙紫瞳幽深莫測,如剛才的貓頭鷹一般發著幽幽的亮光,我嚇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這裡來幹嗎,夕顏呢?」

  他微轉身,天人之顏沒在月光的陰影下,讓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他淡淡道:「晚上起夜才發現你不見了,便出來尋你,我把夕顏交給牛哥二嫂了。」

  我懷疑地看著他,他卻一聲不響地看著我,我清了清嗓子,挺答道:「我出來洗個臉罷了。」

  他點點頭,不再答理我,只是一個人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我暗嗔一聲,跟了上去。

  倆人無聲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得,一路上青葉野花的暗香浮動,淡淡裘來,蟲鳴之聲交織,山間潺潺地溪水聲隱隱地傳來,伴著生動的蛙鳴,溫婉動人,我的心又開始鬆弛下來,人雖然走在路上,心卻有些熏醉地昏昏欲睡,這是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

  這時,一陣琴聲輕輕地飄來,段月容停住了腳步,我險些撞上了他。

  我驚醒過來,段月容凝神聽了一會,輕輕一笑:「這是布仲家的男子在彈月琴,尋心上人。」

  「他的琴彈得挺好聽的。」我聽了一會兒,老實地點頭說道。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拉著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

  他對我一笑,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紫瞳中一閃而逝的邪氣。

  卻見他信手摘下一枚柳葉,放在嘴上吹了起來,那柳葉吹出了同月琴一模一樣的曲子,然而葉哨輕脆尖削,似是女子多情的,和著那穩健月琴,甚是動聽。

  一曲奏罷,月琴聲停了下來,段月容稱這個檔口,曲子忽然一變,竟然吹出一支長相守來,他的紫瞳滿是挑信,然後向我瞟來。

  長相守是所有古曲中韻律最難掌握的曲目之一,在暗宮和梅影山莊的長相守又比普通的長相守多了一絲雄混的悲壯,又多加了鎖音的機關,甚是難懂,而段月容只聽了一遍,便在地牢中吹了出來,現在他吹出的葉哨不過是尋常的長相守,然而那委婉纏綿之意,絲毫不差,我不得不承認,可能除了非玨以外,能被世人稱公子的人,在琴棋書畫方面,的確都有兩下子。

  段月容深深地凝視著我,那首長相守漸漸吹得柔和起來,

  我的心神一動,往事猛地裘來,眼前滿是那白衣少年,天人般地一顰一笑,西楓苑裡他手把著手教我彈長相守

  我粗壯的羅卜手連連彈錯,素輝在哪裡乾著急,嚷嚷著木丫頭是朽木不可雕也,謝三娘拎著他的耳朵出去了,梅園裡只有我和他,他對我淺笑著,拿著汗巾為我擦去滿頭汗水,安慰我不要急,慢慢來,那雙鳳目滿是柔情

  月光下,月琴聲再一次響起,我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這次彈得卻也是那首長相守,一琴一葉相和,委婉動人,卻又夾著一絲異族的火熱情懷,段月容看著我愈加柔情起來,我彷彿也有些醉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半合半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那琴聲似乎近了,琴聲也慢慢有了更纏綿的情感,段月容的眉頭一皺,停了下來,我的睡意一下子被打斷了,睜開了眼,不解地看著他。

  段月容的臉上似笑非笑,低聲道:「壞了,那彈月琴的傻子,信以為真了,前來尋相好的了。」

  啊?這是來真得?我目瞪口呆中,段月容已拉起我飛奔起來,後面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近了。

  「這可壞了啊?」段月容口中直嚷著糟糕,臉上卻寫著興奮,滿是一種做了壞事得逞的愉悅和自豪,我暗想此人實在是變態得緊。

  我們轉眼來到一棵參天大樹跟前,他指指上面,然後拉著我一起飛快地爬上去,我們躲在一根枝幹上,他拉近我,溫熱地氣息吹在我的脖頸間,我自然推開他,低聲說道:「你別那麼靠近,你沒事幹嗎瞎攙和人家談情說愛,都怪。」

  他卻一下子摀住了我的嘴,一手攬著我的腰,緊近了我。

  此位仁兄,可能很久沒做壞事了,難得騙了人家,他笑得邪肆而興奮不已。

  我大驚,正要打他,樹下卻響起那首月琴版的長相守。

  我們低下頭,卻見一個高大的影子在樹下一邊彈著月琴,一邊東張西望地轉悠,那是一個穿著布依族服裝的青年,月光下看不清面容,他彈了一會兒,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失望。

  這時後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多吉拉少爺,首領要你回去,好像寨子裡有大事了。」

  我的心一動,多吉拉?這個名字很熟啊?

  轉念再一想,是了,是上次那個野燕風波中的布仲家首領的兒子,我正思忖間,那個多吉拉歎了一口氣,又四處看了看。

  「少爺,您在尋什麼哪?」

  「幫我去查查有哪家姑娘吹葉哨特別好的。」

  「喲,少爺,那可難了,這幾個山頭裡,不光咱們布仲家的,苗家土家的會吹葉哨的姑娘也不少呢,就連那君家寨的漢人裡,也有幾個姑娘會吹呢。」

  「應該是個漢家女,那首曲子不是這裡的。」多吉拉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咱們先回去吧。」

  兩個人漸漸地越行越遠了,我感到段月容混身的肌鬆弛了下來,我看著他:「你幹嗎耍人家?」

  「哼!」他輕嗤一聲:「雖叫他那麼蠢,這就是為什麼只有我們白家才能富有南詔,而不是他布仲家的。」

  我撲哧一笑:「你這人倒也真絕了,連吹個葉哨,對個情歌什麼的,都恨不能同爭奪天下搞在一起,這是那門子的歪理啊。」

  他本待強辯,忽然看著我的笑臉有些發呆,我這才想起他的手還在我的腰間,我正想挪開他的手。

  月色朦朧,灑在他的臉龐,在他的身上籠著一陣迷迷濛濛的煙霧,他的紫瞳閃著星輝,迷離地凝視著我,一剎那間,我神為之奪,魂為之攝,終於明白了為何人稱其為紫月公子,月光下的他,比之月光竟然毫不遜色,如果不是他在我腰間的灼熱感提醒著我,我幾乎要被他的美麗所迷醉,以為他是月宮裡的天人下凡了。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沉重的鐐銬無法奪去他邪魅的一絲一毫,地府的淒迷亦無法摭掩他攝人的光采,更何況是現在,這醉人的月光下,他如此溫情脈脈地看著我。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他在我的臉上逡尋著,他那纖長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輕摸著,替我悄然拂去一綹青絲,然後慢慢地沿著我的臉部的輪廓,滑過我的肌膚,停留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輕輕描抹著我的唇形,然後他的慢慢地貼向我的唇上。

  事實再一次驗證了,老天爺是很不喜歡段月容的。

  就在他的唇貼上我的唇那一剎那,我們坐著的那根樹枝猛然斷裂。

  我猛一驚醒間,我們倆人已跌坐在樹下,大樹間有幾隻小鳥被我們驚飛了起來,我的頭上滿是樹枝,段月容的腦門上還誇張的頂著一個破鳥窩。

  我清醒了過來,暗罵一聲,花木槿,你昏頭了,竟然為段月容的美色所迷,我急急地站起來:「快回去吧,牛哥嫂子都睡了,老是麻煩人家做免費保姆不好的!?」

  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沒有敢偷看段月容的面色,只知道他沒有立刻爬起來跟上我,好像只是坐在那裡,沒理會頭上的破鳥窩,默默地看著我離去。

  我先趕回牛哥二嫂家接回了夕顏,等回到家裡,段月容已經睡下了,我鬆了一口氣,就抱著夕顏在桌上混了一夜。

  然而那一夜我分明聽到段月容在大床上翻了一夜。

《木槿花西月錦繡》